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般弱浮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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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穴山,勁風獵獵,日月搖光。

    老祖的蟬紗道袍沒入一麵青鏡中,激起陣陣漣漪,等到最後一束鴉翎逶迤而進,所有波瀾消散不見。

    先天神魔是元鳳後裔,伴生涅槃,又稱涅。

    涅忍不住問,“無量,那魔心真進去你那裏了?”

    無量涅槃鏡呸了一聲,脾氣很是火爆,它罵罵咧咧,“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不會就閉嘴!要不是你太孬,本爺爺至於沾染這一份燙手的因果嗎!”想到始魔要在它鏡中複生,甚至要從它的肚子裏爬出來,它就渾身奓毛瘮得慌!

    始魔僅是出世一天,劫身攪得大界風起雲湧,萬族蒼生都被她戲耍了遍,跟這種蔫壞的家夥扯上關係,還有它的好果子吃?

    若是道祖跟始魔結為連理,它還算是“高堂”呢!

    折壽啊!

    無量涅槃整個鏡都不好了。

    涅有些不服氣,“那是老祖所請,你敢拒絕嗎?”

    洪荒道祖一體雙魂,好似半聖半魔,天聖在救濟蒼生,情魔在為一人披荊斬棘,誰也不願意遭遇那可怖的惡麵,若不是他服軟得快,而今屍首都不知變作幾段了!

    “孬就孬,講什麽——”

    無量涅槃鏡忽然僵硬,緊接著整麵青鏡一陣戰栗搖晃,平靜的湖水都像沸開了般,滾起了炙熱的白泡。

    涅:“?!”

    這才多久,就應涅槃劫了?

    不愧是老祖,辦事兒就是雷霆萬鈞!

    無量涅槃鏡氣急敗壞,“這個小畜生!這個小畜生!老祖對她這般掏心掏肺,她怎麽敢?!”

    涅連忙追問,“怎麽了?到底怎麽了?老祖出了什麽事兒?!”

    涅槃劫,在於渡魔心,得無上妙果。

    老祖就相當於一界接引者,克化惡瘴,洗淨魔心,讓她洗心革麵,重新做神。

    可這個小畜生是怎麽做?

    無量涅槃鏡咬牙切齒譴責魔心,“老祖這一次輪回轉化為奢比屍,收養了末劫下的兩條青蛇,對她們悉心照料,日日寵愛,待她們宛如親女,怕她們亂跑受傷,還不嫌麻煩戴在耳邊,可誰知道這兩條小蛇包藏禍心,趁著奢比屍出戰天庭負傷,竟一蛇身後作捆,一蛇身前強奪!”

    涅:“!!!”

    此時,毒神祖巫奢比屍被囚困在天庭暗處,秀美人麵又驚又怒,“般兒,弱兒,你們這是做什麽?大戰當前,我族危急,快放開為父!”

    兩蛇皆笑。

    般兒說,“我姐妹從劫誕生,無父無母,未被哺育,哪來的父?”

    弱兒說,“姐姐,你可說錯了,那一日我們不是趁著王父熟睡,嚐了滋味麽?甚甜,也算是喂養我們一場。”

    祖巫奢比屍恍惚記起,某日醒後,胸前盡是小蛇遊行的痕跡,冰涼又黏。當時他以為小蛇玩心重,摔進了衣領,不輕不重訓斥了她們幾句,便拋在了腦後,哪裏料想會有今日大禍!

    身後那一條般兒小蛇伸出纖纖細手,捆住了奢比屍的胸膛,蛇信子也沒有閑著,舔了一下奢比屍的耳朵。

    這是一雙毛紮紮的犬耳,寬而長的輪廓,栗血色的茸毛,它底部是堅而柔韌的,頂端卻很軟綿柔亮,平日裏會垂下小半塊軟骨絨毛,顯得溫順敦厚,正如她們的王父,雖麵冷擅毒,卻心腸極軟,否則也不會收養她們這一對末劫之蛇。

    可惜呀,王父是好心沒好報,養出了她們這一對白眼兒蛇。

    今日注定是逃脫不了她們姐妹魔掌。

    “……嗚。”

    他耳尖登時敏感地抖動,麵上的兩道鋸齒巫鬼紋也不安地緊閉。

    她、她們到底想幹什麽?

