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般弱浮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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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湯景駿在外頭敲門,“太傅,太傅您睡下了嗎?”

    孟太傅日漸消瘦,到了大婚這一日,更是形銷骨立,衣衫空蕩蕩得嚇人,湯景駿備受折磨,想到自己洞房花燭時,孟太傅因“他”病骨支離,湯景駿良心吃不消,決定對他坦白雙胞胎的交換秘密。

    事情走到這一步,湯景駿嘴裏發苦。

    起先,他隻是想逃一下課,絕沒有將孟太傅推進火坑的意思!

    可誰知道呢,胞妹湯逢恩放著千嬌百媚的麵首不要,偏看中了孟太傅這種品性孤傲嚴峻苛刻的,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麽法子,導致孟太傅至今被蒙在鼓裏。

    太子想不明白。

    看孟太傅這副情根深種的模樣,說胞妹沒對他下手,湯景駿是半個腳趾頭都不信,可若是真的下手,孟太傅怎會不知道胞妹的真實身份呢?

    太子不好龍陽,哪裏知道胞妹是個假正經的,她不愛正路,走的是窄鱉鱉的暗道,弄得孟太傅是苦不堪言。

    孟貞明悲泣頓止。

    他比太子更沒想到,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畜生,他震驚望著他身前的少年東宮,她也得意惡劣揚了揚眉。

    電光火石間,孟太傅回想從前一切的異常之處。

    難怪。

    難怪春禁那一場潮濕梅雨,情迷欲亂,縱橫觸破,那麽要緊的關頭,他都顧不得禮義廉恥,卸了衣物緊密貼靠她,渴望肌膚相觸,水乳交融,試圖用平坦清瘦的男子身軀取悅她。少年東宮隻含著潮潤的笑,輕輕扔開了木屐,把他攬進自己的曲裾深衣裏。

    憶起當時,他酸澀隱痛,心口始終籠罩了一抹陰影。

    少年東宮沒有用真身碰他。

    隔著一層衣物的恩愛,算得了什麽坦誠相待?他豁出了一切,押付了所有的賭注,少年東宮的心終究是跟他隔了山海。他甚至想了很多,是不是少年東宮覺得他皮肉太老,不願意沾染他半分,可若是這般嫌棄,那又為何偏偏挑弄他這樣沒有風情的老男人?

    是。

    他是動了情。

    先生覬覦男弟子,如此悖逆人倫,他實在羞於啟齒,何況他覬覦的不是一般的男子,是朝氣勃勃的年少儲君,而他卻是暮氣沉沉的殘陽。陛下信任他,才將年少儲君鄭重交付他手,可他想得不是王朝的太平良夜,而是——

    火樹銀花太平良夜裏,少年東宮執燈的那雙手,晶瑩潤澤,淡淡青脈,若他輕撫我身,是清涼還是滾燙?

    他這麽想著,怔怔失神。

    “先生,你看,這燈,萬種風情啊。”

    孟貞明方才看清,那走馬燈的剪紙別有深意,吟詩作畫,賞雪聽風,圍爐夜話,再到大被同眠,最後一幅剪紙更是驚世駭俗,當時人來人往,他嚇得直接奪走燭燈,欲要泅進湖中,毀屍滅跡。

    他蹲下身的那一刻,昂揚少年的馬尾也落入心窩。

    他被親了。

    對方小他十來歲,執弟子禮,是個權勢正盛的美貌少年,就那樣不管不顧,衝開齒關,奪他魂魄。他舌肉被絞爛,吻得昏昏沉沉,連她何時伸手入內都不知,耳朵裏鼓噪得很,隱約聽見旁人一兩句,“小的這麽猴急,老的也不勸勸,縱容成什麽樣兒了。”

    同伴附和,“都不能回家搞嘛,真是,噎得慌!”

    他羞臊得想找個洞兒鑽進去。

    權位,相貌,年齡,情致,他們如此迥異,很不配的。

    他也曾撞見過少年東宮跟婢女調笑的場麵,明亮雙眼,鮮紅薄唇,兩張年輕鮮活的臉龐放在一起,談天說地,賞心悅目。

    哪像他,人人避退,嫌他麵冷,手硬,鐵石心腸。

    他知,他不愛笑,又古板乏味,沒有少女嬌細婉轉的叫聲,也沒有少年郎意氣昂揚的大器,他很寒酸,很窘迫,覺得自己拿不出手,也不用東宮開口,他便主動做了下位,接納他進來。他偶聽旁人陰私,說是男子相合,如同金玉激烈相撞,總要有一人屈從妥協。

    與其等她為難,不如自己先低頭。

    委屈麽?

    有的。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年長,又是尊者,竟被一個不及他脖頸的少年弟子仗劍馳騁。

    天地君父師,他原要萬世師表,傳道授業,解弟子惑,可他都做了什麽?

