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五章 改變(一)

字數:6610   加入書籤

A+A-


    冷,純粹的寒意,讓身著單衣的二小沒有了任何其他的念頭,他唯一的感受,便是那般純粹的寒冷。

    黑白二色組成的單調世界,並沒有讓二小的腳步有所停緩,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但是他依然一步步向前踏著。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沒有參照物,理所當然的,二小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遠,天上那輪黑色的圓盤,並沒有為他帶來多少暖意,而他也沒有確定方向的意願。

    仿佛隻是為了繼續走下去似得,寒冷延緩了他的思考,也讓他懶得再去想那些曾發生過的事,現在的他,腦海裏,除了向前走下去,再無其他。

    這片被薄雪覆蓋的大地似乎沒有盡頭,天上的圓盤一直停留在那個位置,並沒有挪動的意思。

    單薄的身影,摟著自己試圖為自己多尋得一絲溫暖,隻是很可惜,他所經受的寒冷,對他來說著實太強烈了,讓他壓根沒有任何辦法再去獲取哪怕一絲一毫暖意。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突然出現,眼前所有的一切事物統統被吸了進去,二小隻覺眼前一花,便沒有了任何感覺。

    ……

    熱,燥熱的感覺,讓負重前行的二小不知道該怎麽躲避。

    這裏看上去像是一片荒蕪的戈壁,但是這種放眼望去近似純灰的世界,反而讓人心中更容易生起一陣無力感。

    二小沒有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惱人的燥熱讓他感覺口幹舌燥,但是一眼掃過這片地區,卻沒有任何水源的痕跡。

    唯一相同的,便是天空中那輪黑色的巨大圓盤,而這一次,二小充分感受到了他的熱量,那種向著大地肆無忌憚散發出來的熱意,讓無處可避的二小隻能咬牙忍受。

    這熱意如同跗骨之蛆般,籠罩著二小全身每一處地方,汗水不停的外滲,這讓他更加口渴的厲害。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向前走去,似乎心裏有什麽東西在驅使著他,告訴他無論往哪走也好,千萬不要停下。

    繼續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下。放在平日隻是很簡單的要求,但是對於現在的二小來說,他隻想找一個陰涼的,有水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隻是不知何處殘存的一些堅持,讓他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而是遵循著內心的聲音,一直繼續向前走著。

    黑輪下,那道聲影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慢慢凝聚成了一個黑點,雖然會不時左右搖擺一下,但是自始至終,從未停下過。

    ……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不再是那種半黑半白,又或者是那種模糊的黑色,除了黑暗,別無其他。

    “水,水……”

    沙啞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聲音不大,不過幸運的是,床邊守著的人一直在注意著情況,等聽到了聲音以後,第一時間便將一碗溫熱的水遞了過來。

    被扶起的二小,如同沙漠中饑渴已久的旅人一般,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甚至來不及說一聲謝謝,貪婪的便將嘴邊的碗裏的水喝了個幹淨。

    而那人也不在意二小喝水這著急的樣子,而是輕輕的用手撫著他的背部,防止他嗆著了。況且剛喝完就又躺下,會對身體不好。

    “還有嗎?”

    沒有聲音的應答,隻是遞到嘴邊的碗又重新裝滿了溫水,而二小則是毫不客氣,又是直接喝了個幹淨。

    如此往複,一直喝到了第五碗,二小這才覺得那股令他難受的幹澀感,終於被他完全壓了下去,一直到這個時候,他的意識才清醒了些。

    感受著肚子裏剛灌下去的分量,二小絲毫不懷疑若是現在他站起來晃一下,肯定能聽到水聲。

    心劍的感知重新打開,黑暗慢慢褪去,身邊的一切慢慢出現在感知裏。

    “不好意思啊,真的是麻煩你了。”

    黃麗則是搖了搖頭,說道:“怎麽會是麻煩呢?我們是朋友啊,照顧對方本來不就應該是朋友應盡的責任麽。難道說,你要我把你這個病重的朋友直接扔出去,放任你自生自滅麽?”

    雖然沒有多少責怪的話語,不過那嗔怒的語調,倒是讓二小習慣性的撓了撓頭,他雖然有時會喜歡與人閑談,以前與師傅談天論地時也會毫不露怯。

    但是遇到現在這種情況,一時間他也沒了法子。畢竟他也不太了解這種時候,究竟該做出什麽反應才是最好的選擇,隻能選擇尷尬的撓撓頭,試圖將這個問題糊弄過去。

    黃麗看他的樣子,當看到那雙雖然睜開了,也被名醫取走了眼中的濁水,但是卻再沒有了任何靈性的眸子,繼續談論這個的心思倒是瞬間淡了下去。

    緩了一會兒,黃麗將手探上了二小的額頭,“呼,燒退了,應該沒什麽事情了。”

    二小感受著那隻貼上自己額頭的手掌所傳遞過來的暖意,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從小到大,還沒有一個異性對他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

    即使是母親,也因為常年居住在疊嶺縣內,而不怎麽與他有過這些動作。更可況他平日裏多數時候,都與師傅住在道觀內,即使生病了,師傅也很少會表露出這種溫柔來。

    當然,想象了一下師傅柔柔的將那雙並不枯瘦的雙手遞過來的場景,二小很識趣的停止了想象,而是將注意力挪了回來。

    黃麗倒是沒有多在意二小的異態,她以為二小隻是身體剛好,有些不太適應罷了。

    小心翼翼的將二小扶著躺了回去,黃麗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看著二小的樣子,有些出神。

    醫師的話到現在依然會不時如同噩夢一般浮現在她的耳邊,“這些日子寒氣入體,他心火又旺,冷熱交加之下,人便撐不住了。”