    青碧小蛇掛在他耳邊多時,早就知道這犬耳是王父的死穴,自然不吝賜教。

    奢比屍躲閃不及,又被舔得正著,整具獸身都軟綿綿地伏落,連淌過腰間的血絲,亦帶著一種纏綿曖昧的餘韻。身前弱兒小蛇嬉笑,“姐姐,你瞧,王父有反應了,不愧你我姐妹多日謀劃,終於能痛快淋漓一場。”

    “荒唐!當真是荒唐!”

    奢比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雙目噴出烈火,厲聲叱喝,“你們若還有半分廉恥恩義,念及我多年照料,便快快住手,如此逆行倒施,折損道行,你們就不怕在劫中灰飛煙滅嗎?!”

    結果他的訓斥,姐妹倆是半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弱兒小蛇同姐姐竊竊私語,瓜分戰利品。

    “姐姐,我要前麵的,行不行?”

    姐姐也寵小的,“可以,別太過分,王父還傷著呢。”

    弱兒小蛇便歡歡喜喜騎了過去,王父大腿長直,她肖想多時。

    般兒小蛇也緊貼著奢比石的尾根。

    姐妹倆同心一致地占有他。

    奢比屍羞憤欲死,奈何他的用毒手段被理得透了,根本救不了場,隻能眼睜睜任由宰殺。漫長的淩遲,犬耳時而直立繃緊,時而耷拉垂落,反複了好幾次,茸毛短而嚴密,宛如一塊鮮紅色的小厚被,很快被泅濕透了,變得暗紅濕潤。

    奢比屍死死忍住叫聲,可一睜眼,兩張麵孔一模一樣,緊貼著他腰側左右,亂轉的眼珠子不知道想著什麽壞主意,他雖陰冷孤傲,行事也算磊落光明,哪裏受得了這種羞辱與折磨,喉間一甜,生生暈了過去。

    “這就暈過去了?”

    般弱嘀咕著。

    小師哥也太脆弱了吧。

    她就嚇他一嚇,還沒徹底上手呢!

    玩個耳朵都能昏過去,唉,小師哥都不中用了!

    仿佛察覺到鏡外目光的注視,兩張嬌媚小蛇麵孔同時轉過去,她們軟頰暈著紅潮,眼尾蛇鱗閃爍,得意咧開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無量涅槃鏡暴跳如雷。

    “挑釁!她定在挑釁我!”

    先天神魔拉住它。

    “冷靜!咱們不要上著魔心的當!老祖定有思量!”

    無量涅槃鏡隻得忍氣吞聲,等著老祖的反擊。

    然而——

    巫妖大禍進入尾聲,東皇天庭被攻陷,巫地亦是四分五裂,祖巫們紛紛隕落,退出戰場。

    奢比屍沒死。

    他被雙蛇藏起來了,從王父淪落成王夫。

    無量涅槃鏡照到的最後一麵,就在藤花落國的金殿裏,奢比屍赤發及踝,又披著裸背,滿臉麻木坐在蛇床旁。

    他頭頂的天光若隱若現,塵埃如金粉飄落,雙腳細細伶俜一束,纏著藤花的同時,環著兩隻青花細口小蛇鐲,綠得幽深,輪到進食時刻,蛇鐲靈活蠕動,昂起細小蛇頭,又順著他幹淨緊實的小腿蜿蜒而上,沒入至深的暗處。

    涅都傻了。

    奢比屍,第八祖巫,洪荒大能,最尊崇的就是人麵獸身的聖軀,但他竟然分出了兩條白生生象征卑賤的人腿兒?

    祖巫大人到底經曆了什麽慘無人道的折磨?!

    魔心邪性不改,第一次交易以失敗告終。

    無量涅槃鏡:“……這就是你說的老祖的思量?”

    先天神魔咽了口唾沫。

    真難搞啊。

    老祖行不行的啊?

    涿鹿之野,日月無光,赤地千裏。

    蚩尤兵敗之際,他不可置信望著旱神女魃身邊的妹妹,痛苦低吼,“為什麽,索哥,為什麽你要背叛九黎,甚至背叛我?!”

    他請風伯雨師,除了索哥,從未告知任何一族!

    九黎蚩尤有八十一個兄弟,俱是魔神般的厲害角色,他們銅頭鐵額,驍勇善戰,軒轅部極為忌憚。其中他們最疼惜的,就是年紀最小的索哥,她輕輕細細,麵白如素,卻是一張鋒利的薄紙妖,隨風而飄,無論是哪位哥哥觸摸她,都會割得鮮血淋漓,久而久之,哥哥們習慣跟她保持距離。

    唯有大兄蚩尤,不懼利刃所傷,知曉小索哥最怕雷聲,便展開裘衣,把她攜裹進自己的胸膛。

    兄妹倆同吃同睡,也遠勝旁人親熱。

    若是旁人背叛他,蚩尤還略有幾分釋然,他被奉為主兵之神,生來就主冷血殺伐,被怨恨,被憎惡,被背叛,皆是理所當然,可他卻沒料到,最後執刀捅入他胸口的,竟然是他最心愛的索哥!

