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飯一口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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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將暗,天空灰蒙蒙的。

    朔州城外,旌旗密布,黑壓壓的蓬帳連城一片,到處都是狂聲大笑的東虜,那肆無忌憚的模樣,仿佛就像在家裏聚餐一般。

    女人慌亂的驚叫聲,男人卑微地乞求聲,小孩無助的哭泣聲,混成在一起,配上東虜那飲酒作樂慶祝勝利的狂歡,形成了王朝末世的浮世繪。

    就在這片歡樂人潮的三裏外,一座巍峨壯麗的城池屹立在旁。朔州城建立在三河要害之地,兩鎮交匯處,再往南二十裏,便到了大同鎮和太原鎮的分割線寧武關。

    朔州城是分守冀北道的道城所在,牆周六裏,高4丈2尺,足有三十個雲岡堡那麽大,城裏最大的是一道之守道官、還有知州、同知、通判、守備等人,常備兵馬兩千人。

    牛有德靜靜地趴在山丘上,一動也不敢動,兩裏之外便是後金紮下的大營,他一百一百的默數著,竟是有一千多頂蓬帳。

    “肯定是後金主力,沒錯了。”

    確認此點後,牛有德緩緩後退,來到山丘之下,他的這什騎兵在這候著,一揮手,牛有德麾下騎兵快速離去。

    ……

    洪濤山,位於朔州與東邊的馬邑縣之間,由北往南綿綿一百裏,是朔州區內最大的山脈。

    方景楠等人在洪濤山的一處山穀內紮下了營。

    那日之後,後金兵從鐵山堡一路往下,尤如在地圖上筆直地劃了條線,經威平堡、平虜衛、井坪城,一直到最下麵的朔州城,中間沒有任何轉移繞路,兩百裏路燒殺劫掠。

    方景楠等人在井坪城時,就碰到了後金的哨隊,這個時候後金主力都已經圍在朔州城外了。井坪城也是座大城,離朔州足足有六十裏,他們竟然把哨隊放這麽遠。

    不過見方景楠人多,那支五人的哨兵小隊轉頭走了。方景楠領著眾人繼續靠近,慢慢的接觸多了,方景楠大概掌握了後金兵在劫掠時的哨兵距離。

    三十到五十裏之間,多是五人一隊的小哨,遇敵基本不打,調頭就走。十裏到三十裏之間,是二十人左右的哨隊,遇到大明的哨兵,如果人不多的話,他們往往會廝殺一翻。

    而離大營十裏範圍內,則都是以達旦為單位的八十人哨兵,據牛有德說,有一次他們還差點被一個牛錄的巡哨發現。

    如此一層一層的偵察,若想大規模部隊的伏擊,隻能出現在幻想中,幸好方景楠這隊人不多。

    此時,方景楠選擇在洪濤山的位置,便是離朔州十幾裏的地方,隻要後金兵不是特意來找,這裏還是很安全的。

    “大人,牛有德探哨回來了。”

    張傳宗靠了過來,方景楠隨手遞上一碗剛剛燒熟的馬肉,“把其它人都叫上,我們邊吃邊說。”

    馬肉是一次圍殺後金兵五人哨隊時的收獲。

    那是剛過井坪堡沒多久,他們被後金一支五人哨隊盯上,你追上去他們就跑,你一退回來他們就粘上,這種被賊盯上的感覺特別難受,就像被人脫光了衣服扔進鬧市,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眾人隻好停了下來,商討一翻後定了一計。

    方景楠先是派出幾十騎假裝追殺,把他們趕走一段距離後,悄悄的讓騎術最好的陳山河、孟鐵柱、張傳宗、牛有德、炎洗五人藏在一塊背陰處,然後其它人往井坪城方向撤退,那支五人哨隊果然中計,陳山河五人從他們背後殺出,方景楠等人從正麵夾擊,一眾人追殺了五裏,最終把他們殺了個幹淨。

    不過東虜哨兵的囂張態度表現無疑,區區五人就敢一直盯著一隊九十多人的騎隊,這得多看不起明軍。

    見到牛有德回來,幾個隊長也是自發地往方景楠那靠了過去。

    一眾人圍在一個煤爐前口水直流,爐火正旺,鐵鍋中馬肉煮的稀爛,裏麵放了細鹽香料,趙二甚至還帶了醬油,鍋水咕嚕嚕直冒泡,還煮著邊地人最愛吃的白麵條子,看著就很舒心。

    這次出征,方景楠帶了四個爐子幾百個煤球,大受好評。

    為了方便趕路,隊伍裏沒有一輛馬車,人手一匹戰馬,不過除了陳山河與張傳宗的騎隊外,其它人都是牽馬步行,各類生活物資全是背在戰馬上。

    單從戰馬數量來說,方景楠這隊人已可比一個遊擊將軍的家丁隊了。

    “後金圍著朔州這麽多天卻不攻城,而是去四處村堡劫掠,想來不會攻這座大城了。”方景楠道。

    牛有德跟著道:“不單如此,我感覺他們快要轉移了。”

    “哦,有何憑據?”

