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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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也很滿意, 他摸清了妹妹的底線,也覺得自己走了好運。他有一份名單,上列兩類人, 其一曰“教育之後神情氣爽”, 其二曰“講話之後心累不己”。程素素現在被種到第一類施肥澆水, 程玄一直蹲在第二類裏打坐, 趙氏則經常在兩類裏做跳房子的遊戲。

    總之,兄妹倆都非常滿意能夠達成部分共識。遺憾的是, 由於交流尚少, 且程素素戒心加重,還有待進一步溝通。

    卻是開了個好頭,程犀可以放心去府學讀書, 程素素也得以旬日換新資料,且有了親大哥教導,不再做失學兒童。

    皆大歡喜。

    程犀動身去府學的日子, 程素素頗為不舍,眼巴巴送他到門外。這在程家算是一件大事,連已經回家養老的乳母, 都過來了。程犀的乳母,正是阿彪的母親、程素素乳母盧氏的堂姐。

    這位乳母看著程犀穿著綠綢深衣,戴著幅巾, 斯文又氣派, 內心激動不已。順手將兒子阿彪拽了過來, 叮嚀囑咐:“聽說讀書人裏頭也有壞人, 讀書人壞起來,比常人更壞!你要當大郎的眼睛耳朵,當他的打手!有誰對大郎使壞了,你先打將過去,有錯兒,你先頂著!回來我疼你!”

    阿彪嘴角一抽,不知怎地,就想起來程犀帶著他去見賴三的事兒了。心道,大郎不欺負別人就算不錯啦!有他在,我也受不了欺負的。

    口中唯唯,就怕他娘再囉嗦。

    趙氏拿著帕子,輕試眼角,對程犀道:“家裏有我看著,你放心讀書,不會讓雜事分你的心的。”

    若趙氏真個沒用,不等程犀長大,全家就得吃糠咽菜去了。她看家,程犀還算放心,當下,阿彪挑著程犀的書箱等物,主仆二人去府學。

    趙氏遙望著兒子的背影消失,才拿帕子再按一按眼角:“都進來說話吧,大娘也許久不見了。”

    盧大娘笑道:“我是該多過來向大娘子請安的。”

    回到家裏,趙氏果然像對兒子許諾的那樣,緊閉門戶,小心看家。程素素也拿出程犀給的字貼與書籍來,每日練半天字、讀半天書。

    不料到得第三日上,趙氏忽然命多喜到了西廂來說:“大娘子叫姐兒過去呢。”

    程素素手上微顫,寫到一半的一筆加了個彎兒,歎著氣將筆放下,接過小青遞來的濕手巾,邊擦邊問:“娘這兩天不是要對賬?叫我做什麽?”

    多喜彎彎眼睛:“對姐兒說,是好事兒!姐兒不能出去上學,大娘子心疼姐兒,將王媽媽也叫了來,說要開始教姐兒些事兒。”

    程素素默默回頭看了一眼字帖,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來。

    ————————————————————————————————

    趙氏本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一個普通殷實人家合格的主母。對僅存的一個女兒,不可謂不盡心。近來更兼朱大娘子的事情,令她心中懷有無數愧疚,對女兒越發的好了起來。

    程素素七歲了,不好再放到外麵上學,單再請一個男先生,也不大相宜。沒幾兩墨水的,趙氏怕他教不好。有真本事的,單為女兒請,人家還不樂意教呢。程家這境況,有些不上不下。婦人裏也有通文墨的做先生教女學生,數量卻稀少,常為大戶人家請去,一時難尋合適的。

    趙氏也有辦法——自己在家教。

    趙氏的父親也是個讀書人,中過舉人,折戟在進士科。趙氏也讀過幾本書,也會算些賬,女工針線很有幾樣拿手的,廚下灶上,也有兩道私房小菜。教個女孩兒,綽綽有餘。

    沒教過也不打緊,就將昔年她父親趙永年教她的,原模原樣拿過來用。她自己的日子過到如今這個樣子也不算差,則用同樣的辦法教導女兒,將來女兒也不會過得差了。

    唯此一女,趙氏十分上心,將自己陪嫁的昔年乳母,正在養老的王媽媽,又給召喚了來。兩人商量著,有什麽疏漏的地方,可以提個醒。王媽媽對趙氏十分忠心,聽了滿口答應,許願發誓:“必要將姐兒教作大家閨秀,將來鳳冠霞帔,家下敬重!”

