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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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榻上,窩在武夫人懷裏,武珝閉上眼,嗅著母親身上淡淡的牡丹花香,這是母親最喜愛的香氣,清幽、淺淡、久遠。牡丹百般顏色百般香,花色不同、品種不同,花香也有差別,比如紅、白色清香,紫色濃香,粉色幽香。而武珝則喜愛蘭草之香,清雅、醇正、幽遠、高貴,若有若無、似遠忽近,正如那空穀幽蘭,**與世。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眾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於蘭何傷?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夢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於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武珝心裏輕輕地吟唱崔瑾彈唱過的那曲《幽蘭操》。她覺得甚好,承載了孔聖人一生的精神寄托和對後世子孫的殷切希望與情感。而郎君卻道,欲仿古而不得,空得其形未得其髓,有貿然入世之嫌,就如他自己一般,原本是淡泊的性子,卻不得不整日在權力、政治的漩渦裏掙紮。武珝很是心疼,她知道郎君是多麽不喜算計,不喜爭鬥。
“二娘,睡不著麽?”武夫人柔聲問,輕輕地拍了拍武珝的背。
武珝在她懷裏蹭了蹭:“阿娘,兒覺得心中忐忑,腦中思緒紛雜,也不知想些什麽,總也靜不下來。”
“委屈了我兒!”武夫人歎道,“原本憑著我兒之容貌、才能,原本可嫁入高門為當家主母,甚至嫁給皇子為正妃也是使得的,如今卻隻能為人妾,哦,應該是‘平妻’,隻是平妻與正妻仍是不同啊!”她擦了擦眼角,也怪女兒自己對二女婿是一見鍾情,也不想想,如此出身、如此風姿、如此才華的小郎君,憑著武氏的出身,怎能當得正妻?
武珝詫異地抬頭看了看武夫人,笑道:“兒並不覺得委屈呢!且不提郎君這些年對咱們家的關照,讓兩位兄長改性長進,就單單說郎君不似旁人,認為女子隻能守在內院整日計較家長裏短爭風吃醋,什麽賢良淑德、三從四德,郎君說,那是因為無能的男子擔心媳婦兒太能幹,故此才將女子限製在巴掌大的院子裏。郎君說,女兒家也能有自己的事業,即便這時代所限,不能參與到朝堂中去,但至少能在家族延續興盛中發揮極大的作用。郎君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身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兒,便想當郎君身後的那個女人!”
武夫人愣了愣。她雖出生弘農楊氏,但不過是偏支兒,父親又早早地去了,作為長姊,先是因要撫育幼弟而蹉跎了青春年華,其後又因延誤了花期而尋不到好人家,如此一年年過去,直到二十七八“高齡”才被上皇賜婚與功臣武士彠。什麽兒女情長夫妻情深,她是從未體驗過的。武士彠雖然待她不錯,但他一心撲在公務上,回到家也是在書房中處理事情的多,加上府裏也有幾個妖嬈年輕的小妾,故此,到自己房裏的時間並不多。此外,先夫人留下的兩個繼子也是頑劣得很,處處與自己娘幾個作對,罵不得打不得,隻得處處忍讓,過得實在憋屈。其實啊,哪個女人不做夢,不夢想有個知寒知暖知情知趣一心一意的良人?可是,能夠實現的又有幾個?比如房相公,房夫人就因不允許其納妾,便被稱為“悍婦”,連聖上下口諭嚴加斥責。古往今來,對女子總是諸多限製,而對男人便極為寬厚縱容了。但是,這有什麽辦法?即便你貴為皇後娘娘,還不得與後宮三千佳麗爭寵?
“罷了,女婿待你也算極好,隻是,你且記住,作為女人,還是柔弱些的好,不要處處要強,否則,讓男人如何看?”武夫人撫摸著武珝的頭,細細叮囑,“以前隻有你一人,以後,便不能如此任性妄為了,得注意處理好與盧娘子、長孫娘子和晉陽公主的關係。特別是你年長一些,更得有容人之心,不然,隻能將女婿推到其他人那裏去!”