    牛有德道:“他們在周圍搶了這麽久,也該搶空了,而且他們最近往咱們這邊的探哨越來越少,往南邊的探哨越來越多,所以我覺得,他們應該是要換個地方了。”

    方景楠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南邊還有什麽大城?”

    牛有德想了想道:“朔州已經是咱們大同最南邊的大城了,再往南就是與太原鎮的寧武關。”

    方景楠歎道:“那應該就是寧武關了,破關入太原鎮。”

    大同府是個邊關重地,隻有四州七縣,而太原府則有,六州二十二個縣,誰窮誰富一眼可知。

    “唉,可惜,咱們知道了也沒屁用。”方景楠不由輕歎。

    一路下來方景楠早已發現,後金兵打仗很少有奇謀妙策,也從不隱藏蹤跡。據牛有德探查時看見的,他們的中營駐地裏,搶滿了幾千輛馬車,抓的男人女人小孩也有幾萬人,他們一直就這麽帶在身邊,根本不怕人搶。

    孟鐵柱安慰道:“別著急,不是你說的麽,咱們就這麽粘住他們總會有機會。”

    方景楠輕聲一笑,從鍋裏夾起一大塊馬肉,道:“也是,飯得一口口吃,嘿嘿。”

    ……

    又過了三天,在外打探的牛有德回報說,後金大軍動了,前鋒營正在進攻寧武關。

    既然他們動了,方景楠等人自然要跟上,於是在洪濤山駐停了六天後,這支小隊拔營而去。

    陳山河的騎隊負責前方五裏放哨,甲乙兩隊戰兵牽馬在前,鄭飛聶遠的三槍隊走在中間,幾十匹馬上背著重多物資,丁吉的炮隊在最後,而張傳宗的兩什騎兵則分守在隊伍兩則。

    沒走多久,前方探哨的陳山河快馬奔回,道:“三裏外發現一隊蒙古哨隊,有十個人,我們相互都已發現對方,但沒有交戰。你們若再靠前一裏,越過那個小山丘,就會被發現。”

    方景楠還在琢磨,牛有德興奮地道:“才十個人,咱們過去吃掉他們。”

    其它人也是紛紛響應,很是高興,蒙古兵的人頭雖沒有東虜的值錢,但能殺得幾個,大小都算是軍功。

    方景楠想了想,卻是緩緩搖頭道:“不行,不能貪這種小便宜,暴露了自己。我們要時刻盯著計劃的重點,預判他們未來的行軍路線才是重點,不能因小失大。”

    說罷,方景楠又道:“山河,你們盯著這隊蒙古人,我們往東邊走,找一處偏僻處等一等。”

    東邊仍是洪濤山的支脈,方景楠等人又找了個山澗,縮了起來。

    又過了一日,外出哨探的牛有德回報說,後金主力已基本轉向寧武關,朔州城外隻有些押運劫來物資的後隊還沒有走完。

    “整隊,繼續出發,粘上去。”

    一聲呼喝,眾人按著以往的隊形,重新上路。

    半個時辰後,方景楠等人來到了朔州城外圍,看著遠處如磐石般屹立當中的雄壯城池,方景楠心想,難怪後金沒打,這得死多少人才能攻破。

    後金雖不攻打城池,可周圍諸多村莊小堡卻是被他們清掃一空,很多人都帶著家當往山上跑,方景楠縮在洪濤山時哨探就看到過好幾拔入山躲避的,有錢點的就跑周邊的軍堡裏躲。

    但總有來不及跑的,方景楠看到朔州城外亂哄哄的人群,至少有幾千被抓的百姓,在幾百殿後的東虜看押下,趕著幾百輛馬車往寧武關而去。

    張傳宗道:“隻有一牛錄的後金兵,其它幾百人是蒙古韃子。”

    方景楠看向朔州城頭,那邊旌旗招展,諸多軍將也是在城頭察看,方景楠道:“不是說朔州城裏有兩千守軍麽,此時若是開城門出來衝殺一翻,不說殲滅敵軍,至少也能救回不少百姓,搶回諸多物資吧?”

