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內事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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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這一夜程素素在床上翻來覆去,興奮得難以入眠。小青睡得實,盧氏卻提心吊膽了半夜每每忍不住低喚一聲:“姐兒?”程素素就老實一小會兒過一陣兒又興奮得不停翻身。

    起來試試程素素的額頭,也不燙。盧氏喃喃地:“沒發燒呀。”

    程素素:“大哥放假回來了我開心睡不著。”

    黑暗中,聽到盧氏舒了一口氣:“嗐,大郎以後每旬放假都回來。”

    之後依舊是翻來覆去。這一回盧氏不再擔心了,安心回自己的床鋪睡了個好覺。

    設想了許多方案,如何兵來將擋又計劃好了自己的自學日程天快亮的時候,程素素終於睡著了。

    仿佛隻是閉了一下眼,盧氏就輕輕推她:“姐兒快起來了,早飯要誤了。不是想大郎的嗎?大郎旬日就這一天假,起來一道用早飯”

    程素素腦袋嗡嗡的迷迷糊糊中被盧氏穿好了衣服按在凳上梳了頭。一通擺弄將她收拾妥帖。此時程素素才勉強算醒了。盧氏絮絮叨叨:“昨夜不睡,今早不起,大郎已經到上房啦”

    程素素徹底醒了,從凳上跳下來!對哦,她要幫大哥忙的!

    盧氏無奈地搖頭:“真是的,真這麽喜歡大郎呀?”

    “對呀,大哥很好很好的。”

    然而,“很好很好”的大哥,今天一天都是沒有功夫在家的。

    早餐頗為安靜,程犀給每個人都夾了一瓣剖開的鹹蛋,一碟鹹蛋就這麽分沒了。橙黃冒油的鹹蛋落到眼前的碟子裏,程素素抬頭傻笑了一下。繼而在程犀縱容又無奈的目光下,努力用眼神向他傳遞著“家裏就放心交給我吧!我吃了你的鹹鴨蛋就會努力的!”這樣的意思。

    程犀別過頭去,輕咳一聲,對趙氏道:“阿娘,飯後我先去拜謝周先生。阿娘有什麽想捎的話麽?”周先生是他以前的私塾先生,現在程珪、程羽也在周先生處。雖說周先生不如府學進士出身的老師們,基本功夫還是十分紮實的。

    趙氏想了一想,道:“你看著辦罷,外麵的事兒,我懂得也不多。”

    程犀再問程玄:“阿爹呢?”

    程玄一臉莫名其妙:“你娘不是說過了嗎?”

    換一個人,或許會以為是一句反諷,因為兒子先問了母親再請示父親。然而全家都知道,程玄說這話的時候,是真誠的覺得,兒子和妻子已經確定了的事情,何必再來麻煩他?

    程犀表情不變:“是。周先生家出來,我便去五行觀看師兄。”

    程玄一僵:“哦。”忽然就想起來了,今天是月末,這幾日都不大適宜出現在徒弟麵前會被交賬。

    程犀抽了抽唇角,憋出一句:“我自己去。”

    程玄如釋重負:“好好。”

    此後,飯桌一直很安靜,直到程犀吃完飯,放下碗筷漱口擦手。一切收拾妥當,對兩個弟弟說:“你們倆,跟我過來。”

    程珪點點頭,程羽一臉迷茫:“為什麽我也要去呀?”

    程犀心道,師兄不愧是師兄,老三就是比老二傻點兒!平靜地解釋:“多見見先生,對你好。”

    程羽鬱悶不已:“別!多見他,下回多叫我背書,寫字,覺得不好又要打我手板了!”

    程珪嗤笑一聲:“撒嬌呀!跑呀!”

    程羽怒道:“跑了你們還不是幫他打回來?”憤憤地想要尋求幫助,冷不丁看到幺妹看傻子的眼神。程羽受不了了:“你看什麽呀?你不懂!”

    程素素慢吞吞地放下筷子,與程羽臉對臉,眨了下眼睛。程羽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也眨了一下。兄妹二人你來我往,對著眨眼,蠢得不忍直視。程犀一手一個弟弟,統統揪了出去。

    阿彪昨夜回家探望母親,今早吃過早飯就被催過來聽差。提著趙氏準備好的禮物,跟在程家兄弟後麵,先去拜會周先生。周先生便住在這條杏花巷的盡頭,走走便到,不時即回。

    其次便是去五行觀。

    道一算準了日子,早已擺下了茶果,院子裏大樹下,放了張棋盤。

    兩人的棋藝都不甚好,擺弄著棋子閑聊。

    道一往程犀臉上看了一眼:“睡得不好?”

