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九千歲白月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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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大人鮮少說過軟話。
要麽是陰陽怪氣,要麽是夾槍帶棒,像這種透著一股老父親慈愛的語氣,般弱可是頭一回聽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點毛病。她欲言又止,“六哥,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有沒有可能,是對方的耳朵出了問題?
六哥看她一眼,忽然一笑。
他手指敲著美人榻,溫聲道,“都怪它,做得不結實,讓肉肉受驚了,回頭六哥定要問責那些工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玩意兒呢?嚇著肉肉了是不是?”他手指靈巧,揉著般弱的耳朵,“六哥在,不怕。”
你這樣我他媽更害怕了!
當驚天風波消弭於無形,般弱的宮侍們紛紛鬆了一口氣,歡天喜地給九千歲找新靴子去。
般弱也想參與這項身心有益的活動,逃離太監哥哥的窒息寵愛,但被人叫住了。
“都過節了,有沒有吃角黍跟過水麵?”
他的聲音都跟麵條兒似的,粘得都坨了。
事出反常必有小妖精,般弱鎮定地說,“都吃過了,六哥用了沒,要不在我這小廚房裏吃點兒?”
千萬別留下來,她就是客氣客氣!
“那就是沒吃。”六哥瞟了她,“怎麽,跟咱家用膳,很為難貴人了?”
來了!
陰陽怪氣!
般弱找回了熟悉的頻道,總算不慌了,她笑嘻嘻地說,“六哥權傾朝野,恐怕沒一個官員能在您麵前吃得下的吧?”
“淨你會貧嘴。”
他不置可否,拎著般弱去了一趟她的私人小廚房,忽然見到小鍋熱氣蒸騰,放著一隻角黍,線綁得歪歪扭扭的,不甚美觀,六哥心中有數,含著笑意問,“這是你做的?六哥是否有幸嚐一嚐妹妹的手藝?”
渾不知道身後的宮婢們都震驚瞪大了眼睛。
她們朝著般弱狂使眼色。
不能吃啊!!!
鬆花蛋吃了隻會竄稀而掌印吃了他們全部人都會殉葬的!!!
般弱收到了她們的眼神,滿意點頭,看來她們也認為自己應該讓太監哥哥感受一下端午節的氛圍!
還有什麽比品嚐青梅妹妹滿含心意的傑作更棒的做法呢?
般弱殷勤給他撥開了蘆葦葉,清香陣陣撲鼻,“六哥,這是蜜餞味兒的,您嚐嚐看!”
宮婢們:“!!!”
她們絕望無比。
琵琶袖翻開一雙藕臂,潔白又細嫩的光澤,張夙生眸光滑開,落到她的掌心肉窩裏,她笑盈盈捧著角黍,要喂給他吃。那角黍就像是被人捏得過分,中間凹陷下去,可憐兮兮露出了暗紅色的蜜餞。
正如她皮肉嬌嫩,他掐一掐,總疑心會流出什麽蜜餡。
也是奇怪,他們少年朝夕相處,他其實還有點嫌她,長輩越是撮合,他越是不樂意親近她。
——但沒人會發覺他的冷淡,他的情緒向來藏得很好,姐姐妹妹都照拂得一視同仁。
他想了一想,少年的他嫌她什麽?
大概嫌她笨還懶,不樂意讀書,總是三天兩頭跑到外頭玩,淨會惹出一攤子的事情,而且她尤為喜歡拉他下水,每每讓他善後,次數一多,他實在厭煩。不過當時,他出身大宗,教養與儀態都是無可挑剔的,人生也順遂如意,一個黃毛丫頭的,他能忍則忍,自然不會流露出過多的喜惡。
後來長大一點,少女懷春,她又喜歡追他的俊美同窗跑,直到他下場,屢試屢中,她又是滿嘴的六哥哥了。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變幻莫測。
誰能想到進宮之後,一個權臣,一個宮妃,他竟然看得她順眼了。
是長大了的緣故嗎?
她畫了眉,淺淺的黛色,很好看。
張夙生喉結微動,頰麵散開了幾分霞光,他俯下身腰,輕咬了一口。
……嗯?
這是什麽玩意兒?
張夙生吃慣山珍海味,腸胃早就被養得嬌了,冷不防嚐到一灘奇怪的東西,他的舌頭本能抗拒,差點就要吐出來。
“六哥,怎麽樣?!”
