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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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店裏高朋滿座,生意繁忙,佟湘玉滿麵春風,招呼客人。
“周公子慢用啊,展堂,趕緊幫曹先生把酒燙一下;小郭,叫大嘴把皮蛋瘦肉粥盛出來,鄭公子都等了半天啦;秀才,趕緊把葛掌櫃的帳結一下……”
沒一會功夫,老白稀裏糊塗把燙好的酒放到了周公子桌上,“酒燙好了,周公子慢用啊!”
周公子立刻就皺起了眉頭:“等等,我沒要酒啊?”
老白一聽,不樂意了:“這燙都燙好了,你說不要就不要啦?”
這時呂秀才也陰差陽錯給曹先生算起了張:“曹先生,一共是七百五十文錢!”
曹老先生當即就懵了:“不可能吧?一盤花生米,加一壺酒,就要七百文錢?”
呂秀才還在一邊善意提醒道:“是七百五十文!”
曹老先生臉都黑了,氣得直拍桌子:“好家夥,你這是一黑店吧?”
這時,郭芙蓉也端著粥上來了:“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葛掌櫃慢用啊!”
葛掌櫃已經吃好了,看到又上來一大碗粥,立馬叫住了小郭:“哎哎哎,我沒叫過皮蛋粥啊?”
另一邊的鄭公子對小郭提醒道:“那粥是我叫的!”
郭芙蓉看著對方那圓滾滾的肚子,又看了看他桌上已經空了的四五個碟盤,自信推測道:“不可能,你都吃那麽多了,哪兒還喝得下粥啊?”
“哎,我吃多少要你管啊?”
眼見越說越亂,聲音越來越大,佟掌櫃終於看不下去了。
“好啦!粥,是鄭公子的;酒,是曹先生的;帳,是葛掌櫃結!”
這時幾個客人同時吵吵了起來:
“憑什麽呀?他們吃飯,我結帳,我跟他們非親非故的,他們怎麽不請我呀……”
“我能吃多少跟你們有啥關係?我又不是不給錢,你們這什麽態度啊?”
“算錯了帳你還挺有理,信不信我上衙門告你們去?你們這是欺騙消費者……”
眼見就要起衝突的時候,邢捕頭突然進來了,一聲大喝:“吵什麽呐!”
場麵頓時一靜,隨即又是一團大吵,老邢一看場麵就要控製不住了,猛然拔出刀來。那明晃晃的官刀一亮相,想過那是杠杠的,大堂裏終於安靜下來。
“吵,接著吵啊!不像話!”
眼見眾人都低下頭去,老邢不慌不忙收起了刀,畢竟是街裏街坊,也不好太過火。
一場風波就這麽消弭無形,佟湘玉暗中對老邢豎起了大拇指,暗道:“老邢,謝了。”
邢捕頭對掌櫃的稍一點頭,算是承了情,然後就見他一本正經地站在了大堂的正中:“咳,本捕頭正式宣布,本鎮邱員外家的二少爺邱小冬,剛剛下贏了圍棋國手,鼓掌!”
劈裏啪啦,掌聲如雷。
“雖然是五子棋!”
眾人:“嗨……”
“但也是一個來之不易的勝利嘛,為了慶祝這個棋壇盛事,邱員外請大家上他們家吃魚翅火鍋!”
這時就停下麵有人問:“啥時候啊?”
邢捕頭一擺手:“就現在!現在!”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走啊。”在某位食客的帶領下,所有人客人蜂擁而出,隻留下掌櫃的在風中淩亂:“喂……你們還沒結帳呐,先把帳結了,喂喂喂……”
掌櫃的一屁股坐在門口,委屈的都要哭了:“一分錢都沒有結到!”
看著倍顯淒涼的佟湘玉,邢捕頭好言相勸:“你也不要老是喂喂喂了,你也一起去吧好不好?”
“我不去!”佟湘玉強忍著口水,嘴上是一點都不服軟:“魚翅火鍋,吃多了痛風!”
