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93:餘澤祖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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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於飛!
昆侖,瑤台峰,涵虛宮前。
一代昆侖掌教端昇老祖,隕落應劫。
這個變故,一下子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怔愣呆滯了起來。
甚至,包括了剛剛一直在不斷施壓挑釁的顯世仙君。
這,這,這是他也沒有想過的變故。
“掌門!”參商仙君瞬息就位移到了端昇仙君的身側,可他也指在虛空中撈了一縷微風。
化神仙君們的解體,歸屬法則之力的輪回。在消解彌散之時,一切都會重新歸回天地法則之力。因此那種消弭幾乎就是瞬間的事情。
半空中,白玉蒲團緩緩墜落,參商仙君伸出手,將蒲團接在了手中。在蒲團之上,還擱置著一枚白玉發簪。
這是端昇仙君唯二留下來的遺贈,倘若沒有意外,這兩個遺物就會被放在衣冠塚內,留給昆侖的弟子們追思。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正一道門的冥鈞仙君惻然不忍,在當世的幾大化神仙君之中,冥鈞仙君和端昇老祖的私人關係最為融洽。
別看下麵的長老弟子們,總是為了一些利益和門派之爭偶有口角。
但拋開兩大掌教的身份,在對道法的理解以及元炁大陸的維係上,這兩位掌教內心總有很多旁人無法理解的共鳴。
他們都背負了太多責任。
他們也都能理解眾口難調的無奈。
如今,端昇老祖的驟然離世,竟然讓已經到了天人境界的鸞鈞仙君,有了一種微妙的物傷其類之感。
可能在場,他是最能理解端昇選擇主動坐化之意的人。
他這是在“叫吃”,用自己時日無多的餘生,給在場其他的化神一個逼近角落的威懾。
無論你們有什麽陰謀,我都將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代價。
一代宗師,昆侖掌門,已經拿命來償還了。那麽你們還能開出什麽籌碼呢?
正一道門的冥鈞仙君並沒有事前知道星禦仙君等人的計劃,但他也能透過那些蛛絲馬跡,知道他們在編織一個極為龐大的陰謀。
這些針對昆侖的手段正在一個接著一個的爆發出來。
昆侖現在完全處於被動,甚至不知道對方後續會采用什麽更為激烈的方式來推動這一切。
但可以預見的,就是那一定比逼迫昆侖交出三成靈脈,關閉防禦結界更為凶殘。
畢竟,當端昇仙君明確承諾了要關閉結界,重新劃分靈脈之後,對方還是沒有停下來,而是變本加厲的追索著所謂的“以命抵命”。
麵對這樣的局麵,甚至連化神仙君們都隱隱聯手的情形下,必須要用一個讓對方沒辦法反駁的理由,才能終止後麵的一切挑釁和危機。
所以,端昇老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當著修真界有頭有臉的全體宗門代表的麵,給出了交待。
無論昆侖有什麽樣的錯,昆侖掌門的命,都能拿來抵的。
這,就是答案。
冥鈞仙君雙目微闔,對著半空結印稽首——老友,好走。
端昇仙君從來都是慈和寬容的,倘若有人去昆侖告狀,哪怕修為再低的修士在見到端昇仙君之後,都會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對於外人來說,很少有人能見到他著急或者暴躁的樣子。也許他這輩子最多的暴怒,都留給了自己的徒弟道原聖君了吧。
大概也是因為端昇仙君的口碑太好,所以幾乎無人記得,端昇仙君到底還是一個劍修。
而劍修的脾氣,向來是不怎麽好的。
昆侖望舒執事的口碑,在外人口中一直不怎麽樣。就是因為他們暴躁悍勇,經常毫無耐心,甚至不講情麵。
但其實,望舒執事才是真正昆侖劍修應該有的樣子。
劍修,歸根到底是要剛強不屈,一往無前的。
可能是做了太多年的昆侖掌門,也可能是因為被怨種的徒弟打磨出了氣度。端昇仙君那永遠樂嗬嗬的樣子,成了所有人共同的記憶。
但,今天。
端昇仙君寧為玉碎的選擇,讓大家再次意識到,無論他表現出來的態度是怎樣的和善包容,但在底層的至情至性,從未改變過。
他用自己的決絕,給在場的陰謀家們上了一課。
以陽謀破陰謀,以性命守護昆侖。
這,就是端昇仙君的選擇。
正如他方才所說——我是昆侖的掌教,這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之過。
而現在,他已經用自己的生命來向天下給出了答案。
那麽,陰謀者的下一步,又要怎麽繼續呢?
