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百年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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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從未見過麵的蔡京,蔡鞗心下也不知該如何麵對,他更願意兩人永遠都不要相見,最好彼此各過各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兩人終究會有交集。
心下清楚,嘴裏說的較為硬氣,內心深處還是對那個從未見過的老蔡打怵,更何況,若是跑去了汴京開封,頂多也隻是個蔡府五衙內,縱然有天大本事也是無可奈何。
蔡鞗跑去書房,用著狗爬字跡書寫了一封信,大人之間的事情用不著他去操心,隻要說服了蘇眉阿娘,相信蘇眉阿娘自有法子留在杭州。
老子來信表示關心,蔡鞗也不能不寫了回信表示孝敬。
“育才學堂”換成了“杭州講武小學堂”匾額,正式掛牌時,蔡鞗特意買了鞭炮煙花,一陣劈裏啪啦還真是這麽回事,學堂外不少百姓圍攏觀望,全都一陣指指點點。
蘇瑞一臉不屑搖動折扇,又指向正在捂著耳朵的蔡鞗,說道:“稚子小兒也敢言‘講武’兩字,豈不是笑掉了他人大牙?”
陳廷之忙點頭,衝著蔡鞗很是高聲說道:“表哥說的是,一稚子小兒也敢大言不慚,誤人子弟也就罷了,至少還不會要了人性命,可這世上偏偏有些人,不僅誤人一生,更是要送了他人性命!”
陳廷之高喝,無數男男女女紛紛點頭,想想也是,教書教不好,頂多也就白白浪費了他人一生光陰,可“講武堂”又有不同,僅從名稱上,他人便知正看過來的稚子小兒想要做什麽,也紛紛點頭讚同陳廷之話語。
大宋朝是個商業資本社會,與蔡鞗所熟知的農業為本的王朝不同,除了科考正途的學堂外,還有諸多百工雜學傳授,甚至出現了專門傳授雜學的學堂,若是軍中宿將掛牌“杭州講武小學堂”也不算太過驚世駭俗,可蔡鞗隻是個稚子小兒,那就又有不同了。
無數百姓指指點點,化身“孫半仙”的包道乙站在人群中,看著他人指指點點,心下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誰又能想到,偏偏是眼前捂耳朵的稚子小兒讓光明教吃了個偌大的虧。
學堂正式開業,房門外指指點點,除了綠桃在身邊扭捏不敢抬頭,一幫學堂先生沒一個出現在房門外,麵對所有人譏諷嘲笑,蔡鞗也不惱怒,鞭炮放罷,自顧自背著小手走入學堂內,而在頗大庭院中,正有數十少年童生挺直身子等待。
看著老寨送來的孩兒軍預備役,見他們一個個臉上的冷漠,蔡鞗心下又是一陣感慨,他不知道老寨是如何訓練的,一個個冷漠無一絲生氣,與他身邊的死士隨從一般無二的冰冷。
默默看著眼前第一批學員,又瞥了眼不遠處一幹頭發花白老者,一陣沉默……
“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杭州講武小學堂的第一批童生學子。”
“俗話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但是,外敵侵入燒殺搶掠時,人人不當兵,誰來護國?誰來守護身後無數良善百姓?”
“國者,四方域,兵者,刃也,卒者,敢死之士,守國護四方域者,持兵刃之卒。”
蔡鞗一一看向高矮不一弟子學生,在這一刻,他們就是自己的學生,看著青澀又冷漠表情,心下一歎,又勉強振作精神。
“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當他想將橫渠四句說了出來激勵,突然發現那是文人誌向,想要挑些武人誌向話語時,心下沒由來一陣失落,這是個武人尷尬的年代,任何激勵都顯得如此空洞、無力,如此的毫無任何意義。
一陣沉默……
“自商周,自始皇一統後,幽燕便是我中原漢家兒郎之土,期間雖有魏晉胡人之亂,終被盛唐一統,今我大宋國立國百餘年,仍未取回北方失土。”
“大宋朝之富庶堪稱曆朝之最,大宋朝兵利甲堅遠勝他人,大宋朝擁兵一百二十萬……至今未有取回失土——”
……
“文人可治國安邦,文人可理政富民,獨獨不能開疆擴土!”
蔡鞗心下一陣冷哼不屑,什麽中原無馬吃虧,難道大明朝太祖自江南一統天下時不吃虧了?
腦中紛亂雜陳,想要怒吼罵娘,理智卻告訴他不可亂來,可還是難以壓抑住怒火與不滿。
“文人百餘年奪不回失土,我希望……你們奪回故土!”