武珝點點頭。她這陣子一直擔憂的便是如此了。以前是因為尚未一起生活,所以與盧節她們關係親密,但是,所謂遠香近臭,天天在一起,即便是牙齒和舌頭不小心都要發生矛盾,何況是人呢?她淺淺地笑道:“郎君說,以後府裏上下諸事由盧姐姐打理,我們顧好自己的事情便好。如今兒得負責報社、出版發行社、造紙場、印刷廠,也是分身無術,不然,倒是可以協助盧姐姐打理中饋了。”
武夫人眼珠轉了轉,試探道:“女婿可允許你繼續出門兒做事兒?不會被旁人說閑話?另外,若是你賺的錢多過其他娘子,可是妥當?”
武珝搖搖頭,笑盈盈地道:“不必擔心。報社本身便是郎君特意給兒開設的,不過是越做越大罷了。此外,聘婷妹妹的化妝品也做得挺好的,收益並不少。盧姐姐的繡坊、晉陽公主的飾品店,在京城都是首屈一指的,不是連阿娘都以能擁有她們店中的衣裳和首飾而高興麽?何況,前些年定親時,郎君送去的聘禮,我們都投入到海上的營生上,誰又會缺那幾個錢呢?在別家,那些女子爭來鬥去,說來說去還不過是家財罷了。”她想得透徹,單單是自己掙下的這份家業,便足夠自個兒的兒女嚼用幾輩子了,何況郎君更是會賺錢呢!那麽,便是郎君的寵愛了。自己但凡不做出爭風吃醋、挑撥離間的事兒,影響府中的和睦,郎君自然就不會冷落了自己。她看得出來,郎君不是那等喜新厭舊、朝三暮四的負心郎,據她打聽,這些年,郎君在江南可是從不沾染其他小娘子,很是潔身自愛呢!雖然,她也夢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更是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夢想罷了,即便是外人眼中懼內的房相公,雖然明麵上唯有一個正妻沒有小妾,但是,不上台麵的通房還是幾個的,隻是房夫人約束得緊,沒讓庶子庶女出生罷了。
武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想起了幾日前崔瑾曾給她說過的話:“珝兒,婚姻是雙方的,需要你我共同努力,互相包容,相互理解,若是有何問題,需要及時說出來處理好,千萬不要存在心裏暗自猜疑,不然,兩人之間的嫌隙會越來越大,最後真的成為相敬如賓了,那麽,這樣的婚姻豈不是很悲哀?特別是你們女子,這社會原本對你們就不公平,男人不高興了,在家中受了氣,還可以在外尋花問柳紅袖添香,大家最多笑他風流罷了,還以為是雅事。而女子呢,除了夫君便是兒女,一旦婚姻不幸福,苦的還不是自己?故此,我希望你,還有節兒、聘婷和兕子不要整日圍著巴掌大的宅子轉悠,而是要多與外界接觸,多看看外麵的世界,如此,目光更遠,心胸更寬,見識更廣,無論是對你們自己還是對我,對這個家,對以後咱們的兒女,都是有極大的好處。”
類似的話,武珝也聽過幾次,但是,這次崔瑾是更加明確的表明,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像旁人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為《女戒》中所要求的那等賢良淑德三從四德的女子。
既然女兒心裏有數,武夫人便不再多說,讓她趕緊睡,不要多想,明兒個還得早起梳妝打扮呢!在武夫人溫暖的懷抱中,武珝慢慢入睡。
這晚,武順倒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或是因為擇床,或是因為突然清淨。其實,這床榻比自己成親時打造的還要舒適軟綿。終於,將兒子敏之都折騰醒了。敏之揉揉眼睛,嘟嚕著:“阿娘,你還未睡麽?”
武順這才醒悟過來,輕輕地拍拍兒子的背,柔聲道:“不是想著要給你蓋被子麽,正要睡呢!”
