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昔曾浴血三十載 而今我為唐皇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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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要舍棄京都出奔,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長樂府的城防縱然堅如壁壘,若是這等消息擴散出去,軍民肯定也要跟著出逃,那城池還如何防守,豈不等於拱手讓人?
    ——更何況長樂的城防並不是那麽堅固。
    得到消息的吏部老尚書,摟起衣袍就跑過來,擋在了正騎上馬的王延鈞麵前,一雙枯槁的手死死拽住馬韁,竟然憑空生出許多力氣,讓王延鈞一時沒有掙脫。
    “陛下不能走!陛下若是走了,長樂必定守不住,屆時大閩就危險了!”老尚書老淚縱橫的勸諫王延鈞。
    “滾開!”城外唐軍水師正在屠殺閩軍水師,更有唐軍馬步軍奔襲而來,不久長樂府就要陷入重圍,此時王延鈞正在驚急交加的關頭,哪裏容得下老尚書擋住去路,“敢擋朕的路,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吏部老尚書心頭悲痛。
    想當年王審知在時,他傾力輔佐,與其共治閩地,多年心血澆築,終於使得閩地大化。百姓安居樂業,府庫也頗為充盈,而王審知也被封王,他本身更是身居高位,此等功業與風流意氣,人間罕有。
    孰料王審知一朝崩殂,王延鈞便殺兄篡位,這也就罷了,其人上位後親小人而遠賢臣,讓那薛文傑那等奸佞把持軍政,鬧得閩地怨聲載道,好好的江山社稷成了一堆破銅爛鐵,讓老尚書跟王審知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
    老尚書已經是遲暮之人,所謂晚景淒涼,有更甚於此者乎?
    心頭如此陣痛,老尚書驟聞王延鈞要舍棄長樂府南奔,此間悲憤如刮骨之刀,讓他痛不欲生,怎會坐視王延鈞離開?
    “陛下要讓臣死,臣便縱是引頸受戮又有何妨?然則閩地大好江山,陛下棄如敝履,今日說走就走,一朝離了長樂,來日如何麵對九泉之下的先帝?!”老尚書誓死不鬆開韁繩。
    王延鈞又急又怒,口不擇言喝道:“唐軍來伐,爾等束手無策,隻會相對垂淚,屍位素餐之輩,於國於民毫無用處,除卻享受朕的恩賜,爾等還會甚麽!大閩便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才擋不住唐軍來攻!今日朕要南奔泉州,緩圖大計,你又不許,如此做派,不是沽名釣譽是甚麽?”
    一番話,把老尚書說的呆在那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直欲吐血。
    王延鈞又道:“你不是要守長樂嗎?好!朕就把長樂軍政交給你,由你來統領長樂軍民抵擋唐軍!你不是向來依仗自身資曆老,跟隨過先帝,而自詡憂國憂民,敢為大閩江山效死嗎?今日朕倒要問問你,你敢把守長樂抗拒唐軍,與長樂共存亡否?!”
    一番話聲色俱厲,吼得左右人等都愣了。
    老尚書麵色一片蒼白,仿佛剩餘的壽命瞬間叫人抽走。
    下一刻,老尚書拜伏馬前,以頭扣地,痛哭道:“臣,願為大閩守長樂,與長樂共存亡。”
    這可驚到了王延鈞,他怔了怔,一陣失神。
    “當真?”王延鈞驚疑的問。
    “城若破,臣願以身殉國。”老尚書伏地不起。
    王延鈞心頭波濤洶湧,一時竟是無言。
    他平素向來看這老尚書不順眼。
    對方依仗著是王審知舊臣,向來沒少向他直言進諫、觸犯他的天威。在王延鈞看來,這老頭子除了老而不死之外,半分用處也沒有,也不會看人眼色行事,更不知國君大於一切,迎合國君心意遠重於江山社稷的道理。——朕是大閩皇帝,是大閩的天,你都不知好生侍奉朕,讓朕開心,還好意思口口聲聲為了大閩社稷?即便是為了社稷,也當知道,朕大於江山社稷!
    為此,本該為宰相的老尚書,在他稱帝後大肆封賞的時候,隻是堪堪得了個吏部尚書,而且近來王延鈞還打算撤了他的尚書之位。
    卻不曾想,至此國家危亡之際,此時老尚書竟然願意替他把守長樂,抵擋擁有拔山填海之勢的唐軍,與長樂共存亡。
    ——王延鈞並不擔心老尚書說假話,因為他可以帶著老尚書的家人一起走,挾為人質。
    “陛下,唐軍勢大,就要臨城,既然尚書願意守城,陛下還是快些去泉州,也好盡快招募勇士再圖大計。”王延鈞身旁,一名素來得他信任的親信臣子,見他怔在那裏沒了動作,忙出聲說道。
    王延鈞回頭望著這名心腹之臣,眼神有些複雜。
    心腹連忙道:“千金之軀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萬萬沒有以身犯險的道理,還是快快離開為好。與唐軍廝殺的事,交給軍民就可以了,如若不然,陛下養他們何用?”
