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誰寄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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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攤上這樣的事,何止李弘難以接受,樊寧更是不安,跟在紅蓮身後,腳下的步子越來越碎,越來越慢。

    天知道,她當真是沒有任何攀龍附鳳的念頭,她自小性子散漫,跟李淳風一樣,閑雲野鶴慣了,受不得分毫管束,從不愛往高門大戶攀扯,李弘更是她唯一打過交道的皇親國戚。對於這位年少有為的監國太子,她的印象便是平易近人,公允有謀斷,是薛訥的知己摯友,與紅蓮極其般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一朝竟說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妹,樊寧震驚之餘更生出些許抵觸,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本以為無父無母無親人已是世間最慘,不成想還有這不如沒有的情況,從前覺得自己是無根的浮萍,如今倒希望這大半年來的經曆皆是一場夢,一覺醒來,自己仍在觀星觀的小榻上,推門而出伸個懶腰,轉身便能看見師父坐在老槐樹下下棋,庖廚裏的滾水又快燒幹了,那小老頭卻渾然不知。每隔三兩日,夕陽掛在樹梢時,薛訥便會策馬從長安城趕來,與她閑話這幾日的見聞。他不擅言辭,她卻常常聽得入迷,咯咯笑著,小臉兒上帶著少女的紅暈。

    若是能回到那時,該有多好,那些曾經以為平平無奇的日子,竟是回不去的美好。如若師父沒有失蹤,如若薛訥沒有下獄,或許她眼下也不會這般茫然。

    走在前麵的紅蓮察覺出樊寧的遲疑,回身拉住了她的小手。樊寧一怔,抬起眼,見紅蓮正望著自己,笑得十分溫柔,寒涼的心終於有了幾分暖意,回握住紅蓮的手,與她相攜進了宜春院正房。

    李弘身著燕居常服,正在調煮清茶,看到紅蓮與樊寧,他輕笑著放下碗盞,招呼道:“先坐罷。”

    看似一如往常,但紅蓮還是捕捉到李弘笑容中不易察覺的幾分惶惑。雖說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安定公主之事,也曾擔心自己與紅蓮的關係,但在他心底,一直更傾向於有人刻意陷害武後。

    或許在旁人看來,母後威嚴、鐵腕,有些不近人情,但對於李弘而言,她永遠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會用慈愛目光望著他,讚許他的每一次進步。

    若是安定公主還活著,當初“廢王立武”的由頭便也不存在,武後不是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他也不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再嘔心瀝血,也擔不起“監國太子”這四個字。一旦東窗事發,朝堂上還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樊寧不知李弘的心事,呆呆坐在他對側的蒲團上,抿抿櫻唇,下定決心道:“殿下……若為大唐安定,你要我去死也沒有關係,隻是……能否將薛郎放出來,莫要讓他被我牽連……”

    “謔”,李弘全然沒想到,樊寧會以此話作為開場白,調侃中裹挾著心酸,“旁的人家認親,總要哭一鼻子,你怎的一上來就說要去死?先不說這些了,那姓高的究竟與你說了什麽,你一五一十告訴本宮,本宮自當護你周全。”

    樊寧定定神,將入刑部監牢後,高敏說的話全部轉述給了李弘,連那吃了藥死了又活的老鼠也沒有放過。

    李弘本是三分信,七分不信,聽完卻打了個顛倒,竟也信了七八分,看著眼前的樊寧,親切裏帶著幾絲惶然,好一陣子沒說話,某種微妙的氣氛在房中漫散開,像銅壺中的茶香似的,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

    “殿下”,一直未作聲的紅蓮開了口,柔聲對李弘道,“那位姓高的主事既然說,記檔上有關於安定公主的體貌特征,為何不與寧兒對照一下?”