……
說了再多,當大宋朝軍卒臉上還要刺字時,一切都是如此的虛偽與空洞。
杭州招收不到任何童子入學,即使乞兒都不願麻煩粘身,第一批入學的童生是寨子從福州、泉州等地收養的乞兒,是用來培養孩兒軍死士的,個個顯得冷漠無一絲生氣,看著他們,蔡鞗心下不是很滿意,可他也隻有這些可以教授的學生。
臨近午時,圍觀看笑話的百姓才散去,學堂也恢複了往日的冷清。
一開始時,蔡鞗想著創辦一家“文武並重、百工並重”綜合學堂,大宋朝是個開放度很高的國家,因支出較大,為了保證稅賦的足額征收,並不禁止百姓販賣經商,甚至大力支持。蔡京名聲較臭,蔡鞗也從未想過一開始時會有多少多少童子入學,但他還是希望街麵上乞討流浪的乞兒們可以進入學堂,是否能登科入仕不提,最少也要學會些工匠手藝,在這世道活下去,不再是個乞兒。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是殘酷的,根本沒人願意入學,在所有人譏諷不屑中,杭州講武小學堂正式掛起了匾額,沒人會在乎一個稚子小兒置辦的學堂,更何況還是注定毫無前途的“講武”學堂。
嘴裏說著不在乎他人的譏諷,不在乎他人眼中的不屑,心下還是失落難受。
蔡鞗因學堂現狀而情緒低落,很怪異的是老寨送來的半大少年,他們好像並未受到絲毫影響,依然他說著什麽就做著什麽,冷漠冰冷的跟塊毫無生氣的石頭。
蔡鞗有自己獨立的小院,距離學堂也很近,或許是白日裏學堂掛牌太過勞累,早早的便已睡下。
天色未明,蔡鞗迷迷糊糊察覺了動靜,黑暗中隱隱看到綠桃正掀開被子一角,看著模樣是要起床,很快,綠桃也看到了他坐起身來。
“少爺是要起夜嗎?”
蔡鞗伸手摸索自己衣物,笑道:“不是起夜,是要為人師表。”
綠桃知道他有早起跑步習慣,隻是要晚上半個時辰,見他起身,以為是被尿憋的,要起夜撒尿,聽了這話語,又看向屋外的黑暗,猶豫著要勸解……
“講武小學堂……咱們大宋朝武人俸祿不錯,地位卻極為尷尬,‘好男兒’們對咱們的學堂自是不屑一顧,別人看輕了咱們,咱們卻不能自個看輕了自個,越是瞧不起,越是要證明給他們看,少爺可不是銀杆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綠桃即使再如何神經粗大,也知道學堂在他人嘴裏是如何的不堪,聽著話語,默默起身點亮燭火,幫著穿戴衣物。
此時的天氣較冷,在房內時尚不覺得如何,剛打開房門,一股寒氣迎麵撲來,讓人精神一振。
“呼……哈——”
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張開雙臂,大大做了個擴胸,抬眼看到十七正懷抱著腰刀,依靠著閣廊廊柱看來。
“你不用每日守在門外,也沒人敢打上了太師府。”
看著他身上白霜印記,心知眼前漢子又在門外守了一夜,一陣搖頭坐在欄杆上。
“老蔡太師雖名聲臭了大街,可還是大宋朝太師,鞗隻是蔡家小兒,當不會有人無聊到殺到了蔡府,沒必要如此緊張。”
……
“十七是孩兒軍,是少主親隨死士。”
……
一陣沉默,蔡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頭。
“海龍幫已經解散,孩兒軍也不應繼續存在,但你是親隨,鞗的親隨。”
……
天色尚未魚肚白,綠桃唯恐他磕著碰著,提著個燈籠在旁引路,蔡鞗手裏提著個銅鑼走在閣廊小道,十七像是他背後的影子,寸步不離左右,大手永遠按在刀柄之上。
在蔡鞗登上流求島後,越是了解海龍幫,越是覺得海龍幫不像是個海賊團夥,更像是海外開拓者,這或許與一開始外公收留的乞兒、老弱有關。
海賊是個特殊群體,動蕩亂世之時的海賊與盛世安定之時海賊有著很大的不同。
動蕩亂世時,百姓活不下去,或是為了躲避兵災而出海,往往都伴隨著些老弱家小,說是海賊,不如說他們是躲避戰亂而走海的開拓者,盛世太平時又有不同,雖也因為種種原因下海為賊,或是貧困活不下去,或是因犯了罪無法容身,或是眼紅海上流淌著金銀財貨……此時下海之人多是青壯男丁。
有些海賊會劫掠些婦人,會在荒島上娶妻生子,但這並不是海賊常態,過了今日沒明日的海賊也沒有太過長遠的打算,女人登船,很可能會造成海賊之間的內鬥廝殺,久而久之,女人登船就成了海船的禁忌,成了不祥的象征。
海龍幫異於其他海賊,有數百老弱需要養活,不得不尋找個可以開墾田地島嶼,不得不與流求島上古越蠻人廝殺,為了彌補青壯不足,海龍幫不得不從泉州、福州招納更多乞兒加入,悍不畏死“孩兒軍”也因此出現。
沒人細說過如何培養孩兒軍,蘇老大在江寧時也隻提起了地牢,他人在那種極其壓抑環境裏會不會發瘋?
蔡鞗不知道,他知道,在隻能聽到自己心髒轟鳴聲的地牢裏,他撐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