    當她睜著無辜雙瞳,說先生要傳授弟子何等黃赤之道,他簡直又羞又慚,根本不敢抬頭看她。

    他做先生的帶頭學壞,哪裏還敢奢望更多。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了更好迎接命定那一日,他竟昏了頭,學了昏招,主動弄鬆自己,待得少年東宮尋來,屏風旁響起了她訝異又了然的笑聲,孟貞明老臉一紅,炭火般燒了半宿,餘燼久久猩紅。

    “你——”

    孟貞明千頭萬緒,難以開口,索性在她腰間摩挲,果然摸著了那一塊熟悉的瑜玉,形狀、質地、色澤,分毫不差,它浸染了肌膚的油脂之後,玉氣漸漸複蘇,色漿細膩,觸手即溫。

    湯景駿從未佩戴過。

    佩戴的是他的胞妹逢恩公主!

    孟貞明又哭又笑,她騙得他團團轉嗬!

    “太傅?太傅你怎麽了!”

    湯景駿慌忙奔過去,下一刻他羞得掩麵遁走。

    湯逢恩,玩得真夠本兒!

    他自愧不如!

    想想太傅那辛苦拱腰的姿態,湯景駿臉色一紅,暗罵胞妹,“湯逢恩,你可真是禽獸啊,太傅都那麽大歲數了,專操勞人家的老腰!”

    無量涅槃鏡跟先天神魔麵麵相覷。

    得,又得重開。

    般弱眨了眨眼,重新適應天光。

    這一次她是奸臣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攛掇她爹絆倒了對頭國公府。

    鄭小公爺,鄭幼青,字雪談,清冷美貌,玉潔鬆貞,戴了枷,從雲端跌落塵泥,也做了階下囚。

    般令儀撿了張長條,與他麵對麵坐著,潤了口茶。

    “小公爺,事已至此,你瞞著也是無用,不如早招了罷,我許你一條活路。蒼蠅不叮無縫蛋,縱然是我們做局,可也得你們有把柄遞過來,是不是?你爹你哥本來就不幹淨,你再袒護他們,也得死,還不如想想如何保全國公府的家眷。”

    鄭小公爺宛若一尊墮仙,經受拷打之後,琉璃皮肉鍍了一層血釉,異常豔美瑰麗,他撩起眼皮,極淡的蟹殼青,而眼白絞滿了碎裂的血絲。

    他定定望她,聲音平淡,“好,我招,隻你,過來聽。”

    般弱慢悠悠晃了過去,剛走進去,就被他兜頭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喲謔。

    小師哥這一回脾氣見長啊。

    “大膽!”

    獄卒心驚膽跳,鉗住他的雙唇。

    般弱瞟了一眼,“你們再摸他試試?”

    獄卒立即低頭,忙稱不敢。

    侯府小姐就拿出一方帕子,慢慢拭淨了麵,“雪談哥,你真要同我生分?好歹咱們兩家,也談婚論嫁了,隻不過我們家,是忠於聖人,隻能大義滅親,雪談哥,你小時候最疼我了,也能理解我的對不對?你可不要怨我下手太狠。”

    “嗬!大義滅親!”

    鄭幼青神情肅然,口吻駭人冰冷,“你們蠱惑聖人,顛倒是非,牝雞司晨,攪亂朝政,般令儀,我等著看你家下地獄!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好!”

    “不愧是我的雪談哥!罵人都不帶髒字的!”

    她笑得露出了不太齊整的小奶齒,內有犬牙交錯,異常的人畜無害,卻在鬱卒愕然的視線中,將帕子直直塞進了鄭小公爺的喉嚨裏。

    鄭小公爺突然遭受異物襲擊,本就空腹的他愈發惡心頂胃,混著血水吐了出來。

    “……噦。”

    “咬緊呀,雪談哥。”

    般弱仰視著他,嗓音輕軟。

    “哪,別說我不照顧你的,國公府的男男女女,都在你這一圈兒的牢房裏了,你說,你祖母,爹娘,叔嬸,兄嫂,侄子侄女,聽見你在仇人之女麵前叫春,會是什麽感覺呢?哥哥平常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我也很好奇呢。”

    鄭幼青霍然抬頭,氣息加重。

    “畜生你敢!!!”

    她笑著吻向他發顫的雙唇,“你說畜生敢不敢的?”

    “般令儀你瘋了你放開我唔!”

    鄭小公爺胸肩震顫,狠咬她口中嫩肉,就算是同歸於盡,他也不會教她得逞的!

    然而——

    還不等他咬斷她舌尖,那一股奶膻味兒直衝鼻腔。

    這味道他很熟悉。

    般令儀是個早產兒,先天孱弱,快五歲了還沒戒奶,軟軟的手腳跟肥嘟嘟的小肚子,白凍奶皮似的,顫抖的時候可憐得很。

    她做事慢吞吞的,又是個怪脾氣,沒有多少玩伴,幼年的鄭幼青有些心軟,就耐心牽住了她。

    他做好了被她甩開的準備,誰知她歪頭瞧他一眼,破天荒賞臉咧嘴,露出了禿禿的牙床。

    “哥、哥哥!同我頑!”

    鄭幼青更是心軟得一塌糊塗,此後便再也沒有甩開她的手。

    她還這麽年幼,周身奶味都沒淨,他就要斷送她的年華嗎?