    程素素在盧氏母女的陪同下,一腳踩進趙氏的門框裏,迎來而來的是一本《女誡》,以及懷抱著針線笸籮的王媽媽。

    王媽媽年紀大了,身體還算硬朗,一見程素素便先行個禮。程素素忙讓她別多禮。王媽媽十分滿意,對趙氏道:“咱們姐兒這做得就很好嘛,有範兒,寬和,不作踐下人。”

    不好的預感更濃了一些,程素素給趙氏請安,眼巴巴等趙氏吩咐。

    趙氏溫和地道:“素素,你七歲了。”

    近來與她說話的人,都愛拿這個當開頭,程素素想,不知道七歲招誰惹誰了。默默點點頭。

    趙氏道:“古人說,七歲,男女不同席……”

    這個也很熟,程素素繼續點頭。

    你就不能再跟你哥哥們去讀書了……”

    繼續點頭。

    女兒乖巧配合,趙氏十分欣慰,越發憐愛她了:“可不讀書,是不行的……”

    咦?難道是大哥說了什麽?程素素期待地等著下文。

    趙氏敲下了最後一記錘子:“我想啊,以後你就在家裏,娘親自教你!瞧,王媽媽也來了,她的針線是最好的!”

    這一定不是大哥的主意!程素素算是看明白了,凡父母說話,看似支持自己的時候,一定不要掉以輕心,因為最後,都會變成坑!

    趙氏還在等她表揚:“你說好不好?你喜不喜歡呀?”

    程素素僵硬地指著桌上的幾本冊子問:“這是娘要教我的?”

    對呀。”

    王媽媽將笸籮交給多福,上前道:“姐兒可要好好學,這都是婦人家安身立命的道理。大娘子是京裏出來的,咱們大郎官話說得這麽好,全賴大娘子教呢。這些個都是大娘子親手抄的書。”

    程素素吃力地從桌上拖下一本薄冊子,一看封皮——《女誡》!

    翻一翻,除了大大的正文,還夾著一些小字的注釋,都是趙氏的筆跡。再從桌子拖下一本,一看——《女論語》。

    借著將書放回去的動作,程素素平複了一下心情,對趙氏道:“大哥去府學前,給我布了功課哩。”

    趙氏關心地問:“什麽功課?你大哥就是有操不完的心。”

    等聽說是讀史與練字,趙氏皺著眉頭很想了一陣兒,道:“這樣,你先每天起來,過來我這裏學。後半晌再看書練字兒吧。等你大哥從學裏回來,我再跟他說。”

    程素素狀似乖巧地點點頭。

    趙氏與王媽媽滿意於她的態度,又對程犀的行為覺得好笑:“你又不能像他似的去考秀才,他也是年輕,不曉得什麽對姑娘家有用。”

    程素素一耳朵聽,一耳朵冒,此後數日,皆照著趙氏擬定的計劃,由她教導。趙氏的辦法,第一是讓程素素背誦。先將七章《女誡》背熟再說,且抄且背,且背且抄。後宅有的是時光可以消磨,水滴石穿的功夫最好。

    程素素與她使心眼兒,說:“正練著字兒,字還沒成形,怕以後寫字就不好看了。”

    趙氏倒不要求她功課刻苦,隻要她會背就行。程素素心道讓大哥回來看到你讓我抄這個,非得跟你翻臉不可!一麵苦中作樂,暗暗曲解這《女誡》。一麵曲解,一麵背,漸漸得了樂趣。

    王媽媽與趙氏都對她這樣認真讚不絕口,趙氏又添了糾正她日常舉動的課目。

    趙氏主講,王媽媽便在一旁吹大法螺:“姐兒要認真聽,大娘子以前在京裏,最是有賢名的,一舉一動,都合規矩。”