……
……
端昇仙君所布下的陽謀,並非隻是簡單的這樣一重含義。
他還有更為深層的引導。
比如說,在昆侖主峰,涵虛宮周圍那濃烈的法則之力,正在無差別的變化和牽引著在場所有高階修士的感知。
——啊,這,這,老天啊,這是法則之力麽?
——端昇仙君,您真是個寬容慈悲的老神仙啊。
——原來如此,鳥獸草木,金石水土,四極之力,五行歸一。原來如此。
——啊,我是丹修,可,可我似乎覺得自己的道應該是生生不息,這,這不應該是木係道友的法則麽。我一直以為自己的道應該是炎係,火係,我好像弄錯了啊……
類似這樣的感悟還有認知,在周圍的掌門人中間,爆發了出來。
這就是在場眾人感受到法則之力後的真實反饋。
能在今日登上瑤台峰參加慶典之人,自然不是什麽尋常之輩。
他們要麽是各地宗門仙門的代表,要麽是傳承千年以上世家的家主。這些人種,達到元嬰大圓滿的人占據了絕大多數。
而在元炁大陸上,因為法則之力的限製,九成九的修士會止步於元嬰大圓滿的修為。但誰會甘心呢?
每個元嬰大元滿的修士,都在尋找著那條通往化神的路。
這條路的反向早就公之於眾——領悟法則之力,並且掌控它,即可晉升為化神。
但在元炁大陸上,數以百萬計的元嬰大元滿修士,也不過隻有區區是個化神仙君而已。大家都知道方向,卻找不到那條路。
法則之力的領悟,就好像是隔著雲霧去看月亮。隱隱會有一些光影在後麵,但無法真的看清它的樣子。
今天,隨著端昇老祖的坐化。
法則之力充斥著涵虛宮周圍,讓很多元嬰大圓滿的修士,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如此純粹又濃鬱的法則之力。
這種法則之力,跟剛剛介立仙君和顯世仙君幾個回合之戰時的外溢法則之力不同。他們在動手時候,外溢流淌出來的法則之力,帶著施法者強大的攻擊意圖。
別說是嚐試感知了,就是不小心讓神識被觸碰一下,都在識海中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但端昇仙君坐化後彌漫的法則之力則完全不同。
它們沒有任何的攻擊之力,而是仿佛被天道所接納收回的元初法則之力。任何人都能感知並且領悟到一些法則之力的本源。
這才是端昇仙君的陽謀,他以自身的香解,饋贈給了元炁大陸大多數宗門一場豐饒的謝禮。
除了幾大擁有化神仙君的宗門,其他的門派高級修士,是根本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去破開“迷霧”,直接體驗感知法則之力的本源的。
因為在化神長老坐化的前後的幾個月,那些名門大宗,就會發出公告閉門謝客,封山封門。
對於這種行為,元氣大路上的修士早就見怪不怪了。畢竟,人家一個化神仙君坐化,那麽大的事,閉關一段時日,調整對內對外的庶務和長老安排,防止有人對宗門不利,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但直到今天,大家才明白真正的原因——是為了這些原初法則之力啊。
原來化神仙君們坐化之後,居然會產生這樣濃鬱至臻的本源法則之力。那麽那些名門大宗閉門謝客的真正原因,不就是趁機讓自家的高階修士,抓緊時間,心無旁騖的去感應這些法則,盡快找到自己的突破之路嗎?!