    程犀大方地承認了:“有點事,想不太明白。”將昨夜的事情一一說與道一聽。

    道一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蹦了兩蹦,滾到了地上。道一捶桌而笑:“哈哈哈哈,你裝哭,居然使苦肉計!還失算了!天開辟地頭一遭呀!”

    少年白皙的麵皮微微泛上些粉色:“笑夠了嗎?笑夠了吧?有正事兒說呢!”

    道一笑著點頭:“想問師娘的脾氣?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克住你了?”

    “嗯。”

    “讓我想想,”道一認真地道,“才被撿到的時候,師父師娘話都很少,我還以為咳咳他們頗有城府。後來才發現,他們就是嗯那個師娘是個守成之人。守一個小家,遇到你這樣爭氣的兒子,是足夠啦。你太爭氣,親人自然會被你帶起些誌氣來。你一旦那般說,師娘一心疼你,本性就回來啦。有什麽好奇怪的?”

    程犀道:“是這樣?”

    “我看到的,就是這樣,再往前的舊事,我就也不知道了。可天下婦人,有這樣性情的,比比皆是吧?興衰榮辱,皆係於夫兒嗎?”

    程犀道:“師兄見過我外祖家嗎?”

    道一誠實地搖搖頭:“並不曾,反是師祖,曾遣師伯回來過。”

    聽起來並沒有什麽毛病,程犀微微放心,繼而笑道:“對了,素素的事兒”

    “嗯?”道一彎腰揀起了棋子,順口問道,“怎麽?”

    “被大哥說中了,小丫頭長大啦。”又將程素素的表現講了一回,口氣欣慰又驕傲。

    道一捏著棋子,放到棋盤上:“誌氣不小。有心是好事兒,看她的本事吧。”

    “也對,現在有她這份心,我就知足啦,”程犀撓撓頭,“好像忘了什麽事兒。”

    “你還會忘事兒?”

    “我又不是神仙,也有記性不太好的時候。”

    “秀才試最要緊不就是考記性的?又哄我”

    大哥,你昨晚給阿娘灌了什麽米湯?!你眼淚能當迷藥使嗎?程素素一臉崩潰地站在上房。

    真的忘記了一件事情將昨天“勸說”母親的“成果”,透露給妹妹。程犀也是沒有想到,妹妹一夜不曾好眠,想的全是如何與母親“過招”。這個妄圖與生母“過招”的人,並沒有知己知彼。

    也不能怪她,七年來從未做過此等事,並沒有任何經驗可循。家中人口簡單,也沒有人可以給她當參考。所以,如何應付母親,全是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的,前世看過的電視裏一些似是而非的呃,鬥爭情節。

    努力想了許多如何歪解經典的話,又回憶了好些“機智片段”。

    程素素吃完早飯,滿懷信心地到了上房,等著趙氏開課。

    趙氏見她乖巧,心中一片柔軟,柔聲道:“你背書很好啦,做女工累不累?要是累,就緩一緩。不在此一時的。”

    什麽時候?!!!程素素目瞪口呆。

    趙氏續道:“喜歡寫字,是好事兒。不過姑娘家,該會的,也是要會的。唉,咱們家也不指望你做針線下廚,養家糊口,有個樣子罷了。”大不了以後陪嫁的時候,挑能力的丫頭過去。

    程素素受到持續打擊。

    趙氏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嗯,書還是要讀的。品茗養花,彈棋畫畫,這些閑適的事兒,喜歡就去做吧。”

    程素素被趙氏的善意糊了一臉,整個人都懵了。好比一個人,全副武裝上了戰場,卻被告知停戰了。被潑冷水都強過被拖過去泡個舒服的溫水澡呀!

    趙氏說了不少,停下來喝茶的時候,程素素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那那我學什麽?”

    “道理還是要學的嘛,你將我給你的幾本書都背會了,旁的,隨你去吧”

    程素素徹底被打敗了。

    世上有這麽一種人,別人對他橫眉豎眼的時候,為了麵子,他也要死扛著。別人對他態度稍微客氣些,他就手足無措了。

    程素素十分不幸,正是後者。

    雖然也十分懷疑母親的轉變,程素素還是下意識地點頭:“好好好,背背背。”

    趙氏心中更軟了:“你大哥,旬日還有一休呢,你今天也玩去吧。”

    程素素心說,我找誰玩兒啊?趙氏平素也嬌慣女兒,規矩卻頗有些大家氣象,即不許隨意出門到街上,或者敲鄰居家的門找小朋友玩耍。用趙氏的話說便是:“女孩兒家,哪有天天往外跑的?”

