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五章 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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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祂……
    癲儺……
    徐小受緩了一陣,才接上了不知是十萬年,還是這位口中十個紀元前的自己的記憶。
    “當時……”
    眯眼思索一陣,他憶起和這位一道的,該還有一個名祖、時祖。
    於是徐小受環顧河對岸黑色世界,他輕易將自身之意放諸整個世界,很快將幾乎整片大陸、海洋,都盡收眼底。
    沒有任何生靈,也無時祖、名祖,隻有儺!
    天地之間,隻剩下儺!
    那麽問題便來了……徐小受於是盯上了癲儺手中的烤羊腿,如果萬物生靈盡滅,這玩意兒又是從何處搞來的?
    “唔……”
    徐小受嚐試張口。
    許是太久不曾說過話了,他竟第一時間無法發出人言,很快他憑借意識也察覺到了怪異之處。
    癲儺所處的世界,跟河對岸的自己,根本不在同一個位麵。
    也就是說。
    不論自己開口說話,還是意識傳音,癲儺都不可能聽得到、感受得到。
    徐小受吞咽著唾沫,滋潤著自己的喉嚨,一邊靜靜等待對麵畫麵的“進行”。
    他已知曉這類似一段“留影”,真實的儺祖,也許還在,也許早已不複。
    “但若是早前留下的一段影像,如何能精準鎖定,是在十個紀元之後,我轉過了身,看到了祂?”
    這問題,以前徐小受或許沒有答案,而今略一思索,便有結果。
    意!
    意的觸碰,能帶來感應。
    時間並非過去、現在、未來,單線進行。
    時間可以並行,自己看到祂的同時,某個時空中的癲儺,定有感應。
    祂的道過於自我,祂的意必然強大。
    祂能計算出時間,將想說的話留下來,投給另一時空的自己。
    而自己,目前尚且做不到如此。
    甚至,本來自己也該很難見到這段畫麵,卻因為這麽多年過去,將“意”錘煉出來了。
    “我的意道盤,如今該到了何等境界?”
    徐小受想起來自己有一個被動係統,修道感悟可以量化。
    即便這無數年來,他沒用被動值去莽意道盤,也篤定自己在意之大道上,定然大有長進。
    畢竟,進入這第三扇門後世界前的自己。
    僅憑意,絕對越渡不了這浩瀚的時間長河,繼而看到儺祖留下的這段影像。
    “後來者,亦或者我的前輩……”
    時間長河對岸,篝火旁的儺祖總算抬起了頭,望了過來。
    祂所視虛無,像是在對空氣說話,卻似又極其篤定在祂開口的這個瞬間,遙遙處未知之地,至少會有一個聽眾。
    祂十分平靜的展開自述,萬人重疊之聲,居然能聽出來一種孤獨:
    “名祖沉淪了。”
    “時祖沉淪了。”
    “本座兩位至交,在滅法道劫之下,相繼沉淪……換言之,也即隕落,也即死了。”
    平地一聲雷。
    儺祖張口的頭幾句話,便讓人感到驚悚。
    徐小受眉頭微蹙,心緒卻難再有波動,繼續往下聽:
    “死去者,不得複生。”
    “歸來者,非是舊人。”
    “徘徊於時間長河之上,陸續之間,本座亦找到了十餘同道,無一例外,相繼沉淪。”
    一頓,祂低下頭,桀桀低笑:
    “大劫啊!大劫!”
    “末法大劫,亦磨滅了本座一身妖力……”
    祂笑聲慘淡,帶有淒苦,帶著悲涼:“但果然,連大劫也殺不死我……”
    徐小受終於動容。
    這癲儺,究竟得多強?
    相繼找到十餘同道,是十餘祖神嗎?
    普通祖神根本也扛不住大劫,哪怕到了時祖、名祖這種程度,祂卻可以?
    那,聖神大陸的十祖呢?
    河對岸的癲儺,在某一時空上,有無找到十祖相助,祂們的表現又如何呢?
    癲儺沒有多言及這些,一番感慨過後,恢複了平靜,抓著烤羊腿繼續說道:
    “本座知曉你是何人。”
    “也不妨告知與你,時間長河之困境,非出自時祖之手,而源於本座。”
    祂伸出手來。
    寬厚有繭的大手,輕輕點了點麵前虛空。
    像是隔空在點那位連祂都看不見,但一定聽得見祂說話的存在:
    “這,是淬煉。”
    “諸天萬界,道之盡頭,無非超脫各自位麵道法,封神稱祖,至尊上極。”
    “然,祖神尊極易,明辨真我難,連名、時亦不例外,於是本座末法之前,截斷時間長河,留下這一困境,專為磨礪你之意誌。”
    話至此,徐小受回憶此前時間長河困境。
    僅僅一個轉身,一個持之以恒,他幾乎將“意”修到了極致,企及了不可言說之高度。
    這些,都是癲儺的手筆?
