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八 旦為私利百般鬥 暮見禁軍萬事休(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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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中之人,都是石重貴的心腹親信,最不濟也是和他交好的將領,顯然,石重貴獻策石敬瑭,要提定難軍反攻河西軍隊的想法,是他跟諸將事先商議過的。這不僅說明石重貴心思縝密、不愧是“演武院三傑”,同時也表明在當下的定難軍唐人將領中,石重貴頗有威信與人緣,畢竟少帥這兩個字不是白叫的,否則諸多將領也不可能在這等時候,聚集到石重貴這裏來。
    劉知遠是心思剔透之人,年歲不是太大,卻有老奸巨猾之嫌,到底是本可以建立後漢的開國之君,他進帳之後一看眾人的架勢,就知道對方必定在密謀甚麽大事,雖然暫時不知其詳,但憑借著敏銳的直覺與老道的經驗,他知道現在就是站隊的時候,權衡利弊倒也幹脆,決心站在石重貴一邊。
    石重貴有些驚訝,不過眼下這等時候,也不用遮遮掩掩,“劉將軍知曉本將所謀何事?”
    劉知遠知道這個時候該說甚麽,抱拳道:“敢請少帥為定難軍將士之生死存亡謀劃!”
    這話怎麽看都沒有問題,即便石重貴沒有奪帥的心思。
    “劉將軍果然明銳之人。”楊光遠適時向劉知遠表示了歡迎。
    時間緊迫,話已至此,虛情假意不用多言,需得立即部署行動,石重貴也不是沒有擔當的人,眼下既然決定舉事,就容不得半分優柔寡斷,將情況跟劉知遠簡單交代一番,而後道:“若想號令三軍,還得杜重威將軍也站到你我這邊來,否則事發之時,杜重威若是舉兵抵抗,我定難軍便先亂了,也就談不上攻打河西賊軍。”
    定難軍唐人四大實權上將,除卻石重貴統領石敬瑭的親軍外,劉知遠、楊光遠、杜重威都有各自的本部部曲。
    劉知遠卻搖頭道:“杜重威思慮簡單,且因大帥曾對他有恩,故而對大帥十分愚忠。此番即便我等沒有對大帥不利之心,隻想借帥令一用,杜重威也未必會忤逆大帥。”
    楊光遠也知曉杜重威的為人,“杜重威的確是個麻煩。”
    石重貴問道:“如之奈何?”
    楊光遠和劉知遠相視一眼,前者朝石重貴抱拳道:“若要成事,先要對付此人。”
    “楊將軍之意,要殺杜重威?”石重貴訝然。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為救一軍而亡一人,眼下隻能如此。”楊光遠心思果決。
    石重貴到底心地純善,此刻眉眼全是痛苦之色,“某隻想救同袍,從未想過要殺同袍,今同袍尚未救得,卻要先殺我手足,某如何下得去手?”
    劉知遠心念轉了轉,忽然道:“不殺也可,隻是需得將他誘到這裏來,將其囚禁。”
    “他若不來,那該如何?”楊光遠皺了皺眉,覺得劉知遠此計,有些拖泥帶水,但好歹同袍一場,不至於全無感情,還是同意下來,隻是仍有顧慮。
    “那便隻能殺了。”劉知遠道。
    “如此,生死由其自身選擇,倒也對得起他。”楊光遠頷首,又對石重貴抱拳,“時間緊迫,請少帥速作決斷!”
    石重貴喟然歎息,也知道此時別無他法。
    就在這時候,有人進帳來向石重貴稟報,“李彝殷去見大帥了!”
    李彝殷,便是夏州黨項首領。
    聞言,劉知遠首先色變,道了一聲不好,“我定難軍中,唐人將士不過半數,黨項兵馬都在李彝殷手裏,此番舉事,在謀得我唐人將士同心之後,便需要爭取李彝殷之讚同,如今李彝殷去了帥帳,若是大帥跟他有甚麽謀劃,隻怕事情不妙!”
    眾人聽了這話,都勃然變色。
    石重貴站起身,卻道:“劉將軍勿憂,大帥之信李彝殷,還未到勝過你我唐人將領的地步,此番不會有甚麽變故......但你我所謀之事,需得立即行動了!”
