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連冬旨

字數:8509   加入書籤

A+A-




    頭痛欲裂,喉嚨幹啞。

    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酒,他隻記得丁吉來敬酒,然後他帶著眾人唱了一首歌,唱著唱著,後麵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什麽時候回的屋,什麽時候上的床,他都不記得了。

    隱隱約約……有個女人?

    方景楠不太確定。

    可是剛才他輕喚一聲口渴想喝水時,一隻如青蔥般的玉手給他遞來一杯茶,讓他好像回憶起了一些。

    喝了口水,方景楠翻了個身好似又睡了過去,其實他是不敢起,喝水時的偷偷一瞥,讓他看清房間裏坐著兩個人。

    張景萱與一個身姿挺拔的美麗女人。

    張景萱拿著紙筆在桌上又塗又寫,而女人旁邊堆著一疊賬冊和一個算盤,也是在俯首書寫著什麽。

    悄悄地聽了一會兒,方景楠感覺好像沒什麽危險,他輕輕地翻了個身,假裝咳嗽了一聲。

    打開眼,方景楠一瞥,兩女都看著桌麵,似乎沒有聽見。

    “呃哼!”

    方景楠又咳大一聲,張景萱抬頭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哥你醒啦!昨天喝傻比了吧!”

    “去去,女孩子說什麽髒話,小心挨打!”方景楠趨勢坐了起來。

    張景萱嘟著嘴,不再理會,埋頭繼續塗畫起來。

    “在畫什麽呢?昨天的吊機設計好了沒有?”方景楠趁勢走下床,往兩女桌前走去,剛才那位置方景楠隻能看到她的側臉,而且她還低著頭,頭發散落下來看不真切。

    “當然,”張景萱頭也不抬地道:“早設計完了,過幾天成品就能出來。”

    “那你現在在弄什麽呢?”

    “嘻嘻,水力鍛打機……還是戴誌誠老爺子提的思路,吊機討論完後,閑著沒事,我們就在說如何把滑輪組用到水車上去,然後戴老爺子就提出說,如果能用到水車上,那幹嘛不在水車上裝上一個拐杆和鐵錘,利用水流的力量,敲打粗鐵,這樣可以省去很多工時,聽說匠作營在日夜打製鐵甲,忙得昏天暗地的。”

    方景楠聽完,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更厲害的,水力鑽機。

    在打製鳥銃中,槍管是最核心的部分,工匠把鐵片打卷成槍管後,槍管內壁不可能打得光滑,凹凸不平,需要磨鑽平整,而且槍管上還要鑽孔,這一步往往會因為力道掌握不好,把槍管鑽壞。

    把原理一說,張景萱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麵記錄好,水力鑽機。

    “好了,我記下了。”跟著又問道:“哥,水力也是重力勢能的一種吧?勢能轉化成機械動能,轉化率上有沒有一個固定值的?就像g常數是9.8一樣,哥……喂,哥……”

    方景楠已經怔住了。

    太美了!

    方景楠過來可不是與她聊什麽轉化率的。

    方景楠癡癡的,竟是看呆了。

    被人如此看著,女子再也不好裝不知道,仰起頭,眼神怔怔地看著他。方景楠忍不住都想俯身下去,在她紅潤的唇瓣上親一口。

    腳步稍是一動,她忽然道:“大人您好,我是新任的賬房總管,陳老爺讓您醒來後隨我一同過去,關於近期賬目的事情需要交流一下。”

    方景楠一楞,啥意思?難道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自己在做夢?

    方景楠心中稍是狐疑,轉頭看了看軟床,忽道:“好的,你先過去吧,我洗把臉就來。”

    “如此,小女告退!”

    女子站起身,禮貌地行了一禮,跟著緩步走至門口,抬步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嘖嘖,一米七二,腿長腰細屁股大,貌美體柔氣質佳!”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方景楠喃喃地道。

    “哥!”張景萱叫了一句。

    “咋了?”

    “把口水擦一擦,太丟人了!”

    “切,”方景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拍她的小腦袋道:“做作業的時候不要分心。”

    說完,方景楠快步走到床前,把被子一掀,四處打探起來。被單幹淨如剛洗過一般,沒有一絲雜色。

    “唔?”方景楠皺了皺眉。

    這時,張景萱笑道:“哥,剛才那位漂亮姐姐,以後會是我嫂子麽?”

    “說什麽呢,剛她不是說了麽,她是陳老財找來的賬目總管。”方景楠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張景萱嘻嘻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呀,這兒可是你的臥房,難道一般女子可以隨意在一個男子的臥房辦公的麽?我剛進來的時候,她正看著床上的你發呆呢,見得我來,她才開始假裝記賬的。”

    方景楠被她逗笑了,氣罵了一句,“人小鬼大!”