敏之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武順輕輕下了床榻,伸手摸了摸旁邊小床裏的女兒,把她抱起來把尿,又換了尿布,這才按了按床頭,擋住夜明珠的光亮。這是大嫂送來的,說是二妹讓人送來的,亮光柔和不刺眼,以便晚上起夜。此次回娘家,女兒敏月的奶娘因為是當地人,故此不願跟著自己進京,便辭了工,好在,女兒生下來後身子弱,性子又擰,除了自己的奶,即便是餓極了也不吃奶娘的奶,故此隻得自己親自喂養,如此倒也省心不少。現在,快滿周歲了,早就開始喂飯食,所以晚上除了按時把尿,其餘倒也很是省心。武順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終於困倦,攬著敏之,閉上眼。
次日一早,崔瑾仍然是按時起來,到練武場折騰。齊國公府最讓他滿意的便是這大大的練武場了,簡直可以跑馬。宣陽坊崔府雖然景致更要精致優美一些,但麵積卻要小許多,跟不要說跑馬了,能有個練功的院子已經不錯。地方大,更能由得自己折騰,這裏挖一個池塘,那裏修一個遊泳池,暖房還可以擴大一些,反正,地方大嘛!除了,需要的下人更多,護衛更多,維護費更多,其餘,倒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貴祥很是著急,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郎君居然還有閑情逸致練功打拳,還得趕緊梳妝呢!雖說男人家不會像小娘子出嫁那般麻煩,但是,也要淡淡地抹一層粉,這樣更白皙俊俏一些。恩,自家郎君不需要了吧?即便是不抹粉不塗胭脂,也白裏透紅,俊美無比。好吧,其實小郎君也沒啥事兒可做,待會兒崇仁房崔府、宣陽崔府的主子們全都要來,小郎君隻要午膳時敬幾杯酒便好。然後,便是到盧府迎親,等著拜堂,等著洞房花燭。他嗬嗬地笑起來。
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崔瑾收功。正好看到一臉笑意的貴祥,揚揚眉,問道:“有啥好事兒,笑成這般模樣,難道是你家媳婦兒又要給你添個小子?”
貴祥回過神,笑眯眯地道:“仆是想著府中終於要熱鬧了,正替國公爺高興呢!”自從崔瑾榮升為國公之後,貴祥他們便改口稱為“國公爺”了,說了好幾次,但他們卻道,如此才尊重,不然讓旁人聽見會說自家沒有規矩。除了李寶,仍然喊“小十三郎”,但是,他說,待崔瑾及冠,便要改個稱呼了,還道,歲月不饒人,眼看著豆丁一般大小的兒郎如今已經成家立業了,如何不老呢?
有這種感觸的,不僅是李寶,連崔瑜都是如此感歎。想起當年,因為瑾弟身子不好,爹娘操碎了心,請了不少大夫,仍是不能言不能行,後來阿娘又有了身孕,於是,不免疏忽了瑾弟。可是,自己不相信,瑾弟會永遠是個癡兒。還好,瑾弟終於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個詞便是“阿姊”!隨後,瑾弟更是表現出過人的聰慧,過目不忘,生而知之。隨後,一切都超出了眾人的想象,甚至惹來了太子和天子的青眼。一步步,從縣公到郡公,到國公,這都是瑾弟靠著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家族反而得利不少。
崔瑜來到齊國公府時,崔瑾正吃完早飯。聽聞阿姊前來,趕緊讓人將碗筷收拾好,自己換了身衣裳便去迎接。對阿姊,他有一種本能的親近。這是第一個給予他親情的人。
“阿姊!”一見崔瑜,崔瑾就忍不住展開笑顏,順手一把抱起小豆丁李蒙,這是崔瑜的長子。
李蒙軟軟糯糯地喊了聲:“舅舅!”更是惹得崔瑾的心都萌化了。
但是,李浚懷裏的長女李欣就不樂意了,噘著嘴掙紮著:“欣兒也要舅舅抱!”李浚滿臉黑線,怎麽自家一雙兒女就這麽喜歡舅舅,難道自己對他們不好麽?哼哼,不就是比自己長得好看麽?但是,自己就沒見過兩個和小十三郎一般俊美的兒郎了!
崔瑾樂嗬嗬地向侄女伸出手來:“來,抱抱,一手一個,舅舅一點兒都不偏心!”
李欣一下子撲過去,抱住崔瑾的脖子就大大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李蒙一看,哪裏肯吃虧,也趕緊在另一邊臉塗抹上口水。崔瑜捂著嘴樂,崔瑾無奈地道:“虧得先前我仔仔細細地洗過臉了。小乖乖們,以後可不許隨隨便便玩親親,會被你爹娘打小屁屁的!”
李欣眨眨眼,笑嘻嘻地道:“才不是隨便親親,欣兒隻親阿娘和大舅舅!”
李蒙也連連點頭。李浚更是黑了臉。這是自家親生的?難道是假的?恩,這話不能亂說,不然回去就隻能睡書房了。他幽怨地看著崔瑾,罷了罷了,今兒個是大舅兄的好日子,便不與他計較了。李浚極為大度地想。
將小東西交給下人,讓他們好生看著。接著,崔崇、崔慕、崔芮等人也來了。於是,齊國公府正式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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