“痛風?”
“一般來說,食物中含有較高的嘌呤,會導致痛風,調查證明:涮一次火鍋比一頓正餐攝入嘌呤高10倍,甚至數十倍,痛風發作起來,關節紅腫,伴以劇烈的疼痛,讓患者難以忍受……”
邢捕頭則是一臉的不在乎:“痛就痛吧,人活著圖個啥?不就是圖個痛並快樂著嘛?痛吧,痛死我算啦,哈哈哈……”
看著眾人探頭探腦,佟湘玉一臉“慈祥”。
“大家都想去啊?”
眾人猛點頭:“嗯!”
“作夢都想去?”
“嗯嗯嗯!”
“那就……作夢去吧,愣著幹啥?還不幹活去!”
眾人不敢觸她黴頭,一哄而散,隻留下佟湘玉坐在門檻上生悶氣:
“五子棋,又不是圍棋,有啥了不起嘛?有本事你下圍棋贏人家呀,真是的……”
就在這時,滿手滿臉都是泥汙的莫小貝,提著一個籃子,貓著腰往後院溜。
“站住……手裏拿的什麽?”
莫小貝趕緊把手背到後頭,“沒……沒什麽呀。”
“交出來!”說到這,掌櫃的親自上手,從對方手裏搶過籃子,這下其餘幾人也都圍了上來。
“哎,從哪兒弄來的泥人?”
聞聽此言,莫小貝一臉自豪,“我自己捏的,這是嶽飛,那是張飛,那是王菲……”
眼見幾人都被泥人吸引,小貝正欲溜走,卻被掌櫃的一把薅住站住,然後遞過一把鏡子,“自己照一下,美嗎?”
莫小貝還想打感情牌:“嫂子你累了吧?我給你捶錘腿……”可惜還沒等她那滿是泥汙的小手伸過來,就被掌櫃的握住了手腕。
小貝立馬開始討饒:“嫂子我錯啦!”
“那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莫小貝沮喪地嗯了一聲,然後逃也似的飛奔回後院。
。。。。。。
入夜時分,眾人吃著晚飯,小貝在一邊罰抄功課,不時往餐桌上偷瞄。
郭芙蓉挺不忍心的,就試探道:“掌櫃的,要不先讓她先墊巴墊巴,否則把胃餓壞啦!”
佟湘玉頭都沒抬:“好啊,你幫她抄書,我就讓她吃飯,三百遍《論語》,抄去吧。”
一聽這話,郭芙蓉立馬倒戈一擊:“孩子不罰不行,否則不長記性,吃飯,吃飯。”
就在這時,邢捕頭剔著牙進了門:“吃著呐?哎呀,真佩服你們.......”
“佩服啥呀?”
“這種菜,嘖嘖,也吃得下去?”
李大嘴一聽,立馬摔了筷子:“這菜咋的啦?不愛吃別吃,有本事這輩子都別吃!”
先不說以前共事的香火情,就單論大嘴是婁知縣的侄子,邢捕頭也得給他三分薄麵:“大嘴啊,我對你的廚藝沒意見,就是這原料,嘖嘖,知道魚翅什麽味嗎?”
楚南隨口回了他一句:“聽說跟粉絲差不多吧!”
“那你們就接著吃你們的粉絲吧,我接著痛並快樂去啦!哈哈哈......”
看著邢捕頭笑著出門,佟湘玉越想越氣,最後直接扔下筷子,賭氣道:“不吃了!”
這時莫小貝湊了過來,小聲說道:“嫂子,吃……”
“我就是不吃,說啥也不吃!”
莫小貝很是委屈,舉著一摞紙張:“是我想吃……三百遍我全抄完了。”
佟湘玉一股邪火全發泄在小貝身上:“那就再抄三百遍!”
楚南一撂筷子:“我幫她抄!”
佟湘玉:“楚南!”
“也不知道抽了什麽瘋,不就是魚翅麽,又不是啥好東西,至於眼紅成這樣嗎?”
