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蔡京的親筆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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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鞗才不去過問愚蠢不愚蠢的問題,看到一紅一黑兩匹小馬,看到馬廄裏滿登登馬匹,小嘴就沒合攏過,對蘇老大辦事能力很是滿意,他的課程表裏也多了一項騎射,這也是那些頭發花白老人們集體反對的事情,觸發了他極大的不滿,甚至懷疑這些人的用心來,究竟是心向學堂,心向大宋朝,還是心向著遼國。
好說歹說,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蔡鞗從未騎過馬匹,前世今生都未有騎過馬匹,第一次站在不住噴打響鼻的老馬麵前時,心下很是打怵,可一想到今後的淒慘,還是強忍著心下恐慌,在三兒攙扶下爬上了戰馬,由三兒牽著在學堂後院校場裏遛彎。
三兒年歲不大,看著三十郎當,實則隻有二十五歲,原是遼國馬奴,因養死了馬匹而逃難大名府,海瑞商號自江南往汴京運送綱辰,之後會北上大名府,順便與遼國進行交易,也因此需要些熟知遼國的人手,三兒也成了海瑞商號的一員,隨著馬匹一同前來了杭州。
“三兒,今後你就在學堂裏教授騎射吧,待遇高,讓人尊敬,將來娶媳婦也能尋了個上好人家。”
蔡鞗坐在高深的馬鞍裏,拽著韁繩的小手顯得有些僵硬,三兒不時會開口讓他放鬆一些,說著“少主緊張,馬兒也會跟著緊張”之類話語。
聽著他的話語,三兒也不由笑道:“小人的命都是大爺給的,少主怎麽說,三兒怎麽做。”
聽著他的回答,蔡鞗很是滿意,笑道:“三兒果然忠義,遠比那些惹人生氣的教授先生讓人心情愉悅。”
三兒笑道:“少主可能是想差了,他們原本隻是蕭家的披甲奴,也根本不敢不聽少主的,或許是少主給的待遇太好了,少主的年歲也小了些,他們才敢蹬鼻子上臉,還有就是少主的三年契約。”
蔡鞗一愣,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也還是懂得,待遇太好,反而會讓那些人覺得自己稚子好欺,可蘇州各學堂也是同樣的待遇,為了向他人證明些什麽,才如此給了優厚待遇,可這與“三年”有何幹係?
蔡鞗一時間沒能想了明白,三兒一邊牽著戰馬,一邊說道:“三兒是遼國易州人,因馬匹病死而不得不逃入宋國境內,但三兒終究不是宋國之人,更無通行路引,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人願意為俺作保?縱然有些力氣,也願意賣些力氣,他人也是擔憂不斷,擔憂三兒是遼國細作,擔憂自己惹上了官司,無人雇傭,三兒也隻能流落街頭成了乞兒。”
三兒又是咧嘴一笑。
“或許是過世的爹娘照拂,竟讓三兒遇了大爺,三兒也因此活命。”
“三兒是遼國人,那些先生、教諭們同樣也是遼國人,少主允了他們三年後的自由身,可三年後,他們離開了少主的庇護,誰又願意招納了他們?三兒覺得……或許他們更願意一輩子留在學堂裏。”
蔡鞗一陣沉默,之前從未想過這些,在他看來,雖大宋國讀書郎無數,也還有無數人不識筆墨,會些識文斷句,隻要願意,尋了個差使也較為容易,實在不行,做個鄉野先生也就是了。
他本能的以為,人生最大的悲劇就是失去了自由,從未想過,他們是否真的將自由看的比命還要重要?
蔡鞗心下隱隱覺得三兒是對的,自己有些想當然了。兩人在校場裏騎馬遛彎,綠桃甚是緊張,唯恐他從馬上跌落了下來,雙目就未有離開過棗紅大馬。
“綠桃。”
聲音從背後傳入耳中,綠桃像是被驚嚇了一般,回頭見是顧琴娘,神色間又有些猶豫遲疑。
“顧……顧姐姐。”
看著低頭閃躲的小丫頭,顧琴娘心下一陣感慨,麵上卻滿是溫和。
“夫人讓人送了封信,說是京城來的,要山長處置一下。”
“哦~”
綠桃頭也不敢抬,轉身奔向正在遛彎的蔡鞗,看著她急切模樣,好像是在遠離著什麽一般,顧琴娘心下又是一歎。
蔡鞗本就強忍著畏懼騎馬,綠桃若在一旁,他更無法專心,一早就將小丫頭趕得遠遠,見她一陣風跑來,不由看向遠處靜靜站在月亮門前女子,眉頭隨之隆起,他知道,若無必要,那女人都是不願待在自己身邊的。
果然……
“少爺,京城老爺的信!”
