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引火燒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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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霽燃從一顆抱臂粗的大樹後走出來,楊柚見到他一點也不例外,嗤笑一聲後,說道:“把槍放下。”

    周霽燃單手持槍,從身側微微抬起手。

    他的臉上沒有別的表情,唯有眼睛是深邃的。

    楊柚踩到一節樹枝,發出“哢嚓”的聲音,她放鬆警惕的一刹那,周霽燃掉轉槍頭,對準了她。

    楊柚反應也快,兩個人對峙著。

    周霽燃手不動,卻邁開腳步,一點一點地靠近楊柚。

    楊柚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直到周霽燃的腰間頂上她的槍口。她移動手臂,槍口一路上滑,停在喉結處。

    冰涼的金屬觸碰到溫熱的皮膚,喉結猝不及防地滾動了一下。

    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下來,隨著風變換著位置。

    周霽燃迎著光,臉上光影明滅,瞳仁的顏色一會兒深一會兒淺。

    通信器裏有人在說話,大概是遇到了敵情,語速很急。那男同事來自外省,平時講話聽不太出來,一著急就帶出了口音,還混了點他的家鄉話。

    楊柚被他的方言吵得腦袋疼,便關掉通信器,摘下來扔到敞開的包裏。

    不遠處傳來槍響與人快速走動時急切的腳步聲,還有說話的聲音。

    楊柚胸腔裏的一顆心怦怦直跳,抵著周霽燃喉間的那隻手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她分了這一下神,很快反應過來,心中暗道不妙,忙集中精神,手丨槍挪向周霽燃的胸口處。

    周霽燃動作比她快,楊柚聽到清脆的上膛聲,來不及多想,條件反射開了槍。

    “砰——”

    一切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楊柚贏了,她淘汰了周霽燃,卻並沒有感到高興。

    她知道剛才周霽燃的手指早就搭在了板機上麵,甚至微微扣動了,卻不知道什麽原因,終究沒有按下去。

    周霽燃對她放水,令她非常地不愉快。

    周霽燃把沒用的東西都裝進背包裏,甩在肩上,也不跟楊柚說句話,扭頭就走。

    楊柚跟上周霽燃的腳步,追了過去。

    “周霽燃,你給我站住!”

    周霽燃正在下坡,楊柚卻不管不顧地衝過來,撞到他堅硬的脊背上。

    周霽燃晃了晃身形,腳下還打了個滑,堪堪穩住。

    楊柚卻跌倒在地,右腳崴了一下。

    楊柚吃定了周霽燃不會不管她,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周霽燃扔了槍,蹲下身幫她檢查腳踝傷勢,粗糲手指在微微有些發腫的腳腕上輕輕揉捏。

    沒大礙,甚至不怎麽疼。

    楊柚一清二楚,但就是不配合。

    周霽燃心裏門清,他拿下身上的背包,從裏麵掏出一瓶專治跌倒扭傷的噴霧,二話不說,直接開噴。

    “咳咳……周霽燃!”

    楊柚被那味道嗆得連咳數下,雙手揮動這扇了半天。

    周霽燃撈起楊柚的腿,把她整個人扛到肩上。

    天地倒轉,楊柚發出一聲低呼,靚麗的麵龐直直拍在了周霽燃堅硬如鐵的背上。

    比崴腳的感覺清晰得多,楊柚疼得說不出來話,生理性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混蛋!王八蛋!”再無心情裝下去,楊柚直接開罵。

    周霽燃就像完全沒聽到一樣,把自己扔的和楊柚卸下來的槍撿回來掛在另一邊肩膀上。

    這片森林裏的樹足夠密,枝葉繁茂。從下麵仰起脖頸去看,隻能望見難以企及的高度。

    楊柚大頭朝下,腦袋充血,惡心得想吐。

    周霽燃身體是真好,扛著楊柚爬坡,一點都沒見喘的。

    反觀楊柚,視野所及之處隻有周霽燃的小腿。她竭力扭頭,隻看到深灰色的一片,隨風抖動著。

    楊柚這次難得安靜,沒有對周霽燃又打又罵的。周霽燃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扣著她光潔滑膩的小腿,步履穩健地走著。