難怪大宗門總是會代代相傳的出現化神仙君,而其他的宗門或者散修,卻求路無門。
這就是差距啊。
天道,法則,這種模糊含混卻決定了修士們境界的東西,有沒有人在前麵引路,那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用天差地別來形容,也不為過。
以前,在場的世家長老和宗門掌門們,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可今天,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種奇妙的感知。
這就是好像是,從前你在一片毫無方向和光亮的地方探索,無論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因為沒有方向,就會一直在原地不停的打轉。
它跟努力勤奮甚至都沒有關係。再努力,也不過就是多轉幾圈而已,都是無用之功。
可今天,感知過了本源法則之力後,每個人都在心裏隱隱的洞察到了自己應該前往的方向。
就好像在黑暗中,出現了一個微弱的火把。
哪怕這個火把非常荏弱,哪怕它遠在天邊。
但隻要指明了方向,有了明確的目標,總有一天會慢慢靠近,甚至抵達那個彼岸。
端昇老祖的饋贈,就是給在場所有的高階修士,贈與了一個火種。
越是高級的修士,缺少的其實不再是具體的靈寶、靈植或者功法。
而是對於未知領域的引路人。
可高階修士們的“道”總是千差萬別,就算是一個門派,同一個傳承,大家最後結合了自己修煉多年的積累,也往往道不相同。
故而很難找到那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終點。
由此可見,端昇老祖的這場饋贈是何等彌足珍貴。隻要走在正確的方向上,無論前路多難,都有觸碰到終極的機會。
畢竟,這些能實現元嬰大圓滿的修士們,有哪一個不是曆經了煎熬、苦難,雷劫、心魔,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境界的呢。
從震驚和狂喜中回過神的眾位世家門派的高階修士們,此刻已經完全轉換了心境。
在最初的時候,他們是對昆侖百般的抵觸,甚至充滿了敵視。
因為在他們看來,昆侖就是那個趴在所有道門身上吸血的龐然巨物。昆侖越興旺,自己這些小宗門的前途就越渺茫。
所以有人來當出頭鳥,開始挑釁昆侖的權威時,大家對此是喜聞樂見的。
反正神仙打架,關小鬼什麽事呢。
就算打破了天,自然還有高個子在前麵頂著。我們蹲下來看熱鬧,說不定還能撿點漏。
這幾乎是除了九大宗門和大世家們之外,所有在場人的共同想法。
但此刻,他們卻都轉變了自己的心態。
有一部分人,是在端昇仙君說起元炁大陸結界的存在意義後,就開始了反思的。
——是啊,那個結界已經守護了我們元炁大陸整整十萬年了。它是壓製了修士們的修為,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呢。我們宗門連元嬰大元滿的修士也沒幾個啊。壓根就沒想到什麽追求化神的境界。
——真打破了結界,那肯定是化神修士們的壓製被解鎖了,那時候他們會不會掠奪更多的資源,我等小修士小宗門,還有存活的希望嗎。
這個時候,到有不少人隱約想起了第二次修真界的百年大戰——義理之爭。當初能打生打死,幾乎扯動了半個修真界,不就是因為元天靈獸和禺門,度化了太多凡人進入修行,掠奪了有限的靈力資源麽。
那麽在打破了禁製結界的壓力之後,無論如何大宗門的底蘊還有化神修士的資源是不會少的。可他們這些普普通通,不上不下的修真門派,會不會步上了當年禺門的後塵呢?!
所以已經有一部分中型宗門的掌教,開始覺得取消了結界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甚至他們已經獨自的暗下決心,倘若能有一個公投選擇的機會,那麽他們是一定要反對打開結界的。
當然,除了中等門派世家們的顧慮,還有一部分小型宗門世家,則想的更加簡單粗暴。
——昆侖是管的挺多的,但他們還算公平,有時候願意為我們這些小宗門出頭,去得罪和壓製大門派。可如今昆侖撒手不管了,那各地不就是誰大誰說了算麽。
——要是當地那些大宗門,門風清朗中正也就算了。咱們東漸山這邊就一個龍辰門實力最強,可他們家欺男霸女、仗勢欺人之事可沒少做。以前是昆侖壓著,才讓他們不得不收斂。如今昆侖要不管了,那就是逼著我們搬家!