    程素素試探地道:“那我能找間壁李娘子家的四姐耍嗎?”

    趙氏皺一皺眉,沒有直接反對:“你大哥今天放假,別他回來見不著你,要玩耍。過兩天,先叫三娘去李家問問,人家得空不得空。”

    呼程素素放心了,還是原來的那個親娘!

    從上房退出來,程素素才發現,如果不讓她出門。那麽,即便趙氏放她玩耍,能玩的地方也十分有限。繼續呆在房間裏,總覺得上房那裏怪怪的,索性跑到了書房門口去等程犀。

    程犀回家的時間不早不晚,太陽沒落山,程素素就等到了人。

    書房不用的時候是鎖著的,程素素搬著小板凳坐在鎖頭底下,盧氏與小青一邊一個陪著她。

    見到程犀,程素素站起來,一臉嚴肅地道:“大哥,你昨天跟娘說什麽啦?”

    程犀以手加額:“我說怎麽忘了什麽事!”一麵開門,一麵將昨夜之事簡要講了。

    程素素先是咋舌“大哥厲害”,繼而笑得倒在盧氏身上“薑還是老的辣”。

    冷不防程犀問道:“你呢?”沒經過什麽事,會突然問我昨夜和娘說了什麽?

    程素素一僵:“那個我也”說到自己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答應背女誡,程素素忽然發現自己的智商,是個硬傷!並且,自己這個“聽到別人說軟話就沒原則”的毛病,真得治。

    程犀也頗為感慨,兄妹倆一起著了道,親娘還不是有意的。感慨道:“自己要有主心骨啊!”

    程素素心有戚戚焉:“沒錯。可得警醒,一不留神,就要輸啦。”

    程犀奇怪地問道:“什麽書?”

    程素素一怔,忽然大悟:她與程犀對待趙氏的最大不同,正是她想著輸贏,程犀希望的是共贏?

    在程犀房裏坐得端正的,不是程素素又是誰?

    道一與程犀皆是詫異:她不是應該已經回去睡了嗎?

    “你們要私了,可以的。”程素素見到他們來,很鎮定地走過來相迎。

    一句話,便將程犀與道一原本要說的許多話都壓了回去。二人看了一眼程素素身後的盧氏,由程犀問:“阿娘歇下了?”

    盧氏一臉為難地道:“是。大娘子不知道。”

    程犀平複了驚訝,與道一各揀了一張椅子坐下,對程素素道:“有事坐下來說。”心裏卻在不停地轉著主意,怎麽看,都覺得幺妹

    “偷聽了?”道一不客氣地發問。

    盧氏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腳步,朱大秀才翁婿倆過來的消息,是她告訴程素素的。

    程素素含蓄地道:“聽了一點兒。”比如,親耳聽到當初專橫霸道的朱大娘子,將要“身故”。“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由他人做主的,豈止是苦樂?真該謝謝朱大娘子,若不是有她,自己現在還在夢裏。無論是她的跋扈,還是她的生死,都讓自己徹底清醒了過來。

    程犀道:“你要是聽全了,就該知道,我沒想撤回狀紙。”

    這個還真不知道,這是下午兄妹三個被趕出去之後的事情,程素素隻偷聽到了晚上的內容。不過,也並不影響她的決定。

    以前不搭理事,現在遇到事了,她也不怵事。陰暗的事情見多了,便覺得也不需要矯情。無論程犀與道一如何決定,她也都是能接受的。她現在能過得舒坦,全賴著父母不刻薄她,更因長兄開明。僅此而已。

    一切全由別人作主,這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她不想再這樣過下去,那就得一點一點地加重自己的份量。

    程素素慢慢地說:“要是不方便,也不用現在就硬頂著的。”

    程犀眉尖微聚,再次強調:“並沒有要私了。”

    “嗯,”程素素不再爭辯,“我是說,隻要你們覺得方便。娘那裏,我沒說,不過遲早會知道的。那,我走了。”

    程犀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來,忍不住望了道一一眼。卻見道一也皺著眉,表情很是嚴肅。然而道一終究沒有說什麽,隻是微一點頭而已。

    盧氏不明就裏,直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太對,但是兄妹三人的表情都很嚴肅,她也不敢在此時插話。隻想:等明天早起,再問姐兒。現在趕緊回去,別叫大娘子察覺了姐兒夜裏跑出來。

    二人去後,道一慢悠悠地寬衣解帶,回看程犀:“還不睡?”