    “有些特征小孩子會有,但她如今已經十六七歲了,倘真有何變化也未可知……”

    樊寧被此事攪得心浮氣躁,擼起袖管道:“那,滴血驗親如何?”說著,她低頭衝著右手食指咬了一口,登時滲出血來。

    李弘忙抬手製止尤未來得及,惹得他無奈又好笑:“那都是坊間唬人的,根本沒什麽用啊。”

    紅蓮拿出隨身的絲帕,快步上前要為樊寧止血,卻見她抬眼一笑,滿不在乎道:“沒事,已經快愈合了……”

    李弘眉心一跳,萌生一個念頭:若這樊寧當真是安定,是他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隻怕他要心疼死,無法想象,她飄零在外的這些年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

    樊寧見李弘眉頭緊鎖看著自己,以為是方才的行為太過無狀驚到了他,笑得極其尷尬。

    李弘將心思藏得極好,不動聲色轉言道:“無妨,本宮有一疑問,可能會有些唐突,事關皇家血脈,還望你多多包涵……你從小到大,身上可有何胎記?”

    樊寧偏頭想了想,回道:“不記事時候有沒有我不知道,但如今是沒有的。”

    李弘頓了一瞬,點點頭,方要再開口,又聽張順在外喚道:“殿下,安排去給薛郎送餐飯衣衫的內侍到了。”

    “讓他在偏廳少坐”,李弘朗聲回應,複對紅蓮與樊寧說,“本宮尋了個機會,可以給慎言送書信。樊寧,你若有話,本宮可以命人一道捎了去。”

    聽說能與薛訥帶話,樊寧一掃愁容,眸子陡地亮了起來,像是春日裏的明湖般明媚耀眼,但她旋即又起了踟躕,吭吭哧哧,好一陣沒說出個所以然。

    “罷了,旁屋裏有筆墨紙硯,你寫下來與他便是了。”

    樊寧赧然插手一禮,飛也似地出了屋去。紅蓮見樊寧走遠了,這才輕問道:“殿下,方才你所問的胎記,是安定公主的嗎?寧兒沒有,是否就代表她不是了?”

    李弘沒有回答,而是探出骨節分明的手,將紅蓮拉至身前,紅蓮含羞依著他坐下,垂眼不敢與李弘相視,隻聽他說道:“聽女官來報,你這些時日總休息不好,給你配的藥怎的也不肯吃呢?”

    “吃著藥,心裏的害怕並不會走”,紅蓮看似柔弱如水,說出的話卻有風骨,“現下這樣,雖然難熬,但一旦熬過去,我便不會再怕他了……”

    李弘聽了這話,更是愧疚又心疼:“這幾日閉門思過,忍著沒去看你,是怕有人再嚼舌根,激怒父皇母後。等到這陣風頭過去,便都會好起來了。我在東宮諸官中挑了個最可信的,作為你的娘家,等今年父皇誕節過了,我便接你進東宮,先封作五品承徽,待他日有節慶再進封就是了。”

    李弘所說之事,紅蓮心向往之,卻一直強迫著自己不敢奢望,她定定神,不自然地轉了話題:“殿下方才問寧兒胎記之事,應是與公主有關罷,寧兒沒有,是否可以排除了她了?”

    李弘以為紅蓮是害羞了,未多做猜想,回道:“在安定遺骸失蹤之際,我便命人將永徽五年宮中的全部記檔拿了過來,看罷後燒毀了,現下唯有洛陽紫微宮中還有一套。根據記檔,安定是有胎記的,可小孩子的胎記,長大後淡了沒了皆有可能,這種事怕也不好拿來做明證,隻能搪塞有心之人罷了……”

    紅蓮了解李弘的性情,聽他這般說,心不由吊了起來:“殿下這麽說,難道寧兒她……”

    “永徽五年,安定過世那幾日,曾出入宮禁的外臣唯有李淳風李局丞。而那樊寧,長得又跟魏國夫人確實相像,還有我的胞妹太平,雖然還太小,但能看出來,她們眉眼之間更為相似。更要緊的是,樊寧太像母後了……”

    “想來寧兒既像魏國夫人,又像太平公主殿下,自然應當很像天後罷”,紅蓮愈加擔心樊寧,回答李弘時略略失神。

    “我說的不是容貌,說實話,我並不知道母親年輕時候是何等模樣……”李弘正說著,樊寧興衝衝跑了進來,他趕忙住了口,拿起桌案上的一塊紗絹,“一道拿去,給那內侍罷。”

    樊寧返身回去,將東西交給了內侍,又回到了房來。很顯然,與薛訥寫了信後,她的心情明媚了許多,盤腿坐下,費勁從懷兜裏摸出魚符,遞給了李弘:“殿下,前日夜裏我方回到觀星觀,便有三四十個刺客從天而降,又是催眠香,又是弓弩手的,招招都是索我的性命。我……我出於正當的,殺,殺了幾個,這種情況……不當給我定罪罷?”