    張傳宗應聲道:“他們不敢的,朔州城是道城,就算軍將有搏軍功之心,知州大人也不會同意的。他們有守城之責,若有個意外朔州城破,其它人可以逃,他們隻能與城共存亡。”

    “這真的是……”

    方景楠無奈的一笑,這能說什麽呢,說不上對與錯,隻能說每個人選擇不同。

    雖然前麵隻有幾百人,卻都是騎兵,方景楠這些人也隻能幹看著。押運物資的老百姓分成了好幾隊,在兵丁的看押下,一拔拔往寧武關而去。

    據之前牛有德打探的反饋,他們已經搶滿了上千輛馬車,搶掠了幾萬老百姓,牛羊騾馬無數,這麽多物資人畜自然不可能一起押走。

    因為後金是八旗製度,每一旗有很強的獨立性,基本上誰搶到的東西就歸誰所有。每一旗下麵的各個甲喇也是一樣,上交一部分給公家,剩下的就歸甲喇所有,再到下麵的牛錄也是相同。

    所以他們一般都是以甲喇為單位,或是以牛錄為單位押運物資。

    方景楠通過旗幟看到,殿後的是正紅旗的人,約或過了半個時辰,正紅旗的那隊牛錄押著自己的東西走了,隻剩下大概兩百多個蒙古騎兵,揮舞著馬刀在朔州城外耀武揚威。

    方景楠看了眼朔州城門那,吊橋拉的老高,根本沒有要衝出來拚殺一翻的跡象。

    陳山河看著那隊蒙古人,嗤道:“狐假虎威的慫貨。”

    張傳宗看了眼方景楠,低聲道:“要不我和山河兄出去衝殺一翻?朔州城那若是見咱們出擊,或許也願意派兵出城了。”

    孟鐵柱提醒道:“那隊正紅旗的雖然已經走了,但兩隊相互之間不會離的太遠,我們這麽衝殺上去,他們得到消息再反殺回來,怕是麻煩。”

    方景楠聽了卻是奇怪,道:“怎麽聽你們說來說去,不是很怕蒙古人的感覺?”

    孟鐵柱輕笑道:“我們都身披鐵甲,蒙古人用的半石騎弓射不穿的。”

    “那他們不會衝近身用馬刀砍殺麽?”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勇猛的打仗了,”張傳宗解釋道:“而且他們隻是混在後金身邊占便宜的,不會真的搏命。”

    後來陳山河張傳宗幾人又說了下關於騎射一事,後金兵的騎射,應該把這兩個字拆開,是騎和射,騎術和射箭都很厲害,

    後金兵正麵作戰基本上都是下馬步戰,以身披三層甲胄的巴牙喇兵當鋒,諸多馬甲步甲跟隨衝入敵人陣中,直到把敵人衝垮打散,再令騎兵出擊收割戰果。

    真正的騎射指的是蒙古騎兵,他們才是能在馬上睡覺的高手,在奔馳的戰馬上拉弓射箭,準頭也不差。但畢竟是在馬上射箭,太硬的弓肯定拉不動,所以他們都是用的半石騎弓,可射五十步。

    明白這些道理後,方景楠沒好氣地看了眾人一眼道:“他們射不穿你們的鐵甲,又沒有近戰衝鋒的風格,不會跟你們繞圈麽。你們披著重甲,他們穿的輕皮襖,難道還能被你們追上?”

    眾人隻是嗬嗬直笑,沒有答應。

    方景楠沒好氣地道:“被人圍城囂張,也不求結果,就想衝殺一翻出出氣,這心態你們還算是精兵麽?”

    孟鐵柱憨笑道:“這不是成天跟人屁股後麵,頓頓又吃的麻香,有力無處使的難受嘛。”

    趙大壯忽然賊眼滾滾地靠了過來,悄聲道:“老大,還記得我哥倆是怎個入夥的麽?”

    見方景楠呆了一下,趙二也是跟上前,輕聲道:“劫道呀,你忘了。”

    方景楠道:“你們帶了巴豆粉?”

    趙二嘿嘿笑道:“戰前討論會我提過這方案,結論不是待定嘛,我就帶了些。”

    方景楠轉首朝張傳宗問道:“這附近有河麽?”

    “有啊,但凡大城邊上都有河,朔州城更是三河要害之地,城北邊是七裏河,城東邊是桑幹河的支流黃水河,而在南邊有一條灰河,從北向南直接達到寧武關。”

    方景楠一聽,這還有什麽好想呢,幹啊。

    “把物資全部留在這,丁吉你的炮隊留下看守物資,其它人上馬,我們繞到他們前麵去。”

    一聲呼喝,所有人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