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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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自早醒儂自夢!
    言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順勢搭上傾栩的肩,在她臉側欣慰地道“傾栩真聰明。”
    傾栩沒接他的話,大腦飛速地思索起來。
    初遇晉陳時,看見了八個晉陳在抬棺材。
    分身這種法術,無論是人是妖都極難學成。傾栩從前在千雲觀中修煉的時候曾聽師父講過,從古至今沒有幾個人和妖能真正習得分身之術,大多隻是障眼法和幻象。而唯一被大家都知曉的精通分身術的妖似乎就隻有那隻送僧人去西天取經的猴子,能拔毛分身。
    然而晉陳隻是一隻小妖,定然是到不了那個境界的,更不可能分得出七個分身來。那既然不是分身,那就隻可能是真身,是活生生的命。
    什麽妖剛好有八條命?並沒有這種妖怪。可是如果算上半年前被宇文洺親手箭殺的那條命,那麽晉陳便原本有整整九條命。
    顯而易見,貓有九命。晉陳的原身,是一隻貓。
    一年前千雲觀中,從傾栩的葫蘆裏逃脫,然後跌落宇文洺懷裏的,也是一隻貓。
    還是一隻毛色雪白,爪子漆黑的貓。
    想到了這一點,傾栩微張著唇,不由感歎“原來真的是因我而起。是我無意間將晉陳送到了王爺的懷裏,當真是命中注定啊。”
    言疏補充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那葫蘆裏除了晉陳,還有幾隻妖?”
    “記得啊,還有兩隻。一隻狐妖,一隻狗妖”傾栩本來沒明白言疏為何這樣問,忽的反應過來,頓悟道,“難道是蘇影煥和閏嚴?!”
    “對。”言疏的語氣裏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沒想到吧?你那次下山捉妖,正巧捉了他們三人,結果還不小心把晉陳放了出來,給王爺脖子上蓋了個戳。”
    想起宇文洺脖子上那道至今未消盡的抓痕,傾栩無奈地笑出聲來,扶額歎道“難怪蘇影煥和閏嚴看見我是那個反應。唉,都是我惹出來的事啊。”
    言疏道“怎麽能怪你?這是他們的緣分,本該相遇的啊。”
    傾栩苦笑,想起什麽,又不解問“等等,你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你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言疏神秘一笑“從我第一次見晉陳,我便知道她是貓妖。後來你告訴我王爺脖子上的傷是貓抓的,我就猜到是晉陳。之前蘇影煥施法把我和閏嚴困在樹林裏,我便向閏嚴問清楚了。”
    “什麽?”傾栩不可思議道,“你那時候就知道了?為何不早告訴我?”
    言疏嘿嘿道“這不是給你留點懸念嘛。”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傾栩的手走出房間。
    言疏的步子大,行走間比較輕快,傾栩小跑幾步才跟上,追著問“閏嚴與晉陳以前也認識嗎?”
    “算是吧。”言疏看她走得急,便放慢了腳步,“閏嚴說,當初是晉陳和蘇影煥在打架,卻碰上了捉妖的你,隻好一路逃竄。然後晉陳隨便躲到了個樹洞裏,這樹洞裏剛好躺著閏嚴,還是小狗的形態,正睡得不省人事。”
    聽到這裏,傾栩輕咳一聲,接著他的話道“然後我抓完蘇影煥後就追了過去,把晉陳從樹洞裏抓了出來,結果看到裏麵還有一隻狗妖,就順便,順便把那隻小黑狗也抓了。”
    想起這事,傾栩還有點不好意思,當初隨隨便便就把人家不分青紅皂白抓了起來,還好人家後來逃脫了。
    看傾栩沉默了,言疏不知道她怎麽了,捏捏她的手指道“傾栩。傾栩?你怎麽了?”
    傾栩回過神,眨眨眼睛道“沒什麽,就是想起,我從前真的挺過分的。看到妖就捉,不管不顧,蠻不講理。”
    言疏聽了這話,看了看她,故意道“對啊,你是壞人,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傾栩頓時想起淳七,不由失笑。
    言疏見她笑了,便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接著道“所以啊,閏嚴特別討厭晉陳,覺得她害得他有了一場無妄之災。後來閏嚴從葫蘆裏逃了出來,卻因傷勢過重化不成人形,被山路上的獵人撿走,然後賣給了狗肉販子。也是幾番波折,居然正好賣到了縉王府裏,那日王府的廚子把奄奄一息的閏嚴提進府時,正巧被宇文洺看見了。宇文洺命人給他養好了傷,然後親手放了他。後來閏嚴為了報宇文洺的救命之恩,就到了王府做了侍衛。”
    “原來是這樣,”傾栩歎道,“怪不得閏嚴拚死也要護著王爺。”
    言疏淡淡道“人啊,總是覺得畜生妖孽皆沒感情。可偏偏就是這些牲畜重情重義多了。”
    傾栩隻覺喉頭哽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道“對。”頓了頓又添了一句,“我知道。”
    走過醫館的時候言疏要拉傾栩進去,傾栩拒絕,說傷已經不礙事了,言疏不聽,硬拉著她買了藥膏才走。
    二人回去以後發現淳七已經醒了,她因為無法抬手開門於是用腦袋“咚咚”地直撞門,響動驚得酒眠來的一眾夥計們在房門外圍成一圈站著,卻又都不敢去開門。
    言疏大步走過去,先挨著嘲笑了他們一遍,然後才過去把門拉開。門一開,淳七沒刹住一下子撞到言疏腿上,言疏趕緊扶住她,然後單手把她抱了起來。
    淳七問“你們去哪裏了,影姐姐呢?”