    李弘本是存了心,要唬一唬樊寧,好將她留在自己控製的範圍中,但看到她緊張地摩挲著戎衣,頗為驚惶,他便一點也提不起氣來,無奈道:“昨日蓮兒傳信與本宮,本宮便差人去看了,除了地上還有些許血跡外,一點打鬥的跡象也無,更莫提什麽屍體,顯然是被收斂走了,你不必太……”

    李弘說著,目光觸及樊寧遞來的魚符,竟神色一震,吃了啞藥似的,登時失了言語。

    做了多年監國太子,李弘自詡城府深,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卻有些沒控製住,俊俏的麵龐頗有層次地轉了三四個顏色,從灰白到漲紅再到烏青,昭示著他複雜的心情。

    樊寧自然敏銳地捕捉到了李弘不自在的神色,偏頭探問道:“殿下認得這魚符,是嗎?”

    李弘知道方才未能控製好表情,現下若再強辯解釋,隻能失去樊寧的信任,便照實說道:“若是本宮沒有看錯,這是右衛將軍軍營的符節。”

    “右衛將軍?”樊寧口中低喃,腦中驀地掠過一個身著華服霓裳的女人,與自己有著相似的眉眼,目光卻沒有那般清澈,刻意用眉黛加重吊梢,使得眼神愈發冷冽,嫵媚的麵龐煞白,豐腴小巧的唇卻是殷紅的,雖然極美,卻也極其疏離冷漠。

    是武後嗎?樊寧忍不住微微打抖,難道武後……當真是她的母親,十六年的時間過去,她後悔當初未能斬草除根,特命右衛將軍武三思派人,將樊寧暗殺於觀星觀。

    普天之下,一聲“母親”,一聲“娘”,何處不是最美好親切的稱呼,於樊寧而言,卻是永遠觸不到的鏡花水月,今日豁出命想要去觸及,碰到的卻是百尺寒冰。

    心底的寒意似要將她吞噬,忽然有個瘦弱的手臂勾住了樊寧的身子,她本能地一震,抬起眼,隻見紅蓮不知何時從李弘身側,挪到了她的身旁來,緊緊圈著她,輕輕喃道:“我在,殿下也在,光天化日的,莫要擔心……”

    樊寧理不清自己的情緒,卻沒忍住哭出了聲,周圍很安靜,唯有她的抽噎聲,顯得那般嘈雜,連李弘鏗然的話語都被打斷的破碎支離:“是了,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無辜受牽連。”

    過了好一陣子,樊寧的情緒終於逐漸平息,李弘這便又說道:“來到東宮,你可以安心了。這幾日你先以女官的身份留下來,不要回觀星觀了。”

    “多謝殿下,可是,薛郎他……”

    “本宮已傳召了司刑少常伯袁公瑜,等他來先問問情況。雖不比你們兩個情深義重,但本宮也一向認慎言是知己,絕不會不管他的,你且放心。掌司女官已經準備好了,你現下便跟張順去找她罷,換換衣裳梳洗一番,方像個樣子。”

    樊寧如何聽不出李弘刻意咬著那“情深義重”四個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隻能腳底抹油即刻開溜。

    門扉開了又合,帶來幢幢的光影,不算刺眼,卻還是令房中人感覺有些眼暈。紅蓮挽起廣袖,在李弘快要煮幹的茶壺中加了兩瓢清水,隻聽滋的一聲,房中騰起了淡淡的綠煙,裹挾著茶香,略略帶了幾絲清苦。

    “殿下,右衛將軍還在洛陽罷?若是得知刺殺寧兒沒有成功,會不會……”

    樊寧離開後,李弘沒有再隱藏自己的情緒,扶額一臉疲色。先前雖然聽樊寧轉述了高敏的諸多話,他卻始終不相信,母後會要殺樊寧。或許……或許當年出於宮中形勢緊迫,母後不得不讓安定假死,並施計將那小小的嬰孩送出了宮去,她也因此獲益,扳倒了王皇後,順利登上了後位。後宮波詭雲譎,曆朝曆代皆不太平,母後許是有自己的苦衷,他無法質疑揣度,但今時今日,她當真會為了自己的地位,悄悄派武三思殺了樊寧滅口嗎?

