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韋紇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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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紇是鐵勒諸部的一支,北朝後期開始處於突厥汗國統治之下,dong突厥汗國瓦解以後回紇取得獨立,和鐵勒其他部落一起向大唐稱臣。從內心來說,他們是不願與大唐作對的,畢竟如今的大唐如此強大,不單單是那強悍的鐵騎,還有那駭人的震天雷,都讓他們心驚肉跳雙股戰戰。但是,去年大唐便開始征討西域,就如吐蕃使者所言,若再不奮起反抗,待大唐回過頭,便會收拾鐵勒諸部。“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這話說得文縐縐的,但很有道理。誰都可以看出,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那個謙和寬厚的漢族王朝,而是比野狼還要凶橫。dong突厥頡利可汗是活該,誰叫他當年太掃李世民父子的麵子呢?所以,當年大唐橫掃dong突厥時,諸部並未派兵增援,而是旁觀,甚至跟著大唐撿漏喝湯發財。回紇也趁機吃了近萬dong突厥殘餘,其中,有數千青壯年,這讓回紇部實力大增。dong突厥滅亡後,大唐修築城市,開采礦山,放牧種田。通過不斷交易,回紇部的日子也逐漸好轉。但是,作為馬背上的民族,他們隻會放牧搶劫,除了牛羊馬,便再無什麽值錢的了。不會種田,不會紡織,不會打鐵,連一口鐵鍋,他們都必須拿牛羊去換取。不公平,太不公平!同樣是人,為何漢人就要活得比自己滋潤?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嘴裏吃的是美酒佳肴,手裏用的是精美瓷器,頭上戴的是金銀珠寶,住的是深宅大院,而回紇人卻隻能風餐露宿,一切靠天吃飯。在吐蕃使者的鼓動下,胡祿俟利發(回紇首領藥羅葛·吐迷度)再三斟酌,終於同意與吐蕃結為同盟,聯合拔野古、同羅、仆骨等部落,偷襲大唐邊鎮。在原dong突厥地區,大唐新設順州、祐州、化州、長州等六個州城高牆厚,他們不得入內,又被火器所震懾,不敢靠近,便在城外搶了些牛羊和糧食,不料被一群與邊軍穿著不一的大唐人追得屁滾尿流,最後不得不將所搶東西和漢人放下,又丟下數百具屍體才險險逃走。後來,他們打聽到,那些裝備精良人高馬大氣勢洶洶的追兵,是牧區護衛,所屬大唐世家,比邊軍更凶橫幾分。連續幾次吃了大虧之後,不少部落怨聲載道。不料,辛苦一年,一場鋪天蓋地的雪災降臨,一年數月,無數牛羊被凍死餓死,鐵勒諸部頓時陷入絕境。為了生存,諸部再次蠢蠢欲動,這次他們動了腦筋,分成小股,一人雙騎甚至三騎,繞道安北都護府,襲擊其他邊鎮,這次頻頻得手,很是搶了些財物和人口,還沒等邊軍趕到,大家夥兒早已跑遠。

    在設置安北都護府之時,中書令溫彥博向李世民建議:“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當年,降唐的突厥人多達二十餘萬人。但是,在以五姓七宗為首的世家的反對下,李世民並未采納這個意見,而是將這些突厥人或是分散大唐各地,或是為奴為婢,或是當成苦力。在原突利頡利可汗統治地區設置順州、祐州、化州、長州等六州。