小姑娘雙眼明亮,興衝衝地問他,“是不是很甜?好不好吃?你有什麽感想?”
張六:沒什麽感想,隻想把你吊起來毒打一頓。
張夙生嘴裏的玩意兒生生拐了個彎兒,他不忍打擊她下廚的興致,昧著良心說,“甚好,入口便是百般滋味。”
般弱對自己的廚藝有著盲目的自信,當即就道,“六哥喜歡就多吃點!下次我多做!”
張夙生的臉色陡然白了一瞬,宮婢們發誓,她們絕對看到了掌印那紅袖下微微顫抖的手指!
“倒,也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
般弱又湊上去,張嘴道,“啊,六哥,不能浪費。”
“……”
張夙生微微蹙起眉頭,又在般弱殷切的目光中,硬著頭皮吃完了一整條。
這讓般弱成就感很高,“鬆花蛋也是這麽吃光的!”
張六:“?”
你再說一遍!
誰吃了?!
般弱決定讓權宦哥哥深切體會到妹妹的愛護,“六哥,我再給你做一碗過水麵吧!我做的可好吃了!”
張六:“???”
妹妹,你是想要我的命,是嗎?
張夙生有些後悔,早日如此,就該讓她的手臂繼續脫臼著的!
當天,張六是扶著牆回去的,河邊直房一陣人仰馬翻。
“啊老祖宗摔了!”
“快快快扶起來!”
“老祖宗您沒事吧?您到底怎麽了!”
小太監們特別惶恐。
張夙生被貴春扶著回房,他緩緩吐了一口氣息,“你去昭華宮,讓貴妃想個辦法,封了五花肉的小廚房,絕不能讓她踏入一步!”
貴春愣了下,“啊?”
“快去!”
“可是,五花姑娘可能會鬧……”
“且讓她鬧,出不了什麽事兒。”掌印閉了閉眼,語氣有點恍惚,“你要去晚了,我這條命恐怕都要交代在她手裏了,這妖精,真是不同尋常。”
貴春:“?”
五花姑娘的廚房難不成還吃人嗎?
百官彈劾,老祖宗麵不改色不動如山,去了一趟五花姑娘的小廚房,老祖宗怕的跟什麽似的,真是怪事!
般弱隔天就從貴妃娘娘與她宿敵的口頭交鋒裏聽見,老祖宗遲到早退帶薪休假了。
哦豁!
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當日,朝野動蕩,議論紛紛。
滿朝文武震驚不已,懷疑張夙生遭到了暗殺。
般弱瞅著她已經活蹦亂跳的鬆花蛋,她有點心虛,男主生病,應該不關她的事情吧?她,她就是給男主做了個小粽子,然後喂他吃了一碗麵而已!她還給對方洗了腳呢,萬老爹都沒他這麽好的待遇!
四個小太監跟四個小宮女齊唰唰跪在般弱麵前。
般弱:“?”
咋了咋了,你們是要罷工不成?她可是良心老板,從來沒有克扣他們一分一毫的!
“貴人,求求您,去看一看掌印吧!”
宮侍們都驚惶不已。
掌印大人從他們這裏走出之後,就病得不省人事,偏偏他們的主兒,還沒心沒肺,以為跟自己沒關係,吃得肚皮圓溜溜的,滿西宮的娘娘們,也隻有貴人這般好牙口!他們是掌印親自撥來伺候的,雖說換了個新主子,但舊主子他們也不敢背叛。
他們就盼著新舊主子都能相處融洽。
但很顯然,新主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麽禍頭,這事後發落下來,舊主子或許會心疼新主子,可他們這些當人奴婢的,卻極有可能被牽連!
他們想起舊主子的血腥手段,紛紛不寒而栗,有的傷心哭了起來。
“貴人,咱們隻能下輩子再伺候您了啊!”
般弱被他們哭得頭疼。
“……真沒那麽嚴重,不就是拉個肚子嗎,你看鬆花蛋都好好的,他歇幾天……好吧,我會去看看的,都別哭了啊!”
