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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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八,宜安床、祈福、出行、安葬、行喪、開光。迎親前一日,也就是在盧節、武珝四人送嫁妝那日。早晨五更三點,順天門擊鼓,城門打開,車馬、行人開始通行。

    武順輕輕掀開車簾子的一角,看著高大的城牆,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離開了那個讓她窒息的家。不,那已經不是她的家。郎君尚在時,夫妻二人倒也是琴瑟和鳴,郎情妾意,本以為,這一生都會如此,雖然平淡,但也安寧。對這位性情溫和、姿容俊美的郎君,武順甚是滿意。不料,賀蘭安石不顧偶感風寒,與人飲酒,醉醺醺回到家中,便大病一場,好不易好轉,又接了帖子參加聚會,再次病倒,便再也沒能起來。將城內大夫都請遍了,大夫紛紛搖頭,話語中,無不是說賀蘭安石酒色太度,又不注意保養,特別是在重病尚愈時,仍毫無節製放縱自我,如今是無藥可治。賀蘭安石的性子,武順哪裏不知?他哪裏都好,就是重酒色,自己也曾多次提醒過,但見他不喜,反倒說自己善妒,隻得作罷。除了府中成群的小妾通房,還經常流連秦樓楚館,處處留情,這身子如何不被掏空?夫為妻綱,作為妻子,自己能做什麽?

    武順歎了口氣,正要放下簾子,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原來是武家的管家老程。老程在城門前四處張望著,正好瞟到武順,連忙上前行禮:“大娘子安好?老夫人和二郎君接到大娘子的來信,知道您今日到京,便令老奴早早地守在此處,就怕錯過了。”

    武順心頭一動,放下簾子,清清嗓子,道:“家中一切可好?母親身體還好吧?兩位兄長和嫂嫂們可好?二妹和三妹呢?”

    老程笑道:“都好著呢,可巧,今日便是二娘子送嫁妝之日,老夫人、二少夫人和三娘子都去了宣陽坊崔府,大少夫人留在府中等著大娘子。”

    武順詫異地問:“二妹不是早就出嫁了麽,怎又送嫁妝?即便出嫁,怎會在崔府?”

    老程一邊護著武順進城,一邊回話:“是二姑爺覺得委屈了二娘子,故此背著二娘子準備好嫁妝,讓二娘子和盧家、長孫家小娘子和晉陽公主一同進門兒拜堂。隻是又想著若是從武府二度出嫁不吉利,故此才從崔府發嫁。二娘子並不知情,也是昨日崔夫人才告知她的。因為盧家小娘子的嫁妝箱籠是一百二十八台,故此,二姑爺給二娘子準備的陪奩有一百二十台,還不包括床榻、桌、器具等等,真正的十裏紅妝呢!”

    武順眼睛一熱,心裏很是震撼。當初自己出嫁時,父親尚且健在,又是第一個出嫁女,故此嫁妝也甚是豐厚,但也不過是加上幾案、琴桌、妝台等等一共湊足了九十六台而已。如此,已經是讓婆婆很是不高興,認為嫁妝過厚,映襯著賀蘭家的聘禮單薄了許多。

    武順將懷裏的繈褓緊了緊,長長地吐口氣,道:“阿彌陀佛,二妹真是好福氣,二妹夫不僅身份高貴、才識過人,對她也極好,如此,奴家便也放心了!”

    “哎呀,大娘子,您可千萬不要在旁人麵前說什麽信佛的話來呢!”老程忙提醒道,“齊國公是道家弟子,如今連帶著宮裏的天子、皇後、太子還有長安城內的貴人們都改信了道家,齊國公說,道家才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瑰寶!”

    想到二娘子,老程嗬嗬笑著,對自家二娘子能遇良人甚是得意。若不是二姑爺,武家或許已隨著阿郎的病故而一蹶不振,如今,不僅兩位郎君爭氣,兩位少夫人和幾個姨娘也是和和睦睦,這都是二姑爺的功勞啊!他提醒道:“二姑爺待人和氣,但規矩甚嚴,兩位郎君都極為尊重他。”

    武順默默點頭,應道:“奴家知曉了。”心裏對那位從未蒙麵的妹夫更是感興趣了。都說二妹夫長得俊美無比,還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文韜武略無所不能,難道天底下真的有如此完美之人?

