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九千歲白月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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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弱掛了一會兒,也不見對方有動靜。
    難道,是她會錯意了?
    他不是來扶她下去的?
    般弱正琢磨怎麽找個台階給自己蹬,聽見張六哥哥一句歎息,“傻不拉嘰嘰的,小蠢貨。”
    般弱:“?”
    好端端的,罵她幹什麽!
    她聰明著呢,哪有傻不拉嘰嘰的!
    對方微曲細頸,指頭滑到腕心,又將迦南香金栗佩珠捋了一圈緊的,雙臂平伸,手掌掐住她的腋下,稍稍用勁,她就像是小娃娃那樣,喉嚨驚惶啊了一聲,被哥哥高高舉起。他不敷粉,也不塗唇脂,發上,衣襟上,皮膚上,是香甜的蜜結迦南。
    般弱喜歡男孩子身上那一股幹燥的、清爽的氣味。
    像皂角、鬆香、冷的,清的,又或者像檀,辛辣的,沉厚的。
    就是沒聞過這麽甜的,如同樹木裏結了蜜塊,掰開後是清烈又粘稠的香氣。
    然後般弱像貪玩小朋友,野夠了,被家長放到地上。
    “……”
    總覺得畫風哪裏不對。
    他手指自然拂過,將她垂在胸前的珊瑚色絲絛撥了回去,像個妥帖細心的大哥哥。
    不過般弱感覺他更像是養女兒。
    “回去罷。”
    聽聽這做爹的語氣,比她爹還純正,“大選在即,不可再拋頭露麵了,這處宅子也不可再來。”
    他頓了頓,“與我等內監親近,名聲終究不好聽。”
    他點到為止。
    張夙生埋汰她是一個小蠢貨,但他知道她腦筋兒轉得最快。
    第一日跟第二日,她都是穿男裝來拜訪的,到了第三日,卻敞了女子的身形,係了葡萄花鳥絲絛,平白給他遞把柄。為了這一條青雲路,小家夥是真豁得出去,送禮也送得大膽,不惜把自己的閨秀清名踩到腳底。
    可以說,她來的時機很巧。
    他正需要一枚臉皮厚實的棋子,替他牽製後宮動向。
    既然如此,張夙生也不吝給她幾分薄麵。
    般弱欲言又止。
    “嗯?”
    他略微揚了揚眉。
    小姑娘吞吞吐吐,“其實也沒什麽,親近哥哥是天經地義的,管別人怎麽看呢……”
    張夙生笑容微斂。
    這些場麵話,也就哄一哄那些羽毛未豐的小雛鳥,她那小肚子裏裝的是什麽顏色的水兒,他單聽個響兒,便知道是什麽出處。
    司禮監掌印的身邊不缺阿諛奉承,他本以為她膽大直率,是不同的,現在看來,同旁人也沒什麽兩樣。
    誰會想親近一個閹人呢?
    為的不過是他手中的權,可滔天,可覆頂。
    他正轉過一些無味寡淡的念頭,就聽見她小心翼翼地說,“六哥事務繁忙,想來也沒時間照顧鬆花蛋,要不,妹妹我先領回去?”
    唉,失策了失策了,本以為這一趟能抱上大腿,大家建立起友好外交,般弱登門擼豬就名正言順了。
    雖然鬆花蛋從萬家的餐桌剛下來沒多久,但般弱靠著自己一發入魂的擼豬手法,成功跟鬆花蛋交上朋友,尤其這一次千米送豬,鬆花蛋不哭不鬧,挺胸而出,拯救她於水火之中,般弱就更加舍不得這一頭小乳豬在別家淒淒慘慘。
    鬆花蛋?
    掌印大人瞬間想起那一頭皮色黑褐的小乳豬,嘴角微微一凝。
    不惦記怎麽討好他,討好萬歲,她反而惦記一頭豬?
    嗬,小蠢貨就是小蠢貨,他太高看她的圓滑懂事了。
    “咱家還不曾聽說,這禮送出去了,好處也要拿了,還能收回去的道理。”掌印大人似笑非笑,“既然是萬小姐的心頭肉,那咱家便笑納了。”
    般弱忍不住問,“您不會吃掉它吧?鬆花蛋還那麽小,吃也沒幾兩肉的!”
    張夙生道,“那就要看你聽不聽話了。”
    “聽話!為了心頭肉,我肯定聽六哥的話!”
    般弱點頭如搗蒜。
    旁邊看戲的家夥插了一句,“六爺,您這裏唱什麽大戲呢?調教妹妹嗎?”
    般弱不聽這聲音還好,一聽就生氣,就是這個黑心老板,麵不改色坑了美少女五百兩!