    他們所經的路上沒有其他人,兩個人又誰也不理誰,氣氛露著尷尬。

    “周霽燃,差不多夠了,放我下來。”

    周霽燃像扛麻袋一樣,肩上沉甸甸的,聽到楊柚的聲音,就把她卸貨了。

    楊柚沒形象地坐著,仿佛自己不是壓扁了一大片草,而且坐在豪華沙發上一樣。

    她仰頭看向周霽燃,卻因為光線不足不能辨別那模樣。

    周霽燃抿著唇,不發一言,垂著頭看楊柚。

    “你有完沒完?”楊柚把碎頭發別在耳後,整理著亂成一團的頭發,“一個大男人,作什麽呢!”

    “我沒作。”周霽燃否認。

    楊柚才不管,她的小任性犯了。

    “我今天早上說的話你沒聽懂?”

    她提到早上,周霽燃眼神跳了一下,說道:“很好懂。”

    “那你有意見?”楊柚撐著地坐起來,手上都是黏黏的汁液,她不適地皺了皺眉。

    周霽燃搖頭:“沒有。”

    不敢有。

    楊柚忽然福至心靈,有些不確定地問:“你不會……真的……”

    周霽燃忽而勾唇譏笑,眼裏帶了幾分諷刺,冷聲道:“尋常男歡女愛,放輕鬆點。”

    這話楊柚早就說過,現在周霽燃一字不落地還給她。

    楊柚似乎鬆了一口氣,笑著點點頭:“你這樣想就好。”

    通訊器裏傳來隊長的聲音,宣布藍隊獲勝。周霽燃摘下它,放進包裏,再抬頭的時候遠遠看見了正往這邊走的施祈睿。

    他重新背好背包,對楊柚道:“我先走了。”

    周霽燃早就知道,楊柚這樣的女人不能碰。

    你對她上心,她讓你傷心。

    她好像做什麽都特有底氣。

    ***

    周霽燃所在的藍隊獲得了勝利,施祈睿履行承諾,他們將獲得一筆可觀的獎金和兩天假期。

    紅隊的員工垂頭喪氣的,但又不敢表現出來。畢竟隊長是睿意的大BOSS,輸了不挨罰已經是萬幸了。

    全員坐大巴下山,楊柚在車上又睡了一覺,到站後還沒睡醒就被施祈睿拖下來換了衣服。

    楊柚被吵醒後臉色不好看,她黑著一張明豔的小臉,四處尋找周霽燃的身影。

    周霽燃一個人離開了。

    這次機會難得,他想再看一下這個他成長的小鎮。

    河水微微呈綠色,蜿蜒地講這座小鎮一分為二。

    周霽燃踏上熟悉的道路,這裏麵的路是由石板鋪製的,因為石板凹凸不平,以前顏書瑤還總因為這個而摔跤。

    而這時,周霽燃就會眼疾手快地伸手護住她。

    現在的顏書瑤已經不會再因為這種小事而跌倒,她可能在婚姻上遇到了比這個還難的障礙。

    而周霽燃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自己,他從一個瘦弱的、被動挨打的少年,成長為如今這個為妹妹扛著天的男人。

    石板路上,一個佝僂著背的瘦小男人在看到周霽燃那一瞬,臉色變了幾變。

    “你……”他張了張嘴,混亂地說了半天。

    周霽燃不為所動,神色淡淡的。

    相隔不遠處的潺潺流水依舊如昔,他和這個老去的男人之間卻早已物是人非。

    年少時那些腿腳棍棒都已遠去,他不是從前毫無反抗能力的小男孩。如今周老頭垂垂老矣,周霽燃卻正值黃金年華,高大健壯,每一處肌理都昭示著他占盡上風。

    連弱小如周雨燃已經不念著爸爸,周霽燃又怎麽可能耿耿於懷這些舊事。

    周老頭曆盡滄桑的臉上,皺紋如刀刻一般,他艱難地眨動眼睛,向周霽燃的方向踏出一步來。

    他畏畏縮縮,模樣早已不複當年,記憶卻仍停留在他風風光光的時候,無法自拔。

    “你走……不要再出現在這個鎮上。”