    鄭雪談咬舌的那一瞬,掠過滿腔的不忍,般弱窺見時機,欺身而上。

    呐,這可不怪她,誰讓他要做君子的呢。

    比不得她沒臉沒皮麵軟心黑,君子總是要吃虧的。

    鄭雪談出身峻閥,貴重孤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像樣的欲氣,哪裏當眾做過這種羞人的事情,他很快就被親得岔了氣,但想到周圍便是祖父爹娘,他又生生忍住喉嚨的聲兒,整張臉漲得通紅,淺窄微青的眼窩被逼著泛出一汪清水。

    般弱伸手扯他衣帶。

    鄭雪談當即劇烈反抗。

    她附耳低語,“雪談哥,聖人有意將國公府的女眷發配到教坊司,你說,老太君一把年紀了,能不能頂得住?”

    鄭雪談死死咬唇,那一絲血色從他唇心越過,又被抽離得幹淨。

    他顫聲質問,“般令儀,那也是你曾孝敬過的長輩,你這樣做,您還是人嗎?”

    “不是雪談哥說的,我是個畜生嗎?”她驚訝無比,“這會兒我又成人了?哎呀,變來變去,真不容易。”

    鄭雪談嘴唇開闔,很多話轉了一圈兒,又被他吞咽進喉間。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

    小公爺山窮水盡,他走在一條沒有回頭的路上,似有些絕望,“我給你上,你,你會放過她們嗎?”

    鬱卒都有些莫名同情。

    昔日的鄭小公爺,何等風光人物,竟也淪落如此賣身下場。

    般弱豎起一根手指,趁火打劫,“一次,我救一人,還保他們衣食無憂,雪談哥,我乖吧?”

    “……好。”

    鄭雪談眼眶赤紅,淚水破碎。

    “這交易,我做,你放過他們!”

    他想過他們的新婚之夜,良辰美景,紅燭高燃,再體麵柔情地寬衣解帶,說著夫妻之間的私密耳語。而不是在這麽一間逼仄昏暗的牢房,被她當眾取樂,恥辱地用自己的貞潔來換取家人的平安。

    鄭幼青,你怎麽會惡心到如此地步!

    你變成了那種你最看不起的人!

    這一株白玉蘭被暴雨衝淋,摔進了泥沼裏,跌得遍體鱗傷,他眼眸失神,雙肩無助起伏,胸膛還殘留著情愛之後的餘顫,久久無法平息風浪。縱然鄭雪談拚命克製,可到底喉嚨溢出了一兩聲嘶啞的求饒。

    滅頂之災也不過如此。

    他想獄卒聽得一清二楚,隔壁牢房裏的家人也肯定知道了。

    他、他們都在聽著他這麽不要臉的聲音。

    清清楚楚地聽著。

    他們應該也覺著,他鄭雪談是個為了活命不惜付出一切的小吧?

    鄭雪談情態脆弱,整個人接近崩潰。

    他禁不住失聲痛泣,想要永遠躲起來,可是身前隻有個儈子手,哪裏還有他的天地,鄭雪談心灰意冷,索性自暴自棄,低頭埋進般令儀那泛著一絲奶腥味兒的肩窩裏。他明明該惡心反胃的,卻不知為何覺得,隻有此處,才是他的歸處。

    也是,他是戴罪之身,已經髒得不像話了,有人肯開價要他便是萬幸,他還指望得到什麽憐惜呢?

    鄭雪談自嘲一笑。

    他隻是一件還算值錢的貨物罷了。

    般弱撫摸著他抽搐到失控的背脊,喉嚨發癢,又舔了舔焦渴的嘴唇,生生忍住了坦白的念頭。

    她知小師哥最重體麵,就借著這個大肆做文章,那獄卒是她買通的,不過是來走一圈過場。旁邊的牢房更是早就搬空了,她請來一個口技大師,把牢房的各種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她占有欲強,哪裏肯真讓他們聽見小師哥的□□。

    他萬念俱灰之下,根本沒有發覺周圍安靜得宛如死水。

    鄭國公府的判決出來後,又是一陣風波。

    鄭雪談已經從般弱那裏得知了結果,男人被流放邊疆,女人則被充入掖庭,免去教司坊的□□之苦。祖母年事已高,得了特赦,可以在一戶普通人家頤養天年。

    鄭雪談微不可察鬆了口氣。

    “如何,我一條人命都沒要,這下你放心吧?”

    巷口前,般弱摸了摸他的臉,“瘦了,都見骨了,讓廚房給你煲個羊腰補補。”

    旁聽的管家欲言又止。

    主子,那好像是壯陽的,養不了肉吧?

    卻見鄭小公爺神色漠然,不管般弱如何觸碰,他都沒有太多的反應。

    管家又咽下了話,這兩位都什麽事兒啊,本該是天作之合,偏偏鬧到這樣無法收場的地步,主人還未嫁娶,就把鄭小公爺當禁臠似的,給藏到了升仙弄,老爺要是知道了,不得大發雷霆。

    鄭家男人啟程的那一日,鄭雪談特意相送,這也許是今生他們的最後一麵。

    他假死脫身,以後世間再無鄭雪談,隻有雪談公子。

    父親把最疼愛最看重的兒子叫到跟前。

    “嘭!!!”