“我眼紅?我眼紅?”看到眾人那戲謔的眼神,掌櫃還挺會給自己找借口:“是啊,我確實眼紅,可我眼紅的是人家邱小冬,那麽小年齡就有那麽大的成就,你再看看咱小貝!”
“小貝咋的啦?咱是不愛學,咱要學,別說五子棋,咱連圍棋……那個,你們誰會下呀?”
這時沉默半天的呂秀才開口了:“我會,雖然下得不好,但入個門總沒問題!”
“那就拜托你了!”佟湘玉喜笑顏開跑到帳台,然後不知從哪個旮旯裏拿出一副圍棋。
帳台可是秀才的“辦公地點”,對此他很是好奇:“這啥時候買的呀?我咋沒發現?”
佟湘玉沒有回答,直接把棋盤塞到了秀才手裏,“嘿嘿……起跑慢了沒關係,咱後來居上,去吧!去吧。”
“去哪兒啊?”
“跟秀才學棋呀!”
“可我還沒吃晚飯呐!”
佟湘玉趕緊用碗盛了個饅頭,又胡亂夾了幾筷子菜,然後把碗筷往小貝手裏一塞,“邊學邊吃,這叫笨鳥先飛,好好飛去吧。”
小貝嘟著嘴,被秀才領走,眾人繼續吃晚飯。
“小貝,好好學,一定要給嫂子爭氣呀!”
。。。。。。。。
第二天,店裏又忙碌起來,掌櫃的四處招呼客人。
“來了來了,小郭,幫鄭公子沏壺茉莉花,認清楚人啊,秀才,趕緊把飯桌收拾一下,展堂,幫曹先生把昨天的帳結了……愣著幹啥?”
看這三人呆愣愣站在那,佟湘玉也知道自己犯糊塗了,於是一擺手:“呃……你們隨便,自己忙去吧!”
眾人搖頭四散。
這時,邢捕頭進門了,還不停地清著嗓子。
“哎呦,老邢,你這嗓子咋了?”
邢捕頭沒有搭理她,而是又站到了大堂中央:“本捕頭正式宣布,西街郝掌櫃的三公子,在平穀縣舉辦的少年琴賽上,得了第二名!鼓掌!”
掌聲雷動!
“雖然隻有三個人參加比賽…”
“嗨……”
“而且第三名是個聾子…”
“我去!”
“但這也是來之不易的勝利,為了慶祝這個樂壇盛事,郝掌櫃請諸位到飛龍穀吃猴腦……”
“什麽時候?”
“就是現在!”
如同昨日一般,眾人又是蜂擁而出,隻剩下掌櫃的聲嘶力竭的呐喊:“喂……還沒上菜呐,不吃也別浪費,可以打包帶走,喂……”
“不要喂了,你也一起去吧!”
“我不去,猴腦吃多了容易得病。”
“得病?得啥病啊?”
“經科學研究證明,野生動物的營養元素與家畜家禽並沒有區別,而且,野生動物大都沒有經過衛生檢疫,食客們在大飽口福的同時,很可能被感染疾病……”
邢捕頭仍是滿不在乎:“病就病唄,咱有牛黃解毒片,清熱解毒、消淤化痰,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眾人探頭探腦,可卻沒一個人敢說想去吃野味。
“哼,玩音樂麽不就是?誰不會呀?”
白展堂反問道:“你也會呀?”
“我不會,但是你會啊!”
這時楚南也順勢補了一刀:“我知道,老白會吹簫。”
。。。。。。。
夜晚時分,秀才繼續教小貝下棋,可小貝明顯得是心不在焉。
呂秀才拿著棋子,給她講解棋局:“這個子如果填在這兒,它就算死了……”
莫小貝怏怏道:“死了!”
“但如果填在這兒,它就又活了!”
“活了!”
呂秀才拿著棋子又換了位置,考校道:“那如果把它填在這兒呢?嘿,問你話呢?”