般弱被宮侍們打扮成小宮女,肩負著全院子的希望,悄悄去了一趟河邊直房,她有著牙牌,自然是暢通無阻。貴春等得望眼欲穿,終於等到了小祖宗,他蕩開笑臉,“您可算來了!再不來老祖宗都要剝咱們的皮了。”
般弱手裏的果籃險些捏不住。
自己人都剝,這、這麽凶殘嗎。
貴春麻溜接過般弱的果籃,“唷,咱家頭一回瞧見這樣的呢,您有心了,老祖宗定是高興。”
般弱還沒說完,就被人推進了房間裏,咣當一聲,門也關上了。
般弱:“……”
怎麽感覺自己是來馴獸的?
她還沒站一會兒,貴春又拉開門,把藥碗遞給她,“老祖宗的藥,麻煩五花姑娘啦。”
綠茶內心更苦逼了。
懂了,她就是個喂藥工具人!
般弱跨進內室,擺設得更加靜雅厚重,六哥正臥在一張花鳥羅漢床,通體髹著富麗黑漆,螺鈿花鳥的光影栩栩如生,養病期間免不了應酬,六哥同樣穿著齊整,不過從色彩豔烈的紅蟒服轉成了直領大襟的道袍,山月流雲般飄逸,腰間鬆鬆係著一條薄柿子色的絲絛。
他手裏挾著一道奏本,般弱不經意瞄了兩眼。
臥槽!
字跡有點熟悉。
六哥撂開眼皮,麵容蒼白,氣勢至烈,“想看就坐近點,這可是你爹,吏部侍郎萬大人,特意彈劾我的奏本,說我一個太監,本分就是伺候人,偏我不安分,非要挾勢弄權,架空天子,妄圖掌控天下文官的升遷罷免之事,把滿朝文武都做成我的傀儡。”
般弱冷汗狂飆。
我的親爹!您真會坑女兒!
她走之前,是很認真告訴萬老爹,別有事沒事跟人對著幹,人家都爬到東廠督主的位置了,想剝皮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咱們犯不著惹事。沒曾想,萬老爹嘴上答應她好好的,卻想著一擊必殺,扳倒人家。
男主光環要是這麽脆皮,般弱也不用抱他大腿了。
估計萬老爹更沒想到,人家那真是一手遮天,就連這些寫著私事的奏本,都能原封不動落到敵人手裏,敵人還特別囂張,當著他女兒的麵,一個字一個字給她講講清楚。
這不就是拿把刀在她脖子上割嗎!
般弱捧著藥碗,靈機一動,“六哥別生氣,我爹,那就是個榆木腦袋,他哪裏知道您的辛苦呀,您正生著病呢,別跟他一般計較,喝藥要緊!”
般弱捏起青花小瓷勺,正要堵住他的嘴,對方懶懶偏過腰,那略帶怨氣的一瞥竟有千嬌百媚的意思。
“咱家的本分便是伺候人,可擔不起萬貴人的伺候。”
般弱:日了狗了!一個太監比我還魅惑!
般弱軟你我從小到大,是什麽情分呀,我恨不得把哥哥捧到心肝裏暖著呢,藥要涼了,您先喝行不行?喝完您再罵我小王八都成。”
許是有人在哄,六哥轉著臉,朝著那羅漢床底,像個小男孩賭氣地說,“咱家哪能喝呀,瞧瞧這架勢,萬大人是要把咱家往死裏做呢,咱家何德何能使喚萬貴人?”
“不敢不敢,我都不敢做,我爹怎麽敢!”
“……你會做?”
六哥忽然挑起眉梢,很自然從撒嬌小男孩轉換成蔫壞的家夥。
般弱:“……”
喝藥吧你!
生病還這麽騷!
張夙生被她氣勢洶洶喂著,大半碗藥見了底,他不由自主蹙著眉頭,沒了逗弄她的心思,蔫了吧唧的,“好苦,不要喂了,我不喝。”
般弱喂得更快了。
這報複是吧?
張夙生斜倚著,慢吞吞地說,“萬大人呀,真是一心為公啊,就是不知道,他任人唯親這個毛病,是好還是壞,聽說呀……”
般弱心頭一個咯噔。
剝皮督主這是惦記上她爹了?
般弱連忙撿起碟子裏的小佛手蜜餞,“六哥,含含這個,甜極了,肯定不苦!”
他頰泛花色,嬌弱無力的懨懨模樣,“是麽?你嚐一口,是不是真甜?”