    發源於肯特山西麓的禿忽剌河是鄂爾渾河的支流,兩岸林木蔚鬱,是韋紇的居住地,沿岸,分布了大小韋紇部落。

    清晨,萬籟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隱去。阿爾斯蘭從朦朧中醒過來,閉著眼睛隨手一模,身邊,已經沒人。他咕嚕一句“古讚麗”,知道女人已經去擠羊奶和煮早飯了。翻過身,嗅著枕邊殘留的香味,又美美地睡過去。還可以睡一會兒,等漢族女人將飯弄好,自己再起來不遲。阿帕(母親)是極為不讚成自己如此寵愛這個漢族女子的,常說,不過是個奴隸,哪裏能穿戴這麽好,能讓她吃飽肚子都算不錯的了。但是,自己就是稀罕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自己的心就丟在了她身上。那雙驚恐的水汪汪的眼睛,那比山坡上花朵還要嬌豔的雙唇,那新嫩潤滑得如最上等絲緞的肌膚,那飽滿的"shuang feng",那一隻手便能掐住的細腰,還有挺翹的豐臀、修長白皙的雙腿,無不讓他迷戀。於是,他寧可放棄一大堆布匹,也要將這個女人搶回部落來。這是他去年的戰利品。他給她取了個“古讚麗”的名字,即“美麗”的意思。雖然,阿爾斯蘭可以明顯感覺得出他的古讚麗在抗拒著他,自己的阿帕也不喜歡她,說如此嬌滴滴的漢人女子是不能存活在大草原上,她們是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草原的風霜雪雨。可阿爾斯蘭不在意,他願意寵愛著古讚麗,千方百計地搶來美麗的首飾和布料。他曾搶過華貴的衣裳,但看到古讚麗眼中閃過厭惡和嫌棄,於是,他便隻搶布料了。古讚麗的手很巧,會縫製漂亮的衣裳,繡出的花兒比真花還要鮮豔美麗。他見不得她眼底偶爾顯露的悲哀和思念,於是更是拚命地從大唐人手中搶奪財物,首飾布匹是必須的,甚至連美味的小吃也不放過,隻要能夠讓她露出一絲笑容,他便欣喜若狂。古讚麗很少說話,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除了在帳篷四周幹活兒,從不出去走動。他很是理解她,因為,搶來的其他漢人都成了族人的奴隸,而自己的族人,根本就瞧不起她。不過,隻要古讚麗在自己身邊就好。阿帕說,要小心古讚麗,她畢竟是漢人,與回紇人有深仇大恨。“你砍死了她的男人,摔死她的孩子,燒了她的家園,她怎麽會安心在你身邊待著?”阿帕提醒著。

    過去,阿爾斯蘭在順州與漢人交易毛皮時聽說過一句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隻要自己真心對古讚麗好,她一定會忘記她以前的男人。至於孩子,嗬嗬,現在她肚子裏麵不是有自己的小崽子了麽?女人有了孩子,便有了牽掛,她的心便會一直留在這片草原。

    想到古讚麗腹中的孩子,阿爾斯蘭一咕嚕爬起來。哎呀,都有五六個月了,這麽大一個肚子,而古讚麗又瘦弱得很,千萬不要出事兒了!“古讚麗!古讚麗!”阿爾斯蘭一邊穿皮襖一邊大聲嚷嚷。

    帳篷外,隻聽到一陣風聲,夾雜著牛羊馬匹的叫聲,古讚麗並未回答。阿爾斯蘭皺了皺眉。古讚麗嬌嬌弱弱的,一雙小手白白嫩嫩,連一個老繭都沒有,顯然過去在家中並未幹過活兒。阿爾斯蘭記得那時她身邊還有幾個奴婢,但自己哪裏顧得了那麽多,搶了東西,殺了人,便趕緊逃走,後來才懊惱得很,應該順便搶兩個女人給古讚麗當奴婢的。瞧瞧那雙小手,比過去粗糙多了,還學會了擠羊奶、拴牲口、燒水煮飯,當然,這些大多是給阿帕當下手,阿帕實在是看不過她太笨拙,後來又見她有了身孕,嘴裏嘀咕著,但也不讓她多幹事兒了。阿帕說,這孩子是漢族女人所生,以後定會被人取笑,這都是你自找的,就必須給自己的孩子爭奪更多的財產。阿爾斯蘭深以為然,又很是得意,算著日子,古讚麗是自己搶來的第一個月便有身子的,表示,她像健壯的母牛一樣容易生育,這對草原上的民族來說,是最為重要的。

    走出帳篷,打著哈欠,阿爾斯蘭四處張望著,問正在生火做飯的阿帕,問:“阿帕,古讚麗到哪裏去了?怎未見到她?”

    阿帕用黑黝黝的手擦了擦被煙火熏迷了的眼睛,淡淡地道:“沒見過這樣寵女人的,草原上的女人哪個不是直到生產的那天還在幹活兒的?古讚麗去河邊提水了,我讓她拿個小桶去,不會累著她的。哼!”

    阿爾斯蘭嘿嘿笑著,憨厚地摸著腦袋:“我不是擔心孩子嘛,她身子弱,是得好生歇著。”

    阿帕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正要教訓他,便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音。阿爾斯蘭立即趴在地上,仔細一聽,頓時大驚:“是……是馬蹄聲!”

    阿帕愣了愣,隨即高興地道:“是頭領他們回來了!”每次打草穀,不是人人都能去的,比如這次,阿爾斯蘭就沒能抽到,隻能留守在部落中。當然,最後也能分到一些財物,這是規矩。

    阿爾斯蘭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什麽事情。連忙道:“阿帕,我去找古讚麗,這天兒還冷著呢,不要凍壞了身子!”說著,將皮襖裹緊,帶上帽子。但是,剛走出十幾部,便看到眼前黑壓壓地飄過來一群人馬,一下子直衝而來。這不是自己的族人!耳邊,傳來一陣驚呼聲,顯然,這群人已經引起了早起族人的注意。