    終於,到了武府。側門,大少夫人早就領著一眾奴仆候在此處。見到武順,忙令人接過她懷裏的賀蘭敏月,又將睡眼朦朧的賀蘭敏之抱下牛車。“大妹妹一路辛苦了,趕緊進府洗漱吧,吃了早膳好好歇息,下午可去崔府陪陪二妹。”見武順要行禮,大少夫人扶住她,握住她的手臂溫和地道。

    武順笑盈盈地應了聲,道:“讓大嫂費心了,奴家是不詳之人,今日便不去見二妹,隻要二妹過得好好的,奴家也就心安了。”

    大少夫人歎了口氣,也知這是真話,便道:“也罷,終究今後也能見到的。大妹妹放心,齊國公對二妹極好。回到自家,大妹妹便安心住下,但凡有何需要,盡管給嫂子說,千萬不要客氣。郎君得知大妹妹的事情,特意來信再三吩咐,不可委屈了大妹妹和侄兒侄女。二弟今日當值,明日休沐。”大少夫人又將家中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番,讓武順心中有數。

    武順一邊走,一邊留心府中的一切。跟著接連過了幾道月亮門,終於進入了內院。一路上,甚是清雅高潔,與過去在荊州時完全不一樣,那時,武府顯得更繁華富貴。但細細觀察,身旁的花草樹木皆非凡品,許多自己居然從未見過。見此,大少夫人笑道:“當年,這座府邸還是齊國公幫著買的,裏麵的花木不少是從齊國公城外的莊子送來,外間自然是無法看到。也是托了二妹的福,不然,奴家哪裏能見到這些珍貴的品種?”

    將武順送到一個小院,又指著幾個奴婢婆子道:“這八個下人都是母親親自挑選的,看上去倒也忠厚伶俐,大妹妹且使喚著,若是不妥,隨時換了便是,若誰敢多嘴多舌或不服管教,無論是母親還是嫂子,都不會輕饒了她去!若是還差什麽,大妹妹也不要客氣,盡管給嫂子說,二妹知道大妹妹要回來,特意令人送了一匣子的首飾和十幾匹布料,都放在你房中,另外,這裏有一萬錢,這是二弟讓人送來的,說是請大妹妹先使著。這個月的例錢,也已交給秋菊,準備的幾套時興衣裳,也是秋菊收著,大妹妹盡管找她要。”大少夫人指著一個十五六歲、長相清秀的婢女道。

    秋菊上前見禮,垂著頭溫聲道:“奴婢秋菊拜見大娘子!”

    武順忙扶起秋菊。大少夫人笑道:“秋菊暫且幫著大妹妹管著這院子,以後待大妹妹熟悉了,再自行安排這些下人吧!”

    武順感激地點點頭。自己隻是帶回來的奴仆並不多,當年陪嫁的四個丫頭,其中有兩個已經被賀蘭安石收用,另外一個嫁給了賀蘭安石的長隨,一個嫁給自己的陪嫁管事的兒子。故此,這次回來的,不過是兩房下人,老老小小七八個人而已,得用的並不多。離開賀蘭家,自然是想著再也不會回去了,故此,將手中的鋪子、莊子都賣了,以後便在京城買田產便是。當然,若是能得了二妹的助力,將錢投入到海上營生上,那是更好,隻是不知那位貴為國公爺的二妹夫是否應允。離開賀蘭家時,公公矜持中顯而易見的巴結,讓自己代為問候齊國公,真是可笑,雖然那是自己的妹夫,但也沒有上趕著說話討好的道理,畢竟是外男不是?而婆婆和幾個妯娌更是酸言酸語,無不羨慕嫉妒二妹嫁得好,但也有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雖然被封為邕川郡君,邕州那地兒誰不知偏遠得很,說什麽平妻,再好聽也不過是個妾罷了!但是,說這話的三弟媳卻忘了,連當今最寵愛的晉陽公主也是“平妻”,和自家二妹一樣的妾!可不,公公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將三弟媳痛斥一頓,還關在小佛堂內,讓她為吃齋念佛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抄寫經書不得少於三千字。想到此處,武順連忙提醒自己,以後可不得提到什麽拜佛信佛。

    崔府。武三娘羨慕地看著武珝,連連稱讚:“這身衣裳好漂亮,這布料我從未見過呢!”