    父親第一次抽了他耳光,滿目痛心,“鄭雪談,你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賣身求活也就算了,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強求你鐵骨錚錚,可你,你都做了什麽?為了苟活,你,你竟然委身男人,老子養你十多年,就是讓你用那髒活兒伺候男人的?!”

    不是男人,是女人,是您還曾抱過的奶娃娃。

    坊間傳聞聽風就是雨,連正主都沒搞清楚。

    鄭雪談淡唇微動,想要解釋,隨後又閉起來。

    說與不說,都是那髒活,又有什麽區別。

    鄭父當場揚言,要與他斷絕父子關係。

    鄭雪談雙膝伏地,咚咚衝他叩了響頭,嘶聲道,“您,一路走好,山長水遠,恕雪談無法相送。”

    鄭父紅了眼眶,“……滾!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鄭雪談蓋緊毛絨兜帽,又回了升仙弄。

    他在這裏一住就是三年。

    他的胚根鑽進了泥中,胚芽因她重新長出,是那樣的纖細幼弱,菟絲子一般纏繞著他的大樹,越纏越緊,越長越傷。每一個顛沛墮落的深夜裏,他與她在昏暗燭光下緊緊相擁,他既依戀又厭惡,病入膏肓般汲取她的養料。

    他恨不得般令儀去死,又恨不得她隻死在自己身上。

    矛盾反複拉扯,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終於,那天夜裏,他剛低頭咬開她的小兜,她對他說,“我十九了,婚事再不能拖了,父親已為我擇了個位高權重的夫婿,再把你養在這裏,恐怕會被他發現。”

    鄭雪談心痛一刹,

    她要成婚了,夫婿不是他。

    是嗬,他隻是個買來的,滿足她的私欲,怎能同人妄想爭高下。

    鄭雪談漸漸平穩下來,“是要我搬出去嗎?你又想把我藏到哪裏?日後還是三天來睡我一次嗎?”

    他此生擺脫不了她的掌控,躲到哪裏去都是一樣的,不過是日後偷情要更謹慎些罷了。

    “……唔。”

    她的語氣竟浮動了一絲愧疚,“要不,雪談哥,我們斷了吧,我重新給你找個人家,你們離開京城,遠走高飛,越遠越好。”

    鄭雪談猛地看向她。

    她卻避開了眼。

    冬夜裏,爐火熄了,他凍得發抖,也沒有再去燒,而是緊貼著那塊能讓他滾燙起來的肌膚。

    第一次不知廉恥地,像撅臀的小犬兒,衝著她索要寵愛,他甚至還說出那種髒腥的話,“你把我藏得遠一點,深一點,不讓他發現,這也不行麽?你三天來不了,那就七天,半個月……半年,我也等得的。”

    說謊的。

    他哪裏等得了那麽久,離了一刻都像是空了什麽。

    可若是能見著她,他可以妥協。

    沒有尊嚴地妥協。

    他在她膝彎嗚咽,斷斷續續地說,“我家人,都離開了,全是拜你所賜,你如今,玩膩了我,就要丟開了嗎?般令儀,你若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要給我牽手,為什麽要跟我這般糾纏?你不如殺了我,也好過這樣鈍刀子割肉!”

    鄭雪談還是被一頂轎子送走了。

    喜日,他紅服加身,就在雪地裏,就在喜轎旁,用掌心給她溫了一爵酒。

    他等得睫毛覆了滿滿一層霜雪,重得墜跌下去。

    送嫁的管家有些不忍,吉時之前,又遣人去喚了,對鄭雪談說,“主子定是有事耽擱了!”

    鄭雪談淡淡頷首,不抱希望,“有勞程老。”

    她來得匆匆,嗬出一口寒氣,皺著眉看他,“你幹什麽?不會在屋裏等我嗎?”

    她牽著他往屋裏走,鄭雪談卻輕輕掙開她,“不了,吉時快到了,我要上轎了,這杯酒,一直想同你喝,你就陪我這一次,好不好?”

    般弱接了過去,冷的,手指凍得微顫。

    鄭雪談指尖輕攏酒爵,杯沿往下一放,低了她半杯敬著,輕聲道,“我溫了很久,可惜,她捂不熱,我沒辦法了,我放棄了。”

    他紅袖翻飛,與她交臂,做了交杯酒的姿態。

    “這一杯,先賀你魚水甜甜,夫婿勇猛。”

    “這一杯,也祝我得遇良妻,白首不離。”

    “我盼你好,我們都好。”

    鄭雪談摔了酒爵,決然掀簾入轎,很快轎夫來抬,出了街巷。

    鄭雪談聽得外頭鑼鼓齊鳴,金紅的炮衣濺了進來。

    真好。

    又被她賣了一回。

    他無悲無喜,呼吸輕不可聞,如同一尊死去多時的雕像。

    嫁娶尾聲,陌生的手掀開了簾門。

    對方家有礦場,立了女戶,放出風聲來招婿,卻對上門的總是不滿意,於是她去京城繞了一圈,又對鄭雪談的畫像一見鍾情。

    新婚當夜,礦主渾身酒氣,搖搖晃晃衝他走來。

    鄭雪談垂著長睫,握緊了袖中的金剪,卻聞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奶腥味,他胸腔酸澀,眼睫又一次濕透。