    女魃開口,“大皇蚩尤,你看清楚,她是我軒轅族的神女姑姑,絕非你等血脈。”

    大兄蚩尤雙目淌血,怒極生寒,“原是如此……我的索哥,早被你害了吧!你個雜種!你怎麽敢!小雜種你怎麽啊!!!”

    他四角六臂凶猛掙紮,身上鎖鏈愈發收緊,絞入根根血筋裏,猙獰可怕又令人生畏。

    他恨不得生吃了索哥。

    女魃皺眉,正要施法,被小姑姑阻止。

    “你帶應龍先回,我卸他屍身!”

    女魃猶豫片刻,囑咐道,“小姑姑,困獸猶鬥,你切莫離他太近,不若等蚩尤渴死,再摘他頭顱,方是萬全之策!”

    小姑姑嘴角微翹,似笑非笑,“放心,就算近身,大兄也殺不了我,他最疼我的了。”

    女魃欲言又止。

    小姑姑改頭換麵,去九黎部落混了幾年,真把自己當蚩尤的胞妹了?她暗道,就算是疼,那也是之前,沒聽見蚩尤方才罵姑姑是小雜種嗎?大皇蚩尤窮凶極惡,小姑姑又身份暴露,他不剝皮抽筋都是輕的!

    小姑姑地位超然,女魃身為帝女,也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召集一番就退出了戰場。

    她撤離的時候,尤其不放心,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小姑姑抬起一隻裸足,踩在了大皇蚩尤黑漆漆的胸膛,還往下放,使勁壓了壓。

    大皇蚩尤勃然變色,粗硬青黑六臂將鎖鏈撞得鏗鏘作響,他嘶啞嗬斥,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女魃莫名同情。

    “小雜種,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臭腳!!!”

    大皇蚩尤怒喝不已。

    小姑姑竟笑嘻嘻,她踮起了腳,雙手抓住一對鋒利染血的長牛角,親了親大皇蚩尤烏暗的薄唇,“我不信,都是大兄給我洗的腳,你舍得砍?”

    女魃:“……?!”

    大皇蚩尤:“???!!!”

    她想幹什麽?

    等等她在幹什麽?!

    大皇蚩尤身軀高直偉岸,卻長了一張格外清峻秀美的少年麵孔,嘴唇也窄窄一條縫兒,姣美細巧,顏色微潤,與他磅礴殺戮的身影形成鮮明的反差。利刃般的雪白短發蕩在肩頸,左胸一側則是綴著一條銀環長辮子。

    極致的漆黑與雪白,撞出一種動人心魄的豔烈。

    般弱抓完了前頭那一對粗壯彎曲能頂破腸肚的犄角,又去抓他彎向裏頭的纖細小角。

    大皇蚩尤悚然一驚,呼吸發緊,腔調都變啞了。

    “……索哥!住手!我是你大兄!”

    她不肯放手,大皇蚩尤腰背汗毛颯颯炸起。

    她歪了頭,“媧皇娘娘跟伏羲哥都是兄妹,我們又不是親的,怎得不行?”

    大兄蚩尤呆滯了半瞬,他喉嚨似著了火,“可我,可我,一直當你是妹妹……”

    見她堅定的麵容,大兄似妥協,又似認命,“高兒,算,算為兄求你,你要殺就殺,不要如此褻弄為兄!”

    “都怪大兄。”她孩子氣地嘟囔著,“大兄總是想著九黎族,軒轅族,神農族,白天裏想,夜裏也想,都不想想高兒。我明明待在大兄身邊,眼裏隻有大兄,您伸一伸手,便能碰到我的臉,可是大兄呢?大兄眼裏沒我!我也不想的,這本怨不得我!”

    說罷,她又揚起笑臉,“如今好了,沒有九黎,大兄隻我一人了。”

    大皇蚩尤胸腹劇烈顫動,衝著她的麵,氣得當場噴了一口血。

    他雙瞳衝煞,難掩殺意,“你竟因為這種荒謬理由,你出賣我?!”