    如是數日,《女誡》已經背完了,卻對趙氏說隻會背了兩章,程犀每旬放假回來的日子,也到了。

    程素素有點同情她大哥,決定對大哥好一點。

    在程素素開心地問:“真的嗎?”之後,程玄理所當然地回答:“對呀,你去考就是了嘛。啊,考一次能管個二、三十年呢,朝廷過個二、三十年,會搜檢僧道資質,黜其劣者。你行的,我回回授籙都考過了,你哥哥考秀才都那麽輕鬆,咱家,不怕考。”

    手底下的茸毛腦袋一抖,道一感受到了小師妹的……呃……複雜與絕望的心情。結冰的俊臉透出一絲笑意,道一同情地、輕柔地揉了揉小師妹的毛腦袋,細軟的發絲觸感極佳。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程犀雙肩抖動,笑應道:“爹說的是。”程犀敢拿他爹的度牒打賭,這是他爹難得出手管事情,少有的將耐心放到雜事上來。並且以為,說“你去考”就已經是在辦實事了。

    然而,妹子大約不怎麽欣賞這種“辦實事”。

    很同情幺妹。

    道一也附和道:“凡要用到的經卷籍錄,我都準備下了,不過幾十本而已。幺妹要用,我就叫清風給送下山去。”

    【等等啊你們!這不是要研究一輩子封建迷信了嗎?!】程素素傻眼了,她拿度牒是為了省心省事,不是為了真的修道啊!

    道教也研究哲學,可是那隻是一部分,不會畫符念經,也拿不到度牒。雖然還沒有定下什麽遠大誌向,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不願意一輩子念經畫符跳大神燒炸-藥,捎帶著給神仙排排次序……什麽的。

    對了,道一給的書目裏,還有許多前輩大德祖師的著作,合著還要研究論文?

    程素素想靜靜。

    好在程玄不是個多事的人,見兒子徒弟皆不反對自己,女兒也乖乖站著,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心情大好,背著手,又踱出了小院:“我去看看解簽。”

    道一與程犀也是心情大好,心情不好的,隻有程素素一人而已。她覺得自己得趕緊磨一磨生鏽的腦子,將思路理順,然後趕緊行動了!不過收獲也是有的:有事不要指望親爹,管事的是這兩個壞人。

    多麽痛的領悟!

    盧氏與小青母女倆拜完城隍回來,便是看到這樣一副情景——程犀微笑,道一微笑,程素素……不笑。

    盧氏快走幾步上來:“大郎,道長。”

    程犀與道一商議事情還沒商議完,趨勢讓她先帶程素素走。程素素心情沉重極了,耷拉著腦袋,牽著盧氏的衣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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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微笑著搖頭,卻聽道一說:“幺妹不對。”

    嗯,倒好似隻想拿一張度牒而已。我原就看她並無向道之心,對諸般法器好奇而已。拖著爹的鶴氅、拂塵,裝樣兒罷了。現今卻……怪哉!”

    探探吧。”

    嗯。要是一時心血來潮,過一陣就好了。待她長大些,真個是想修坤道,再與她將事情講明。可就不能憨吃憨玩了。”

    不修道,你也沒打算讓她憨吃憨玩。”

    當然!”程犀承認了,“我在她這麽大的時候,大哥就教我……”

    道一微有尷尬:“還記著?”

    多謝大哥提醒。”

    道一撇過頭去,咳嗽兩聲。那一年,程犀七歲,他已十三,語重心長地告訴小師弟,男兒當自強,不要指望爹娘,尤其是親爹。當時憂心忡忡,一片赤誠,如今提起背後說師父壞話,不免不好意思了起來。

    程犀倒是坦然,難兄難弟,能互相倒點苦水的,唯有對方而已。

    道一抬手,用力拍拍程犀的肩頭,不複多言。

    程犀卻有事要他代勞:“賴三的母親若來,師兄給照看一下。”

    道一皺眉道:“那個賴三?”