    這家夥……
    徐小受已不知該是仇怨,還是感謝,他靜靜往下再聽。
    癲儺確實癲,確實狂妄自大,也確實有癲與狂妄自大的底氣,微搖頭輕歎:
    “不夠。”
    “末法大劫之下,意易消解,獨我難滅。”
    “你需謹記,意非我,我方為我,至於何物為我?此物,常幾於道,常幾於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故無從詮說。”
    說了,等於沒說。
    徐小受腦子微微混沌。
    這數萬年來他悟了許多,感覺癲儺後半幾句,像在哪裏聽過。
    是自己聽過,還是自己悟過?
    癲儺高高舉起烤羊腿,其上滋啦聲間,有金色的油脂從稍稍烤焦的脆皮上滑下。
    數萬年不知肉味。
    甫一視及此,徐小受口舌生津,肚子咕咕亂叫。
    他並不是苦修者。
    其實他也並不是很喜歡修道。
    他喜歡吃肉,喜歡睡覺,麵對河對岸的烤羊腿,此刻那叫一個垂涎欲滴。
    但吃是吃不到了。
    徐小受還以為癲儺就要摘下神秘儺麵,大口開啃了,哪曾想這家夥手臂一抖,化作一個不知何種妖獸的頭顱,哢哢幾口,就將烤羊腿吞食殆盡。
    “大劫之下,眾生燼滅。”
    “各道祖神尊極,各路至高無上,群星隕落,光晦於野,本座,獨善此身!”
    “然我之道,卻非抵禦大劫之唯一,時、名,本該遠勝於我,卻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儺祖將手上殘留的一點妖獸骨頭扔進篝火裏,擦擦手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你既可視見本座,證明意道有成,這卻隻是開始,非是終點。”
    “本座助你修意,既非挾恩圖報,也非欲你同修我道,更非要你在功成之後,身獻時、名。”
    “或我,或時,或名,亦或其他……你之道,自己選擇,本座全不幹預。”
    儺祖止步,定定落在時間長河的對岸。
    祂抬首,遠眺腐朽星空,異色儺衣在黑夜下獵獵作舞,孑然一身,氣勢偉岸,連語氣都變得斬釘截鐵:
    “哪怕身困時間長河,亦需獨擋末法大劫,本座從無怨苦,更不屑於各般蠅營狗苟之計……我,萬世獨醒!”
    “若你道中沉淪,此乃命數,不可逆也。”
    “若你道終超脫,欲助本座一臂之力,便於天境之後,尋祖庭太妖山,頌唱吾名,自有大妖接你。”
    一頓,癲儺垂下頭來,沉聲低喃了句:
    “就這麽多。”
    道完,轉身離開。
    轟隆一聲間,時間長河以及此間困境,分崩離析,炸潰於無。
    ……
    “嗡!”
    意識嗡嗡巨震。
    這一次,出奇的沒有做噩夢。
    徐小受從時間困境中脫離,又回到了時間道盤超道化後,去到的一派混沌之中。
    身前三扇門,已皆黯淡消去。
    連同周身混沌,也跟著在不多時後,轟轟作裂,崩碎消解。
    “該回去了……”
    徐小受意識到,這便是終點了。
    時間道盤超道化,所見不止時祖,還有名祖、儺祖,乃至得到了額外的許多祖神秘辛。
    本以為要被困住了。
    卻不曾想,第三扇門後世界,所遇既是困境,既是儺、時之影響,卻也非是困境,反而得了一些造化。
    “癲儺……”
    這家夥最後一番話,有些讓人熱血沸騰了。
    大劫影響了時祖空餘恨,繼名祖之後,時祖也跟著沉淪,不曾想是一點都沒撼動癲儺本心。
    “我之道!”
    “不愧是唯一‘明辨我’了的祖神!”
    在第二扇門後世界,當癲儺收斂了殺機時,徐小受還以為祂要跟時祖同流合汙了。
    沒想到,祂反是截斷時間長河,投以自己修意之時間困境,還告知了一切真相。
    “天境之後……”
    “祖庭太妖山……”
    這到底是哪裏,徐小受便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如果癲儺……唔,儺祖口中的天境,跟他所理解的天境三十三重天,為同一個的話。
    天境,崩塌了。
    神戰之後,天境崩得無法複原,隻剩個神之遺跡為天境三角所築。
    還想去天境、乃至天境之後,或得等空餘恨以遠古六門,再構時境成功。
    而要這麽看的話,其實十祖、染茗等祖神,戰力都算企及登峰造極境,該和時、名、儺祖並列,不分高低。
    唯一有所差異的,隻剩個明辨我。
    無法明辨我,最終必然失敗,因為抵抗不了末法大劫——這才是儺祖之言下,重中之重!