當般弱撚了一小塊,咬進嘴裏,他支起上身,鬆花色的道袍落出纖細秀雅的雪頸,他的掌心環著她的臉,叼走她嘴裏的小佛手,濕濕的,他卻完全不在意,雙唇似燕尾剪開湖麵,掠過她的粉屑彌漫的舌尖。
“咚咚——”
貴春敲門進來,從他的視線裏,隻能瞧見老祖宗那略帶饜足的眉眼,“水來了?就放那吧。”
老祖宗這是很高興?
果然隻有五花肉姑奶奶哄得住。
貴春鬆了口氣,正要離開,他的靴麵被人踩了一半,惡狠狠的。
貴春:“?”
他蹲下來,小心翼翼捧起般弱的腳,放回原地,中途他對上了五花肉姑奶奶那期盼眼神,他又落到那空蕩蕩的碟子上,恍然大悟,恭順道,“小廚房裏還有兩碟小佛手,貴春這就給您端過來。”
般弱放棄掙紮。
這裏頭就沒一個機靈的!
不出一會,般弱瞪著那兩盤小佛手,這麽喂下去,她嘴唇都得腫成小臘腸吧。
張六低聲咳嗽起來,掩飾不住的促狹笑意。
“行了,不用你喂了,那麽怕作甚呢,咱家雖比不上萬歲涉獵豐富,可也是有點天賦的,不會把你兩層皮給啃沒的。”
說話之間,他強撐著身體,出了一身冷汗,淺色道袍濡濕了大半,有了一絲痛苦之色。張六最愛講究,尤其是講究潔淨的儀表,他實在難忍自己一身臭汗,遂道,“你幫六哥擦擦身吧,旁人……”
他頓了頓,“我不太習慣旁人近身觸碰我。”
般弱推三阻四,“六哥,這個活我真沒幹過,萬一搓痛您怎麽辦?”
他眸裏的春情逐漸消散,變得犀利又危險。
這是不願意了?
上了他張夙生的賊船,她還想跳下去喂其他大魚不成?
六哥淡聲道,“許是咱家僭越了,就不勞煩萬貴人這一雙纖纖細手了,時候不早,您該回去了。”
般弱心道,這麽容易放過她?這一回男主是要當小菩薩了嗎?
她的目光落在那奏本上,他嗤笑道,“萬貴人放心,咱家的心腸沒有那麽狹窄,動不動就報複,萬大人這一手,繞過題本,直接用奏本,最多也就一個公私不分的罪名,咱家會好好斟酌的,決不讓貴人失望。”
般弱:啊這,不還是要穿小鞋嗎。
她認命擰幹帕子,從他道袍的暗擺下伸進去,滾燙的軀體被她一碰,敏感得微微戰栗。張夙生壓著唇舌,漆黑的睫毛垂落下來,似蝶翅般交合,他不自覺支起膝蓋,抵著羅漢床的邊角。等般弱擦完上身,他整個人像是出水的白鯉魚,濕漉漉得更厲害。
般弱:感覺擦了,又感覺沒擦。
般弱欲要再擦一次,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吐了口氣,捉住她的手腕,往腰腹下壓。
綠茶:“?”
嗯?嗯!
他要幹什麽?她要折壽啦!
他將臉埋進她的肩窩裏,聲嗓沙啞,低不可聞,“往下擦擦,別太使勁。”
張六沒辦法一下子跟她坦誠相對,但他可以通過慢慢摸索的方式,讓她體會、接受他與旁人的不同。對她來說,也許是醜陋的,也許是猙獰的。誰想得到,這血衣督主主宰了滿朝野的血雨腥風,竟也會緊張僵硬得不知所措。
當她巡視而過,他就像是死了般,渾身皮肉都硬化不動。
忽然,他感受到了一個微涼的玉鐲,圓嘟嘟的,是他送她的“聘禮”。
她戴著呢。
日夜都歡喜戴著呢。
這是不是證明……她也有幾分心意?
六哥慢慢放鬆下來,他不再抗拒她的觸碰與注視,隻低聲道,“是不是很醜?不要緊,它不會傷到你,六哥也不會玩那些東西。”
他想,他是可以原諒她曾經幹的蠢事。
隻要,留在我的身邊,滔天權勢,榮華富貴,我親手捧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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