——這都是小事,搬家雖然麻煩,但也還能選。我擔心的是那結界之外的魔息魔獸。你們都在中原福地,我們有伏門是在應州極南之地,可是真的看到過魔化靈獸。它們被魔息感染後,那凶殘的程度遠超想象。讓若結界之外,都是這種怪物,我敢肯定,能活下去的人,十不存一。
——你別是誇張吧,魔化靈獸我們也見過,不像你說的那樣啊。
——哼,老兄,您見的是太少了,而且那些最凶的都被昆侖執事們提前給宰了。我們邊陲之地的人,可太知道它們的凶殘和強大了。所以我真的不太理解,為啥大家都覺得放下靈罩是好事啊。哎呀……
在被端昇仙君的饋贈之後,眾人終於意識到昆侖曾經的付出和背負的壓力。
他們以前也並非對昆侖的付出完全不知道,隻不過這麽多年,昆侖一直在默默的守護這元炁大陸。
大家就理所當然的把他們的付出當成了義務。
甚至覺得因為你獨占了大陸三成靈脈,你做這個就是應當應分的。抱怨得理直氣壯。
而今天,在迫於壓力和逼宮之下,昆侖主動放棄了這份榮耀、利益,以及責任。眾人才開始思考自己將要麵對的未來。
這個時候,他們才赫然發現,也許不是昆侖離開不開自己,而是自己不能沒有昆侖。
大家內心的天平,開始向昆侖傾斜了過去。
……
……
虛空裂隙,魚怪飛舟。
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裏,昆侖、正一還有魂寰的弟子都在沉默的坐著。
甚至有昆侖的小弟子,在默默無聲的擦拭著眼淚。
三大宗門不約而同的把生存機會留給了最年輕的弟子們。所以現在的魚怪飛舟內,都是一群年青麵孔的低階小修士們。
他們毫無準備,也不能抵抗的被自家的師長、師兄們按頭塞到了這條魚怪飛舟中。
然而等到飛舟真的進入了虛空裂隙之後,大家才有了清晰的認知,自己逃出生天,可其他的宗門師長們,卻留在了隨時會爆發蠱蟲之禍的琨城。
生機渺茫。
小修士們明白,這是師長們把生的希望留給了自己。他們嚐試著堅強,卻忍不住還是要無聲的流淚。
不大的船艙裏,無聲的流淌著濃鬱的哀傷之氣。
這一切,跟站在最前方的落華峰主謝辭君,都沒有關係。
謝辭君背負雙手,雙目微闔,在他的神識操控下,魚怪飛舟正在全速的穿越著翼洲和劍州之間的時空裂隙。
容與沒有說錯,當鎖定了裂隙的目標之後,魚怪飛舟的速度十分可觀。雖然裂隙到處都是亂流,但因為鯤墟魚怪自身特有的天賦,居然不算十分顛簸。
以謝辭君對比後的結論,倘若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半日左右,他們就能抵達劍州所標記的虛空節點。
快些,如果能更快些就好了。
在謝辭君身側,容與剛剛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裝束。
此刻的他正在安靜卻執著的擦拭著手中的星辰槍。而在他對麵的三家弟子們,都以仇恨的眼光在惡狠狠的看著他。
但容與毫不在意,他擦拭星辰槍是在努力平複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去。
對於那些昆侖弟子仇視的目光,他完全不在意。倘若有可能,他甚至都在仇視自己。
現在的他隻能盡量不會回想天魔女。
不去猜測天魔女現在是否完全蠱化,不去想自己過去做下的那些殘忍肮髒的往事。
支持他現在還能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仇恨。
是恨,讓他能坐在這裏。
是恨,讓他能擦拭星辰槍,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裁決。
幸虧還有這些大宗門的弟子,幸虧還有道原聖君。隻要他們回到昆侖,大家就可以一起揭開王星極,不,王狗吞那廝的真麵目。