莫小貝的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上邊,聽到秀才提問,她哪裏知道,隻能隨口敷衍道:“呃……半死不活?”
“你……”呂秀才不由得一陣氣苦,“你到底想不想學啊?”
“你說呐?”小貝反問道。
“你既然不想學……”秀才左右看看,然後低聲道:“那也總得裝點樣子出來,否則我不好交差啊。”
一聽這話,小貝不樂意了:“你倒是交差了,我怎麽辦?都兩天了,我一頓熱飯沒吃過,一個踏實覺沒睡過,還讓不讓人活啦?”
這時佟湘玉進門,秀才朝小貝猛使眼色。
可莫小貝根本沒注意,此刻她隻想把滿腹牢騷全部發泄出來:“她那麽愛學,她自己咋不學呀?”
“我學過……學了半年多,實在入不了門嘛。”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莫小貝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梗著脖子回答道:“那我也入不了門!”
“胡說,嫂子是腦子笨,你腦子笨啊?”
為了逃避學棋,莫小貝已經顧不上許多了,就這麽嚷嚷起來:“我就是笨,一篇課文得背好幾天,三字經背了忘,忘了背,到現在還沒背全呐!”
“那說明你不用心,你身上的巨大潛力還沒有被開發出來!”
說著,佟湘玉抽出一根圓咕隆冬的家夥,小貝條件反射般捂住了腦袋;“啊,不要打我。”
“不要怕,這是一根簫。”
莫小貝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你又要幹嘛?”
佟湘玉笑得很開心:“利用你的精力,挖掘你的潛力,開發你的智力……”
小貝往炕上一趴,“累死我算咧!”
佟湘玉直接把她拽了起來,“想死也得學完再說……展堂!”
“到……”
眼見老白進門,掌櫃的把簫遞了過去,“小貝就交給你了!”
秀才聞聽此言,如釋重負:“那就我就沒事了吧?”說著,就要撤離“戰場”。
誰料到佟湘玉又把他薅了回來:“誰說的?他一邊教,你……也一邊教!”
呂秀才當時都蒙了:“那怎麽教啊?”
“呃……你隻管教嘛,教棋的同時,讓展堂先吹兩曲,讓小貝熟悉一下旋律,等他吹完,小貝跟他學著吹,然後你就在旁邊擺棋,讓小貝熟悉一下棋局……”
白展堂也是一臉不樂意:“那還咋吹呀?”
“咋不能吹?”佟湘玉就在一邊比劃開了,“一邊看棋,一邊吹簫,這才叫雙管齊下呐!”
“下不了….”
“嗯?”
“也得下,放馬過來吧!”
。。。。。。。。。
第三天,店裏依舊忙碌,掌櫃的依舊四處招呼客人。
“來了來了,小郭,幫鄭公子沏壺茉莉花,認清楚人啊;秀才,幫曹先生沏壺茉莉花;展堂,幫葛掌櫃……沏壺茉莉花!”
白展堂好奇問道:“怎麽都是茉莉花呀?”
一邊的葛掌櫃隨口答道:“沒轍,這兩天不是魚翅就是猴腦,活活吃惡心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話一出口,掌櫃的就後悔了,於是趕緊往回找補;“那就來點清淡的吧?”
話音剛落,邢捕頭就進來了:“清淡的來啦!”
聽到這夢魘般的聲音,佟湘玉直打哆嗦:“老邢,你不會是又是……”
邢捕頭連連擺手,“嗨,你放心,哪能天天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啊?”
佟湘玉立即鬆了口氣:“可不是,他們不怕破財,我還怕招災呢!”
“你招什麽災了?”
“這幾天讓他們折騰的,我這店裏流水活活少了一大半!”
聞聽此言,邢捕頭突然嚴肅起來:“對此我深表同情……原諒我!”
“原諒你?”
本來掌櫃的還不明所以,但看到老邢又站到了場中央,掌櫃的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椅子上:“額滴神啊,又來了!“
“本捕頭正式宣布,東街宋寡婦的千金,在翰林院舉辦的少年書法大賽上,得了第一名!鼓掌!”