    “六哥,那我就回去了。”
    般弱乖巧無比,轉過身的同時,惡狠狠剁了對方一腳。
    “唉喲!我的娘嘞!”
    對方誇張大喊,般弱得意揚長而去。
    錦衣衛瞧著靴麵的灰塵印子,嘖了聲,“六爺,您真要挑她?我看這姑娘,不適合在後宮混啊。”
    張夙生不置可否,“你認認她,若有事,就行個方便。”
    這也是他讓人進來,雙方打個照麵的原因,交情不需要太深,甚至不需要交換名姓,在宮中行走,關係越簡單越好。
    “認得!肯定認得!”
    錦衣衛咧出一口整齊白牙,“她男裝女裝什麽模樣,爺記得清清楚楚,您是不知道啊,我頭一回看到姑娘麵對滿屋子的玉勢,那兩眼放光的,恨不得搬回去當傳家寶!我對這個小娘子,可真是永生難忘,要不是她進宮,娶回去當個威風小老虎也使得。”
    那一腳剁得真是快準狠。
    這滿京城的姑娘,當他是如意夫婿,她倒是想把他活活打死剁成肉醬似的。
    怪虎的。
    “你的黑店繼續開,但必須銷了她的賬。”張夙生向來決斷極快,“再找個身形同她相似的小子,以送禮失敗為名,去店裏鬧騰一陣,押送官府,大選後再送他出京!”
    之前他是懶得在意,既然決定要送她進去,就不能輕易廢了這步棋。
    錦衣衛笑眯眯應下了。
    六爺這是要捧一個小四妃出來呢。
    也怪宮中的娘娘們太不懂事,以為翅膀硬了,能拿捏住萬歲爺,就能飛出六爺的手掌心。
    也不想想,六爺是個什麽人物,貌若嬌俊觀音,可不代表他真生了一副慈悲心腸。到時候娘娘們玩出火來,難道還指望一個內宦對她們憐香惜玉嗎?
    六爺又不稀罕女人的身子。
    嘖。
    般弱回到了萬府,貼身婢子哭著跑上來,摸摸她頭發,又摸摸她鼻子。
    這個說,“鼻孔出氣!活的!是活的!”
    那個說,“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顯靈啦!”
    最近小姐老是往外跑,美其名曰是少女最後的春日狂歡,婢子們也不太懂,可她們知道好姑娘是不可以拋頭露麵的,萬一被歹人帶去發賣了怎麽辦?小姐若是出事,老爺定剝了她們一層皮,決不輕饒!
    她們哭著求她,“小姐不要再出去了,太嚇人了!”
    “我這是搞事業去了!”般弱說,“等你家小姐我走上人生巔峰,你們也跟著我雞犬升天,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嗎?”
    婢子a卑微垂頭,“我對不起小姐,我喜歡吃臭豆腐。”
    婢子b更卑微彎腰,“我更對不起小姐,吃辣就拉肚子,我給小姐丟臉了嗚嗚。”
    般弱:“……”
    般弱:“算了,不談這個,給我弄點吃點的,否則我真的要見蒼天了!”
    婢子們見她安全歸來,興高采烈跑向小廚房。
    般弱摸了摸自己小肚子,癟癟的。
    她很懷疑男主是怎麽能在三年間混成太監頭牌的,他根本就不會伺候人嘛,淨會欺負她!
    就他那待客手段,客人能餓死在他的府上!
    般弱愈發擔心起她的心頭肉了。
    冷否?
    餓否?
    等我,鬆花蛋!
    待我權傾天下,許你撒歡山河!
    般弱的事業心空前高漲,轉眼間就到了秀女大選。
    萬家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聘禮”。
    內監選人,往往會以銀幣作為“聘禮”,讓父母將女兒送往京城待選,而侍郎萬家收到的,正是第一寵臣張夙生送來的“聘禮”,萬父的臉色尤為難看。
    這算什麽?
    是下馬威?還是催命符?
    般弱則是心痛不已,虧了虧了,太虧了,幾枚硬幣,人家就聘了她!
    想想,你要是聘小貓咪,得準備鹽啊,糖啊,茶葉啊,還有香香脆脆的小魚幹啊,滿滿都是誠意有沒有?
    她呢?
    她就隻有六!枚!硬!幣!
    要說一視同仁也就算了,可張公公選了九人,銀幣都是大把大把的給,有一千零八十枚的,也有一百零八枚的,就她六枚,是最寒磣的,最墊底的!
    巨生氣!
    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裏!
    般弱最會恃寵而驕了,一旦她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有那麽一點份量,她的小尾巴就會翹啊翹的,纏到人的腿邊。因此當掌印大人第一天來察視挑選的時候,便瞧見一頭氣得快要爆開的小河豚,她直勾勾盯著他。
    他心頭暗忖,誰又惹這小祖宗了?