    他鬆開了剪刀,塞回了軟枕下。

    許是真醉了,她輕率又莽撞,弄得他腦顱充血,陣陣喘不過氣,隻好把她抱在胸前,輕攏慢撚地伺候。鄭小公爺的手勁輕重得宜,礦主被哄得四肢鬆軟,像一頭嬌嬌的小獢獢,東蹭一蹭,西舔一口,還嘟囔著說,“美人兒,跟老娘,吃香喝辣,管夠!”

    倆人又做了夫妻,水到渠成,過分熟練。

    誰都不是第一次,然而誰也沒有提這事。

    涅槃境外,先天神魔迷惑不解,“這,這鄭雪談是認命了?不去追究那個薄幸女了?”

    鄭雪談似乎遺忘了京城那段風月,做起了礦主的賢妻良母,他侍弄花草,煮茶做飯,縫衣曬被,便是在夜裏,也是殷勤要水,不曾怠慢。

    無量涅槃鏡鬱悶得很,有些牙癢癢。

    “這小畜生,花招多得很,老祖都快被她折騰得斷氣了!”

    自己易容裝扮,從侯府小姐搖身一變為富商礦主,又重新羞辱了一次鄭小公爺,若非後者意誌堅定,不得被她搞得形神俱滅?

    自然,這次同樣铩羽而歸。

    無量涅槃鏡跟先天神魔齊齊陷入長久的沉默。

    這貨太黑了……好像真的洗不白啊。

    再十惡不赦的魔神,在涅槃鏡劈頭蓋臉洗它個兩三回,純淨得跟稚子似的,哪裏像這頭,老祖親自出馬,竟然回回顆粒無數,反而助長了對方的暴戾恣睢。

    “抓住他!快抓住他!小賤蹄子竟敢劃花我的臉啊!”

    陰柔的尖嗓掀翻了街巷。

    “快啊!抓住小賤蹄子!我統統有賞!”

    行人紛紛駐足。

    “怎麽了這是?這不是鴉膽館的館公嗎?”

    “聽說鴉膽館新進了一批好貨色,骨頭很硬,館公正給□□呢。”有人站在簷下看熱鬧,“估摸是硬骨頭,劃傷館公,偷跑出來了!嘖,這身段精瘦的,倒是真不錯,難怪館公如此氣急,興許這就是他扳倒紅鶴班的本錢了!”

    “哈,兩家打擂台,好一陣熱鬧啊!”

    “跑的是誰?瞧著有點眼熟啊。”

    “您還不知道呢?”

    那人更起勁了,“皇城司那班佛老爺你知道吧?他們奉皇命在外,三衙不管,率臣避退,端得是一個威風凜凜,此人曾經就是皇城司使都元諫,咱們老百姓最大的佛爺!不過菩薩都有自身難保的時候,何況是咱們這些看天吃飯的呢?”

    “這不,都家被對頭參了一本,全家男女流放,這位大爺罪責更重,烙了奴印,扔進了鴉膽館,不日便要接客。”

    看客壓低了聲音,“本來,都家大爺與官家也是自小情分,不至於淪落風塵這般下場,可誰讓他得罪了桃家那位——”

    他呶了呶嘴,示意同伴看向街頭。

    便見禁軍開道,為首者騎著一匹玉腕騮,鼻尖翹,菱唇紅,稚嫩得出乎意料,與眾人想象中的絳衣大冠生殺予奪很有出入,但細細一看,單是那一身臣僚襖子錦,天下第一等樂暈錦,非皇親大將軍所不能享用,他們既驚羨又畏懼,窘迫慌亂避在一旁。

    如今男女同朝為官,有的娘們手段毒辣,狠起來比爺們都厲害,他們吃了不止一次的教訓,哪裏還敢輕視。

    尤其是桃家,桃般樂,這姑奶奶殺性重,生來就是天下人的克星,她張揚跋扈,恣肆無忌,耳朵裏聽不了一句忤逆之言,偏官家愛重她,委以重任,執刀行走金庭之中。

    那跌跌撞撞的人影與軍隊頃刻相撞。

    “有好戲看了!”

    不知是誰起哄了一聲。

    誰不知道都家做了桃家的踏腳石,年前桃般樂還是殿前都虞侯,朝廷裏的三流角色,可年後她麵聖,據說當堂提交了一份都家的罪狀以及證據,砍倒了擋路的大樹,從此青雲直上,擢升為殿前司都點檢,成為執掌一言的殿帥,看得人眼紅難耐。

    “……是你!”

    都元諫當場認出死對頭桃般樂,恨得嚼穿齦血,他毫不猶豫飛身越馬,祭出匕首,要割破她的喉嚨。

    禁軍嚇得魂飛魄散。

    般弱也不抵抗,脖子懶洋洋往後一歪。

    瞧她多好,自帶姿勢!