    “大劫……”
    這到底是個什麽劫,其實也不清楚。
    但聖神大陸本來上通天境,天境之後還有個祖庭太妖山,徐小受倒是深深記下了這點。
    如他有餘力,會去見一見儺祖。
    但這些都太遙遠了,當務之急,自然還是要盡早收斂本心,回到眼前局勢上來。
    “不知八尊諳那邊如何了……”
    “希望我這裏的萬年、十萬年,乃至十個紀元,都是彈指一瞬,和聖神大陸無關……”
    ……
    “汩汩。”
    燒沸的茶壺滾滾依舊,茶壺口嫋嫋升有白煙。
    古今忘憂樓裏還是兩道身影,空餘恨和八尊諳同台而坐。
    “一個時辰了。”
    空餘恨望著窗外,意有所指。
    八尊諳當然知曉這代表什麽,他同樣看得見、聽得到樓外華長燈之言語。
    但不論如何……
    “徐小受,不穩定。”
    盤膝而坐的徐小受,時不時身周溢裂魔氣,時不時名力波湧,更時不時陷入假死之態。
    他絕對是被困住了。
    時間之道超道化,確實難如登天。
    連八尊諳都不知曉,此刻的徐小受到底在經曆什麽,可他已誇下海口,一諾九鼎,不可輕撼。
    “徐小受不醒,我不出樓。”
    “徐小受若真出事,我自當劍探時間長河,十祖亦不能阻我。”
    八尊諳轉動手上酒杯,話裏話外,分明染上了些酒氣。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但要說連徐小受都護不住、救不回來,他並不這麽認為。
    普天之下修道者,最強不過封神稱祖,劍開玄妙門,自可企及此境。
    而今之他,看不見、窺不清。
    劍開玄妙之後,一切,卻必將浮出水麵。
    屆時不論如何,即便拚上全部,他都會將徐小受撈回來,哪怕是一換一,八尊諳依舊認為,徐小受未來可以企及的高度,或將勝過自己。
    “唉。”
    空餘恨麵泛難色。
    請神容易送神難,八尊諳這是賴上自己的意思了,屆時說不得連他都得出手,助力徐小受一把。
    等吧!
    希望徐小受可以自己醒來!
    時間之道超道化後,每個人會看到的東西不一樣,空餘恨也不曉得,徐小受到底所見為何……
    “唔。”
    古今忘憂樓一派沉寂,突而身邊傳來異響。
    空、八二人,齊齊轉身,凝眸盯向地上盤膝而坐的徐小受。
    後者嚶嚀一聲後,緩緩睜開了眼。
    “你醒了?”
    “醒了?”
    恢弘時間道韻,自其身上湧出。
    當瞅見徐小受雙眼之時,連八尊諳亦有動容。
    他竟是一下被其目中深邃牽引而去,仿在一瞬曆經了十萬年滄桑,窺見了一片破敗腐朽的星空道法,險些淪陷其中。
    僅一恍神,八尊諳唇角微掀:
    “看起來,頗有所得。”
    ……
    熟悉的場景……
    徐小受再一次睜開眼,觸目所及,不是蛛網斜掛的天花板,而是古色古香的古今忘憂樓。
    他微微失神,恍惚了許久,才將時間接回到十萬年前,亦或者十個紀元之前。
    “我是徐小受。”
    “我在古今忘憂樓悟時間之道,修超道化,欲見天祖,得其化身。”
    “空餘恨這個狗娘養的,想要算計我……哦,不,他不是時祖,隻是空餘恨,隻是無辜的時祖化身,要算這筆賬嗎?”
    努力讓自己的情緒波瀾起來。
    徐小受可不想因為曆經時間滄桑,而成為一個少年老頭,心態蒼老得跟同齡人脫節。
    他還有想見之人,未曾見到呢……
    “八尊諳,可愛。”
    “空餘恨,也是個人。”
    “是了,就是這個木質轉盤,跟儺祖當時從時祖神庭,也即古今忘憂樓中攝去的那個,一模一樣。”
    徐小受目光一一從茶台周圍的人,到左側擺桌上的物,乃至是整個古今忘憂樓內部結構掃過。
    分明物是人是。
    並非物非人非。
    他卻有一種時間唏噓之歎,感覺今下所見和悟時間之道前所見,既類同,又大相徑庭。
    “高屋建瓴,不過如此。”
    對著久違的八尊諳回以一笑,示意自己安全。
    徐小受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報喜,而是因由木質轉盤,聯想到了被動係統。
    幾十萬年沒見我的係統了,有點懷念……
    他內觀紫府元庭,意識遁入,掃了一眼那熟悉的紅色界麵:
    “時間道盤(90%)。”
    “意道盤(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