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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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自早醒儂自夢!
    自從傾栩的師父和師兄走後,傾栩雙眸黯淡,一直沉默不語,安靜得可怕。
    言疏不知該怎麽勸她,向來利索的嘴這時變得不知所措,隻好默默地陪著她走。
    走著走著,傾栩突然啞聲道“倘若我沒有學馭夢術,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言疏道“沒人能料到世事怎樣。你不要怪你自己了,你的師父師兄可都沒有怪你的意思,我都看出來了,他們是真的擔心你。隻有你好好的,他們才能放心啊。”
    傾栩黯然道“是我錯了。”
    言疏拉住她,雙手捏著她的臉迫使她抬頭,注視著她的雙眼認真道“我問你,你當初那麽做時,有沒有想過是對是錯?”
    傾栩看著他道“我想過。我以為是對的。”
    言疏道“那就是對的。”
    傾栩道“可是現在”
    言疏打斷她“你可有害人性命?”
    傾栩道“沒有。可是”
    言疏道“你可有傷天害理?”
    傾栩道“沒有。可是”
    言疏道“那你便沒有錯。”
    傾栩道“可,我傷及元清觀大弟子,害得元清觀仇視我千雲觀,兩觀現在勢不兩立,這仇”
    “不關你的事。”言疏鬆開捧著她臉的手,改摸她的頭道,“你以為,元清觀真會僅僅因為一個弟子而怪罪你千雲觀?”
    傾栩如夢初醒“你的意思是”
    “元清觀作為天下第一道觀,卻樹敵無數,與各大道觀都不合。特別是你們千雲觀。”看傾栩茫然的神情,言疏奇道,“你不知道嗎?你不是從小在千雲觀長大的嗎?”
    傾栩道“我十歲的時候才來的千雲觀,十歲以前並不在南方。你繼續說啊,為什麽元清觀和千雲觀不合?”
    “嗯,好像是因為”言疏細想,卻不知為何想不起來,隻好道,“哎呀,我也忘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反正元清觀和你們千雲觀勢不兩立就對了。”
    傾栩苦笑道“這麽說,倒是我自己送上門去了。”
    言疏道“對啊,你傷了他們的弟子,他們就正好借這個由頭來找千雲觀的麻煩,知道了吧?就算你不出這個岔子,他們也會想盡辦法來找千雲觀的麻煩,兩觀之仇不可解,所以其實根本不關你的事啊。”
    話雖這麽說,可傾栩依舊情緒低落,言疏寬慰了她一陣,她的臉色才好了許多。
    二人趕了幾日的路,走過金黃枯敗的森林,路過潺湲的溪流,穿過零落荒涼的田野。
    有時候,言疏悄悄看著傾栩的側顏,總覺得,好像可以一直這麽走下去。
    某天下午,二人路過一個不知名的山,在山腳下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這人還是穿著那件灰不溜秋、像道袍又不像道袍的袍子,手裏玩著那把黑扇子,轉頭看見言傾二人,頗為自覺地走過來搭訕道“二位不好好過日子,怎麽來找我了?”
    言疏上去就是一掌“誰要找你,別站這擋我的道!”
    傾栩淡定道“沒想到能在這兒再次遇到,當真有緣。”
    胡稻“哦”了一聲,懶懶寒暄道“雲珩子道長別來無恙啊。原來你們是路過啊。巧,巧。”
    他肩頭站著的小笆瞟了一眼傾栩,瑟縮了一下,抱著胡稻的脖子小聲咕咕道“這這是個真的道士耶?”
    胡稻用食指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摸了摸,安慰道“不怕哈,她是個不捉妖的道士。”
    傾栩無奈,不知這話算不算是對她的讚美。
    言疏“哼”了一聲,直接繞過胡稻繼續走。胡稻一臉的痞笑,與言疏擦肩時伸手扯住他的一邊袖子,問道“做什麽生這麽大的氣,我招你惹你了?”
    言疏甩開他的手,有點氣鼓鼓地道“離我遠點,我和你可不熟。”
    胡稻震了震袖子,依舊懶懶道“我從前怎麽沒發覺你這樣記仇?”
    言疏冷著臉沒理會。
    傾栩在一旁開口道“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言疏又驚又急道“回避什麽?!傾栩,你等等我啊?”
    傾栩笑著搖搖頭,轉身要走,胡稻卻出聲道“道長留步。”指指肩上的一臉懵然的小笆,“勞煩照顧一下他。”
    小笆一把抱住胡稻的脖子,死死扯著他的頭發驚叫道“你有毛病嗎?!”
    胡稻在他耳邊低聲道“待會言疏可能會揍我。你先去安全的地方。她就挺安全的。”
    小笆驚恐道“可她是道士啊!”
    傾栩走過來,有點小心翼翼地兩手作捧水狀,似是要接住小笆,誠懇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小笆看了看她的表情,猶豫道“真的嗎?”
    “真的。”
    小笆這才跳到傾栩的手上。傾栩小心地托著他,走開了。
    待傾栩走得稍微遠了一點,言疏一個飛身上前,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毛筆奮力一甩,直擊胡稻門麵。
    胡稻偏頭躲過,道“我就知道!你這人,還堂堂神獸呢,居然重色輕友!”
    “我重色親友?”言疏又是一拂袖,惱道,“也不知是誰,為了幫蘇影煥,又是裝傻,又是拖時間,打破了我的結界還不算,最後還要在我麵前把她帶走!”