    這話說到了王延鈞心坎裏,他點點頭,下達了老尚書守城等一應處理後續事宜的命令後,就帶甲士急忙奔離。
    王延鈞帶領大量甲士撤離,長樂內外頓時一片混亂,軍民都駭然變色。百姓們收拾了家當要出城,卻被守軍攔在門前,而且城門緊閉,他們擁堵在街道上,縱使萬般著急、惶然、嚎哭也是無用。
    “陛下都走了,長樂還怎麽守,爾等難道隻知有軍令,而不知自家死活嗎?棄京都、軍民而走的君王,爾等為何還要為他效死?還是打開城門,你我一起逃命去吧!”城門前,有膽大的人向守軍呼喊。
    隻是半日激戰,馬尾前的閩軍水師就或死或降。戰事停歇後,唐軍水師接管水寨,同時進抵長樂,水師船艦裏運送的馬步軍,一波波登岸。而後四麵合圍長樂城,並且紮下營壘。
    當日夜,長樂城內嚎哭之聲傳出,唐軍大營中清晰可聞。
    翌日,唐軍搬運輜重,一輛輛投石車、火炮、大弩,在城外整齊排列。一座座巢車、棚車、雲梯車,或者組裝完備——多年來演武院沒有忘記持續改良軍械,或者加緊建造,不停往營外布置。
    更有數萬侍衛親軍精甲,踩著地動山搖的步子在營外布陣,小陣連接成大陣,大陣連接成鐵甲海洋,旌旗如林,槍矛光寒。精騎奔行四周,帶起卷卷煙塵,不時到城前耀武揚威。
    不僅城中百姓,這下連守城的將士,都有了要哭的心思。
    入夜,吏部老尚書駐足城頭不去。
    “尚書都在城頭呆了一整日了,粒米未進,還是下去歇息一二,用些飯食吧。”有與老尚書交好的官員,上城來勸道。
    老尚書麵色悲愴,搖搖頭,沒有挪步。
    官員歎息一聲,稍作遲疑即道:“老尚書乃是先帝肱骨之臣,在長樂素來有聲望,今有老尚書帶長樂軍民守城,唐軍必不能克。”
    老尚書看了官員一眼,目光哀傷,“陳公何必如此寬慰於某?長樂守不住,你我心知肚明。唐軍之盛,實屬生平僅見,船艦千艘,甲兵十萬,器械完備,莫說長樂一隅之地,便是大閩五州十餘縣,又能苟延殘喘幾日?”
    長歎不絕,老尚書流淚道:“唐軍緣何能得大半江山,某今日終於知之矣,如此強軍,長。”
    官員語氣複雜,“既是如此,尚書何必答應守城?”
    “答應守城,不為守城。”尚書老淚縱橫,抬頭看向夜空,“但求一死耳!”
    官員愕然,旋即又施然,老尚書的悲戚,他雖然不能盡數體會,但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既然長樂守不住,何不降了唐軍?”這時,數名將校帶著數十人走來,為首一人出聲說道,他在老尚書身旁站定,“如此,也可讓軍民免去滅頂之災。”
    “我奉命守城,豈能投降?”老尚書轉頭寒聲道,待看清麵前的將校,不禁一怔,中間有名水師將領,他恰好認得,昨日馬尾激戰,這名水師已經被俘,此時怎會出現在這?
    轉念一想,老尚書就明白過來,肯定是降了唐軍,而且還為唐軍做起了說客——城池那麽大,吊個籃子拉幾個人上城頭,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眼下見長樂守軍的主要將領都到了,老尚書便知道,這些人畏懼大唐兵威,已經被說動了。
    “諸君要降唐軍,某垂老之軀,何能相阻?隻是某有皇命在身,城破則人亡,諸君要降唐軍,且先取下某的人頭。”老尚書已是視死如歸。
    “我等並無為難尚書之意,此番前來,是欲以尚書為首,開門迎接唐軍入城。”為首的將領說道。
    “某寧死不降。”老尚書梗著脖子,“願一死,不願負先帝!”
    “尚書此言差矣。”這時,將校中走出一人,卻是常服裝扮,麵生得很。
    老尚書打量此人,訝異道:“唐軍既然已經遣了使者入城?”
    蒯鼇笑道:“王延鈞執政無道,長樂苦之久矣,今我王師既來,長樂軍民焉能不簞食壺漿以迎?”
    老尚書悲從中來,“這般說來,明日天亮,長樂鐵定屬於唐軍了!既是如此,諸君何必費力多此一舉,強迫我這不中用之人投降?”
    “非是強迫,而是請。”蒯鼇認真道,“同時,更是君令!”
    老尚書不解。
    蒯鼇一甩衣袖,豪氣頓生,繼續道:“天下之大,皆我唐土,率土之濱,皆我唐臣,尚書豈能不知?王延鈞僭越稱帝,乃是逆天之舉,不僅使得閩地民怨沸騰,更是引得陛下雷霆大怒,王師此來,是為討逆賊、擊不臣!容在下鬥膽問一句:公本良人,奈何從賊?”
    “昔年閩王得公等相佐,安定閩地有功,聲望重於東南,陛下聞之,亦曾多番褒獎,恨不能一見。奈何閩王早逝,王延鈞殺兄篡位,本為賊人,妄自尊大而稱帝,更是不為朝廷所容。公本朝廷之臣,值此王師南進之際,豈非應該率閩地軍民迎接王師,助王師誅逆賊?”
    “公若上遵敕令,下順民心,則朝廷日後於閩地設行省,公仍舊是社稷之臣,可為閩地百姓繼續謀福,必為後世稱頌;反之,公若從賊,則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今不為朝廷所容,來日亦無顏麵見閩王,閩地百姓聞之,不會稱讚公有忠義,隻會戳公脊梁骨,如此青史之上留下罵名、遺臭萬年,豈是公之所願?”
    老尚書愣在那裏,忘了言語。
    老尚書,姓王名淡,前宰相王溥之子。
    定鼎元年秋九月,長樂舉城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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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溥:“檢校左散騎常侍、禦史大夫、上柱國王溥守左散騎常侍...侍郎王溥至赤水砦,促全忠以兵迎駕,戊午,全忠自赤水趨長安...王溥同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