    李弘沉默了好一陣,方調整好情緒:“樊寧若是安定,則不當死;若不是安定,則更不當死,我不會讓她有事的。袁公瑜來了,我去前殿見他,問一問慎言的事。你在此處等我罷,許多天沒見了,等我忙完就回來陪你。方才我已讓張順備下你愛吃的東西,待會子送過來,你隨便吃些,若是累了,可以在榻上歪一會兒。”

    紅蓮本想著送了樊寧來,便即刻回去,不給李弘添麻煩,但多日不見,思念早已成疾,又哪裏走得開,她含笑頷首,起身送李弘往前殿去。

    東宮的一磚一瓦,都極其精致美觀,李弘走出三五步,回身一笑,衝紅蓮擺擺手,示意晨起還涼,讓她快些回去。紅蓮嬌笑著,令一草一木都增了顏色,她知道自己貪戀此處風景,在意的卻不是富貴榮華,而是視線盡頭牽絆著的那個少年。

    前日張順來府上拜訪,袁公瑜便知道是為了薛訥,今日一早來,見李弘坐定了,就急急回道:“殿下,昨日下午巡查牢房時,臣特意去看望了薛明府,薛明府一切皆好,榻上擺滿了各色書籍,看得很入迷。聽說是柳夫人一早來送的,還打點了李司刑,殿下可以放心。”

    “哦?”李弘一挑眉,有些難以置信,“柳夫人想起還有這麽個兒子了?”

    薛楚玉張揚,時常將父母偏疼自己掛在嘴邊,故而京中的達官貴人無不知曉。袁公瑜聽出李弘在為薛訥鳴不平,笑道:“這父母偏心常有,但手心手背皆是肉,遇到事,柳夫人又怎會不心疼薛明府?論年紀閱曆,薛明府還是個孩子,柳夫人自然會為他打點的。殿下尚未為人父母,待有了子嗣便會知道,天下的父母,無有不愛子女的,又怎舍得他受一點委屈?”

    李弘一怔,又想起那母後、樊寧與那魚符,心裏莫名地煩躁,他強行轉了心思,問袁公瑜道:“本宮讓袁卿暗查,究竟是何人告發了慎言,可有結果了嗎?”

    “回殿下,這種檢舉揭發包庇之案,至少要有三個人證,方可認定下獄。臣已查明,檢舉薛明府包庇那樊寧的,分別是肥主事、西市皮貨店主阿娜爾與薛明府的胞弟薛楚玉……”

    “薛楚玉?”李弘沒想到,這廝竟也參與進了此事之中,冷笑一聲,“柳夫人怕是不知道她這寶貝幼子幹的好事罷?張順可在?”

    張順一直候在殿外,等聽李弘吩咐,即刻推門走了進來。

    李弘命道:“今日之內,你要將薛楚玉誣告慎言之事,傳到柳夫人耳中去,務必神不知鬼不覺,明白嗎?”

    “殿下放心,今晚就讓薛家小郎君挨他娘的窩心腳”,張順抱拳一禮,即刻退下布置去了。

    張順這話雖然粗糙,但也很是解氣,李弘忍不住輕笑一聲,又問袁公瑜道:“依照《永徽律》,可有辦法將慎言從牢裏撈出來?”