    胡稻一邊躲,一邊狡辯道“那結界明明是她打破的!”
    言疏以筆為劍,一招橫掃過去,怒道“要是沒你指點,我的結界能讓蘇影煥這種小妖破了?!你還敢說,那法子肯定就是你出的,你什麽德行我還不知道?要不是你給她出主意,淳七能讓她給偷走?!你我千年的交情,難道還不如一個蘇影煥?”
    “那不是因為我夫人的內丹在她手上,我隻能幫她啊?”胡稻委屈道。
    “拉倒吧。”言疏一點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以你的修為,你能拿不回戚師妹的內丹?我看你就是想幫她!你自己說,為什麽?”
    胡稻左躲右擋,打哈哈道“內丹易毀,蘇影煥又狡猾,我這麽做不是為了萬無一失嘛。再說了,你這是什麽語氣,吃醋了不成?”
    言疏氣得差點扳斷自己的毛筆,直接原地站定開始念訣。
    胡稻見他要放大招了,趕緊上去奪他的毛筆,道“哎哎哎,我說,我說!蘇影煥是我夫人的遠房表妹!”
    言疏不信“遠房表妹?哼,蘇影煥身上黎桑山的氣息這麽淡,也不知是表了幾表的表妹。”
    胡稻無辜道“真的啊,我夫人從前跟我提過的,她在黎桑山時還有個小表妹,姓蘇名影煥,從小性子就潑辣。”
    “從前倒是聽說過戚師妹有個表妹,從小叛逆,和人結仇後就跑出了黎桑山。”言疏嗤道,“蘇影煥那性子還潑辣,潑皮差不多,整個兒就一混賬。你沒告訴她你是她的表姐夫?”
    “沒,免得她套近乎。當時蘇影煥偷了我夫人的內丹,我本要殺了她拿回來的,”胡稻一雙墨黑的眼瞳閃爍,“後來我發現她是我夫人的表妹,這才沒下殺手。”
    言疏道“沒殺就沒殺唄,那你還由著她亂來,這下好了,還損了你夫人內丹裏的修為。”
    提及此,胡稻麵色一沉“這筆賬,我已向她討回。倒是你,”他忽道,“晉陳和蘇影煥皆是你黎桑山的小輩,怎麽你就幫晉陳不幫蘇影煥?”
    言疏哼道“蘇影煥為禍世間,殃及世人,已經不宜再留。再說了,我哪是幫晉陳。我明明是幫傾栩。”
    胡稻好笑道“到底是誰重色輕友?”
    言疏又是一筆甩過去,胡稻這次卻沒躲,單手握住他的筆杆,突然湊近道“你是認真的?”
    言疏眼底清澈如水,看著他道“是。”
    胡稻驚訝地鬆開了手,道“沒想到雲珩子能有這樣大的魅力。”
    言疏收了筆,垂眸淡淡道“不知為何,我看見她,心裏便安穩許多。”
    胡稻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搭著言疏的肩道“我懂我懂,就是這種感覺。”
    言疏扭頭看他“你第一眼看見戚師妹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胡稻搖頭道“不不,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就想給她安穩。”
    二人神色突然黯淡,一時無話。
    “你叫小笆,對不對?”
    “嗯。”小笆傲嬌地在傾栩的手心擺了擺爪子,道,“你叫什麽啊?”
    “我叫雲千傾栩。”傾栩道。
    “哦,小千啊。”小笆道。
    傾栩哭笑不得,很配合地附聲道“嗯,你說。”
    小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問道“你以前有沒有,有沒有捉過老鼠啊?”
    傾栩誠實道“有。”感覺手心裏的小團子抖了一下,傾栩趕緊道,“但是,我很久都沒有捉過妖了。”這句話好像不是很有說服力,傾栩又道,“我和老鼠,也算有過一段交情。”
    小笆好奇道“什麽呀?”
    傾栩心道總不能跟你說我被你們老鼠捉弄過一段時間吧?
    於是傾栩斟酌了一下語句,道“嗯鼠王墨長逐,你知道麽?”
    小笆大驚失色“你認識我爹?!”
    傾栩也驚愕了“你爹是墨長逐?”
    小笆慌亂地擺爪道“不不不,我不是,我不認識墨長逐的。”
    傾栩看著小笆扭頭不承認,便哄道“好好,不認識便不認識。”
    豈料隔了一會兒,小笆磕磕巴巴道“墨長逐他最近怎麽樣啊?”
    傾栩回想著上一次和墨長逐見麵的樣子,誠然道“還不錯,前呼後擁,過得挺好吧。”
    小笆幹巴巴地“哦”了一聲,就不吭聲了。
    傾栩還想說幾句,言疏就過來了,兩個指頭把小笆提起來,小笆在空中亂蹬著,怒叫道“你做什麽?”
    胡稻趕緊過來把他奪過來,放在肩頭,衝言疏笑道“你捉弄他幹嘛?”
    傾栩有點小擔心地看了看氣鼓鼓的小笆。言疏伸指頭戳了戳小笆的圓肚子,笑嘻嘻道“小耗子脾氣不小啊。”
    小笆用鼻孔哼了一聲。
    言疏對傾栩道“傾栩,我們該上路啦。”
    傾栩點點頭。
    胡稻悠悠向他倆道了聲別,搖著扇子轉過身,吊兒郎當地朝著反方向走了。
    言疏看著他的背影,忽道“喂,你去哪兒?”
    胡稻頭也不回道“哪兒都一樣。”
    這世間沒了她,他便再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