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九千歲白月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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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小姐是要唯誰是問?”
細香微風,挾著兩三葉寒刃。
般弱轉頭,那人浮在一片茜草綠的光影裏,皮色淡雅如細膩胎質,描金繡襴泄落一片斑斕。
冷的,豔的,矜貴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雙雪足,像是燒壞的瓷,青白的釉麵乍然開裂,遍布鱔血細紋。
這一塊猙獰又觸目驚心的瓷片,尋常都被掩蓋在江崖海水之下,人們隻記得司禮監掌印的輕裘綬帶,玉貌絳唇,記得東廠督主的抽筋碎骨,陰狠淩厲。
他這一雙腳踩著屍山血海,人們望之生怯,哪裏會像般弱這個綠茶小澀批,她仔仔細細觀賞了一圈,發出了遺憾的聲響。
太可惜了啦!
這麽好看的男人,這麽漂亮的腳,隻能當她哥哥了。
般弱默默念了一遍,信女願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不能就她一個人吃虧呀。
“看夠了?”
那雙纖細的、鐫刻血紋的足踝拔起,落到了般弱的眼前,瓷器沾染了一些塵灰,般弱的強迫症跟潔癖症同時發作,恨不得給他擦幹淨。
她老實地說,“沒有。”
那種淩虐般的美感,怪好看的,她一時沒舍得移開。
唉,莫非她潛意識裏也是個小變態,喜歡太監的殘缺美?
張夙生:“……”
萬家這些年都教了她什麽?
光教一個大家閨秀怎麽去賞看一個太監的腳嗎?
“不著急。”
張夙生牽起唇頰,聲音笑貌俱是溫柔姿態,“哥哥剛送一群家夥進了閻王殿,想必能安生好幾天。你過來,萬家不是要送你進宮麽?這宮裏頭,處處都要爭,要搶,你若是沒點真本事,可就是泯然眾人了。”
般弱噌的一下跑到他身邊,“張公公,您答應讓我進宮了?!”
不會再給小鞋我穿了吧?
般弱想在他的手有事沒事把我往你哥的床榻上送,我們是純潔的、互幫互助的兄妹情!
管家欲言又止。
我的祖宗,我的姑奶奶,您是看不見主人生氣了嗎?
跟張夙生打過交道的朝臣都知道,這人笑得越是溫柔,越是動人姿態,就代表他的刀已經提在對方的腦脖子上,隨時可以人頭落地了。
但般弱不知道。
她才穿過來幾天呀,都沒摸清門道,於是雙目亮晶晶的,滿含希冀的,“張公公,您是要給我傳授迷死萬歲爺不償命的秘笈了嗎?”
般弱心裏美滋滋的。
看來男主也挺好哄的呀,她的任務目標又向前進了一大步!
“叫什麽張公公,曾經都是一家人,你這樣多見外呀。”張夙生嘴邊銜著笑意,他剛伸手,想要去捉佛珠,般弱卻會措意,連忙將手遞上去,作為一個合格狗腿子,她還想彎腰表示恭敬,結果對方個頭起的高,她壓根用不著。
那少女的手綿軟的,宛若糖蒸酥酪,初初落到他的掌心,就粘得化開了。
他頓了頓,“叫我六哥便好。”
才這麽會兒,般弱的手心就濕透了。
般弱有點不好意思,“我愛出汗,您別見怪。”
她正要抽回去,反被對方牽住,袖袍覆著她,“無妨,你隨我來。”
般弱喔了一聲,真的就像聽話的妹妹一樣,被一個太監哥哥牽進了他的書房。
般弱:“?!”
嗯?她這麽快就達成了書房的解鎖了嗎?
按照一般的小說定律,書房榮登權宦重地前三名,她這麽進來真的好嗎?
等等,這廝不會是想滅口吧?
般弱緊張起來,琢磨著左腳先跑還是右腳先跑。
“坐。”
他鬆開了她,指了指那張書房裏唯一的太師椅。
般弱愈發感到莫名其妙。
直到他拿出一個盒子,裏麵是斷裂的金鑲玉,他朝著她溫聲道,“你既要進宮,少不得受些苦頭。哥哥教你第一件事,要聽好,萬歲偏愛諸事圓滿,見不得一絲裂處,暗處,錯處,你送我厚禮,卻又不小心將它打碎,換做萬歲,你當如何?”
般弱苦思冥想,“送他一個更貴的?可是我私房錢都給你買了,我買不起了呀!買便宜的萬歲會生氣的吧!”
“……”
張夙生微微一笑,卻不容置喙,將金鑲玉塞進她手裏,“修補它的裂痕,讓它重新得到圓滿。”
般弱:“……蛤?”
般弱對小玉勢是沒有歧視的,但是,她作為一個大家閨秀,一個侍郎小千金,她怎麽可以淪落到修補小玉勢的地步?!