    武珝輕輕地撫摸著身上的嫁衣,笑道:“這是冰蠶絲紡織的料子。晉代王嘉《拾遺記·員嶠山》有雲:‘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後作蠒,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宿不燎。’便是說的此物了,甚是珍貴,隻得了幾匹,一匹送到宮中皇後娘娘那裏,其餘給姊妹四人縫製了嫁衣,僅剩下一匹。”

    “冰蠶?這不是傳說麽,難道真有這東西?”武三娘驚叫起來,伸出手,想摸一摸,又擔心摸壞了。

    武珝小心翼翼地脫下嫁衣,笑盈盈地道:“放心,二姊求了郎君,將那皮冰蠶絲留給你當嫁妝,也不必另外縫嫁衣,以後拿到盧姐姐的繡坊請人裁剪成衣裳便是。”

    “呀,可是真的!”武三娘又驚又喜,抱住武珝的胳膊一陣亂搖。

    武夫人楊氏連忙攔住她,點點她的額頭,嗔道:“你這丫頭,眼看著便要出嫁了,再不將性子改改,到了夫家如何是好?”

    武三娘側過臉嬌憨地道:“有二姊夫在,李郎才不敢欺負我呢!”前兩年,崔瑾牽線,給武三娘定下了隴西李氏旁支的一個嫡次子,單名一個“徹”字,今年參加科考,進入二甲,考入翰林院。

    武珝撫著三娘的頭,溫柔地道:“三妹,以後嫁人了,娘家便不能管那麽多,事事都要靠自己才是,自個兒得多長心眼,什麽該說該做,都得先在心頭轉一轉,不要像在家中那樣冒失。好在以後你們也是分府自己過日子,不用侍奉公婆,不然,依著你這大大咧咧的性情,不被旁人欺了去?”對三妹這樁婚事,她是極為滿意的。雖說三妹夫隻是隴西李氏旁支兒,但也是高門貴族,若非看在自家郎君的麵子上,他們豈會看上自家這樣的出身?即便是父親在世時,雖被上皇封為國公,但旁人眼裏,仍是那個木材商人出身,不然,為何父親去世後,賀蘭家如何敢那樣苛待大姊?幸虧兩位兄長如今長進了,也知道為自家姊妹撐腰,不然,唯有自己求郎君出頭,但如此,又會給郎君惹來一些閑話。

    武夫人也道:“三娘啊,你也跟著你大嫂學著管理中饋,給你添置的田莊鋪子這兩年均是你自己打理的,怎麽性子仍是如此跳脫呢?哎,你大姊性格太過軟綿,你二姊以前為娘一直擔心太要強了些,虧得你姊夫包容大度,而你又太天真爛漫,真擔心以後怎麽辦啊!”

    武三娘撇撇嘴,哼哼道:“阿娘,你且放心,該學的女兒都學了,心裏有數著呢!再說了,以後女兒和郎君關著門自己過日子,家裏能有多少閑雜事兒?郎君原來房裏的那些人或是發賣了出去,或是放到莊子裏,郎君再三保證過,三年後若是沒有孩兒再納妾,您看女兒像是不能生養的麽?以後即便再納妾,也越不過女兒不是?”想要如二姊夫家的大娘子一般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夢想,即便是公主下嫁,雖然駙馬爺不能納妾,但公主身邊的那些侍女還不是得給駙馬暖房?當然,二姊夫例外。

    武三娘歎了口氣:“哎,誰讓這世間隻有一個二姊夫呢!”

