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織踏著劍去京都了。

    她在道盟的山上，聽扶荼和蘆櫻互相試探的話時，得到了關鍵的信息：現在這江湖這樣一片亂糟糟，歸根結底，是皇帝想要手下找到《百丹譜》而已。

    一個凡人，想成仙……？

    可以猜想他的思路，大約是認為，如果成仙，就可以不死了。

    葉織扳著手指算了算，把這半年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都算到了皇帝腦袋上——也許有一部分是扶荼和他的手下的緣故，但扶荼的行動總是謹慎秘密的，真正造成大量無辜人員死亡的，就是皇宮中享受奢華、享受安寧的皇帝！在皇宮裏安全舒適地坐著，而外麵江湖卻因為他的貪婪欲望而死傷無數。

    葉織要殺了他。

    她也為自己的決心有些詫異。說實話，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二十年出頭，包括這輩子的父母在內，並沒有結成任何一種關係能達到舍生相護的親密度。

    但……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憤怒……

    是因為短短幾個月間，還算和諧的江湖被摧毀作殘垣斷壁，歡言笑語被烈火燒為灰燼嗎……

    也或者因為她心裏有底氣，知道這個世界的死不是真正的死，她的生命可以在輪回中繼續，所以她敢於任性一把——在她覺得這個世界枯乏無味的時候，她決定好好做一件轟轟烈烈的蠢事，然後決然奔到下一個世界去。

    回京城的路上，葉織沒有來的那時候那樣不眠不休的趕路。她是決心去做一件刺殺的大任務的，所以必須要保證自己的狀態處於最佳水準。

    半月後，葉織落在京城北邊的山腳下。

    一路來走走停停的她心中已經不複最開始那樣的憤怒了，但是這並不代表她退縮、軟弱了。相反，恢複了冷靜頭腦的她做刺殺的動力沒有減少，並且做出了更加周密、詳盡的計劃，讓成功的把握大大增加。

    她準備徒步入城，正整理著自己外表的時候，身後的樹叢沙沙響了起來。

    “你答應我的事呢？”卜天撥開樹葉，胡子拉碴的臉露了出來。

    葉織回頭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如果接下來你還想探查，隻有請泥自己去做了。”

    卜天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的眼睛：“哦？你打算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我也許隻是要進京城吃碗麵呢。”

    “這雙眼睛，”卜天打量著葉織如古井一樣寧靜悠冷的眸子，“我知道這種眼神，我每次低頭看向溪水的時候，也能在自己臉上看到……你已經對生命沒有留戀了，是嗎？”

    葉織聳聳肩。“我準備去做件大事情。”

    卜天嘖嘖讚歎了幾聲。“看你信心堅決的樣子，我就給你點情報好了——你來的時機很巧妙，現在皇宮裏駐守的麒麟殿，隻有一個番隊了。因為道盟組織著道修門派在拚命反抗，所以麒麟殿這半月來一直源源不斷地在派出援兵過去。”

    他換了個姿勢更舒服地倚在樹幹上：“而且皇宮也不像是齊心合力的——出兵雁北鎮之前就掉到荒無人煙‘平叛’去的兩個番隊，到現在也沒調回來。聽說，內務府在裏麵做了不少力氣。”

    葉織道：“我差不多猜到了……那個道盟盟主扶荼對京城的動向似乎了如指掌，肯定是在京城選了一個大靠山。”

    卜天回頭向樹林深處看了看：“說起來，前兩天有人來這裏找過你……”

    “誰？”能找到這麽隱秘的所在嗎？葉織皺起眉頭：“你把他殺了？”

    卜天笑道：“他隻是來找你，和《百丹譜》無關，我殺他幹什麽？……這不是？人來了。”

    樹林裏又是一陣悉悉索索。

    “葉姑娘。”如玉一樣的青年麵色柔和地向她抱了抱拳。

    葉織有些恍惚：“柳……柳子池？”

    “正是在下。”

    葉織不由失笑了，她竟然覺得有些滑稽：“歸一四子裏麵……鹿子澗死，方子溪逃，嚴子洄叛變了兩次去了道盟。現在竟然隻剩下你一人完好無損……”

    柳子池無奈地微微一搖頭，欲言又止。

    葉織道：“柳道友找我做什麽？”

    柳子池細細打量葉織一番，最後也什麽都沒明說：“我隻是想，也許在這能見到你……”

    葉織隻以為他是懷念被毀的師門，草草安慰了幾句，然後收起劍走了。

    “再會。”柳子池低低說了一句。

    葉織朝後擺擺手，背著朝陽，此去不回。

    #

    半個時辰後，京城那邊躁動起來，大量的法術衝天而起，尖叫聲和轟鳴聲就是在京城外的山腳下也能聽得見。麒麟殿留在京城的人手，隻有孤零零的一支九番隊，並在混亂中告急，征求援兵的法術信號接二連三地從京城劃出去，好像是白日的煙火一樣。

    “你的味道很古怪……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卜天逗弄著手指上的小鳥兒。。

    “我既在這個世上，便是這個世上的人。”

    卜天回頭看著他：“你不是從這裏開始的……你身上的氣息不僅僅是這個世界的，還有很多，很多，我分辨不出來——你是誰？”

    柳子池望著皇宮的方向。“你既然知道世界不止一個，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既不投輪回……也沒有去那裏。”他手指點了點上方。

    卜天詫異：“你看出來了？”他自從家破人亡後大徹大悟，守在無名穀，終日與最有零星的鳥獸作伴，二十年來，沒有動用雲笛妖丹的情況下，已經幾乎悟徹了大道，隻差臨門一腳，就能夠成仙。

    柳子池說：“你還是放不下吧。”放不下，所以既不願投入輪回，也卡在成仙的最後一個關節上。

    卜天說：“投入下一個輪回，就不是那個她了……奈何橋上一過，就是一張白紙，同往昔再無關係。”

    “不一定……”

    “啊？”卜天抬頭望向他。

    “那奈何橋，是不一定非要走過去的……”

    卜天吃驚地望著柳子池，想問出更多的情報，但是心中不由地被他溫和的氣質所攝，柳子池不說的話，卜天竟然也不敢多問。

    京城那裏法寶的動靜越來越大，千百個混亂的法術氣息裏，那個人的法力也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最後消失不見。柳子池閉了閉眼睛。

    同時鍾聲響了。

    “這是……”卜天數了鍾聲，十六次，是皇帝薨了。

    “她成功了。”柳子池有些哀憐地說著，轉身離去。

    卜天望著京城，意識到葉織的刺殺是成功了，但京城裏曾短暫地傳來歡呼聲，這說明那個刺客也被眾人一擁而上地解決掉了。

    同歸於盡……了麽。

    卜天回頭去看柳子池，卻發現他已經走遠，卜天有些慌張地望著他的背影，鼓起勇氣試探著問：“進入下個輪回的話，此世的人都能見到嗎？”

    “輪回世界的順序是單向的，所以緣分不會失散……大多數時候。”柳子池背光站著，神色看不清晰。朝陽將他的輪廓勾出來，像是一尊發光的神像，竟讓卜天險些落膝膜拜下去。再仔細看時，那身影已經不見了。

    下一世嗎……卜天想，不知道下一世還能不能見到這令人印象深刻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