劈裏啪啦,掌聲響起。
“雖然是倒數的!”
“嗨……”
“但這也是來之不易的勝利!”
“這也算勝利?”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能入圍就算不錯啦,為了慶祝這個文壇盛事,宋寡婦請大家上她們家去吃豆腐……”場麵為之一靜,邢捕頭知道自己的話有些歧義,於是趕緊解釋道:“瞎想啥呢,是小蔥拌豆腐的豆腐,就是現在!”
“還愣著幹什麽,都跟我去吃清淡的去啊。”
呼啦啦客人全部跑光。
眼看眾人再次蜂擁而出,掌櫃的這次冷靜多了,抱著膀子坐到一邊。
邢捕頭已經學乖了:“你還是不去?”
佟湘玉很是不屑,冷笑連連:“去吧,去吧,讓他們都去吧。宋寡婦瓜(傻)得很,小蔥拌豆腐還好意思請?”
“這豆腐可是地地道道的營養食品喲!”
“那可未必!過量食用豆腐,會危害健康,豆腐中含有極為豐富的蛋白質,一次食用過多不僅阻礙人體對鐵的吸收,而且容易引起蛋白質消化不良,出現腹脹、腹瀉等不適症狀,還有可能促使腎功能衰退,促使動脈硬化的形成,以及導致碘缺乏,等等……”
“你別等等等了,那照你這麽說,還啥都不能吃了?”
佟湘玉淡然一笑:“能吃,除非是我請!”
“你倒是想請,有說法嗎?你家小貝有那個出息嗎?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有她的身影嗎?哈哈哈……”
老邢將掌櫃的他們嘲諷一頓,小跑著離開了,隻留下佟湘玉在那咬牙切齒:“哼,不就是書法嘛,誰不會呀?秀才……”
呂秀才趕忙推脫:“我正教著圍棋呐!”
“小郭?”
郭芙蓉也是一臉敷衍:“就我那狗爬字?你確定?”
佟湘玉已經顧不上許多了:“那也總比我強,上吧,我相信你!”
楚南在一邊看得是唏噓不已,這和後世的那些興趣學習班有什麽區別?
“掌櫃的你讓她同時學三樣,小貝能受得了啊?”
“你不懂,這才叫真正的三位一體!去吧,去吧,你們現在就去吧。”
。。。。。。。
女寢裏,小貝居中而坐,老白吹著簫,秀才擺著棋,小郭磨著墨。
“這個子,如果填在這兒呢……”說著說著,秀才實在忍不住了:“哎,你能不能小點聲啊?”
倒不是老白吹的難聽,主要是因為簫聲影響思路。
而老白已經被掌櫃的下了死命令,回了一句:“不能!”後,繼續吹了起來。
呂秀才一聽不樂意了:“你這人能不能別那麽自私啊?”
郭芙蓉這時抬起頭來:“嘿?我怎麽就自私了?”
“我又沒說你……”
就在這兩人吵吵的時候,白展堂趁機把小貝拽了過來,“來,你把剛才那首曲子吹一遍!”
郭芙蓉一聽,也不甘示弱:“呆會再吹,過來,先把《蘭亭集序》臨摹一遍……”
三個人越說越急,最後吵了起來:
“這都多少天了?連一盤棋還沒講完呐?”
“曲子又不難,你讓她練一遍就會了,非跟我叫這勁幹嗎?”
“我這墨都磨好了,再不趕緊寫,呆會兒又得重新磨……”
爭吵聲越來越大,佟湘玉和楚南聽到動靜奔了進來。
“好啦……怎麽回事?”
室內為之一靜,然後又是一團亂,推推搡搡之間,小貝終於崩潰了:
“啊……我不學啦,啥都不學了,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
“就等你這句話呢!”
三人就像刑滿釋放一樣,興衝衝就往外跑。
“都不許走!”掌櫃的一聲暴喝,三人立馬回去,然後逮著小貝再次蹂躪起來。而小貝這回也學精了,十分配合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
掌櫃的一看,心疼壞了:“不學也行,給我個理由先!”