    無量涅槃鏡跟先天神魔也要嘔血了。

    你娘的,就為了人家看你一眼,你聯合胞兄,弄垮人家整座部落,你也太可怕了!

    “這種理由很荒謬嗎?”她反而很驚訝,細長的胳膊摟住大皇的蠻勇剽悍的腰身,隻圈了半邊都不到,她的臉頰緊緊貼著大兄的胸壘,依戀無比蹭了蹭,“什麽都沒有大兄留在我身邊重要。”

    就不信這一次還逼不了小師哥退出涅槃鏡。

    “……滾,滾開!”

    大皇蚩尤脖頸充血,拔起根根深黑老虯般的青筋,仇視著她,“你今日最好殺了我,否則他日我勢報血仇!”

    她卻攀上了他中間的兩條胳膊,與他十指交扣。大皇眸光透寒,狠狠勒住她的手指,立即皺了起來。

    她啊了一聲,眼圈泛著淚花,“大兄,疼。”

    “……”

    大兄抿緊烏唇,神色暴戾,竟鬆開了些。

    對方身腰纖細單薄,幾乎嵌入了他那緊實的肌肉裏。

    般弱依然維持著索哥的形態,薄薄的紙張邊角如同片片刀刃,劃傷了大皇的血肉,他悶哼一聲,隱忍不發,目光愈發薄涼仇恨。

    血紅殘陽,幹旱裂地,大皇蚩尤被無邊無際的鎖鏈捆住了六臂與雙腿,他四角衝撞,癲狂掙紮,直到筋疲力盡,徹底逃脫不掉她的擺布。

    他腰胯動蕩,恥辱般閉緊眼睫。

    第二場交易,失敗。

    無量涅槃鏡風波迭起。

    彼時他們投身蠱宗,是同門師兄妹,為了爭奪宗主之位,師妹先下手為強,將蠱毒無雙的師兄祭煉成一枚情蠱。每逢血月,他就發作得人不人鬼不鬼,師妹隻是當窗撩開了半邊袖兒,他就能流著涎水,惡鬼一樣撲食過去,全然不像平日莊重矜持的自己。

    事後,他癱坐在地,極其厭惡自己那搖尾乞憐的惡心行徑。

    “師兄,地上凉,快上來躺呀。”

    師妹撈他一把發絲,柔順地滑落指縫。

    “殺了我!殺了我!”他痛楚低聲,跪著哀求,“師妹,求你,我不跟你爭宗主之位,也不想如此行屍走肉活著,像一條發情吠叫的犬兒!”

    她的肩膀似一麵千年積雪的牆,朝著他傾壓過來,又將他徹底掩埋。

    她調笑聲清晰又刺耳,“師兄,說什麽呢,若不喜歡我如此待你,那麽賣力又作甚呢,你骨子裏就賤的呀。”

    身軀被踐踏,傲骨被折辱,他顫抖著失血雙唇,仿佛墜入萬丈深淵。

    般弱雙手支著腮肉,笑得眉眼彎彎。

    這一次,她都這樣對他了,小師哥總該對她心死了吧。

    然後般弱就迎來了第四次輪回。

    般弱:“?”

    是不是有什麽搞錯了?

    為什麽還能再來?

    “好妹妹,我的好逢恩,算哥哥求你了,你就替哥哥一回!反正咱倆生得一模一樣,父皇母後都認不出,況且,你連哥哥的筆跡都能模仿,何愁不能瞞天過海!哥哥答應你,隻要你幫我這一次,日後哥哥任憑你驅策!”

    東宮太子湯景駿做小伏低,給胞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就一次,就一次成不成!”湯景駿苦著臉,“哥哥真的是沒辦法了,這已是我本月第次失約,童坤他們不知怎麽唾我呢,說我君子一言,肥肥都能上樹!”

    湯逢恩抱著一隻圓滾滾的奶皮豬,白了他眼,“你失約關我肥肥什麽事!”

    湯景駿好聲好氣賠著笑,又擼了擼肥肥的軟皮。

    嘿,夏涼冬溫,還真絕了!

    也就妹妹會享受!

    湯景駿羨慕極了,要是他投胎成逢恩多好,想吃就吃,想玩就玩,還不用上孟太傅的課!

    若是他有兄弟,分擔一下孟太傅的壓力,湯景駿也不至於叫苦連天,無奈江山穩固,父母恩愛,他隻有逢恩一個胞妹,作為被寄予厚望的長子,湯景駿想推鍋都不成,生怕自己叛逆讓父皇母後傷心。

    可少年天性自由,哪肯一直待在牢籠裏呢?