讓他從高高在上,不食煙火的神君龕位裏走下來,接受諸人的審判。而這才是自己唯一能報仇的機會。
容與甚至默默的決定,等看到了星禦仙君那個狗賊付諸之後,他就要用謝峰主給的劍丸自盡,償還自己過去造下的罪孽。
想到這裏,他擦拭星辰槍的右手停了下來,收回手掌,輕輕撫摸自己的心口位置。
上了飛舟之後,謝辭君給了他一個凝聚著自己劍意的劍丸。這個劍丸被容與用魔息包裹引入了心脈所在的位置。
無論是他自己釋放,還是身死魂消失去魔息掌控之力,這個劍丸都會直接爆裂開來,毀掉他的心脈。
這是容與再三懇請並堅持的。
他比這世上所有人都清楚星禦仙君的陰險可怕,那個人的惡毒和綿密,是超過人類道德底線的。
誰也不知道星禦仙君還會留有多少後手,可容與無法忍受一絲絲被奪舍的可能,哪怕他再嫌惡自己,有不願意讓這句身體為星禦仙君所奪舍。
哪怕自爆自盡,他也不願意留一絲血肉給那個人。
劍丸給了容與些許勇氣,他糾結了一番,主動開口道,“謝仙君,我有一事相求。”
背對著他站立的謝辭君側頭張目,“哦,是什麽事?”
容與說,“等我們到了劍州,去到昆侖之後,能不能由我去揭發揭露那個人的卑劣行徑?”
容與對星禦仙君王星極的憎惡痛恨,是毋庸置疑的。
但謝辭君卻並不打算讓容與出來率先指正星禦仙君。因為他們的身份太過特殊,即時師徒,也是父子。
這對於素來講究倫理綱常的修真界來說,已經是大逆不道了。哪怕容與身負再多的委屈,大家都會天然對他產生成見。
這也許聽起來很荒謬,明明容與和天魔女的一生,都被人無情的利用甚至剝奪了。但隻要在大義的名分下,容與就不能對自己的生父和師尊主動的進行攻擊和質疑。
容與去公布星禦仙君的罪孽,其效果還不如謝辭君出來指責。
不得不說,謝辭君對於整個修真界的虛偽和荒謬,簡直太過洞察了。
還有一重顧慮就是,天魔女的身份。
天魔女是辰鈞宮的小公主,雖然她一生從未迫害過任何修士,甚至在臨死前,都為了拯救更多人而忍受煎熬的拖延著時間。
但顯然,隻要星禦仙君拋出了天魔女是魔修大宗的聖女這個身份,他對她做的任何肮髒卑劣之事,就有了恰當的理由。
而容與這個半魔之子說的話,就更不會被采信了。
謝辭君在心中冷哼,這就是修真界的偽善矯飾之處,他們不會考慮真正的道義,隻會固執的從門派身份將人劃分正邪。
出於以上種種的考慮,謝辭君反而認為,由容與去揭露顯世仙君,並不是個最優的辦法。
相反,倘若是自己去當麵揭破謝辭君在翼洲的所作所為,那麽即便最初大家都不能相信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還有這三家宗門的弟子,他們的話和描述,就是第二重證據。
有了這些鋪墊,容與再來出麵揭露其餘的部分時,大家就不會認為他是大逆不道,天然就有了排斥的心理。
反而會認定容與是為了天道而選擇了大義滅親。是有大功於天下了,再加上天魔女的所作所為,哪怕將來容與不回虞淵大陸,在元炁大陸上總會有他的生存之所。
“這件事,就由我來進行質問。你身份複雜,衝上去對質也難以服眾。”謝辭君淡淡的說。
容與內心雖然期待跟星禦仙君直接碰撞,但他如今十分尊重道原聖君,立刻答應了下來。
謝辭君在剛才那段時間裏,也在思考著另外一個問題——星禦仙君那個家夥,到底會留多少後手。
當知道星禦仙君在翼洲琨城的所作所為之後,謝辭君立刻就斷定,這是一個已經失去理智,且基本沒有了綱常底線的人。
在現有的環境中,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個近似的例子。倘若一定要類比,那麽隻有在十萬年前,那些為了突破境界而不擇手段的老魔們,才能與之相比。
可這樣的一個喪心病狂,泯滅人性的東西,他難道隻會在翼洲的琨城弄出這種手筆的人間煉獄嗎?