莫小貝:“我……我學不會!”
“學不會可以慢慢學,我不著急!”
莫小貝哪裏是學不會,她隻是單純的對這些科目不感興趣。
“那……那我也不想學!”
“不想學也得學!”掌櫃的直接將三人趕到一邊,然後拉著小貝苦口婆心勸了起來:“我的娃呀,人生的起跑線,你已經落後了,再不抓緊,你這輩子就完啦!”
楚南在一邊替小貝說好話:“那也不能同時學那麽多呀,誰學得會呀?”
“切,就你那腦子,學不會是正常的!”
聽到掌櫃的如此嘲諷,楚南搖了搖頭,她已經走火入魔了。
不過一個楚南倒下了,千千萬萬個楚南站起來了:
“要我我也學不會啊!”
“我也是,這麽個學法,就算勉強學會也沒啥用。”
“這就像狗熊掰棒子,掰一個,扔一個,到了啥都沒剩下!”
“聽聽基層的呼聲,獨斷專行是沒有好結果的!”
眼看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這邊,佟湘玉終於妥協了:“那好,待我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小貝,你跟嫂子說實話,一樣樣學,你願意嗎?”
莫小貝頓時就來了興趣:“呃……那得看學什麽了。”
“那你想學什麽?”
“串糖葫蘆!”小貝脫口而出,也代表了她最真摯的願望。
掌櫃的強忍著沒有抓狂,再次好言問道:“除此之外呢?”
“做糖葫蘆。”
掌櫃的臉部已經開始扭曲了:“還有點別的嗎?”
“種紅果,熬糖漿……”
“我想賞你兩耳光!”
楚南在一邊打圓場:“挺好的,手藝活。”
佟湘玉根本聽不進去勸:“我說的是高雅藝術,正經的,琴棋書畫,你自己選一樣。”
一聽沒機會和糖葫蘆打交道,莫小貝怏怏不樂:“啊?必須得選呐?”
“在那漫長人生的起跑線上……”
莫小貝被絮叨得心煩,一擺手:“好好好,我選……畫畫!”
佟湘玉一拍巴掌:“那就行了!”可等她抬起頭來環視一周,發現大家都躲到了一邊:“哎,你們躲啥嘛?”
“我們可不會畫畫啊!”
誰料到一向摳門的佟湘玉竟然豪氣起來:“那就找先生,找最好的先生,多少錢都行!”
。。。。。。
第二天,掌櫃的找到了方圓五百裏最好的畫師——竇先生。
竇先生往那一坐,“嗬嗬,先看看娃再說。”
“小貝,小貝,來來來。”
在掌櫃的“深情”呼喚下,小郭牽著一臉不情願的小貝進來了,然後送到了竇先生麵前。
“把手給額。”竇先生牽起小貝的手,用力握了兩下,“嗯……手還算有勁,胳膊抬起來我看看。”
一邊郭芙蓉有些防備,帶著小貝後撤了一步:“她又不練武,看胳膊幹嗎?”
“嗬嗬,畫畫很辛苦的事情,握著筆,一畫就是一整天。”
“啊?!”一聽這話,莫小貝當時就打了退堂鼓:“那我不學了!”
一邊的佟湘玉立馬又開始嘮叨起來:“小貝啊,在那漫長人生的起跑線上……”
在畫畫累死和被嘮叨的生不如死之間,小貝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得得得,我學,我學還不行嗎?”
這個情形,被竇先生看在眼裏,走到一邊沉吟片刻。
“這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答得出來,我就教你!”
莫小貝眼前一亮,發現似乎還有轉機啊:“那好,你問吧!”
“這個天空他為什麽是藍的?”
莫小貝眼珠子咕嚕嚕轉個不停:“誰說是藍的?明明是綠的,不信你自己看!”