    “桃般樂!”都元諫手掌發顫,雙目赤紅,“你什麽意思?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她都對他做了什麽?

    親手抄了他的家,還把他送進了鴉膽館!

    她甚至跟館公說,要他接滿半年的客,才允旁人為他贖身!

    都元諫不敢相信,他親手捧著長大的小玩伴,怎麽變得這樣利益熏心,六親不認?她難道忘了,是誰天還不亮,背著她去學堂?是誰熬了半宿,隻為給她做一根月事帶?又是誰陪她走過了十二載春秋?

    “真對不住了。”般弱擺出那一副軟骨頭的模樣,“我啊,離經叛道,背信棄義,劣跡斑斑,真沒救了。今天呢,你要不殺我,我肯定會把你送回鴉膽館的。我這個人,毛病最多,尤其有一樣,就愛看聖人墮落紅塵。”

    都元諫最終沒下了手。

    她的肉,她的心,那一寸不是他養出來的,他怎麽能剜得下去?

    館公趕到,押住都元諫,衝著般弱賠笑。

    “我這位哥哥,還有幾日接客?”般弱問他,“我也好帶著姐妹們去捧場一回,總不辜負了情分。”

    “快了!快了!”館公諂媚道,“就在七日之後!”

    “好!我候著!”

    她大笑離開。

    七日之後,都元諫掛名宛哥,在鴉膽館初次登場。

    台上,館公唾沫橫飛,賣力吆喝名器,要將他這個曾經的權臣賣出高價。

    台下,她擁著倆紅倌兒,嘴裏叼著一頭黃金雀,引得他們獻上紅唇,爭相追逐,風流嬉戲。

    他怔怔望著她,隱約記起,她也曾叼著一頭乳糖獅兒,去哄不愛喝藥的他,“哥哥乖,吃了我這頭小白獅兒就不苦了。”

    怎麽就變了呢?

    他的小白獅兒說好要守著他,不讓任何人覬覦他,傷害他,才短短數載,怎麽就變得這麽陌生?她親手推他入火海,又踐踏他至深,隻為了看一場聖人墮落的好戲麽?

    “小白獅兒。”

    他這麽呢喃著。

    隔著人群,喚她乳名。

    有客人一擲千金,賣下了宛哥的初夜。

    右邊的紅倌兒叼住了那頭小雀,被她拍了拍翹臀,交頭耳語。

    宛哥緩緩合眼。

    不怪她。不怪她。是他聲音太輕,太賤,哪裏還叫得動如今權柄深重的天子殿帥。

    宛哥回房,等著客人。

    他打開了一個小盒,裏頭整齊碼著一頭頭乳糖獅兒,他親自問館公要的。

    館公問,要來作甚?

    他答,要來止疼。

    宛哥撚起一頭,送入唇中,又用香帕擦拭幹淨嘴邊碎屑。

    再也沒有人,取笑他吃得像小孩般,又直起身,舔得他滿臉通紅。

    “篤篤。”

    有人敲門。

    客人其貌不揚,宛哥卻認得她,是她頗為倚重的小姐妹,如今的殿前都虞侯,他輕聲地問,“是她叫你來,照顧我生意的?”

    最後一句他說得輕不可聞。

    都虞侯摸了摸翹鼻尖,“頭兒,頭兒還是惦念您的,放心,我就在外邊,絕不動您——”

    “不必。”

    出乎意料的回答。

    都虞侯愕然睜眼。

    “進來吧,我知道,她在隔壁房,看著這發生的一切,你不上我,回去沒法交差。”宛哥平靜道,“放心,我不會尋死的,我都家還在流放,但凡有一絲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他們。你家頭兒不就是想看我被踐踏入泥裏的賤模樣嗎?”

    他脫下外袍,像一頭在日頭曬化的雪白獅子。

    “那就讓她看,興許看得高興了,我都家還有一條生路。”

    第一次侍奉,宛哥極其辛苦,都虞侯鼻尖冒汗,伸手緩解他的痛楚,她手法熟練,對他的身體命穴竟然極為熟悉,宛哥仿佛想到了什麽,臉頰血色又失了半分,“這……這也是她教你的?她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都虞侯別開了臉,顯然是默認。

    宛哥閉眼,不再言語,隨她沉浮在情海裏。

    第二夜,來的是殿前司的諸班指揮使,她有些緊張看著腳尖,“都大人,對不住了,我,我……”

    宛哥披著散花錦,微露一段雪淨後頸,“我知道,你來吧。”

    第三夜,又換了陌生客人。

    宛哥不緊不慢起身,咽下乳糖小獅子最後一截尾巴,他跪伏床榻,微微側過半張臉,死水般安靜,不起任何波瀾。

    “請享用我吧,大人。”

    般弱是第十三夜來的。

    宛哥這陣子聲名鵲起,儼然成了鴉膽館的搖錢樹。沒有刺目的銳氣,也沒有冷硬的棱角,宛哥溫順跪在她身後,替她解開這一身鮮血般凜冽的朝服。她忽然戲謔問道,“如何?跟她們玩得高興嗎?”