既然已經做出了世所難容的舉措,那麽為了保證事情能夠成功,他會不會還有其他類似的手段作為埋伏呢?
但謝辭君又很快否決了自己——不,應該沒有第二個。
這並不是說星禦仙君那個狗賊有多麽仁善,而是恰好相反,他若想要第二個琨城,需要有清淨琉璃骨和天魔體的宿主存在。
可這天下,沒有第二個天魔女了。
謝辭君微微的歎出一口氣,還好還好。
然後接下來,他又想到了一種可能,就算沒有天魔女,沒有第二個琨城。以星禦仙君那種心思縝密的性格,難道不會留有其他的後手麽?
如果有,又會是什麽呢?
“容與,類似琨城的這種設置,你有沒有什麽想法,在其他的地方會有麽?”謝辭君問容與。
容與想了一下,然後搖頭,“謝聖君,我不是很清楚。您也知道,那個人他對我的安排,他不過是希圖我的根骨,想要好好的培養它,方便將來奪舍而已。”
“所以別看表麵上,我是極堃殿的少宮主,而且極受星宮之主的溺寵,任何資源都是以我為先。但這隻是表象,那些重要的事情,王狗吞都是交給那些大司禦去做的。”
頓了頓,容與又說,“哪怕是白衣聖女們,哪怕是容枚,知道的恐怕都要比我多。”
謝辭君相信這是容與的實話,但是他有些奇怪,“那你那麽多年,就沒懷疑過麽什麽?畢竟這種狀態真的太過奇怪了些。”
容與苦笑,“我自然早就懷疑過,可王狗吞對我的防範極重,而且極堃殿的宮規森嚴苛刻,任何人違反了都要受到重罰。就連我都要付出血的代價,換成其他人,多半命就沒有了。”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人人自危。沒有誰敢輕易的泄密。而我的身份也是最大的阻礙,大家都知道我是宮主最喜愛的弟子,又怎麽敢在我的麵前觸犯宮規,泄漏隱秘消息呢。”
“哪怕我曾經故意含混傳令的內容,讓他們中的有些人,誤以為我代表了大宮主來詢問查探,這些人也會極盡小心的回複,一旦發現我接不上一些指令代號,就會絕口不談。”
如果這麽說,那容與對星域仙君的伏筆知之不多,倒也不奇怪。
現在隻能盡快趕回昆侖,搶在一切都沒有爆發之前阻止更壞的事情發生。
但不知道為什麽,謝辭君內心總是有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總覺得更壞更糟糕的事情,正在發生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劇烈的疼痛宛如鋼鑽一樣從謝辭君心脈的深處猛的鑽了出來。
謝辭君毫無防範,渾身劇烈顫抖。
像他這樣的大修士,幾乎這世上很難有什麽東西,能毫無痕跡的傷害到他們。可偏偏這個股劇痛就像是神鬼之力一樣,是從心脈裏直接發作出來的。
謝辭君又在用神識牽引著鯤墟魚怪小舟,在這般劇痛的拉扯下,幾乎把神識都斷絕了開去。
也虧得謝辭君的神識早就強大到當世數一數二的境地,所以就算有難麽一瞬完全失控,但神識還有一小部分一直瞄準了虛空節點,未曾徹底斷開。
縱然是這樣,魚怪小舟也發生了劇烈的顛簸。
整個魚怪小舟,就好像是被大浪打翻的漁船一樣,不僅左右搖晃,甚至前後還發生了連環的翻轉。
在小舟內坐著的其餘弟子們都毫無防範的互相撞擊,滾成了一團。
相較之下,反而是容與的反應最為迅速,他左手將星辰槍用力撐在了魚怪小舟的地板上,而右手則牢牢的扶助了謝辭君的臂膀。
也多虧有了容與這一臂之力,謝辭君才能穩住那最後一絲的神識,沒有徹底斷開。
不然可能真的像容與之前所說,他們會在亂流裏隨波逐流的飄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找到一個出口脫離空間裂隙了。
那股劇痛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它來無影去無蹤,一下子就滑了過去,仿佛並沒有發生過的那樣。
謝辭君也快速的重新用神識鎖定了虛空節點,牢牢的把握住它。
“叛徒!”