    張景萱嘟著嘴道:“過了年,我就十歲了!”

    沒有理會張景萱,方景楠盯著床單看了一會兒,忽地笑了出來,“大爺的,原因這被單換過了。哈哈!”

    方景楠俯下身,在被子裏仔細地聞了起來,一抹處子的幽香傳入鼻內。

    方景楠咧嘴一笑,“他娘的,差點被她忽悠了。”跟著神色又是一暗,“唉,怎麽啥也不記得了呢。是怎麽弄的呀?我去……白幹了麽?虧大了。”

    說話之間,方景楠情不自禁抬腳便走,出了門,他直往陳有富房間走去。

    弄得張景萱在背後皺起鼻子,吡了一聲:“哼,重色輕妹!”

    ……

    *

    “截止上月,在冊戰馬三百一十二匹。其中懷仁城戰馬三十五匹,雲岡堡二十三匹,其餘為莽字營剿獲所得。”

    “陳老爺這邊共計良田四萬五千二百八十畝,旱田兩萬五千四百二十畝,佃戶八千二百四十三人,餘丁不算。”

    陳家老宅的後院,女總賬在匯報方陳團夥的資產財務情況,方景楠以前隻知道個大概,但他也並不很在意細節。所以他隻是雙眼望著她,有些失神。

    陳有富咳嗽一聲,白了他一眼道:“能不能仔細點聽?”

    方景楠一楞,曬道:“我有在認真聽呀,喔,對了,你過來!”

    方景楠衝她招了招手,美女總賬頓了一下,腳步有些遲疑,不太敢靠前的感覺。

    “怕啥,我又不會吃了你!”方景楠沒臉沒皮地嬉笑道。

    她這才緩步走了上前,方景楠拿過她手上的細毛筆,在自己的手掌上輕輕一點,跟著把手掌舉到她的眼前,近得她都能聞到方景楠身上的酒氣。

    “喏,這東西叫小數點,在你的萬後麵加上一點,方便記數。”跟著方景楠又在手掌上寫下12345等字樣,一直寫滿了手臂,“喏,這個叫簡化數字,以後記賬用這種數字記錄。”

    女總帳看了一眼道:“這般數字,容易被篡改!”

    “咦,確實眼光獨道,”方景楠不以為意地笑著道:“以後賬冊要有兩本,母本和子本,母本為存檔對賬所用,便以現在慣用的壹貳叁來記錄,子本為日常過賬之用,便以這小寫數字,方便快捷。”

    女子秀眉微微一揚,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方景楠見了,心下一笑:哼!跟我比數學!

    陳有富道:“按新的方法,你繼續說。”

    女子點了點頭,道:“銀兩方麵,舊管白銀1.6765兩。開除白銀650兩,主要為莽字營和保安團的銀餉及戰馬飼料耗銀。實在白銀1.6113兩。”

    “舊管米糧計七千石。其中夏米莊餘糧三千石,二十八路鄉收了兩千石,懷仁城收了三千石。去除米糧七百石,實在六千三百石。”

    “停,”方景楠再次打斷道:“這舊管,開除,實在啥的,是什麽意思?”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輕聲道:“這是賬房中私密不傳的四柱清冊法。舊管,為上月的結餘。新收,為本月收獲。去除,為本月開銷。實在,為最後所得。”

    “不傳之法?”方景楠扶額道:“呃,那是不是,舊管加新收減去除,等於實在?”

    舊管+新收-出除=實在。

    應該是小學三年級的算數。初始金加當月賺的錢減去開銷,等於結餘。本月結餘,也就是下個月的初始金。

    這就是四柱清冊的記賬核心!

    以前有人想買方景楠家的香焦批發鋪,弄了個審計團隊過來,啥資產負債表,無形資產評估,實物折舊的十年攤銷法等等,那叫一個花團錦簇。

    而明時的記賬,則就是這麽簡單的加減,乘除都沒有。

    開平方?那是在哪兒可以用的上?

    微積分……哈哈,外星科技了。方景楠忽地想到,微積分他自己也早忘了。

    “我覺得吧……”方景楠笑道:“我可以親身教你如何記賬!”

    戰馬三百來匹,良田4.5萬畝,旱田2.5萬畝,黃金三百兩,白銀1.6萬兩,糧食六千石。

    方景楠隻需記住這些大概就行了,剩下的,自然有陳有富審核,而負責實際事務的,則是這個美女總賬房。

    想到這,方景楠問道:“相談許久,還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沉呤許久,忽道:“小女連氏遺孤,家仇未報,不忍提及姓名!”

