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昔曾浴血三十載 而今我為唐皇帝(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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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急急忙忙趕回長樂府,王延鈞已是饑腸轆轆。
建州位置極度重要,倘若唐軍攻占建州城,就能順建陽溪(閩江)東下,直達長樂府。值此國家危亡之際,王延鈞再如何荒淫無道,也不能不擔心自身的處境。
而遊獵幾日走得太遠,眼下軍情實在是太過緊急,是以他趕了近一日的路,路上沒顧得上吃飯。
回到那座還沒洛陽一座王府大的宮城裏,王延鈞連忙叫來大臣心腹,商議應對唐軍南下的策略。
急得火燒屁股的王延鈞在大殿中來回踱步,而聞聽前線軍情的臣子們,則是差不多都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裏,一個個臉上都帶著驚恐之色。
吏部老尚書悲泣道:“先前李唐滅吳,臣便奉勸陛下遣使洛陽,向唐皇帝納貢,與之交好。然則陛下不聽,以至於有今日之禍,眼下唐軍大舉來襲,大閩何以自處......”
“朕何曾不聽了?李嗣源薨後,朕不是遣使前去祭吊了?奈何李唐要朕去帝號、親去洛陽......這怎麽行,朕若是去了,豈不羊入虎口?李唐的胃口太大,朕有甚麽辦法!”王延鈞覺得很冤枉。
老尚書垂淚歎息不已,大有天已崩塌的架勢,有些話他憋在心裏說不出口,但不說出來又委實難受。他心想要不是你向李唐獅子大張口,索要尚書令之位,而後在李唐拒絕之後又倒向吳國,更在吳國滅亡之後稱帝,我閩地哪裏有今日之禍?
薛文傑道:“眼下唐軍大舉襲來,建州危在旦夕,不相幹的話諸公就不要說了,還是議一議退敵之策要緊。”
“對對對,退敵之策要緊!”王延鈞連連點頭,“若是讓唐軍攻占了閩地,諸卿手中的榮華富貴都將煙消雲散,若是不願到時候淪為唐軍階下囚,眼下就要拿出對策來!”
眾臣議論紛紛,七嘴八舌,說甚麽的都有。
然而數來數去,無外乎修繕甲兵、增援建州、死守長樂府,和向唐軍請和這些意見。這些雖然不是甚麽奇策,但大多數時候拒敵、退敵就靠這些策略,重要的是要落實到位。然而王延鈞卻不滿意,他又不是傻子,唐軍數年之內連克兩川、江淮、湖南,連吳國都給他滅了,哪裏是閩軍說擋就擋得住的?
王延鈞不滿意,免不得發怒,唾罵眾人無能,隻知道吃俸祿,卻不能有用於國。眾人實無良策,估摸著也知道力量對比懸殊,本就忐忑,被王延鈞一罵,更是心下難安。如此惡性循環,殿中的氣氛當真是混亂得很,君臣亂成一鍋粥,幹著急。
最後還是薛文傑的一番話,讓王延鈞內心安定下來。
薛文傑嚴肅的說道:“唐軍雖然大舉來襲,但大閩並非就大難臨頭了。要知道閩地山川縱橫、道路不變,那唐軍要進抵長樂並不容易,隻要我等能守住建州,彼之有十萬之眾,又能奈我何?”
“請陛下修甲兵、幕勇士,增援建州,同時戒嚴長樂。隻要我軍守住建州,唐軍就寸步難進。又因大閩軍民知地形,而唐軍必然於此不熟,一旦建州能堅守一段時日,陛下再遣勇士,出山道,分股襲擾之,或斷其糧道,則唐軍必潰!”
“陛下奉天命、順人心,而即帝位,隻要陛下立誌抗敵,我大閩立日可得十萬勇士!隻要陛下表明誌向,誓與大閩共存亡,大閩就能有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
“當此之際,陛下還需遣使嶺南,與劉龑結盟,若能請動漢軍,則大閩聲勢大漲,要守住國土實在不難。而若能擊潰唐軍,大閩王師未必不能出閩地,趁機西越武夷山,進入吳地。李唐新得吳地不久,根基未穩,大閩若得吳地,便能大出於天下!”王延鈞聽罷薛文傑的話,精神大振,這些話“字字珠璣”,可都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不禁連連讚歎,“朕就說嘛,我大閩又非魚肉,怎會任人拿捏?豈能一朝敵寇入境,便毫無應對、反擊之力?薛卿之言,正和朕心!”