“修吧,六哥看著呢。”
掌印大人紆尊降貴,給她搬來了修補的工具,天知道他書房裏怎麽會藏著這種玩意兒,反正等般弱回過神來,她已經被人強硬摁進太師椅裏,一手握著金鑲玉,一手拿著鑲嵌斷裂處的金環。
小臉懵逼。
這位哥語氣閑閑給她科普。
“以後別買這種金鑲玉的玉勢,看著是好看,卻是用邊角碎玉料裹著的,專是迷惑你這些生手。而且你看,這鑲金處,是不是很粗糙,很尖銳?”他壓著一處撒青金的腰線,從後頭圈著她,那鬢角、眉睫的烏芒沉沉籠罩她。
豔麗毒蟒張開了血盆大口,他低笑著問,“你覺得用這種和萬歲玩,會怎樣?”
“那肯定不舒服呀!萬歲會被我玩死的!”
般弱打了一記直球。
張夙生:“?”
玩死萬歲?
這是正常閨秀的反應嗎?
獵人引誘失敗,額角隱隱挑起青筋。
而般弱這邊呢,覺得太監是沒有欲望的,自然也沒把他當男人看,就跟小姐妹一樣,跟他探討起來,“我就說嘛,長得好看的,不一定中用!啊,六哥,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您可誤會,我沒說您呀!”
般弱非常誠實,“您太好看了,不中用都是一種美,肯定會有人欣賞您這種的!”
張夙生麵色不起波瀾,目光移到她後頸,幽幽道,“謝你吉言。”
剝皮、抽腸、稱竿……哪樣好呢?
他不太喜歡折人頸子,太費力氣了,死前那凝固的猙獰的臉龐也醜到他了。
掌印大人眯著眼,想念他那些血淋淋的器具。
“主人,小四爺來了。”
門外通傳了一聲。
般弱埋頭幹活,眼睛都快成鬥雞眼了,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動靜。
“讓他進來。”
張夙生眉也沒抬,兩指托著般弱的手腕子,如同老師一樣指點她,“金環箍緊一些,否則會散。”
般弱也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一個教,一個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學習一門高深的功課。
“六爺,我跟你說,我那黑店來了一位有趣的客人,花重金買了一個金鑲玉,小姑娘笨得可愛天真——”
來人爽朗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目瞪口呆看著太師椅的姑娘,還有姑娘背後的六爺,隨後他目光飄動,落到桌上。
噫。
好熟悉的樣子。
錦衣衛摸著下巴。
六爺不近女色,怎麽有興致教一個姑娘玩這個情趣?
莫非他終於想通了,想找個知冷知熱的對食?
“啊!”
般弱不經意抬頭,就掃到了一個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的麵孔,“好哇!你還有臉出現啊!!!”
錦衣衛:“?”
般弱怒火熊熊燃燒,連儀態都顧不得了,直接爬上畫案,準備撲過去,擒拿這個敲詐了她五百兩的黑店老板,給他一記黑虎掏心,讓他明白美少女的錢是不能亂搞的!
還錢!
假一賠十!
她的褙子後領鑽入一股涼氣,那纖長兩指挾著,輕觸著皮肉,身後的張六哥哥淡聲道,“誰叫你爬桌子的?你大家閨秀的教養儀態呢?你這般入宮,是嫌你爹爹的皮被人剝得不夠快麽?”
玉石清音,卻讓般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聽說這家夥有這剝皮督主的外號呢。
惹不起惹不起。
般弱乖乖轉過身,畫案有點高,她看著張夙生撐著臂,以為是來抱她下去的,便很自然的,擺出乳燕投懷的姿勢,軟軟一句認錯耳語,“六哥,我就是太生氣了,嬤嬤教的規矩,我其實都記得,你別老是想剝我爹爹的皮呀。”
她補充一句,“也別剝我的。”
般弱似小孩掛在他的身前,仿佛仍是當初那個粉雕玉砌、眼波明亮的女娃娃,等著大哥哥把她從樹上抱下來。他大她大三歲,也總是比她長得高,有力氣。
他這小青梅,怕高,膽兒小,卻偏偏喜歡爬到高處。
不屬於她的,也總喜歡攥在手裏,貪心極了。
是這麽一個矛盾的、可惡的又帶著三分得意的玩意兒。
他孩童時光最是煩她這個麻煩精兒,又不得不在大人談天說地時照看她,抱她下樹,背她過河,喂她喝水,像家長期望那樣,嗬護著他的小青梅,未來的小妻子。
但兩人的情分早就盡了,盡在那一場冰冷的冬雪裏。
她撐著傘,厭煩地說,“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你毀了我一生!張澗月,你要是還有骨氣,你就別來找我了,我有大好人生,還想找個如意郎君呢,可不想被你拖累!”
他挺記仇的,一直記到現在。
之所以沒收拾萬家,是時候未到,他犯不著因為一個前嶽家而攤牌。哪裏料到,小蠢貨不藏好,反而自己跳出來,跟潑皮無賴一樣,偏做些讓他生氣的事兒。以他的狹窄心胸,他今天就該把她玩死在書房裏,那金鑲玉就是她的口中葬玉。
皮一剝,席子一蓋,誰知道吏部侍郎的掌上明珠,他的貪慕榮華富貴的、翻臉不認人的前未婚妻,萬分痛苦死在他的手裏。
當他已惡意安排好她的死法。
她怎麽能把他當成菩薩大哥哥,點他眉間朱砂痣,向他要抱呢?
怎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