    “……不要覺得他從小習武身體強健,便沒有問題了。像他現在這個樣子,若是撐不住的話,恐怕就需要準備後事了……”

    “不要覺得老朽說話誇張了,小姐你應該明白,這次的病,並不僅僅是寒意的問題,就算是對於外麵那些從小習武的護院來說,這些寒意依然不足以引起這麽嚴重的後果。他會這樣,更多的應該還是出自於他本身,他可能,有些輕生的念頭了……”

    黃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在意這麽一號人物,即使他被人偷襲,即使他現在甚至在潛意識可能還存著那些念頭,她卻生不起氣來。

    如果往常,見到這種人物,她雖然不會明麵上表現出什麽,但是心底,終歸會有些不屑的。

    這一次,反而更多是同情。她不知道是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他以前所展現給她的,那種堅持,和對於所熱愛事物的更進一步的,毫無雜質的欣喜。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反而讓她隱隱能夠體會到他從不曾言明的痛楚。

    她不知道二小還有心劍的感知,在她的認知裏,現在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可能一輩子都是如此。

    而他的夢想,自然也就成了永遠的夢想,再沒有了實現的可能。想到這些,黃麗一時間呼吸都放緩了下去。

    二小這次的病其實很危險,有幾次,如果不是他自己挺了過來,那劇烈升高的體溫,已經足夠給人造成永久性的傷害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他的身體本不會虛弱至此。但是雖然有心劍的感知,可是,每次他睜開又閉上眼睛,眼前這無邊無際的黑暗總是那般毫無變化……

    他所能做的一切,卻是那麽的少,甚至可以說是沒那麽無力。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變成什麽樣,也不知道自己所想要去看的那些江湖人,究竟還會有多麽渺茫的機會。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去。

    現在的他,在失去了視力後,心劍的感知又需要耗費一定的體力,沒有辦法長久一直使用,他很懷疑,就算他想要回去,他真的能回的去嗎……

    況且,不僅僅是能不能回去的問題,回去之後,已經變成這樣的他,又該如何麵對當初為了救自己,現在甚至已經越發顯出老態的師傅。

    他也不想這些已經為自己付出太多的親人們,為自己再擔驚受怕。

    一時間,房間裏的話語聲全部消了下去,黃麗看著二小的麵龐不知道想著些什麽,二小則是無神的雙眼直直的看著床頂,沒有表情的麵龐上,還帶著一絲病態初消的潮紅。

    第一次,他如此毫無掩飾的將自己的虛弱一麵暴露了出來,也是第一次,他是一個人麵對這些他從未想過麵對的事情。

    對於二小來說,這個世道有些殘酷了。不過對於蔣成來說,二小所謂的殘酷著實是不值一提的。

    因為,二小還活著,因為他還有朋友會照顧他;因為,他還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即使是瞎了,也不需要擔心有人會因為他牽連進某些事情裏,而下手將與他有關的人一起誅殺。

    那些人,為了抓到他,所殺掉的人,應該已經超過數十人了。而很顯然的,隨著蔣成仍在逃亡中,死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那些與他接觸不多的人,都難逃死於非命的下場,蔣成簡直無法想象,自己的兒子,又會受到怎樣的待遇。

    想到這裏,他不禁將背後的兒子又往上抬了一抬,本來已經消耗殆盡的體力,不知道從哪又擠出了幾分,讓停下了還沒有一會兒的他,又跌跌撞撞的向前逃去。

    身後微弱的痛苦的呻吟聲,雖然被壓抑在喉管裏,沒有出來,但是蔣成仍是心痛不了,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的能力,帶著孩子一路逃到現在,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力了。

    今日早晨開始逃竄的時候,他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態遠不如前幾日了,雖然這幾日不知道因為發生了什麽,讓他們搜索的力度有所降低。

    但是對快要油盡燈枯的他,即使抓緊了這小小的空隙,恢複了一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未來的路,似乎依然是又要走盡了。

    可是,感受背上的重量,蔣成咬了咬牙,繼續逃竄著,他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就這一件,至少,他死在這裏之前,可以讓孩子可以繼續活下去。

    也許思定的生命之光已經接近了盡頭,作為一個父親,他所想的,永遠隻會是思定還能活下去。

    而這個,已經夠了。因為寒冷而有些僵透的腦筋燒稍稍恢複了一些,蔣成將這幾日逃亡路上理出來的思路重新連了起來,一個小小的計劃逐漸成型。

    雖然不知道結果究竟會是怎樣,但是他希望,自己可以死的有價值一些……

    孫思並不知道蔣成所麵對的處境已經惡劣到什麽地步了,為了完成那位捉摸不透的西廠來的婦人,孫思必須要一個熟手的配合。

    但是現在這個環境,又哪有那麽容易找到一個願意好好配合不扯皮的熟手呢,但是孫思也去蔣成家看過,那些環境很顯然表明了一件事,有人在找蔣成的麻煩。

    雖然很可惜,但是孫思隻能將更多的心思重新投回了任務上麵,雖然不知道蔣成為什麽會被人追索,但是他可並不準備趟進這攤渾水裏麵。

    對他而言,摻和進去的收益遠少於自己一個人多忙些的收益,而且可能會結一些不明不白的仇,所以在情況不明朗之前,他不太願意出手。

    畢竟刀沒有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可不是什麽心善的人。雖然著實有些可惜,像蔣成這種容易控製,隻要滿足了要求,必然能獲得足夠的回到的老手,在現在這個已經浮躁起來的風氣裏,可是十分難見的了。

    搖了搖頭,孫思將蔣成這個名字從自己的大腦裏摘了出去,不再為這個人多花哪怕一刻的思考時間,他很忙的,特別是現在他所忙的事,很有可能關係著他接下來的生命安危。

    他可,沒那麽多閑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