    “呃,那總得有個稱呼吧。”

    女子俏眉輕怵,忽聞外間傳有鞭炮聲響,她緩緩道:“今日為家人團聚的冬至節,小女便叫連冬至吧!”

    方景楠搖頭道:“不好,太輕。朝廷有聖旨,我看你就叫連冬旨吧!冬至,冬旨,一樣的!”

    連冬旨雙腿微微一躬,打了個福禮:“謝大人賜名!”

    “嗯,沒事,你先下回去吧。”

    ……

    望著連冬旨一步一步,緩緩離去的背影,方景楠皺了皺眉,不是說破啼之後都下不了床的麽?

    難道是我太無用了?

    不應該呀!

    暗自腹誹幾句,方景楠猛地轉身,惡狠狠地盯著陳有富道:“老殺才,你他娘的謀的什麽心思!”

    ……

    陳有富絲毫不懼,甚至還有心情喝了口茶水,悠悠然道:“潞安府連氏家族,家中幺女,年初潞安沈王貪圖美色欲納其為妾,被婉拒。隨即,沈王聯合代王、大同鎮兵備道竇可進,以及潞安府各州縣,給連氏安了個謀逆之罪,屠了三族。”

    “潞安府的事怎麽牽扯上了大同鎮的代王?”方景楠奇道。

    “連氏一族經營鐵礦多年,常年都有車隊途經大同,從助馬堡出關,販鐵關外!”

    “那她是怎麽活下來的?至少也應該送去給沈王吧?”方景楠問道。

    陳有富白了方景楠一眼,“我關心這事幹甚,你若想知道,去問她呀。怎地,不熟?”

    方景楠尷尬地摸了摸頭,“也是,這不重要。不過,你幹嘛要趟這渾水?”

    陳有富一咧嘴,露出滿口黃牙道:“連氏一族資產百萬,礦山就有七座,如今本家雖除,族人甚多,殘餘勢力不容小覷。我們若能占得一座鐵礦山,以後鐵貨來源就不愁了。”

    方景楠咂了咂嘴道:“不就百萬嘛,比張氏差遠了。”

    陳有富沒好氣地道:“你當天下有幾個蒲州張氏?”

    “那生鐵我們花銀子買不就行了,難道還要跨地千裏,去那邊搶個山頭?”

    “若咱們的大事突發,朝廷下令把物資一斷,你可有後金的財力,翻數倍之價購之?而且我們身處大同,可不是地遠邊荒的關外,誰敢賣你?”

    “這……”方景楠楞了一下,“離那天還早吧?”

    陳有富陰側側一笑,“總會來的,提前準備有何不可。”

    方景楠輕輕一歎,算他說的有理,跟著又吼道:“那你為何行這般手段,不能直接跟我說麽?”

    陳有富喔了一聲道:“一來她算賬有幾分能耐,財物這等重要之事總不能隨意交給它人。二個嘛,我看你這人意誌不堅,萬一以後當得官大了心中有所搖擺,依附了朝廷,讓我咋辦?”

    “所以你就想讓我把藩王捅了,與朝廷勢不兩立?”方景楠大聲喊道,不知為何,隻要與陳有富說事他就忍不住生氣,“就算非要這麽做,你他娘的就不能假裝給我點麵子,讓我自己選擇?非要逼老子你才高興?”

    “怎麽,你不樂意?”陳有富忽地一笑道:“昨日她想認我為幹爹,你若是不樂意,那我便答應了她,認下這麽個幹女兒,以後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她的才貌,到時找一任巡撫為妾也非難事。如此自然也就不用逼你了。”

    “啊!”

    方景楠怔住了,竟他娘的還有這種騷操作?這可不行,那我不成渣男了麽。

    臉上的怒容刹那間消失不見,方景楠轉露出一副諂媚的笑臉,走到陳有富身後,輕輕地捏著他的肩膀,又小心地錘了錘,陪笑道:“老大哥這是什麽話,豬一樣隻知道吃喝害人的藩王算個球,幹得就是他們,這叫啥,這叫劫富濟貧。又不是沒幹過,給我點時間籌劃,咱們現在還是以賺錢為主,報仇這個事不能操之過急。”

    話已說完,陳有富施施然站起身,走出屋外,“具體事務,你自行安排!”

    “我去,我靠,你大爺!”

    方景楠在背後一頓狂罵,你丫真把自己當成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戰略大師了咩?戰略定好,戰術上的辛苦活就我來做唄?

    陳有富耳朵一動,忽地扭頭問道:“你在說啥?”

    方景楠咧嘴大笑,“我說,今日冬至節,吃餃子。待會您老多吃幾個!”

    “喔,”陳有富道:“最近體態略肥,不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