    “倒也不難,除去那皮貨店主阿娜爾外,不論是薛楚玉還是肥主事,都不曾親眼見到樊寧,隻是見他在上元節那日帶著一個佩戴儺麵的少女四處看燈。至於那個名叫阿娜爾的胡人女子,與弘文館別院案凶嫌史元年有瓜葛,史元年與田老漢接頭的宅院,地契便在她名下。雖然她來刑部解釋,稱史元年不過是賃了她的房舍,但作為此案凶嫌的關聯人士,隻消捅破了這層關係,她的證詞便也很難作數了。”

    “這倒是妙極。本宮不便出麵,有勞袁卿上一道奏承與父皇,說明一下情由。另外,這件事不能這麽算了,慎言費力破獲大案,未有封賞,竟鋃鐺入獄,我天家威嚴何存?世間公理何在?薛楚玉為了一己之利,悖逆親兄,若不加以懲處,焉知他日不敢賣國?至於肥主事,嫉賢妒能,不單是個庸人,更是個壞胚。”

    “殿下的意思臣已明白,定會給殿下一個交待。不過,公文送往洛陽,來回來去也要十五六日,在此期間,怕是要委屈薛明府了。”

    平日裏李弘找機會就撮合薛訥與樊寧,希望摯友能夠如願以償,但自打知道樊寧可能是自己的親妹妹,便哪裏都看他不順,總覺得這小子欠磋磨,擺手道:“無妨,多關他兩日,也是個曆練……賊首史元年可有線索?此一番被他逃脫,他日定還會興風作浪,務必盡快將其緝拿。如若不然,慎言這案子也算白破了,刑部上下務必將此案放在第一位。除此事外,本宮還想與你打聽一下,那個名為高敏的主事,究竟是何等來頭?”

    刑部大牢本就不見天日,打從住進來後,薛訥終日看書,手不釋卷,三餐亦不規律,更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晌午時,薛府又差人送了東西來,那獄卒拿了薛旺的打點,自然上心,用裝著不值錢綠蟻酒的銅壺敲敲牢獄的柵欄,喊道:“府裏送了新做的胡餅,說是薛明府最愛吃的,快趁熱用了吧!”

    薛訥的思緒正在書中漫遊,不知到了哪去,聽到“胡餅”兩字,卻驀地回過神,俊俏的麵龐上終於有了表情。

    柳夫人一直看不上這些坊間小吃,怕不幹淨,府中不許做,他也很少吃,唯有樊寧愛胡餅如命。難道說,今日薛旺送來的飯食中,有關於樊寧的消息?

    薛訥探身拽過食籃,焦急打開,隻見其中除了胡餅外,還放著蒸糕、糖梨、芥藍、涼拌三絲等吃食,並沒見到什麽書信。但薛訥仍不放棄,將墊在胡餅與蒸糕下麵的紗布抽出來,但見上麵果然有兩張寫著字,看這字跡,分別出自李弘與樊寧之手。他想也不想,便先拉過樊寧所寫的那一張,隻見開篇揮毫潑墨三個大字,直抒胸臆:“汝甚蠢”。

    薛訥一怔,旋即笑出了聲來,他能想象得出,她寫信時又氣又無奈的模樣。但他心甘情願,她除了咬牙跺腳外,也隻有無法言說的點點心疼罷了。

    薛訥一邊翻看著,合握的手心裏露出半截略略焦糊的紅色絲帶,正是別院燒毀那日,樊寧落在廢墟之中的。這半年來,他一直貼身收著,好似再艱難的案子也有了奔頭,整個人充滿了動力。

    樊寧的書信不長,除了嗔怪外,還有幾句叮囑擔心,薛訥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看到她最後寫著“餘下諸事,由殿下闡明”,才想起還有李弘的信沒看,忙拉過另外一張,在食盒的掩映下細細看了起來。

    “安定公主?”看到李弘所述,薛訥眉頭緊蹙,沒想到等閑平地起波瀾,又出事端,不單牽連著樊寧,甚至還勾連著大唐社稷,他略略思忖,正要想辦法提醒李弘不要被高敏所說牽著鼻子走,畢竟此人究竟是否受天皇所托,背後可有何目的,皆不明朗。薛訥對著這一籠屜的食物,正想辦法如何在沒有紙筆的情況下暗示李弘時,便聽高敏的聲音從牢外的走廊裏響起:“看來薛明府正忙著,高某……似是來的不是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