佟湘玉暗急,卻被老白拉住。
竇先生嗬嗬一笑:“那照你這麽說,草反而是藍的啦?”
小貝往先生跟前一坐,開始胡說八道:“那當然啦,草是藍的,天是綠的,樹是紅的,花是黑的……”
另一邊佟湘玉幾欲崩潰:額的神呀,她長的這是什麽眼睛?
而竇先生像是早有預料,捋著胡子滿臉微笑,“嗬嗬嗬,很好,我收下你了。”
莫小貝頓時傻了眼,掌櫃的他們也好不到哪去,一個個麵麵相覷,都不知道竇先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就在小貝疑惑不解的時候,竇先生一低頭,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想跟我裝色盲?門都沒有!”
“你……哼!”
竇先生:“先畫一張我瞧瞧!”
“畫什麽?”
“啥最拿手你就畫啥。”
另一邊掌櫃的和老白也開始瞎起哄:“對對對,畫拿手的。”
沒一會,小貝就在紙上畫了隻烏龜,佟湘玉剛想說話,被竇先生瞪了回去。
“這是什麽呀?”
莫小貝誠心搗亂,一本正經的回答道:“王八!”
而竇先生絲毫沒有生氣:“胡說,這叫烏龜,王八背上沒有花紋。”說著,就拿過小貝手裏的毛筆,把龜背塗黑,“這才叫王八,加兩根水草,再加兩塊石頭,再添上幾條水紋……齊啦”
眾人圍上去,讚歎不已,小貝也愣在一邊,因為竇先生確實是有真本事。
眼見自己露了一手就鎮住了眾人,竇先生也有些得意:“怎麽樣?可以開始了嗎?”
。。。。。。
寢室裏小貝拿著毛筆亂塗一氣,竇先生看得是連連搖頭,最後一生氣,直接背著手,東張西望。
這時竇先生突然看到窗欞下的三個物什,很是驚奇:“喔?這些泥人是誰捏的?”
莫小貝稍一抬頭,回答道:“我捏的呀。”眼看對方就要上手,莫小貝當時就急了,“別動,別動,我捏了一下午呐,碰壞了怎麽辦!”
按理說小貝這種表現是極沒有禮貌的,碰到迂腐一些的老先生估計能能把她活活打死。而竇先生非但沒生氣,反而還興致勃勃地指著一尊持斧泥人問道:“哎,這個是李逵吧?“
“這個是張飛。”小貝糾正道。
“那這個呢?”
“這是嶽飛。”
竇先生也懶得辯駁,“你說是就是吧。”
等欣賞完畢,竇先生就像是個小孩似的,歡快地跑到小貝跟前:“哎,這些是跟誰學的?”
“沒跟誰學,就是照著畫上自己捏出來的。”
竇先生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追問道:“那還有別的嗎?”
一說這,莫小貝就滿腹怨氣:“沒啦,就這些還是我背著我嫂子偷偷藏下來的,要是叫我嫂子看見,又該罰我啦。”
竇先生恨不能理解:“喔?她為什麽要罰你?”
“因為我貪玩唄。”
竇先生顯得很氣憤:“捏泥人算玩,畫畫就不算啦?”
莫小貝小聰明倒是不少,一聽這話立馬開始裝傻:“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竇先生也不矯情,拉著小貝就往外走:“走,咱到院裏挖點土進來!”
“幹嘛?”
“玩嘛,玩藝術嘛!”
。。。。。。
傍晚時分,桌上擺著四隻泥塑的忍者龜,桌前坐著一大一小兩隻“泥猴”。
佟湘玉臉色很難看,“這就是你倆一下午的成果?”
竇先生在一邊很是得意,還朝幾人介紹起來:“對呀,這四隻烏龜……”
“錯,這是忍者龜。”小貝直接打斷竇先生,然後繼續介紹:“這隻使的是峨眉刺,這隻使的是雙刀,這一隻……”
“閉嘴!”
莫小貝當時就反應過來了,緊接著就是冷汗直流。
佟湘玉狠狠瞪了她一眼,意思很明確:呆會再找你算賬!