    還是童坤等人玩笑一句,說他跟妹妹同胞,平日沒少讓逢恩公主頂替他上課吧?

    湯景駿茅塞頓開。

    “父皇也不知怎麽想的,千挑萬選,竟然請了孟家那個老古板做我的太傅,你是不知道啊,自從孟太傅來了東宮,我寅時背書,卯時抽背,辰時練字……你瞧我這倆眼,青得跟什麽似的!”

    湯景駿非得磨得妹妹同意不可,“逢恩啊,看在咱們都尿在同一張床的份上,你就當心疼哥哥行不行?日後哥哥替你掙家業,定給你最好的嫁妝!”

    般弱不耐煩他念叨,“行,我就替你走這一遭,看那孟太傅是人是鬼!”

    太子喜笑顏開,又細細囑咐她,“千萬不要開小差,孟太傅那雙眼比神鷹還厲害,你會吃手心板子的!”他又補充道,“逢恩,你可別露餡了啊,若是孟太傅知道我們對調身份,他不把我皮扒了才怪!”

    果不其然,鹹平閣內,般弱僅是打了小盹,就被嚴謹苛刻的孟太傅逮個正著。

    “手伸出來。”

    兩指闊麵的竹板戒尺,不近人情對著她,另一端是寬大分明的指節,瘦,硬,細長,是文臣的骨,薄的皮肉,仿佛氤氳起一片蒼青色的寂凉月光。孟太傅年近十,尚未娶親,每一寸皮肉繃得發緊,都仿佛寫著——

    不近女色,寡情淡欲,你他娘的少挨老子。

    般弱心癢得很,總想捉這雙握著戒尺的手去幹點壞事。

    “太子殿下,您知道我規矩的,早伸晚伸,沒有任何區別。”

    對方容色平淡。

    般弱頓時把手藏進更深的袖袍裏。

    她眼珠也沒閑著,順著竹板戒尺往下看。

    孟貞明係出名門,是大家之後,舉手投足浸染了鍾鳴鼎食的禮儀法度。你且瞧瞧這一身講究的,領襟防護得嚴實不說,直裾深衣披及腳踝,吝嗇露出半分肌體,就連雨天蹬了桐木屐,也必定著一對綿紗襪子,恥於赤足行走。

    “你看什麽?”孟太傅沉聲。

    “嘖。”

    般弱撇嘴,真是老古板。

    看他一眼能怎的,能懷孕嗎?

    孟貞明長眉微皺,加重語氣,“伸手!”

    般弱慢吞吞動作。

    孟貞明令行禁止,哪裏容得東宮懶散輕慢,當即快抬手,擒住她腕骨,也許是在袖袍裏躲久了,肉都軟了,溫了,滑溜溜地險些脫手,孟貞明捏緊了些,豈料她不僅滑手,城府同樣很油滑,五根手指團團包裹,不肯吐露柔嫩掌心。

    孟貞明深吸一口氣,一手挾著戒尺,一手去掰她手指,“攤開!休作婦人嬌態!”

    東宮最近功課懶怠,不曾想性子都桀驁了,他非得扭正不可!

    般弱歪了歪頭,手指靈活運轉,勾住了孟太傅的指尖,倒像是他刻意插進指縫裏。

    少年儲君玉冠墨發,嬉皮笑臉,“便宜先生了,孤這手,隻在晨起手衝,可從未牽過男子。”

    孟太傅愣了愣,緊接著血液直衝腦顱,整個人都震得發顫,耳畔嗡嗡直響。

    什麽衝?什麽牽?

    他都聽見了什麽?!

    “……混賬!荒唐!聖賢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孟太傅怒意高漲,也不掰開般弱手心了,舉起戒尺就打,般弱往後直躲,他就箍住她的胳膊,往前拉扯。

    般弱見逃不掉,又使壞□□起來。

    “哎呀!孤疼!先生輕點兒!”

    孟太傅規矩體統了十年,哪裏經過這樣胡攪蠻纏的陣仗,當場手忙腳亂捂住她的嘴,整張臉青白交加,嘴唇張張合合,說不出半個字兒。

    等湯景駿換回女裝,躡手躡腳回到東宮,就見他那妹妹懶散逗弄肥肥。

    湯景駿前前後後打量她,確認她沒有破一點兒油皮,頓時鬆了口氣,露出笑容。

    “幸好,孟太傅沒有為難你!”

