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窮水盡

字數:4213   加入書籤

A+A-




    這時子明在旁道,“銀蛇岩地勢複雜,我們藏身之地極為隱秘,估計秦軍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裏來。可我們隨軍糧草最多隻能撐五日,若超出限期仍不能突圍出去,就算秦軍不來殺我們,我們也都餓死了。”

    重山苦悶道,“援兵什麽時候到?”

    子明搖頭道,“要是不出意外,等到羅長勝的援兵,最快也需四日,那還得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所以,難說。”

    羅長勝是南陽太守,南陽兵力充沛,若能調來,定能和秦兵一戰,可南陽是離潁汌是最遠的,按理說要找援兵也該先許昌或亳州才對,我才望向重山,他的眼神立馬就解答了我的疑惑。

    他解釋道,“剛剛得到消息,許昌和亳州二城,重新歸順了東秦,他們原本就不是誠心來降,這次潁汌失守,八成是他們暗中和秦兵勾結謀劃而成。”

    “這麽說,南陽兵五日之內不到,義軍,便隻能束手就擒了?”我唏噓道。

    阿禮憤而道,“秦兵敢來便好,正好殺得痛快!”

    “姐姐!”忽聞身後一聲嬌柔呼喚,我剛轉身,樂揚便向我撲了過來,將我緊緊抱住,喜極而泣道,“姐姐平安回來便好,都快把我們急瘋了!”

    畢竟是經曆了生死患難的,她的眼淚很是真誠。這一哭,便更惹人憐惜了。

    “娘還好麽?”我輕輕推開她,問道。

    她點頭道,“就是受驚了,才剛睡下。”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憂愁道,“清愁妹妹,還是沒有找到麽?”

    我的心立刻沉到穀底,艱難地搖了搖頭。

    重山便上來道,“好了,清華你一定累了吧,先去休息好麽?”我便隨他入營去了。

    我倒在床上,輾轉了許久,眼皮才漸漸合上,但也未能安心入睡,滿腦子都是打殺的畫麵,半夢半醒的,著實比清醒時還要累。

    秦軍雖然沒有找到我們具體的藏匿地點,卻在山下設了重重阻截,上可以圍住義軍,下可以攔斷援兵,便是不上山來,隻等義軍糧草耗盡,也可不費吹灰之力將我們一舉拿下。

    重山不肯服輸,便令阿禮挑選了幾隊尚且能用的人馬,實施了幾次突圍,卻均未成功。眼看著第四日時,大家已是餓得頭昏眼花,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地上躺了一片。

    依舊沒有接到任何來自援兵的消息。

    最後一點米也倒了進去。鍋口升出騰騰白霧,滾燙的水中翻滾著可愛的白色的米花,一朵,兩朵,三朵,我一邊數,一邊貪婪地朝鍋口大嗅了幾口粥香,瞬間神思飄蕩,差點連人都載進去。

    樂揚一直靜靜地坐在我的身旁,添柴,加火。

    想起來,我來潁汌也近一個月了,還幾乎沒怎麽和她說過話呢。當時住在總關府,她獨自住在偏院裏,隻有早上和娘請安時能偶爾碰上一麵,也不過是隨便客套寒暄幾句便各自回屋,不再過多交涉。

    她實在是世間難得的美人,我瞥了一眼她的側顏,點點白灰落在她額前的碎發上,臉上映著淡紅的火光,使她原本因蒼白而顯得病弱的麵龐添了幾分喜人的神采。

    她忽而抬起頭來,朝我嫣然一笑,道,“姐姐在看什麽?”

    我忙快速攪動了手中的勺柄,一時難掩尷尬,道,“你真好看。”

    她又笑了,道,“姐姐是誇我麽?”

    她笑起來時露出一排秀潔整齊的牙齒,配上兩片薄薄的嘴唇,原本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我篤定,若是這嘴生在別人臉上,又或是我自己臉上,斷然不會有像她這樣恰到好處而接近完美的效果。

    她這個問題也算是率真了,我便點頭笑了一笑,接著先盛出了兩碗粥來,遞給她道,“給娘送去吧,你們先喝。”

    樂揚小心接過粥,往裏看了一眼,清可照人,嘴角揚起一絲無奈的笑,道,“姐姐覺得我瘦對麽,其實,我長這麽大,多數日子也是靠著米湯過來的,不能不瘦。所以,一想到明天連湯也喝不著了,心裏好難過。”

    我心中一驚,立馬紅了眼眶,十分心疼。我從沒有細問過她的身世,我隻知道她出賣了自己的父親,提著父親的人頭向敵軍獻了城。重山說她身世淒苦,我卻沒有想到會到這樣的地步,自己錦衣玉食,卻令親女以米湯度日,樂雍這廝,死的不冤吧。

    我的淚水噙在眼裏,一眨眼便掉了下來,張嘴許久隻說了一句話,“別怕,會想到辦法的。”這個時候,誰不怕呢?難道我不怕嗎?

    不知什麽時候,重山已來到我身邊,將手輕輕覆在我的肩上。

    我一時忍不住哭了起來,“重山,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活活餓死。”

    重山的眼眶也紅了,嘶啞著喉嚨道,“我知道。清華,如果我投降,你會怪我嗎?”

    我怔了一下,鄭重地望著他,“你說真的?”

    即使他不提,我也要說了。到這個時候偏偏想到一處去了。

    他點頭,“這樣的話,將士們的性命還有一線生機。”

    “可你?秦軍也不會放過你啊!”我雖明白,卻痛心不已。

    “我知道,我不是怕死,可怕你們會受苦,秦軍會放過你們嗎?”

    我猛地轉過身來,不顧一切撲進了他懷裏,淚如雨下,“事到如今,誰能獨善其身?要怪,就怪這個世道,太紛亂,無一人立足之地。”

    重山把我緊緊抱住,一顆溫熱的淚滴在我的臉上。

    我們盡了全力,結果還是徒勞無功。那一刻,我和他之間發生過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所有生過的悶氣都一筆勾銷了,現在似麻團一樣縈繞在我心頭的,隻有不舍,不甘。

    這時,斷斷續續聽見寨門口傳來了嘈雜的爭吵聲。

    我們便緩了緩精神,走了過去。一看,原來是守衛和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老人吵了起來。

    那老人衣衫襤褸,身後拉了一車油汪汪鮮嫩的葉子,不知道是什麽草。

    老人拉著守衛理論道,“你們,就分我老頭子一碗怎麽了?實在是餓了嘛!”

    守衛小兵推了他一把道,“我們都不夠分呢,你趕緊下山去,該找誰找誰去吧!”

    老人不聽,道,“你就讓我喝一口,我這整車都送給你們,好不好,我這葉子,可比你那粥管飽!”

    守衛作勢要打人,吼道,“你再胡攪蠻纏,別怪我不客氣了,快滾!”

    重山忙衝上去製止了他,教訓了一通,隨後對老人和顏道,“老伯莫怪,您要喝粥沒有問題,隻是我這裏,怕隻能做清湯水喝了,解個渴而已,我們,也是好幾日未飽腹了。”

    我聽這話,趕忙盛了一碗送上去,“您別嫌棄。”

    那老人接過碗,嘿嘿笑了兩聲,一股腦兒全喝盡了,心滿意足的模樣。

    重山見狀,亦放了心,麵露難色道,“山下有秦兵埋伏,恕我們不遠送了,您慢走。”

    那老人揭下了他那破草帽兒,搖了兩下,朝重山湊近了,得意道,“重山老弟,你不認得我了?”

    重山愣了半晌,盯著老人看了很久,才恍然大悟,驚喊道,“先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