……
蘇氏沒了蔡家諸多田產、店鋪雜事,整個人也輕鬆了些,很難得有時間為兒子縫補衣物,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四大丫鬟則在一旁處理蔡鞗買撲淮南鹽巴時,從那些鹽商手裏獲得的田地、店鋪。
蘇眉揉了揉疲憊酸澀鳳眼,春花端著茶水送到麵前,說道:“老爺想讓少爺前往開封,有老爺看顧,春花也是覺得不錯的。”
蘇眉低頭咬斷絲線,又將小衣翻轉檢查一遍,這才細細疊了齊整放到一旁,從春花手裏接過茶水小飲一口,不可置否道:“鞗兒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回了東京,老蔡太師親自看顧教導自然是好的,可鞗兒心下又是如何作想?”
蘇眉微微搖頭,這段時間裏,她有種感覺,兒子越來越陌生的感覺,又十分確定,學堂裏的小兒就是自己的孩兒,有種心貼心的溫暖感,真實與虛幻,有時她也分不清。
一陣恍惚,門外一陣奔走響動傳入房內,聽著“娘娘”的急切,蘇眉嘴角微微上揚了個漂亮弧度。
“娘……娘……”
蔡鞗一手提著衣袍,一陣風闖入蘇眉房中,見到四大賬房丫鬟在裏屋,也沒覺得十分意外。
“娘,您不會真的被老蔡忽悠瘸了吧?”
蔡鞗無厘頭說了這麽一句,蘇眉蘇氏一陣錯愕,照著爬上床的小腦袋就是輕微一記。
“淨是瞎說。”
“不過……娘認真想了下,老蔡說的也不算錯了,我兒放不下的是學堂,學堂裏也沒有多少童子就學,況且我兒不也頭疼那些遼國先生?”
蔡鞗心下一陣哀歎,苦笑道:“娘親,您聽孩兒的,汴京絕對是個坑,今日孩兒與娘親不被杭州認可,但日久見人心,杭州終究會認可了咱們的,一旦離開了,日後想要再在杭州立足可就難了,或許……天下雖大,再無咱們母子安身之處。”
蘇眉神色陡然鄭重,四大丫鬟也是一陣愕然,紛紛不解看著他。
見她們如此,蔡鞗心下更是泛苦,有些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說了出來,就算說了出來,不是被人扣了個“大逆不道”的大帽子,就是被人當作傻瓜般譏諷。無可奈何,隻能將話題扯到他們如今的處境上。
“娘親在蔡家的地位就不說了,老蔡太師當年能娶了娘親,以孩兒想來,老蔡太師也沒安了什麽好心。”
“我朝遠不如漢唐之時強盛,國土疆域縮減了過半,賦稅卻勝於前朝,這些賦稅自是要由普通百姓承擔,但今日賦稅日漸不足以用,想要增加賦稅,無非是開源節流。”
“開源,從百姓身上開源,增加百姓的賦稅,以及向外拓展土地,增加繳納賦稅人丁,以此增加稅源,至於節流……老蔡正在放水,想要節流是不可能了。”
官家喜歡奢華,喜愛奇花異草,花石綱雖花費頗多,但也不能不說朝廷向民間注入金錢行為。
大宋朝賦稅較重,如同一桶水,朝廷每年都要取出桶裏過半水源,如果隻取而不注入,桶裏的水隻會越來越少,朝廷能夠得到的賦稅也會越來越少。
蔡京為了權勢不擇手段,之前的王安石熙寧改革派也好,司馬光的元祐保守派也罷,蔡京都在緊要關頭,毫不猶豫的背叛了他們,蔡鞗至今也未有見到老奸巨猾的蔡京,卻又不能不承認他的陰損、精明,僅看著眼前女人,就可知一二。
抬頭看著蘇眉許久,發現她的眼角竟有了一些褶皺,烏黑發間也有了一絲白色,小手伸出捏住一根白發……
“老寨與山裏的古越蠻人爭鬥了一二十年,期間死傷了不知多少,雙方怨氣衝天,若老寨真的成了朝廷治下之民也罷,偏偏還有個‘海賊’身份,如此……在雙方爭鬥的精疲力盡時,朝廷出兵清剿了流求‘海賊’,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又打又拉的,朝廷便可順勢收了山裏蠻人的感恩戴德。”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老蔡太師自一開始就沒給了娘親退路、活路,娘親自一開始也隻是蔡家的棄子。”
蘇眉一陣沉默蔡鞗苦笑歎息。
“孩兒也不想瞞著阿娘,隻是有些事情太過……太過蹊蹺,孩兒也不知腦袋是怎麽了,好像知道些事情,一些未來發生的不祥之事,可又沒有法子說了出來。”
蔡鞗小手指了指天上。
“老天爺會惱怒的。”
又是一歎。
“以娘親的聰慧,想來是可以看到老蔡與蔡家日後所麵臨的凶險,人在其位,手握生殺予奪權柄時,自是風光無限,花朵嬌豔嫵媚,又豈有百日之紅?”
“大宋朝無有打殺朝廷重臣習慣,他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蔡家不成,不是孩兒危言聳聽,是真的不成!”
想著未來發生的事情,想著蔡京被生生餓死在半道,想著自己要在金國苟延殘喘,想著自己像狗一樣跪著,心下就莫名生起一股憤怒與悲哀,他怎麽也想不通,大宋朝隻是被金國稍微碰了下,龐然大物頃刻間轟然倒塌。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