    武珝一愣,隨即戲謔道:“哎喲,難道三妹也喜歡上你二姊夫了?”

    武三娘揚揚眉,抬抬下巴:“二姊夫好模樣有模樣,要才能有才能,如此出色,哪個小娘子又不喜歡?隻是,二姊夫心裏隻有二姊你們,其餘女子都看不上。哎,小妹是沒福氣的,隻能遠遠地旁觀罷了!”說著,裝模作樣地長長歎氣。

    武珝哪裏不知三妹不過是開玩笑而已。其實,自從多年前三妹在莊子裏因為亂摘蔬菜水果被訓後,她便對自家郎君心生畏懼,每次見到,趕緊收斂性子,變成規規矩矩的淑女,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其實,郎君很和善的好不好,隻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所以在旁人麵前很少笑,以免讓人失神落魄。

    盧節、晉陽公主、長孫聘婷、武珝四人的嫁妝在吉時出了門兒,圍著半個長安城繞了一圈兒,然後才送進齊國公府,真正是十裏紅妝。

    一娶四人,其中還有一位皇後所出的嫡出公主,兩位郡君,這是何等得意?而崔瑾的名聲,也是響徹大江南北,故此,他的婚事,自然是牽動了眾人之心。世家勳貴自然是要上門祝賀的,品級高的大臣也能登門喝杯喜酒,夠不上資格的便送了一份禮。而不少老百姓得知後,想著若非崔瑾當年讓人尋回來紅薯、玉米等物,又引進高產耐寒耐旱的占城稻,說不得自家仍是辛辛苦苦一年還吃不飽飯,故此,便隻發地將田地裏最新鮮最好的農產品收拾了,或是到山上打了野味,忐忑不安地送到齊國公府,說是感激齊國公的活命之恩。原本也沒想到能被收下,不料那二管事甚是客氣,再三謝過,還道,都是聖上的恩典,自家國公不過是奉命行事,不過,也感謝諸位鄉親的賀禮,因道賀的人太多,不能一一宴請諸位,國公爺便讓人準備了一份回禮,還請收下,以表謝意!

    什麽回禮?原來是一個紅包,上麵印了鴛鴦蓮花圖案,裏麵放了五十至一百的紙鈔,甚至更多,數額根據他們送來之物的價值。然後便是一盒包裝精致的喜餅,裏麵放了六個喜餅、十六粒糖。見眾人要推卻,管事便道,不過是沾沾大家的喜氣,給家中的小娃娃買糖吃,說不得明年齊國公府就有小郎君小娘子的笑聲了!

    管家說的客氣懇切,眾人隻得千恩萬謝地收下,並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

    也虧得崔瑾如今是家大業大,不然,真經不住他如此折騰。不過,他想的是,這些老百姓手裏也不寬裕,雖然送的東西不多,但都是他們的一片心意。當然,自己也不能白白收下,一是對不起良心,二是讓人以為有收買人心或斂財的嫌疑,那就略高於其所送之物的價值回禮。即便是那些小官小吏們送來的禮,也一一登記造冊,然後讓人送了回禮。

    原本,也有不長眼的、企圖吸引眼球的某些人,正等著彈劾崔瑾收斂錢財蠱惑人心有負君恩,反正,這都是事實不是?如此,自己便能一戰成名,不然,隻能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爬,不知何時才能得到天子的青眼,何時才能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當然,如此做必是要得罪許多人,但是,隻要自己忠於天子,做一個孤臣又如何?比如像鄭國公、光祿大夫魏徵,就因因直言進諫而得了天子的青眼,還將衡山公主許配與其長子魏叔玉,這是何等恩寵?鄭國公當初還是隱太子的謀臣,聽說還多次勸諫或是剪除當時的秦王如今的天子的黨羽,讓其無法助力,或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可惜,隱太子剛剛鼓動上皇將清秦王府的幾名大將調開,秦王便策劃了“玄武門事變”。當今登基後,因愛其才能和忠耿,不僅免了他,還用為詹事主簿,以後更是將其作為自己立身處世的一麵鏡子,道:“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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