    程犀道:“大哥,幺妹是不是有些不大對?”

    道一抽掉腰帶甩在衣架上:“唔,過了端午,蟄龍才醒嗎?醒得可真夠慢的!”

    程犀於燈下糾結著:“朱大娘子真是我程家的災星,先是因為她,幺妹要授籙。又是因為她,幺妹手上沾上了血。我也想弟弟妹妹早些懂事,卻不想幺妹因為這樣的原因弄得陰沉。都不是什麽好事情,弄得幺妹看事情,怕有失偏頗了。”

    道一除去外衫中衣,給程犀解衣帶:“抬抬手,你那胳膊別用力了。不要管那麽多,醒了就好。慢慢教。”

    小時候也是道一照顧他,程犀乖乖聽話:“大哥,楊、朱二人心地狠毒,楊氏朱大娘子為非作歹,難道不是他二人慣的?如今卻又舍了楊氏的性命,以求自保。”

    道一將脫下的衣服一齊搭在衣架上:“不累麽?躺下說。”

    二人並頭躺下,程犀才說出他的主意來:“眼下借力使力,能叫他們安靜些時日。然而他們宗族強盛,我盡力科考,離開此地就是,可是大哥你留在這裏,就要被他們報複了,跟我們一道走吧”

    道一笑笑:“你出頭了,他們還敢動我嗎?睡吧。”

    二人業已定計,乃以相府與紫陽真人的旗號來作震懾之用。

    次日,一家便先往五行觀裏去。搶頭香,對他們來說,並不費力,早一天住下,一交子時便燒香,燒完了香再睡,第二天大清早的,別人一窩蜂搶過來,其實已經不是真的頭香了。

    當然,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程犀左手有傷,上香時要道一扶他一下。待上完香後,兩人並未離開,程犀再次鄭重焚香,且必不要道一扶他,慢慢地將香插進香爐,鄭重地對著城隍像說:“我一定要好好,好好考試,澄清天下,不叫再有人像我家一樣受強族之逼迫。”

    道一默然,許久,方道:“哎呀,太安靜了,我就怕那丫頭忽然冒出來你出來!我看到影子了!”

    程素素慢吞吞地挪了出來。

    程犀:

    “這麽晚了,怎麽不睡?”程犀很是擔心,他妹妹越來越反常,怎麽經常在夜裏出沒了?

    程素素小聲說:“娘睡下了,我來跟你們商議件事兒。”

    程犀頭皮一麻:“什、什麽事?”

    “那個,書,還給借給我看的吧?”程素素這一整天,就擔心這個了。程犀和道一的態度,至關重要。而昨天的對話,似乎不是那麽的和諧。

    今天一早,趙氏就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十分不放心地將程珪往下三個孩子都帶在了身邊。直到二人向她保證,已與李巽、知府二人通了氣,再無後患,還在要求程犀與道一都不許落單。

    程素素隻能找到這個機會,向程犀尋求保證。

    程犀緩緩地點頭:“我也要去上學,看著你的時候少。答應了你的,就會做到。你也要答應我,凡事三思,好不好?”

    程素素想了想,點點頭:“好。”

    程犀有些憂慮與道一交換了一個眼神,對程素素道:“天不早了,歇著去吧。”

    程素素慢慢地回去休息,盧氏在樹蔭裏等著她,見她來了,便迎上去,主仆二人默默地回房。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程犀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此後,無論他怎麽觀察,程素素都隻是變得安靜了一些而已。每日裏習字,看看邸報,趙氏也開始教她看賬,又略教些女孩子的功課。一切都像是恢複了朱大娘子出現之前的樣子,程素素連趙氏給劃的格子都沒有出過。

    如是兩年,一切的驚心動魄,都在時光時沉澱。隻有街坊偶爾提起來,會說,程家三郎雖然是個俊小子,可是不太好惹。拐子都被他打殘了。程羽也以此為借口,愈發迷上練習槍棍。

    兩年後,又是端午佳節。這一回,並沒有相府公子,也沒有什麽人命官司。家家戶戶又準備起端午來。依舊是紮架竹牌樓,這一回,程家的位置更好這一年春天,程珪也考中了秀才,雖不如其兄的頭名,隻是屈居第二,在平常百姓眼裏,也是件大大的喜事。

    程珪有些羞恥感,覺得給大哥丟了臉。趙氏卻很歡喜,蓋因程珪也得入府學。長子程犀在府學裏學業優秀,今年經府學裏的授課的老師肯定,有些把握,決定秋天考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