    他說話似乎很費力,肌肉抖動,那些深如溝壑的紋路也顫動起來。

    周霽燃的臉色更漠然了幾分,周老頭知道周雨燃生病,這麽多年來對這個唯一的親生女兒不聞不問,現在碰到他,仍然隻字不提。

    周霽燃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你怕鎮上的人看到我回來了,你沒法圓那個離家出走的不肖子的謊言嗎?”

    周老頭的眼裏布滿恐懼,映在周霽燃波瀾不驚的眼裏,顯得有些可笑。

    他居高臨下,嘲弄地看著周老頭:“我知道你這一輩子,最怕的是丟人。但是你不知道,鎮上的人早就知道我不是你親生的。”

    看到周老頭眼裏一瞬間露出的驚慌與不敢置信後,周霽燃嚐到了報複的快感。

    好像跟楊柚在一起待的時間久了,他體內的惡劣因子再一次複蘇了。

    原生家庭造就了他的性格,盡管如今收斂許多,他骨子裏還是沒有擺脫那個衝動易怒的陰鬱男孩。

    隻是這樣一頓毫不顧忌的報複之後,他忽然感覺到輕鬆,好像困住他好多年的根結忽然一下子就被解開了。

    ***

    周霽燃在閣樓裏收拾自己的東西,他的行李不多,背包裏隻有兩套換洗的衣服和必要的證件。

    還有臨出發前,楊柚塞過來的一件薄外套。

    周霽燃想了想,還是裝回包裏,要是丟在這,楊柚少不了要跟他糾纏一番,再訛他一次。

    別說戀人,楊柚和他連□□之間最基本的默契都沒有。

    楊柚本沒打算這麽早走,她身體疲累,想先睡上一覺再返程。

    她想去鎮上買點水果吃,正好碰上大巴上人,沒多久就要發車。

    她在排隊的人裏麵看見了周霽燃。

    周霽燃也撇到了她的到來,兩人各自數米遠對視,周霽燃什麽都不解釋,拎著他的包上了車。

    周霽燃坐大巴走了,楊柚目送著他上車,冷著一張臉沒動。

    水果也沒必要想買了,楊柚掉頭回到房間,窗簾一拉,門一鎖,倒頭就睡。

    最開始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她所躺的這張床,十幾小時前她身側還有另一個人,跟她一起做最親密的事。

    楊柚不服氣,憑什麽是她被周霽燃扔在這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

    她憤怒著,問候了周霽燃全家,這才慢慢睡著。

    施祈睿讓助理把自己的車開回去,他留下來等楊柚。

    楊柚這一覺就睡到近黃昏,她隨意地把自己的東西塞到包裏,下樓後碰見施祈睿也不感到意外。

    楊柚神情懨懨,車鑰匙丟給他,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

    回到桑城時,天已經黑了,由於開的是楊柚的車,她讓施祈睿先開到他的住所,再由她自己開回去。

    楊柚回到周霽燃家,這個時間,他人不在,大約就是在醫院陪周雨燃,不會回來了。

    楊柚倦極,懶得再折騰回自己的公寓,就在那張小鐵床上睡了下來。

    或許是住習慣了,以前覺得又窄又硬的床鋪,如今好像也沒有那麽不能接受。

    最起碼少了周霽燃,這裏很寬敞。

    施祈睿很守信,動作很快,藍隊的優勝獎金分發到每個人的工資卡上。

    獎金豐厚,周霽燃收到後就全部提了出來,厚厚的一個信封。

    他把楊柚叫出來,信封遞過去。

    光從他的背後灑照過來,為他的周身描上一層金邊。

    楊柚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一如往昔——

    “我還上欠你的錢。”

    “我們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