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己巳之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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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二年十一月初八,灤河河口東六十裏海域。
    初冬寒降,海麵冷風撲麵,天色陰陰沉沉,雪欲下而不降。
    四艘武裝福船拋錨泊船,隨浪起伏,有軍兵不停向四處瞭望。
    東西兩向,有大小帆船往來穿梭,滿載逃難的苦逼民眾。
    身為京畿之民,本應是太平無事,繁華富庶,任誰也想不到突遭橫禍。
    官府自顧不暇,鄉間的百姓終日被死亡的恐懼籠罩,所謂的鄉紳富戶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建奴就是來搶劫的,苦逼百姓能有幾個銅板,這些膏腴之輩才是彼等下手的重點。
    州府縣城關門閉戶,百姓不得出入,逃難之民隻能在鄉間野地亂竄,背包推車,扶老攜幼,配上寒鴉幾聲鳴叫,當真一副末日景象。
    四海人口買賣興隆,暗探齊出,散落在難民潮之中,言建奴之殘暴,官軍之羸弱,煽風點火,將恐懼的氛圍推高,鼓動百姓渡海入山東避難。
    結果麽,自然是上船之後任由四海拿捏,俱都發往金旅成了四海之民。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手段,沒時間講道理,也沒人聽。
    幾口大鍋架設在沿海岸邊,米粥就鹹蘿卜幹香氣四溢,這玩意比蒼白的話語強過百倍。
    艦船之中,明生手持各路探報,神色凝重。
    十月底,朝廷啟用老臣孫承宗,任閣老,鎮通州,扼守京師東部門戶。
    十一月初二,金軍攻遵化,左都督平遼將軍趙率教率四千騎兵救援,中金軍埋伏,趙率教陣亡,四千騎兵覆滅。
    十一月初三,遵化城金軍內應偷開城門,裏應外合之下,城破!
    巡撫王元雅、總兵朱國彥自盡殉國。
    十一月初四,金軍一支人馬攻陷遷安。
    十一月初五,袁崇煥督師祖大壽,何可綱部兵出山海關,方向永平。
    時無良將,使書生成名,明生不禁暗自蹉歎。
    孫承宗年近七旬,都被形勢逼迫的披掛上陣,同建奴搏命,滿京師的勳貴大臣都是僵屍麽?
    老頭子的功績自是不必提,所謂的關寧錦防線便是他一手建立,大城七座,墩堡過百,嚴防死守,使老奴不能躍雷池一步。
    也正因為如此,聲名遠播,舉國皆視之為大明朝的頂梁柱。
    然則以明生看來,老頭子雖有功績,但卻是有些言過其實。
    城池墩堡修築那是需要人要錢的,花費不下千萬,大明朝本就窮的褲頭縫補丁,此舉無異於雪上加霜。
    這還僅僅是修築的費用,日常的維護保養,官道的鋪設等等花費更重。
    更為主要的是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那建奴是搶劫者,搞不定就繞路,總有可搶的地方,用敵方的錢養自己的兵。
    可明軍卻是一味的防守,偶爾也出去打草穀,不過是打自家百姓的草穀,而非後金的草穀,用的都是自家的錢財米糧,喝的都是自家的膏血。
    關寧錦防線就是一個吞金巨獸,使本就虛弱的大明更加虛弱。
    銀無所入而花費日盛,此大明之所以亡國!
    也可能老頭子有諸多不得以,導致有誌不能伸,總之這個半吊子的戰略在明生看來是坑貨。
    隻守無攻,遲早是崩潰的結果。
    趙率教卻是可惜了,此人素有勇名,乃袁崇煥的心腹大將,一戰命亡,大明再少一員戰將。
    “少帥,我等就這般看著?”劉興祚麵色慍怒,深恨明廷軟弱。
    “不然能怎麽樣?”明生無奈言道“你覺得崇禎會同意我方出兵?”
    這就是一個死命題,在明廷眼中,四海同後金都是一路貨色。
    你來我大明是何意?幫著後金攻打大明,還是要趁火打劫?總之就不可能向好的方向推測。
    何況明生本就無意出兵,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京師穩如泰山,皇太極此番並沒有占領京師的本錢。
    大軍號稱十萬,實則不足四萬,而明軍是多少呢?京師駐軍,薊遼,大同,宣府幾地援軍合計可達二十萬。
    野戰不成,守城還是可以的,最起碼幾個關鍵之地還是可以守住的,用不到四海插手。
    有些原因不足為外人道。大明的骨血此刻堪稱匯集京畿,這些人是什麽?將來都會是四海的敵人,而非友軍。
    與其將來同四海死磕,莫若同金軍對戰,死了也能有個好名聲,稱一句英雄。
    實際上明軍損失越大,對四海越是有利,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四海不痛打落水狗已經堪稱良善。
    明生所關注的並非是明軍,而是金軍。
    明廷不得回魂,後金亦不能太過於強大,這是四海的根本利益所在。
    金軍搶劫之後想全身而退?沒門,明生第一個不答應。
    可黃雀也不是好作的,戰場局勢複雜,形勢瞬息萬變,戰機著實不好把握。
    便如現在的袁崇煥,遵化失守,他卻是繞路永平,何意?
    金軍攻陷遵化之後,為何不去往京師方向,而是派出一支偏師東進攻占遷安?
    迷霧重重,在沒有理清雙方戰略之前,自是不敢輕動。
    “賈文昌,傳令我四海在各城的密探蟄伏,不可輕動。
    劃重點,即使建奴破城,也需在城中苟全,違令者處斬!”