這時候有人說話:“若是唐軍遣水師,直奔長樂而來,大閩何以阻擋?”
薛文傑老神在在道:“這天下莫非隻有唐軍有水師?我大閩也是有水師船艦好幾百艘的!隻要把守住馬尾江口,唐軍如何進得來?”
王延鈞聽罷此言,握住薛文傑的手,感懷道:“薛卿之言,實在是謀國之策,朕沒有看錯人!”將其好生誇讚了一番,又讓眾臣以之為楷模。
薛文傑最後自請入漢,去遊說劉龑與閩國結盟,請劉龑發軍來援。對此王延鈞自然大為寬慰,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出宮的時候,薛文傑腳步輕快,走在最前麵,完全沒有留意到背後之人的議論。
眾大臣結伴而行,湊在一起戳薛文傑的脊梁骨,“此等賊人,阿諛奉承,靠諂媚而得陛下信任。平日裏隻會逢迎君意,為討陛下歡喜,完全沒有道德操守可言,且多出禍國殃民之策,完全不顧黎民社稷。而他自己則仗著陛下寵信,多番攬權,大肆收受賄絡,鬧得朝野怨聲載道,而今陛下竟讓我等以他為楷模,實在是可笑可悲至極!”
吏部老尚書悲泣道:“諸公少說兩句吧。眼下唐軍來攻,正是國難當頭之時,陛下還需諸公合力輔佐,方能帶大閩渡過眼下危機,萬不可在此時內鬥啊!”
“老尚書高潔!”眾臣口中雖然讚歎,實則心裏各有心思,但基本都沒有要為閩國赴死的誌向。
薛文傑的腳步之所以輕快,可不是因為受了王延鈞的褒獎而得意,他一跨進府門,就叫來府上的管事,讓他們趕緊收拾金銀細軟財物,準備離開長樂府。
他的妻子急急忙忙跑過來,“你這是要做甚麽?”
“唐軍來攻,連陷數地,大閩就要大禍臨頭了!你沒聽見動靜?長樂都戒嚴了!我這不是趕緊收拾東西,好帶你們出奔嘛!”薛文傑解釋道。
妻子聽罷薛文傑的講述,慌亂不已,“但你是陛下近臣,既然長樂已經戒嚴,這等時候,陛下怎會容你出逃?”
薛文傑聞言頓時得意起來,“尋常人等,此時斷然出不了城,但我是誰?我要出城,沒有一個人敢攔我,誰敢擋我的路,我就能打斷他的腿!”
言罷,見妻子愣然不已,薛文傑愈發得意,“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已經向陛下請命,去廣州與劉龑結盟、搬救兵,這等時候,你說我要出城,誰還敢攔我?”
妻子驚呆了,“夫君......夫君真是英明神武!”
薛文傑得了誇獎,更是誌得意滿,“那可不嘛!誰讓你跟了我這等良人呢?這回出使廣州,若是閩地戰事順利,你我再回來,到時候說動劉龑與陛下結盟,你夫君我還不得成了大功臣?若是閩地戰事不順,你我自然不用再回來,這些年我得來的銀錢,足夠你我幾世受用不盡了!”
說到這,薛文傑嘿嘿笑道:“我跟陛下說,去廣州說動劉龑與我大閩結盟,必要賄賂劉龑重臣,陛下相信了,還批了我數千兩黃金呢,明日到戶部支取後,一並帶上!”
妻子敬佩的五體投地。
薛文傑離開長樂府後,王延鈞立即增兵建州,同時招募勇士,保衛國都。
然則兩日下來,招募到的青壯寥寥無幾,竟然還不滿百人!