    倒是孝子。”

    也是無賴子。”

    程犀笑笑:“我近來用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道一不是外人,程犀大大方方地道:“說與大哥聽,大哥要裝成不知道。我與他兩千錢,叫他往新中的秀才常去的茶樓酒肆裏,說了朱大娘子逼殺婢女一事。新中的學子,是銳氣最足的。秀才也是人,也有嫉妒之心。十個裏有一個看朱大秀才礙眼的,二十個人裏有一個想拿他把柄的,隻要有一個告發了他,他的麻煩就大了。”

    道一道:“怪不得朱秀才被革了功名。”

    程犀道:“與他講定,他能攛掇了苦主家再鬧一回,無論他借機訛了多少錢,我都不過問。隻有朱家兒子,說是父母遇上官司,無暇管他,才落水的。卻不在我謀劃之內了。”

    道一心頭一動:“會不會?”

    什麽?”

    我一直覺得,你們兄妹幾個,早早夭折的兩個不算,餘下這四個,一個比一個生得好看,讀書理事,卻一個不如一個,”道一不客氣地評論道,“所以覺得幺妹隻是小孩子脾氣。可畢竟同父同母,偶有遇事聰明的,也不足為奇罷?”

    程犀微愕:“大哥是說,幺妹想修坤道,是因朱家的事情?她才七歲!”

    你七歲都會算賬,代師父師娘去見佃戶了!七歲,不算小了。你到大街上瞧瞧,三、四歲的娃娃,扮爹扮娘,泥盤泥碗養泥娃娃。女娃們必是搶最好看、最有本事、家裏最殷實的男娃做新郎,男娃們必是搶最漂亮的女娃做新婦。”

    程犀皺眉道:“是我疏忽了。”

    道一搖頭:“是你沒見過、也沒玩過這樣的遊戲罷了。我小時候在街上混過,你沒有。”

    程犀道:“多謝大哥提醒,我探探幺妹去。真是這樣早早懂事,我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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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便被程犀揪到書房,程素素以為他要說修道的事兒,心中暗自戒備。除了戒備,她實無應對之策。

    不想程犀繞著她踱了七圈半,忽然站住了,道:“幺妹,你七歲了。”

    是、是啊……”

    程犀撓撓下巴:“七歲,男女不同席,你不好再和三郎一道讀書了。”

    【居然要變成失學兒童了嗎?】程素素震驚地想。

    可人呐,不讀書是不行的。”

    程素素受不了他這麽吊著,幹脆地問:“大哥,你想說什麽呀?”

    以後,我每旬日放假,回來教你些功課。我去學裏的時候,你便做我給你的功課,回來我要查的。”

    程素素的心髒跳快了好幾拍:“大哥怎麽管我啦?”

    程犀覺得她才是奇怪:“我不管你,讓誰管你?”親娘的目光不夠長遠,親爹還需要別人去管他。自家妹子隻識半笸蘿字,能看嗎?

    不是,二哥、三哥,你不管嗎?那個……管得過來嗎?”

    他們還有先生呢,你有嗎?”丫頭有心事,程犀確定了,絕不像以前表現出來的那樣天真無知。

    程犀將她又拎到了書架前,抽了一本書來給她:“讀讀看,識得多少字,哪些不認得,指給我看。”

    程素素一看,樂了!

    史書!

    忍不住翻了一頁又一頁。

    穿越以來,最憂心的,無過於不知道身處何年何月。此時識字的人少,書籍又珍貴,家裏的書房,是程玄、程犀、和二哥程珪的地盤。連她三哥程羽,都被勒令不許在書房裏淘氣。

    零星的觀察,隻知是古時,也有一些儒、道的典籍,然而具體何朝,就不知道了。老師帶小學生,不講這個。

    程犀暗中點頭,以為道一說得有理,幺妹未必無知。大抵喜歡讀經史的人,總比喜歡旁的東西的,更加有眼光,更加務實,更加有誌氣,思想不會太狹隘。喜歡讀經史的女孩子,隻要讀得懂,就是寶貝。

    【喜歡讀經史,說你想修道,騙鬼呢!】不須再問,程犀心中已有決斷。

    從妹妹的手裏抽出書來,見程素素眼巴巴地盯著書,程犀不禁莞爾。想了一想,抽出幾份字帖來,讓她挑:“喜歡哪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