    言疏道“你的影姐姐她已經把你扔下”
    傾栩趕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低聲道“別亂說,淳七聽了萬一傷心了呢。”
    淳七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麽,不開心地對傾栩道“你為什麽不讓他說完?你沒有禮貌!”
    傾栩趕緊鬆開手,汗顏道“好好,是我沒禮貌。”
    言疏便道“你的影姐姐有事,暫時沒來接你。你先等著吧,這幾天就和我們一起。”
    淳七有點懷疑地看了看他們倆,嘟著嘴問“真的嗎?”
    “對啊!”言疏曲起食指在她的小臉蛋上搔了一下,逗她道,“我們帶你吃好吃的好不好,想吃什麽,糖葫蘆?驢打滾?綠豆糕?無花果幹?”
    淳七灰色的眼睛亮了亮,試探著問“真的可以嗎?!”
    傾栩笑著道“對啊,你想吃什麽都可以。你喜歡吃什麽?”
    淳七小小地遲疑道“影姐姐說,我不用吃東西的”
    傾栩看著她隱隱期待的小目光,心裏有點難受。
    是啊,僵屍是不用吃東西的,所以淳七一定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也不像別的小孩一樣有爹陪有娘抱,甚至都沒有見過幾回陽光,終日與黑暗為伍。
    “沒關係啊,你想吃什麽都可以跟我們說,”傾栩道,“你想玩什麽也行。”
    淳七微微泛青的小臉有點僵硬地綻開了個小小的笑容。
    傾栩心中微酸,說著“我去喝點水”,轉身下樓了。言疏伸手把淳七舉得高高的,逗得她咯咯直笑。
    下午吃飯的時候,酒眠來一群夥計們坐在另一桌,卻都伸著脖子看傾栩他們這一桌。
    四方桌上全是菜,傾栩和言疏對坐,淳七獨坐一邊。淳七身體僵硬,好不容易能在長板凳上坐穩,膝蓋卻不能彎曲,兩條細腿直直地懸著,兩隻胳膊也無法抬起。
    傾栩夾了塊糖醋排骨喂到淳七嘴裏,淳七鼓著腮幫子嚼了半天,眼睛都亮了,甜甜地對傾栩道“好好吃!謝謝姐姐!”
    言疏小聲地好奇道“她真的嚐得到味道嗎?”
    傾栩低聲道“嚐得到的。雖然她是僵屍,但年齡小,身體的受損不是很大,味覺還沒完全消失。”
    言疏皺眉道“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會有人把這麽小的孩子弄來殺了然後做成僵屍?為什麽不用大人呢,不是辦事什麽的更方便嗎?”
    一個道士跟外人詳細講解自家的邪術,這場麵真是怪哉。但這畢竟是出自道家的邪術,傾栩麵上雖覺得尷尬,卻也向言疏解釋道“因為小孩的肉體最純粹,沒有成人的汙濁和複雜,邪術更容易操控。而且小孩子思想單純,容易被那些妖道控製著魂魄從而威脅著去賣命。”
    言疏托著下巴道“這樣啊那淳七的魂魄是怎麽全回到她身上的?”
    二人齊齊把目光投向淳七。
    淳七絲毫沒聽到他們的交談,張著嘴巴道“我還想吃,啊——”
    言疏隨手夾了塊麻辣魚丟到她嘴裏,淳七隔了一小會兒吐著舌頭道“辣,辣!”
    言疏哈哈大笑,傾栩哭笑不得,喂了幾勺酒糟湯圓才平息了淳七的辣火。
    三人又笑又鬧,仿佛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另一桌的夥計們竊竊私語道“這是公子的娃娃?”
    “不會吧,公子看著人模狗樣的,這是睡了哪家的姑娘蹦出來的娃娃?”
    “不知道,反正不是仙姑的,仙姑又不可能生孩子。可是也沒聽公子說過喜歡哪家姑娘啊?”
    幾人一番談論,最後派出最為八卦的胖夥計上陣。
    胖夥計從桌上端了一盤還沒怎麽動的雪凍杏仁豆腐,緩緩走過去,言疏一見這道菜,頓時眼睛都移不開了。傾栩見狀問他“你喜歡這個?”
    言疏還沒答,胖夥計搶先道“當然了,他最喜歡這道菜了。”
    傾栩似笑非笑,看著胖夥計“哦”了一聲。
    淳七伸著脖子去看那菜,急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言疏哼了一聲,用手把那盤雪凍杏仁豆腐撥到自己麵前。淳七想要,手又不能抬,急得直叫。
    傾栩忍俊不禁道“言疏,你這麽大個人了,好意思嗎?”
    淳七附和道“就是!你好意思嗎!”
    言疏無賴道“好意思啊,憑什麽不好意思,這是人家豬人家夥計給我準備的。”
    胖夥計嘿嘿笑了幾聲,在言疏旁邊一屁股坐下,一手搭在他肩上,語氣曖昧地小聲問“哎,公子,這娃娃是誰生的?”
    言疏拿勺子盛了塊豆腐扔嘴裏,使勁咂嘴品了品,好吃得眯起眼,隨口道“我怎麽知道。又不是我生的。”
    胖夥計一愣,扭頭看見傾栩自顧自吹冷了粥,一口一口地小心喂給還在鬧別扭的淳七,動作溫柔又熟練,仿佛是把淳七一手照顧大的娘親。
    胖夥計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試探著問傾栩“仙姑啊,這小娃娃的爹娘呢?”
    這一句問得聲音並不大,卻正好被淳七聽見了。淳七咀嚼的動作一頓,灰白的眼珠僵硬地轉向胖夥計,定定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