    ……
    “督師,如今建奴兵屯遵化,劫掠周邊,希龍戰死,遷安失守,三屯營群敵環伺,標下請提兵攻遷安,援救三屯營。”戰事不利,何可綱憂心忡忡,趕至督師袁崇煥營帳之中請戰。
    袁崇煥輕柔太陽穴,閉目言道“不可,遷安不過是誘敵之兵,三屯營兵不滿兩千,建奴為何久攻不下?無非是請君入甕之計爾。
    可綱,你去則被圍,希龍前車之鑒,建奴這般低劣的計策你也看不懂麽?”
    希龍,趙率教表字也。
    “可是……可是為今之計,我軍當如之奈何?
    督師,朝廷似是已有怨言,一則怨懟我軍沒有在錦西攔截建奴,致使建奴破關,荼毒京畿。二則催促我軍甚急,令我軍尋機同建奴決戰。”
    何可綱心急如焚,可是沒有袁崇煥這般的定性。
    “複宇,我之騎兵對戰建奴若何?可能戰而勝之?”袁崇煥轉頭看向祖大壽。
    祖大壽麵帶赧然,抱拳言道“督師,關寧軍不及建奴多矣,野戰恐難以取勝。”
    袁崇煥微微點頭,肅然言道“即是野戰不敵,便當揚長避短。
    複宇,可綱,速速催促大隊向薊州急行。建奴攻京師,薊州府乃是必經之地,那薊州便是我軍同建奴的大戰之地。
    介時我軍據城堅守,為京師之屏障,務必擋住皇太極,安陛下之心。
    吾料建奴攻薊州不下,自然也就退了,難道他孤軍深入,還敢久留大明不成?”
    迷之自信,這廝守城頗有建樹,如今金軍大肆侵襲,劍走偏鋒,可他還是選擇了守城之法拒敵。
    不能說謬誤,但委實談不上高明,皇太極玩的就是騎兵快速突進戰法,豈能按著袁崇煥的劇本行事?
    ……
    通州,孫承宗行轅。
    “閣老,袁督師傳信,言正向薊州進兵,欲在薊州布防,必不令敵越薊西一步。”總兵馬世龍拱手稟報。
    “蒼元,吾所慮者非是薊州,而是京師。觀建奴動向,每至一地,當先掠奪糧草物資,顯然所攜帶軍糧有限。
    倘攻薊州不順,彼輩必然奪路南下,縱使不攻京師,我大明京畿精華之地也會飽受蹂躪。
    此土木堡以來,我大明未有之恥!”
    老頭子很是憂慮,一則恨朝廷不正氣,二則憂心百姓苦楚。這一遭下來,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死難。
    天子無福,百姓遭難!
    可這話隻能心中嘀咕一番,卻是不敢宣之於口,大不敬!
    “閣老,還有一事……近海發現大量四海艦船,據探報所言,竟不下兩百餘艘!”馬世龍臉色蠟黃,語氣凝重。
    “什麽?”孫承宗豁然起身,喝問道“有軍兵幾何?戰船多少?”
    不由得老頭子不緊張,四海這個攪屎棍舉朝皆知,一夥海賊成了氣候,屢屢羞辱大明。
    此時前來,不是趁火打劫還能作甚?
    “……沒有軍兵,沒有戰艦,都是民船。”
    馬世龍瞄了一眼孫承宗,輕聲言道“四海之人在沿海設數處粥棚,收攏難民,轉運至遠海,具體落腳之地不知,但……”
    “講!”孫承宗已然被氣得喘氣如牛,橫眉立目。
    “但據探哨推測,應是轉運去了金州旅順。
    每船少則百人,多則四五百眾,海上艦船綿延,望之無盡。短短數日之間,已是掠奪民眾近三萬餘人。
    更讓人惱火的是沿海百姓愈聚愈多,目下已然有數萬之眾。
    閣老!若是任由四海行事,我京畿之地再無人矣!”
    “潑賊!欺我大明太甚!”
    老孫頭厲聲嚇罵“我軍水師呢?都是死人不成,難道就沒有攔截之人?”
    “閣老!大沽舟師,覺華舟師俱為朝廷派遣,前去……哎!前去轉運財物去了!”馬世龍垂頭喪氣言道。
    “咳~咳~咳~”
    孫承宗怒氣塞胸,幾欲咳血,隻覺眼前發黑,頭顱嗡嗡作響。
    這特麽是被氣的,估計老頭子血壓偏高,心血管也有點問題,身體晃了幾晃,險些栽倒餘地。
    “閣老!閣老!”
    有隨從扶助老孫頭,拍前胸,打後背,老半天方才舒緩一口氣。
    不禁老淚縱橫,暗道這大明完了!馬世龍雖言語不詳,但老練如孫承宗,三朝元老,如何不懂其中之意?
    四海在轉運百姓,要的是人!大明呢?運轉的是錢財!而且是私財!
    京畿之地,勳貴宗族大臣自然多有產業,如今金軍入寇,人家可不在意你是什麽王侯將相,有什麽搶什麽,見什麽要什麽。
    於是乎,一幹人等跑到崇禎麵前哭嚎,無奈之下,崇禎頷首,這舟師便成了闔城勳貴豪門的運輸船,幫著轉移家財。
    “人心何在?人心何在?可恨!可恨!蠅營狗苟,鼠目寸光之輩誤國!”孫承宗頓足嚇罵。
    “閣老!閣老!何至於此?標下即刻派軍驅散百姓就是。”馬世龍嚇傻了,孫老莫不是老糊塗了,哭甚?
    “驅散誰?百姓欲求一條活路而已,何罪之有?”
    孫承宗喟然長歎道“去休!去休!由著他們走吧。
    人心不在,留之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