    掌印大人內心不起波瀾,他目不斜視,翻動名冊,挑出一些外形過高、過矮、過胖、過瘦的姑娘。
    輪到般弱到他跟前,他先是瞥了一眼她的腰身,怎麽才半個月不見,這小腰就吹了氣似的,胖了一小圈兒?他略微擰眉,伸手挾了一下,果真是肉肉的手感。
    都要當娘娘的人了,怎麽還貪圖口腹之欲。
    掌印大人決定敲打她。
    他淡聲道,“萬小姐這身腰是要向小豬崽看齊麽?在家中用的是什麽膳食?”
    啊!他給她六枚銀幣當聘禮!這麽小氣這麽摳,他還凶她!
    般弱癟嘴,“我沒有用什麽膳食,我每天吃的是氣,都氣飽了。”
    張夙生:“……”
    這胡謅什麽呢!
    第一輪外形海選,般弱的幸福小肚子讓她非常危險,在不合格的邊緣來回試探,好在她的大腿非常靠譜,把她截留了下來,當然,般弱事後也免不了被叫入一間小屋子,挨批了整整半個時辰!
    “咱家說的,萬小姐可聽懂了?”
    般弱:不聽不聽,你王八念經。
    “什麽?”
    俊俏王八似有所覺,微微眯眼。
    白淨如緞帛的手指托著青花秋葵,極素的底色,極豔的花彩,好似一卷畫兒,然而般弱聽他王八念經,聽得頭昏腦漲,雙腿發軟,隻想逃離這教導主任似的可怕壓迫感,她連連點頭,“聽懂了聽懂了,我以後一定一日三餐地吃,再也不吃早茶下午茶跟夜宵了!”
    眼看她要跑,張夙生慢悠悠叫住了她,“你今天見咱家第一眼,似乎有不滿?”
    他撣著衣擺,哂笑,“咱家是哪裏惹未來的小娘娘不高興了?”
    未來的小娘娘猶豫,“這是可以說的嗎?”
    “說。”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般弱劈裏啪啦就訓了起來,“你幫我進宮,我幫你吹枕頭風,咱們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吧?”
    “算。”
    般弱的尾巴翹得更高,“那我們都是自己人了,你怎麽可以在其他女人的麵前削我麵子!她們都有一千八十枚銀幣,就我,隻有六枚!”
    她撐開手指,每一個指肚都是圓溜溜的,指甲養出了潤潤的小月牙兒。
    小姑娘氣性上頭,臉頰也是紅粉花飛,“給狸奴的聘禮都有鹽有糖的,我還比不上一隻狸奴呀!你根本就不是誠心聘我的!”
    “你給我的聘禮,還不到兩巴掌呢!”
    噢,懂了,原來是被落了麵子,不滿意了。
    張夙生不禁失笑。
    什麽聘禮呀,不過是一些名頭,他一個內臣,替天子下聘,意思意思。可她倒好像當真了,以為她跟那些小狸奴一樣,被他用最便宜的小魚幹給哄走了,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氣哼哼的,抬腳邁出門檻,“哪有那麽摳的!我不幹了!我要回家!”
    這脾性比小狸奴要凶多了。
    他眉心微起,“回來,胡鬧什麽。”
    “我不!你羞辱我!”
    點子綠的裙擺輕盈飄了起來,又被略微沉厚的繡蟒壓了下去,那金絲綠的墜腳在她腰邊打著秋千,濃且豔麗,九千歲幾乎是半摟半抱,把她環了回去,“咱家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羞辱未來的小皇後。”
    他嘴裏說著不敢,抱的力度卻不含糊,般弱就像是從泥地裏拔出的小蘿卜,啵的一聲就雙腳離地,摁進了玫瑰圈椅裏。
    她手腕一涼,被套進了一隻春帶彩圓條福鐲,胖嘟嘟的,水汪汪的。
    般弱頓時被胖福鐲迷住了,高興地擺弄。
    “六哥,這是給我追加的聘禮嗎?”
    六哥一愣。
    他手腕纏著壽字佛珠,觀音貌,多情目,聲色也是潺潺溪流,冷中帶甜。
    “對,給珠珠的聘禮。”
    左右不過是一兩句軟話,他要哄人心甘情願為他上刀尖,自然也要為她塗上一層至死不渝的糖水蜜。
    “謝謝六哥!”
    般弱美滋滋的,見好就收,她挽著他的手臂,笑得心滿意足,昂首挺胸的,仿佛是得到了最好小魚幹的、最受主人寵愛的貓兒。
    小姑娘牽著他的袖,春日沉藍的花影搖曳在鬢角,她悄悄耳語。
    “我既然收了這麽好的聘禮,從今往後,定與六哥天下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