    宛哥的手頓了頓,緩緩頷首,“受教,還未多謝殿帥,送我黃金千兩。”

    她驚異望過去,宛哥亦沉靜看她。

    這不是你想要的麽?你在驚訝甚麽?

    她嘴角掀起一絲冷笑,有些殘暴將他推倒,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你可真是我的清高好哥哥啊,我要碰你時,說什麽要留到新婚之夜,這才過幾日,便被管教得這般人盡可妻,喂,身體僵得那麽緊做什麽啊,她們來的時候,你不是高高興興地迎接她們!”

    “她們可以,我就不行了?”

    “你要黃金千兩是吧?我給你啊,你今夜跪著伺候姑奶奶!”

    自始自終,宛哥都不發一語,任由她屈辱擺弄,隻眼尾微微濕潤,閃爍著螢光。

    般弱摸到了他頸後的奴字血痂。

    這深紅罪字,是她用刀尖,一筆一劃剜的,當時她明明鬆開了綁,隻要他一個暴起,就能叫她血濺當場。

    可他沒有。

    這男人隻是安靜又溫和跪著,像一頭自我捆綁的羔羊,忍受著這一場淩遲,更縱容她的滔天暴行。

    為什麽?

    為什麽要做到這個份上?

    當初他為了洪荒萬族,明明就舍棄了她不是嗎?現在又來假惺惺玩什麽救贖?

    她姑奶奶才不稀罕呢!

    不知為何,般弱莫名火起。

    她又抽出自己的佩刀,繃著臉刮起了那一層猙獰的肉疤,傷口本來就沒有好全,她這一弄,痂皮破開,血水流出,黏連頸後的黑發。宛哥痛得渾身抽起了擺子,冷汗顆顆墜落,餘光瞥見她雙手沾血,竟是握著刀鋒!

    他厲聲責罵,“鬆開!你瘋了!”

    般弱被抽走了佩刀,她也不去撿,就用流滿鮮血的手掌,去摸他的臉,笑嘻嘻道,“是呀,我瘋了,我會咬人的,咬斷喉嚨那種,你怕不怕?”

    宛哥瞳孔微震。

    “你怕的是不是?你怕我會傷你更深的是不是?那你從今往後,可要牢牢記住,你見了我一定要繞道走,有多遠滾多遠,畢竟我啊,最喜歡玩弄你這種仁義道德的蒼生聖人了,我糟透了啊,壞透了啊,為了自己快活,什麽都會幹的——”

    般弱的聲音戛然而止。

    宛哥低頭,舔起了她的掌心,模樣又乖又俊。

    若她真的糟透了,就不會易容成她的僚從,與他夜夜歡好,她身上什麽他不熟悉,哪是一張皮囊就能掩住全部真相?

    若她真的壞透了,也不會用刀背刮著他的後頸,卻自己捏著刀尖,弄得這樣狼狽。

    “我知道,她們都是你,容貌可以模仿,可她們模仿不了你動情的小動作,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嗎。”宛哥道,“不然你憑什麽以為,我能那麽聽話陪你睡?我一生隻有一頭小白獅兒,也隻願被她銜咬,旁的,我死也不會再跟。”

    他又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腰,喃喃軟語。

    “小白獅兒,我近日,反複做夢,夢到了一些人,也許是前世,好像是你,又好像是我,夢裏的你總是那麽驕橫,貪婪,可惡,把我耍得又恨又愛。我不想瞞你,我實在害怕失去你。”

    我的小白獅兒,你要玩到什麽,你才肯回頭看一看我?

    我這一顆心墮得久了,你丟下了,不珍惜了,它亦會害怕膽怯的呀。

    宛哥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何時。

    他明顯察覺,他的運勢越來越弱,在這第六場夢境裏,他同樣要付出代價。

    大霧起了,他抓不住她的心意,開始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可以死在這一條道上,卻不知,自己這一死值不值,能不能讓她為自己流半滴眼淚。

    他不甘心的呀,可能又如何?

    宛哥輕喃,“多希望,我可以陪你最後。但我,大抵是沒那個時候了。”

    他很不安,摩挲著她的後腦勺。

    “我走後,你怎麽辦呢?我,我有點放不下你,你闖禍一貫是我收拾亂攤子的,別人會像我一樣待你嗎?但願……他會,嗯,他定會。”

    般弱被他捂得口鼻悶悶的,鼻子也有些酸澀。

    幹嘛。

    這囑托後事的語氣。

    她的確是喜歡小師哥的,或許不多,或許不深,可比起天地萬物,她最在意他。她任性歸任性,也不是不識好歹,小師哥給她喂飯穿衣,梳頭認字,開導蒙昧,長久陪伴,除了不能陪她毀滅天地,他什麽都給她了。

    他心甘情願做她劍鞘,任憑她如何欺他,辱他,傷他,鞘口不曾變化半分,始終堅定又溫和接納她進入。

    “小師哥,你出來罷,捉迷藏算你贏了。”

    般弱有氣無力癱他懷裏。

    誰讓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呢?溫水裏的小□□根本拒絕不了刻骨溫柔。

    宛哥雙眸茫然一瞬,又漸漸恢複清明。

    她的小師哥回來了。

    對於這六世刻意的劫難,小師哥什麽也沒說,滿眼心疼看著她的手,斥責道,“往後不許這般拿刀!”

