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一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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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4章一日為師

    從寥寥幾百人的隊伍到數萬雄兵,冷橋用了很多年的時間才讓冷家軍的名號傳遍天下,而這隻榮耀之師的覆滅僅在兩天兩夜之內,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陸柏風等人被臨終托孤,帶著剛剛生下來的女嬰兵分幾路從殘酷的廝殺場上逃離,並沒有親眼目睹當時的悲壯慘烈。後來他找過從北衙禁軍退役的老兵,那老兵說,在冷家軍和北衙禁軍的廝殺落下帷幕後,那一大片平原都仿佛被血染一般,腳下踩的、眼裏看的,全都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什麽叫屍橫遍野,什麽叫流血漂杵,很多將士都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除了我們這些逃出來的人,冷家軍的將士們無一幸免,全部以身殉主。單是為了掩護我們帶你離開,就有不下六千士兵用他們的血肉鋪開了道路。瓜娃子啊,你知道嗎?你不僅僅是冷將軍和楚夫人的孩子,你是冷家軍數萬將士的孩子,我們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遭遇像我們一樣的悲劇。”

    一人對一國,想要複仇,如何能勝?

    所以沒有人希望這個小小的女嬰去為他們報仇,在楚夫人流著眼淚為孩子起好“蘭澈”這個名字的時候,那些寧可流血也不流淚的將士就已經決定,以數萬熱血與頭顱來保這個孩子平安無事。

    隻要她活下去就好。

    隻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隻要她像普通人一樣長大就好。

    他們向死而生,別無所求。

    忘記仇恨看起來如此容易,可是蘭澈做不到當一個孤苦無依整整十七年的少女,滿懷欣喜得知自己的父母是誰後,怎能輕易接受父母遭奸人所害的事實?她是大理寺評事,是差一點就要成為大理寺少卿的人,更是曾經暗暗立下誓言要還這天地之間一個清明公正的人,她怎能明知有一場持續了整整十七年的冤案卻視若不見?

    她身上背負的,是數萬冷家軍的忠魂啊!

    “陸伯,不會就這樣算了的還沒有結束,冷家軍將士們不能白死,我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的!”藍澈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珠,然而她的淚水太多,無論怎麽擦也擦不完。

    就好像一條條人命,一道道失望目光,無論刀筆吏們怎麽去避而不談,總還有痕跡留存。

    將滿腹心事傾瀉而出的老陸頭輕鬆許多,他的目光也變得柔和慈祥。

    “瓜娃子,你隻要好好活著就夠了,報仇的事不是還有我們嗎?你是冷將軍和楚夫人僅存的血脈,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就算拚上這條老命,我也絕不會讓人再傷害到你。”

    十七年前,他錯過了這個孩子,一度懊悔得恨不得殺了自己。

    十七年後,上天給了他一次機會,要他重新遇見自己使命所在。

    這一切,既是天意也是命中注定,冷家軍的將士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個,也要不惜一切保護冷將軍的後代!

    “瓜娃子,記著,你叫蘭澈,這是你娘給你起的名字你姓冷,這是你爹留給你的姓氏。你是我大唐最偉大的將軍的女兒,永遠別忘記這份驕傲,你的父母不是叛黨,他們是這個世上最愛這個國家,也是最愛你的人。不管多少流言蜚語抹殺他們存在的痕跡,他們的忠魂和冷家軍的鍾姑,永遠都不會消失你就是這一切的傳承,你活著,他們便活著。他們在這裏,永遠都不會消失。”

    長滿老繭的手指輕輕點在蘭澈心口。

    蘭澈一時恍惚,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眼花,好像在她眼前站著的,才不是什麽跛腳羊皮襖的小老頭,而是一個豪情萬丈熱血沸騰的青年。

    那樣的場景和氣氛,連溫彧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他心裏沉甸甸的,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惋惜。輕輕走上前雙手落在蘭澈肩頭,他迎著老陸頭的目光,語氣堅定道:“陸前輩放心吧,蘭澈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會好好保護她的。還有祈王,祈王他不會讓蘭澈受半點委屈,一定會想辦法保護好她。”

    方亭閣本還沉浸在感動之中,一聽溫彧這話頓時感覺不太對勁兒。他眉頭一皺,不悅目光瞥向溫彧:“胡扯什麽呢?蘭澈跟你們家祈王有個狗屁關係?”

    提到這件事,溫彧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氣哼哼地反駁回去:“跟我們家祈王沒關係,難道跟你們家主子有關係嗎?蘭澈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裏?你們又在哪裏?努力保護蘭澈的是我們齊王,你能不就隻會站在一邊說三道四或者幹幹脆脆臨陣脫逃嗎?”

    “臭小子,你說誰呢?信不信我”

    還不等方亭閣提起拳頭,老陸頭忽然神色一變:“外麵有人,很多。”

    溫彧一愣,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裏這裏可是右神策軍府,有很多人不是正常嗎?”

    可是他馬上想明白,為什麽老陸頭如此緊張了現在是深夜,此處是神策軍府雜役住的屋子,深更半夜的,哪裏會來那麽多人?

    “不會吧?”溫彧很快想到了某種可能,一種他不願相信的情況。

    背叛,出賣。

    外麵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已經到耳朵可以聽見的地步,老陸頭當機立斷將蘭澈推到溫彧身邊。

    “溫家小子,瓜娃子就交給你了。她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小心我塞你滿嘴大蒜。”老陸頭搶過溫彧身上掛的佩劍,眯起眼眸盯著緊閉的房門,慢聲道,“瓜娃子,你不是一直想認我當師父嗎?好,小老兒我今天就從了你的心願。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陸柏風的徒弟。要是你我能躲過這一次劫難,等咱們回到大理寺的廚房,你想學什麽我都教你。”

    得償夙願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可是蘭澈開心不起來,她聽得懂老陸頭語氣中的不詳味道。

    “陸伯,要走就一起走,我不會讓您一個人留下的!”蘭澈的嗓音還帶著幾分哽咽,她抹了一把眼淚,伸手抓住陸老頭那件又髒又破的羊皮襖,聲音裏帶著哭腔,“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您不能丟下我!我不想再做沒有親人的孩子”

    老陸頭輕輕掰開蘭澈的手,一咧嘴,笑聲嗤嗤漏風。

    “走吧,瓜娃子,去安全的地方等我。等我去找你,給你講我年輕時候的事,教你做菜做飯。到時候,你要記得給我奉茶,給我捏肩捶腿,咱們爺倆兒啊”

    後麵老陸頭還說了些什麽,蘭澈沒有聽見。在她拚命掙紮,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方亭閣毅然決然地將她打昏過去,帶她從後門離開了那間即將麵對腥風血雨的屋子。

    那是蘭澈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老陸頭。

    由始至終,她都未曾來得及叫他一聲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