這卻是因為,自打王延鈞掌權後,行事荒淫無道、殘暴成性、不得人心,而今長樂百姓沒人願為為他效死。加之百姓們又知道此番是唐軍襲來,哪裏還敢入伍,跑到前線去與大唐精甲交戰?那不是送死麽!平頭百姓可能不知日月,但大唐平定江淮、湖南,攻滅吳國的事情,可是早在市井傳開了。
——軍情處的探子,早就有在坊間散播大唐強盛無雙、王師勇猛無敵的言論,以瓦解閩地軍民的鬥誌。
王延鈞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出了問題,事情不順心、別人觸犯了自己,有幾個人會在這個時候,不去想著對付事情、對付別人,會來跟自己較勁、找自己的不痛快?更何況是他王延鈞。
於是王延鈞下令軍士強拉青壯入伍,但凡適齡男子,有敢不應征的,殺無赦,有敢藏匿家中適齡男子的,殺無赦,有敢用各種手段偷逃出城的,殺無赦。
一時間鬧得長樂城內外雞飛狗跳,許多無辜百姓橫死街頭——某些無良官將,早就覬覦某些商賈、大戶的財貨,此時借機汙蔑對方不遵皇命,立即殺人奪財,反正眼下王延鈞也無心詳查。
如此折騰幾日,最終還真被王延鈞得了幾萬人。隻不過這幾萬人的士氣,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僅如此,王延鈞把牢裏的犯人也都放了出來,充入軍中。
但王延鈞還沒來得及訓練新卒、察覺到軍民對他的不滿,一份軍報就將他震得暈頭轉向、嗔目結舌。
唐軍圍攻建州,未及兩日,建州降。
軍報上說唐軍的投石車格外厲害,隻半日猛轟,城樓、角樓、城牆就損毀格外嚴重,守軍死傷無數,於是建州刺史、守將畏懼,開門投降。
王延鈞在大驚大懼之餘,惱羞成怒的下令,將建州刺史、守將在長樂的家屬、親族,全都抓起來,於正午在城中大街上,一個個淩遲處死。
此時王延鈞想的,仍舊是:不讓你們知道朕的天威,你們就不知道為朕效死。
這天晚上,驚怒交加的王延鈞折騰了大半宿,快要天明的時候才睡著。但剛閉上眼不久,還沒到巳時,王延鈞就被叫醒,不等他發怒,城防軍守將的話就如給了他一盆當頭冷水,將他澆醒。
“唐軍水師進入馬尾江口,正大舉向我水師進攻!”
“唐軍水師幾何?馬尾能否守住?”
“自馬尾至閩江入海口,皆是唐軍水師船艦,高達數丈者多不勝數,超過十丈者過百,如城如林......我軍水師怕是不能擋!”
王延鈞怔了好半響。
急急忙忙出宮,等王延鈞站到城牆上,向閩江東麵張望過後,立即說不出話來。
長樂府前的閩江,遠沒有揚州之東的大江寬廣。但馬尾這個地方,是支流交匯之處,若是忽略江心的灘塗、小島,最寬處也超過五裏,最長處更是超過十裏。
這樣廣闊的地方,如今都是兩軍交戰的船艦。
那唐軍的水師樓船、戰艦,普遍比閩江水師高大、堅固了一個層級,而且源源不斷在開赴進來。又且唐軍將士個個驍勇,軍令一下,千萬人奮軀向前,莫敢回首,加之甲堅兵利,這下衝殺進閩江水師船艦群中,直把閩江水師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要擋不住了。
“啟稟陛下!唐軍馬步軍超過萬人,已經在馬尾以東登岸,正朝長樂城殺奔過來!”有軍使來報。
“唐軍水師......怎能邊戰邊讓將士登岸?”
“唐軍水師此時並無兵馬登岸,這些人馬應該是昨夜就已經在遠處登岸的!”
王延鈞呆若木雞,欲哭無淚,眼見唐軍大舉殺來,勇不可當,又想起建州已破,長樂朝不保夕,頓時壓製不住內心的恐懼,大叫道:“護駕,護駕!朕要離開長樂,朕要去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