    說罷,他又勾著腰,替她撒藥,細細纏上布條,隨後低頭,輕吻掌心。

    他哄她,“不疼。”

    般弱暗想,小時候他可沒這般好親近,往往是彈丸大王哭得嗷嗷直叫,他隻涼涼瞥來一眼,“你個胖丸,你還好意思哭?你瞧瞧你把人家揍成什麽拉稀模樣了?”

    彈丸大王就不服爭辯,“他拉稀,絕不是我幹的!我隻讓他尿褲子而已!你可不能賴我!”

    師哥不知是被她逗笑還是氣笑,掐了掐細腰,拍著額頭。

    “得,還是您在行。”

    然後不知哪裏掏出一塊硬布,粗魯揩了揩她眼淚,那疼得呀,刮得她整張臉皮都要掉下來。

    她抽抽噎噎地刺他,“小師哥,你這樣,不溫柔,外頭姑娘不會中意你的。”

    小師哥哼笑了聲。

    “找什麽外頭的?家養的,才養得熟。”

    此句落音,師兄妹同時怔住。

    她好奇睜大了眼,忙不迭追問,“家養的?是我嗎?我熟了你會吃我嗎?小師哥你中意我嗎?”

    小師哥猝不及防被鎮住,他慌亂轉過了頭,甕聲甕氣回應。

    “小孩子家家的,亂講什麽!”

    可她分明看見——

    無所不能的洪荒道祖,耳尖籠了一簇極嫩,極軟,極好看的淡粉色。

    就如此時此刻,小師哥強裝鎮定,耳根微紅,“你,你這般看我作甚?你受傷了,不宜亂,亂行房,當然,你若真要,手也可以……”

    燈火可親,美人柔情。

    般弱的火氣被他吞得幹幹淨淨,當即不再糾結。

    她奔到他懷裏,軟呶呶地撒嬌,“小師哥,咱們重新開始罷,就咱倆,沒別人。我會重新生長,重新喜歡上你,你再等一等我,等我學乖,好不好?”

    小師哥怔了怔,陡然意識到這一句的分量。

    割舍過去,從頭開始。

    他不再是道祖,不再是天地統禦,也許他會變做一個普通凡人,平庸且乏味。

    她還會中意那般的他嗎?

    萬般風波動蕩,小師哥鼻尖小痣與她相抵,唇齒溢出了一聲好。

    “師哥都依你。”

    那就重新開始,重新認識,什麽身份,什麽麵貌,都好。到那時,腳步逆了人潮,第一眼見你便笑。

    我等著你,無論何時,何地,你一定要喜歡上我。

    “篤篤篤——”

    春時,雨絲飛揚,木魚聲聲。

    在香火繚繞的寶殿前,小和尚軟著奶腮,佛青色小襖周正又規謹,他左手托著胖乎乎的小圓魚,右手拿著一把發舊小錘,小臉嚴肅,平穩慢敲,學著師長們,心水不起波瀾,有模有樣做著早課。

    “哧吭哧吭。”

    小和尚耳聰目明,捕捉到了一絲動靜,他年紀幼,耐不住好奇,疑惑睜開了眼。旃檀佛像之後,伸出了一截水嘟嘟的手兒,抓起供桌的青棗,嗖的一聲又縮了回去。

    小和尚:“???”

    哪裏來的膽兒肥油的小妖精,敢跟我家佛祖老大搶吃的?!

    小和尚大氣也不敢喘,盯著佛祖身後,慢慢瞧見了一綹黑亮的辮發,小妖精轉過了臉,清澈瞳眸跟他撞個正著。

    四眼懵逼。

    小妖精心想,這沒毛的,怪奶俊的。

    剛下山的小妖精是天不怕地不怕,衝著小和尚做了個割喉的威脅動作,又摸了一顆桃子,嗖的一聲轉過去。等她哧吭哧吭啃完,又轉過身去,小和尚仍舊是死死盯著她,對於小妖精從心愛的佛祖老大嘴裏搶吃的,小信徒非常憤怒。

    瞪我作甚,給錢了麽。

    小妖精可受不得這委屈,小嘴嚼了嚼,猛地一唾。

    那顆殘留細肉的桃核,不偏不倚,撞在小和尚的腦殼上。

    小和尚:“???”

    小和尚奶腮癟落,激起哭腔,“師父,大師伯,二師伯,四師叔,五師叔,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

    一口氣搖人搖了個遍。

    小妖精:“???”

    圍毆?

    小奶膘你過分了吧。

    當僧人們圍成一團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小和尚淚珠滾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妖精噴我口水了,我,我沾了妖氣,要揣崽仔了!”

    小妖精:“……哈?”

    天惹,你個沒毛毛的,我一朵正經純潔的深山小花妖,你不要亂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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