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記憶是鮮血的赤紅蓋過耀眼的法術。葉織憑著心裏頭那股瘋勁兒，熔會成了過分的理智，甚至有種脫離的感覺。從紫禁城外牆殺到議事殿上，不要命的士兵和麒麟殿修者不要命地要來阻止她……

    一切像是慢鏡頭一樣，對手臉上的雀斑和他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似乎仍然清清楚楚，但又一切如過眼雲煙一般，在葉織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在這一世最後的一個時辰就已經從劍鋒之下溜走了。

    好歹在最後她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看著老皇帝絕難相信的神色凝固在臉上，葉織嘴角綻開笑來。

    這個狗屁世界……她不稀罕在這裏活著！

    身後的道修猛然逼近，葉織察覺到了，無力躲也懶得多，任憑長劍從胸口穿透，肺裏嗆進大股大股的血液……

    她死了。

    再睜開眼，眼前又是那片虛無。

    那個光點懸浮在近前。

    “喲，好久不見……”葉織下意識抹了抹嘴角，想拈掉剛才吐出的血，卻摸了隔空——她現在已經沒有軀體了。

    哼……葉織不怎麽在意自己的靈魂態，反倒試著想去觸碰那個光點。

    光點輕巧地躲開了。

    “二十年多不見了哦，你好冷淡啊~”葉織調笑道。

    “對我來說，隻是一瞬。”光點說：“你的性格變了很多。”

    葉織一愣，回想起上次到這片黑暗裏的那個自己，一副精致克製，而現在在魔教走了二十載，確實大為不同，增加了許多痞氣。“是啊……看來環境對性格的影響，比我想象中的要巨大許多呢。”

    光點繼續點評地說：“我看著你的這些決定……你太傲慢了。”

    “哦，怎麽？”

    “你改了那本冊子。”

    “《百丹譜》？嗯，我改了。”葉織說：“那又如何……怎麽？你還兼職做判官的角色了？”

    光點沉默了幾秒：“不。”又說：“我想說的是，你似乎自封了生命的審判者，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丟在了人群裏……”

    【這種高人一等、自命不凡的自我認知……總感覺很熟悉。】光點注視著葉織的靈魂，想從她一臉的茫然和不服氣裏看出點什麽來。

    葉織覺得這家夥的態度古裏古怪的，暫時也沒追究，而是提起另一個她非常關注的問題，期待地笑道：“那麽，下一個世界，我的記憶……”

    “會被消除。”

    葉織嚇了一跳：“為什麽？”

    “你沒有達成修魔成仙的計劃……”

    “啊，什麽？”葉織有些遲滯：“可是上一世、不，我是說上上一世，在地球的那次，我也是提前死掉，沒有完成人生計劃啊。”

    光點簡短而不容置疑地說：“這種事情是由我來判定的……”

    “什麽——？這麽霸道，那你定這種規矩有什麽意義？……”葉織還沒抱怨完，像上次那樣身不由己的感覺再度襲來，黑暗將她包裹起來。最後幾秒裏，她朦朦朧朧地想，如果之前的記憶都被清洗，那她這個存在不就等於消失了嗎？

    光點像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遠遠丟下一句：“等要求滿足之後……靈魂之前所有的記憶可以都被恢複，不必擔心……”

    那聲音飄渺模糊，葉織心中隱隱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之前的記憶都可以恢複……？！是魔修那一世、地球那一世嗎？不，這麽說來，我在地球的那一世也不可能是第一世吧，那我之前的記憶……?

    葉織沒理清楚頭緒，已經跌落到了下一個輪回之中。腦袋裏萬千思緒和記憶都被瞬間剝奪，吃驚思索的眼神漸漸放空，從滄桑變為純淨，從傷悲變為安寧……恢複了一個人一生最初最潔淨的時刻。

    嬰兒。

    嬰兒嚎啕大哭起來。

    產床周圍圍著的家屬看到健康的孩子，臉上都露出笑容，家裏交好的神職人員在旁邊發出祥和的祝福：“願這孩子一生中總能尋到安寧和正義，願她成為一名光榮的聖騎士，畢生向主奉獻純潔的心！”

    #

    十年後。

    鎮上的小教堂前麵排著橫縱約三十多個孩子，穿著聖潔的白衣，扳著小臉，認真看著教堂下站著的神父。

    無夜鎮是周圍幾個鎮子裏最繁華的，這裏的教堂也就更大些（雖然比不上王城的都司曼瑟教堂那樣豪華、與日爭輝），加上這裏的神父竟然有兩個親自接受過教皇的教導，掛著淡紅色的披肩，足以讓百公裏外的偏僻地區的孩子向往。

    但能夠選上加入聖騎士隊伍的人終歸是少數，首先要花費的訓練費用、器械費用就不是少數。無夜鎮的蘭心教堂對幼小騎士的補貼是最大的，所以每年都有超過二十個人能夠經過五六道禱言測試而留下來的——一般的鎮上的騎士隊，每年都入選三個新手都不錯了。

    “看來十年前，仁慈的主令更多的純淨靈魂降生啊……”中年神父微笑著說：“今年經過層層篩選，留下來的竟然有三十一位年幼的準騎士。”

    孩子們將右拳貼在左胸上，齊齊道：“阿門。”

    神父欣慰的眼神掃過麵前這一張張小臉蛋兒，看到某個人的時候，眼神一頓——那張小臉帶著幾分桀驁。

    是葉織這孩子……神父認得她。神父和葉家家長是多年的好友，當時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祈禱呢。

    無夜鎮就在彌斯特帝國第二大港口的附近，所以這裏從另一塊大陸而來的黑眼黑發的人種也不少，足足占了無夜鎮的一半。但黃種人雖然多，可性子溫順，所以存在感也不像占了鎮上人口一半的群體。

    葉織是他們同族裏最活潑的一個了，每當彌斯特純種的孩子欺負這些移民的時候，隻有葉織揮舞著拳頭要和他們幹仗，有時候甚至她根本不會考慮到“自己是受欺負的種族”這種概念——而是會反過來去揍那些本土的彌斯特孩子。

    她自然而然地覺得，既然別人可以欺負她，那麽她自然也可以去欺負別人——就這樣吃不得虧的性子。

    葉家父母總擔心這樣的性格會讓聖騎士隊拒絕葉織加入，神父微笑著幾十次寬慰他們：“沒事，沒事的，隻要心靈純淨，真心向主，我們都不會拒絕。我們招攬的是騎士，不是沒有性格的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