    般弱噘起紅唇,“哪裏沒為難啦?先生還要打我手心的,幸虧我反應得快,他打我一下,我叫一下床,看不羞死那老古板!哼,便宜他了,沒給錢就能聽的呢!”

    湯景駿:“?”

    天爺啊你真敢叫啊那是你哥哥的臉啊!!!

    以後我還怎麽在東宮混啊!!!

    湯景駿羞憤欲死。

    湯景駿心儀孟太傅的侄女,為此不得不親自下場收拾爛攤子,“東宮絕對沒有很奇怪的聲音,青瑤你要信我,我們湯氏都是祖傳的癡情種,此生絕不納二色,不信你可以問逢恩!我絕對沒有胡搞亂搞!”

    太子殿下又想起,他妹妹八歲的時候就得了青瑤的初吻,十二歲倆人還膩在一張繡塌吃喝,酸得他麵目全非。

    孟青瑤奇怪瞧他,“什麽很奇怪的聲音?怎麽,逢恩不養肥肥,改養耗子了?”

    她的閨中密友想法稀奇古怪的,養耗子當寵物絕對能做得出來。

    湯景駿:“?!”

    湯景駿小心翼翼地探她口風,“孟太傅沒對你說什麽嗎?”

    “說什麽啊?小叔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重規矩禮製,衣帶多繞幾圈都被他說不尊先賢,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可不敢跟他親近,平日裏被訓得狗血淋頭也就罷了,哪裏還敢湊上去挨罵啊!”

    孟青瑤忽然想起什麽,有些幸災樂禍,“怎麽,你又惹小叔生氣了?習慣就好,往後你加入這個家,咱們一起挨小叔的罵,總不寂寞的。”

    湯景駿:“……”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對這個孟家女一見鍾情!

    次日,湯景駿去了鹹平閣,見了孟太傅,整顆心提到半空,七上八下,沒有著落。

    孟太傅一如既往的鎮定,抽背的抽背,教授的教授,看不出半點端倪,應該暫時不會追究他。

    湯景駿昨日瘋玩,心神放鬆之際,困得以頭撞案。

    “咚——”

    湯景駿一個激靈,正好對上了孟太傅那雙深邃黑玉的眼眸。

    孟太傅抽出戒尺。

    湯景駿頭皮發麻,翻出了手心。

    訓誡遲遲未落。

    湯景駿不由得抬頭,慣常嚴肅正直的孟太傅麵皮發窘,借著更衣的由頭,避他如洪水猛獸。

    湯景駿:“?”

    般弱鬆快沒幾日,她的廢物哥哥又哭喪著臉,抱著她的大腿,淒淒切切哭嚎起來,“逢恩啊,看在咱們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日又尿床的份上,這回你一定要救哥哥,得罪了孟太傅,我就更娶不著青瑤了!”

    般弱踢他,“好呀,那我替你娶啊,反正咱們生得差不多,青瑤肯定不介意。”

    太子哭得更大聲了。

    事情是怎樣的呢?

    孟太傅這幾日避著湯景駿,功課都寬和了許多,湯景駿得意忘形,不小心弄破了一件八棱淨水秘色瓷瓶,那是孟太傅每日淨手所用,宮婢太監碰一碰,他都要皺眉半天,可想而知,湯景駿覺得自己活不過明日。

    般弱被哭得腦殼疼,扔了一卷畫軸給他,“喏,你丟進瓷瓶裏,孟貞明定不會追究。”

    湯景駿不嚎了,好奇地擺動畫卷。

    “這是什麽?菩薩像嗎?能鎮得住孟太傅嗎?”

    般弱瞟他,“你要是看了,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可別怪我。”

    湯景駿連忙攏緊,“不看了哥哥不看了!”

    開玩笑,上回那個奇怪的聲音,就讓他快抬不起頭了,他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這日,孟太傅到鹹平閣,折開雙袖,欲要傾倒瓷瓶淨手。

    “……嗯?”

    瓷瓶不知何時破了個裂口,他情緒翻湧,含了一絲怒氣,正要問責宮人,卻見瓶口斜插了一卷畫軸。

    孟太傅凝眉沉思,隨後抽出來,緩緩攤開,那絹畫上的青綠淨瓶碎裂在地,衝出了瓶裏的男人,他未著絲縷,烏發濕漓漓披在腰後,玉口銜著一塊碧綠碎片,淌出明澈清亮的溪水。

    孟太傅燙手般扔出畫軸。

    “嘭!!!”