    “是敵人,敵人!”有人大聲喊起來。

    敵人來了!阿爾斯蘭一個激靈,轉身向帳篷跑去,他要去拿自己的弓箭。而老阿帕也一下子站起來,趕緊去牽馬。

    可是,隻聽到“嗖嗖”幾聲,便聽到身邊傳來劇烈地爆炸聲,然後,帳篷起火,接著是哀嚎聲四起。阿爾斯蘭眼睛一縮,這是大唐的火器,去年,他見過。“阿帕,快走!快走!”阿爾斯蘭手裏拿著弓箭,向阿帕跑去。阿帕倒在地上,臉上全是鮮血。

    “阿帕,阿帕!”阿爾斯蘭大聲喊著。

    阿帕睜開眼睛,連忙推搡著他:“快跑,趕緊跑,不要管我!”在部落中,老人是最無用的,隻要保住青壯年和孩子,那就是給部落留下了種子。

    已經跑不掉了。阿爾斯蘭抬起眼來,站起身,舉起手中的弓箭。但是,還未等他射出手中的箭,無數支利箭同時射向了他,將他射成了刺蝟。他瞪大了眼睛,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自己身邊飛馳而過,耳邊傳來一句:“自不量力!”

    阿爾斯蘭倒在地上,阿帕抖索著手拚命地堵住他的傷口,但是,如何堵得住?雙腿、胸前,至少十餘支箭射穿了他的身體。“阿爾斯蘭,阿爾斯蘭,我的孩子!”年邁的阿帕老淚長流,“長生天啊,睜睜眼吧,降下天雷將這些殘暴的家夥劈死吧!”

    一個戲謔聲響起,是比較別扭的突厥話:“真是笑話,隻允許你們野蠻子殺我大唐邊民,就不準我唐軍尋你們報仇雪恨?哼,該死,全都該死!來人,將所有野蠻子集中起來,誰敢多說一句,就地格殺!清點財物,能夠帶走的一律帶走,不能帶走就燒光!”

    “李將軍,卑職提議,凡是老弱都不必留下,不然會耽誤咱們的!”一人道。

    李將軍淡淡地道:“一切依照規矩行事,不配合者,就給他一刀,無論老幼。若是他們自以為能跟得上咱們的速度,那就帶上,反正,都是錢不是?”當然,他不會明確說,凡是妨礙行動者,都不必留下性命。

    看到老弱病殘,士兵們咬著牙,口中怒吼著:“報仇,報仇,為同胞報仇!”手中鋼刀一揮,一個個腦袋滾落在地上。

    阿爾斯蘭眼珠子被染紅了,伸出手,企圖抱住阿帕倒下的身子。“阿帕,阿帕!”他嘴裏冒著鮮血。

    一個士兵提著長刀,刀尖不斷地流淌著血,驚訝地道:“咦,你的命還挺硬的,中了這麽多箭居然還沒死透!”

    “將軍,可否讓奴家親手砍下仇人的頭顱?”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阿爾斯蘭費勁兒地抬起頭:“古……讚麗!”

    古讚麗慢慢走過來,眼睛猩紅,像草原上的野狼。“畜生,你居然也有今日!”古讚麗哈哈大笑。

    “古讚麗?”阿爾斯蘭疑惑地看著她。

    “不,狗屁的古讚麗,我是大唐漢人,是你殺了我的夫君和孩子,毀了我的家園,為了腹中的孩子,為了張家唯一的血脈,我不得不忍辱偷生,蒼天有眼,今日讓我手刃仇人!”古讚麗厲聲喝道。

    “張娘子,你身子不便,還是讓某替你殺了這狗賊吧!”有人勸道。瞧瞧這大肚皮,看著都讓人心驚。

    張娘子含著熱淚,舉起短刀,堅定地搖搖頭:“不,請給奴家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不然,奴家如何有顏麵去見地下的夫君和孩子?”她抖著手,瞪大眼,咬著牙,狠命地向下刺去。

    “古……讚麗!”阿爾斯蘭最後深深地看了張娘子一眼。還是阿帕說得對,如此深仇大恨,她豈能輕易忘記?孩子,她腹中的孩子,原來,並不是自己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口鼻噴出鮮血,永遠地合上眼睛。在神誌渙散的最後一刻,他想,但願,來世沒有爭鬥。

    張娘子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短刀,口裏喃喃地道:“郎君,奴家替你報仇了!”

    “對不住,張娘子,請你趕緊上馬,吾等必須即可撤退!”一名士兵催促道,很是擔心她的肚子。

    天色終於亮堂起來,一個數百人的小部落消失在禿忽剌河旁。

    禿忽剌河四周,同時消失的,還有十餘個部落。從一兩千人到區區數百人的部落,在同一個清晨,永遠消失在禿忽剌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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