“竇先生,我知道您是個好先生,但您這種教法,我好像不太明白。”
竇先生舉著那滿是泥汙的雙手,動作有些滑稽,“這樣吧,我問你個問題,為什麽要讓她學畫畫?”
佟湘玉想都沒想就說道:“為了讓她不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起跑線在這兒,那目的地在哪兒呢?”
“目的地……我哪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唄!”
“既然沒有目的地,那設置起跑線還有什麽意義?”
佟湘玉頓時愣住了。
“我覺得,讓孩子學東西可以,但得先搞清楚為什麽要學?如果是為了興趣,為了陶冶情操,那就值得鼓勵,但要為了虛榮,為了跟人比,那還不如不學呢!”
佟湘玉其實已經被說服了,語氣也軟了下來,隻是仍然拉不下麵子承認自己錯了:“可是……讓孩子學點藝術總有好處吧?”
竇先生頓時激動起來,對著四個忍者龜比劃起來:“我的神呀,這些泥人還不夠藝術?”
佟湘玉也笑了,隻是她的思維還是過於迂腐陳舊:“額的神呀,這也叫藝術?”
“嗬嗬,你看看這些泥人,仔細看,用心去感覺……”
佟湘玉看了半天,還是一臉懵懂:“感覺……啥呀”
“這幾隻烏龜都是活的!”
佟湘玉嚇得趕緊縮手。
“它們是有生命的,小貝用她的心和手,完成了一次出色的藝術創作。”
“藝術?”佟湘玉被對方的情緒感染了,放下了傲慢與偏執,開始用心觀察,“哎,確實挺逗的,這隻還笑呢你看……”
“對嘛,別因為看起來像玩,就明令禁止、嚴防死堵,這樣會扼殺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娃兒們就是要玩呢。”
一邊的小貝已經開始瘋狂鼓掌,這幾句話實在說到她的心坎兒裏了。
竇先生指著小貝,趁熱打鐵:“你看到沒有,隻要有足夠的興趣,每個孩子都能創造奇跡,所謂你給她機會,她還你驚喜……就是這樣!”
佟湘玉愣了一會,轉身出門。
“哎,你上哪兒去?”
“挖泥!”
。。。。。。。。
翌日,客人依舊滿座,佟湘玉眼看人流量已經達到了頂峰,就拿手肘碰了碰老邢,示意他該上場了。
“咳……本捕頭正式宣布,同福客棧佟掌櫃的小姑子——莫小貝,舉辦了本鎮第一個個人藝術展!大家鼓掌!”
劈裏啪啦,掌聲響起。
“雖然是捏泥巴!”
眾人:“嗨……”
掌櫃的看到大家搖頭歎息,直接搶過話茬:“但這也是來之不易的藝術成果,大家再次鼓掌!”
掌聲再次響起,隻是比剛才稀疏了很多。
“大家有興趣,可以到後院看看......”見到大家都裝沒聽見,老邢也很尷尬,“那個不看也無所謂,為了慶祝這個偉大而隆重的藝壇盛事,佟掌櫃決定,請大家……”
這下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老邢,因為按照慣例,吃白食的機會就要來了!
“請大家把前兩天的帳結了!”
這話一出口,眾人撂下筷子就跑,佟湘玉攔都攔不住,反而被人流衝倒在地。老邢見狀,趕緊把佟湘玉扶起來,“你不能硬管人家要帳。”
掌櫃的委屈的都哭了,“我又沒管他要賬,我問他的回鍋肉還上不上啊…….”
可要論誰最傷心,誰最委屈,那絕對是站在一邊的莫小貝,此時她正靠在小郭懷裏抹眼淚。
就在這時,唯一還留下的那位顧客突然起身去往後院。
“哎,你趕啥去?”
“去看看小貝的藝術展。”
小貝一聽,立馬破涕為笑,連蹦帶跳追著那人就進了後院,“哇塞!終於有人看我的藝術展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