    淨瓶隨之遭殃。

    湯景駿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

    待他進去之後,孟太傅竭力維持平靜,閉口不提淨瓶之事。

    湯景駿暗呼好險,又逃過一劫!

    也不知湯逢恩那小菩薩,哪裏修煉的神通,竟讓古板嚴謹的孟太傅都拿她毫無章法!自此之後,湯景駿仿佛通順了任督二脈,時不時就跟雙胞胎妹妹互換身份,反正王朝是他家,他跟妹妹輪流坐龍椅,怎樣都不算虧。

    這正中般弱下懷。

    湯景駿根本沒想到,他這一手瞞天過海徹底坑慘了孟太傅。

    在孟貞明看來,少年東宮性情多變,古怪莫測,前一刻還對你恭恭敬敬慫得要死,後一刻就將孟家罪行甩你頭臉,一副置人於死地的模樣。

    “孟錫真,孟家大房的嫡子,也是你寄予厚望的大侄子吧?”少年東宮笑意吟吟,“這小子可了不得,他醉酒吐真言,說什麽,等孟青瑤入主東宮,誕下龍子,到時母憑子貴,天下就是你孟家的後院了,先生,你以為呢?”

    孟貞明眼皮狠狠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每次東宮口喚先生,都會比往常要邪佞得多。

    孟貞明折落雙袖,跪伏在地。

    “殿下明鑒,我孟家自開朝起,就忠心耿耿——”

    少年東宮的足尖裹著綿紗輕襪,頂了頂他下頜。

    孟貞明如觸毒蛇,駭然避退。

    少年東宮又笑了笑,“先生怕什麽?你十歲,我才十六,我這小胳膊小腿的,還不及先生高,先生若不願意,孤還能強淩先生不成?”

    他彈著腰間的瑜玉,紅汪汪的,好似純真無辜的兔瞳。

    “至於先生說的忠心嘛。”他拉長了腔調,“這玩意兒都長在你們的胸肉裏,孤又不忍心挖出來瞧一瞧成色,哪裏知道它是什麽質地呢?”

    孟貞明澀聲,“殿下,想要我孟家如何做?”

    大房妄議天家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太子肯不肯重拿輕放。

    “先生怎麽怕成這樣子?先前打我板子的威風哪兒去了?”少年東宮半跪下來,他解開了那一塊鮮紅佩玉,衝著他無害笑著,“先生博聞多識,可知道美人養玉?越美的人,養出越水潤的玉,我這一方太子佩玉,就勞先生養著一段時日了。”

    隻是盤玉。

    孟貞明略微釋然,後脊一軟,發現濕了半身。

    “啊,對了,先生。”少年東宮促狹淺笑,“我那玉挑地兒,就養在先生禁庭吧。聽說先生小名潤哥,可不要讓孤失望哪。”

    刹那,孟貞明臉龐血色消失得一幹二淨。

    湯景駿覺得孟太傅有些奇怪,可他又說不出怪異之處。

    孟太傅如常教導他,聲音是時時刻刻環繞耳畔,但湯景駿鮮少跟孟太傅對上眼。授課途中,孟太傅跪坐青席,膝蓋並攏得很緊,腳跟也是嚴實抵合,起身時姿勢怪異,頗為痛楚皺了下眉,湯景駿連忙起身相扶,被孟太傅受驚甩開。

    湯景駿納悶不已。

    又一日,湯景駿入鹹平閣,孟太傅直勾勾盯著他腰間的玉,恍神之後,似乎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

    他沒有戴那塊被他養過的瑜玉。

    湯景駿:“???”

    他又錯過了什麽嗎?

    孟太傅受了要挾之後,底線一次又一次被東宮冒犯。

    當少年東宮說,“先生,這可如何是好,你二房的侄子又是不長進的。”

    孟貞明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他閉了閉眼,“孟守瑞又做了什麽混賬事?”

    “也沒什麽。”少年東宮越過桌案,膽大包天抽了戒尺,壓住先生的薄唇,“他呀,也就放了京債,借著一些官員的便利,插手了一些不該插手的事,若是計較起來,整個孟家都脫不了幹係。先生,你說他們捅了這麽一個天大的窟窿,誰能給他們補上呢?”