“我殺了你!”
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昆侖弟子們,立刻抽出自己的佩劍,對著容與就紮了過來。
在他們的心裏,認定剛剛的顛簸翻轉,一定是這個魔兒子,壞東西下的手段!
“住手!”謝辭君手指微彈,讓那些昆侖弟子的長劍全部被蕩開。“剛剛的事跟他沒有關係,是我忽發心悸,才會失控。”
“多虧了容與相助,我們才能沒有偏離航線,在亂流中迷失。”
聽了謝辭君的解釋,幾個昆侖小弟子不由訕訕的起來。但你要他們向容與開口道歉,似乎也張不開嘴。
容與並不在乎這些浮名虛禮,甚至沒有看向昆侖弟子,隻是垂頭鬆開了扶著謝辭君的右手而已。
從他向謝聖君坦白了之後,容與就知道,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他的去處了。任何時候,隻要有一件壞事出現,人們最開始懷疑的,一定是他。
因為自己的身世,他的生父是個壞事做絕,泯滅天理的惡魔,而他的生母雖然從未做錯過任何事,但身為魔修聖女,就已經為元炁大陸所不容。
像他這樣的人,修真界不會接納,而所謂的虞淵大陸就能瞧得起自己另外一半血脈了嗎?
別說魔修們了,就是容與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
以後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將不勝枚舉。這才那到哪兒啊。
不過還好,他不準備活得太久,隻要看到了最大的仇人王星極魂飛魄散之後,容與就打算回到琨城,回到那個滿是蠱蟲之卵的地窟裏。在天魔女殞身的地方自我了斷。
因為那個地窟太黑太冷了,他怕天魔女害怕,孤獨,如果自己過去陪著她,那她一定會很開心的罷。
“可是,謝聖君,我們峰主說您的神識乃是當世第一,就算是跟玄鐵柱碰上,那彎的也是玄鐵,不是您的神識。所以,您剛剛怎麽會讓神識差點斷開呢?”一個昆侖的小弟子訥訥的問。
謝辭君轉頭一看,想起來了,是北渚峰的小弟子。他們峰主濟亨聖君平時最不屑自己,沒想到私下跟小弟子還能這麽吹。
謝辭君看著幾個一臉憂慮的昆侖弟子,他們剛剛還在悲傷的流淚,現在又開始擔心自己。謝辭君伸手胡嚕了那小弟子頭頂幾下,“是啊,我的神識可堅實了呢。不用擔心,剛剛是個意外。”
小弟子們修為還低,並不清楚神識代表的真正含義,他們聽見了道原聖君說不要緊,也就放下了心來。
修士們到了高階之後,往往會有天人感應之說。
像謝辭君這種無緣無故心悸心痛的跡象,往往意味著,有跟他極為密切之人,出了生死大事。
謝辭君不願意細想。
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稱得上密不可分之人,似乎隻有自己的師尊,昆侖的掌門,端昇仙君。
不,師父不會出事的。
按照天人五衰的規律,師尊起碼還有半年以上的時間呢。
再說他在昆侖啊,這天下怎麽可能有人在昆侖傷害到掌門人,難道楚藏言他們是吃奶的廢物嗎!
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會的!
心裏雖然不斷說服者自己,但謝辭君全力催動了體內的靈力。
鯤墟魚舟再次加速,前往昆侖。
昆侖,一定要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