    “啊,聽說,孟守瑞明年才娶親是不是?嘖,還是個少年郎呢,沒什麽世間好滋味都沒嚐過。”

    孟貞明不太適應偏過了頭,“還請殿下明示。”

    四月底,黃梅輕熟,陰雨連綿,走廊邊放了一對典雅微舊的桐木屐,根底突出兩齒浸泡了梅雨,變得又黑又亮。

    屏風邊,辰光黤黤,嚴峻剛正的孟太傅半坐著,伸臂環住東宮的纖細肩頸,斷斷續續地喚名,急水漩渦幾乎將他淹沒,頃刻迎來沒頂之災,逼得他雙眼溢出綿綿雨水。孟貞明死了一般,氣息急促,軟爛倒在般弱身上。

    般弱像個衣冠禽獸,抬手撫他後背,順氣輕哄道,“先生,先生慢點。”

    孟貞明埋在她衣領間,羞恥、崩潰、絕望、麻木。

    跌落深淵後,久久無法平靜。

    若此事暴露,他會身敗名裂,被天下人唾罵,即便他解釋是東宮步步緊逼,他投鼠忌器,誰也不會信。

    是啊。

    誰會信一個風華正茂的年少儲君放著美腰女子不要,會引誘一個十歲不懂風情的古板老男人?

    但他需要保住孟家。

    跟平常一樣,般弱手指摸上了他頸,略微轉動,就瞧見了孟太傅那漲潮後的臉,鹹浸浸的,淚水洗得格外紅潤,又有些欲。

    她湊過去,還未親到,孟太傅就放開了那條幽深唇縫,他昏昏沉沉的,身體也依著本能辦事,舌尖無力抵擋她的侵襲,隻能一次又一次潰敗。

    翌日,湯景駿神色怪異,他那最守舊迂腐的孟太傅,竟然穿了重衣!

    這重衣怎麽穿出來的呢?

    每穿一件,都要放低領口,營造重重疊疊、堆雲砌霧的美感,他記得太傅前一陣還訓斥過,說是蓄意引誘,有傷風化。

    您前腳剛說的,後腳怎麽穿了呢?

    湯景駿不敢說,也不敢問,等到這一日授課結束,他才跟孟太傅分享自己的喜悅,“太傅,咳,小叔,從今兒個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少年得意炫耀,“青瑤答應嫁給我了!我明日便讓父皇賜婚!”

    孟貞明臉色煞白,如同萬箭穿心。

    昨夜裏,他還在他身體裏躲雨,今日卻要另娶他人?

    那他呢?他算得了什麽?隻是東宮的床事啟蒙?

    “……你,你跟青瑤?”

    “是啊,我跟青瑤都說好了。”湯景駿挺著胸膛,“我隻娶她一人,也隻愛她一人!”

    話音未落,孟太傅舉袖揚手,摑了他一個耳光。

    湯景駿:“???”

    湯景駿發懵看著孟太傅轉身離開,若是他看的沒錯,孟太傅好像是紅了眼眶?

    這、這難道是老父親般的心態,覺得他不厚道,挖了他家的小白菜?

    湯景駿有些心虛愧疚,也不敢追問太傅,揉了揉臉頰,跑到妹妹宮裏抱怨,“孟太傅這一嘴捶也太狠了吧,他看著纖纖細細的,手勁可真大啊!”

    般弱:“他為什麽打你?你動他哪裏了?”

    太子:“?”

    般弱:“湯景駿,我男人你也敢染指,你不想活了?”

    太子:“??”

    般弱這個暴脾氣的,哪裏容忍得了別人覬覦她的小師哥,當場也送了他一個嘴捶,正好兩邊對稱。

    太子:“???”

    “不是,什麽你男人?”太子都顧不得疼,瞪直了眼,“湯逢恩,你這麽禽獸的嗎,那可是我的夫子,他比你大十多歲,跟父皇是同一輩兒的!你,你竟敢打青瑤小叔的主意,孟家人不得把我撕了呀!”

    湯景駿更不敢追究那一巴掌了。

    他越想越有些害怕!

    東宮大婚,舉國歡祝。

    孟太傅不沾一滴酒水,今夜破天荒破了例,喝得酩酊大醉,被扶入側殿休息。

    渾渾噩噩之際,有人滑開他的深衣領襟,熱烘烘鑽進頸窩,這氣息他分外熟悉,又依戀又憎恨,他支起病骨,冰冷推她下床,“殿下,您早已做出了選擇不是麽?這合床之禮,恕臣不能相從,殿下若還有一份良心,就請回吧!”

    對方熟路輕轍,銀香球滾了進去,致使他高高拱著腰承歡。

    他根本無力掙脫。

    孟太傅被擺開雙腿,屈辱萬分,失聲痛哭。

    “殿下,是不是臣死了,你才肯放過臣,臣究竟做錯了什麽,您要這般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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