    當即,石重貴吩咐下來諸番布置,劉知遠、楊光遠等將,都各自回去召集本部將校,統一部署今夜之行動,而他自己則假意要商量明日戰陣之事,讓人去請杜重威過來。
    待得石重貴在帳內埋下伏兵,杜重威也到了。
    前些時日,杜重威率夏州馬軍衝擊禁軍步卒大陣,被陌刀陣迎頭痛擊,傷亡慘重,他自身也負了傷,好在傷得不是太重,這才沒有被替換了職位。
    石重貴肅然坐在將案之後,待杜重威進了帳,也沒有跟他彎彎繞繞,直接將形勢講明,要他號令部曲配合自己,在今夜出擊河西諸軍。
    不出劉知遠等人所料,杜重威在聽聞石重貴要軟禁石敬瑭,代行大帥軍令後,斷然表示不能配合,且言辭犀利指摘石重貴不孝不忠。
    石重貴別無他法,隻得摔杯為號,帳中伏兵一起湧出,將杜重威製服。後者被捆綁起來之後,大為惱火,對石重貴破口大罵,言辭惡毒,狀極憤然。左右親兵不忿,進言石重貴將其殺之,石重貴於心不忍,隻不過嚴令看守而已。
    ......
    李彝殷是石敬瑭叫過來的,待他進了帳,後者便將石重貴勸他攻打河西軍隊的話,對李彝殷說了,並且問他有何看法。
    李彝殷先是表示了驚訝,稍事平緩了情緒後,才字斟句酌的緩緩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少帥之言,亦不無道理。眼下大軍征戰不利,連日屢敗,將士傷亡慘重,我等又是在鎮外作戰,將士們沒有守土之念,而平生思鄉之情,士氣難免萎靡,少帥有此想法,不失為權宜之計。”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石敬瑭的反應,很是謹慎小心,完全不像是直來直往的馬上民族。
    石敬瑭卻沒甚麽表情,語氣也出奇的平靜,他心中有想法,不能讓李彝殷知曉,保持神秘莫測的有效方法,就是隻重複對方的話,“不失為權宜之計?”
    “然也。禁軍戰力之強橫,連日來無人不知,實無不承認之理。敵強我弱,硬拚不得,否則便要自取滅亡,當此之際,該以柔克剛,先行渡過眼前困局,日後再從長計議。”
    李彝殷徐徐說道,“大軍離鎮作戰,若戰事順利,自然士氣高昂,戰事不順,難免人心有變。況且禁軍強橫,我軍沒有堅城依仗,反而腹背受敵,形勢的確不利。依某之見,不若與朝廷虛以委蛇,假意攻打河西賊軍,實則尋機從戰場脫身,退回夏州。屆時,以夏州之城堅,以大帥在夏州之經營,以將士守土之決心,以黨項各部之後援,以夏州廣袤之地作為回旋餘地,足以抵擋禁軍進攻。若能如此,即便我軍不能擊敗禁軍,假以時日,禁軍糧運不濟,必定主動退兵,而大帥之基業得以保全,功業才有再謀之時。”
    石敬瑭微微頷首,“此為老成之言。”
    李彝殷聞言心中一喜,“一切但憑大帥做主。”
    表麵上,李彝殷每句話都在為石敬瑭著想,實則不然。
    作為黨項首領,李彝殷有自己所處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他有自己看問題的角度和考量,在他心中,黨項人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石敬瑭能為黨項帶來好處,他自然不惜“鞍前馬後”,但若形勢不利,他首先要謀劃的,也是如何保全黨項勢力。
    夏州才是黨項的老巢,回到夏州黨項才有把握應對禁軍進攻,這是其一。
    石敬瑭以圖謀河西之名,而行叛亂之實,若是他行將敗亡,李彝殷在夏州才方便有所應對,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有能力反戈一擊,將石敬瑭綁了獻給朝廷,如此,黨項不說有功,至少可以功過相抵,繼續在夏州生存,保持自身勢力無損,這是其二。
    石敬瑭尋思半響,忽而鄭重對李彝殷道:“兄長乃某之左膀右臂,當此危難之際,你我應該齊心協力共渡難關,眼下某有重任托付,不知兄長能否助我?”
    李彝殷大義凜然,“大帥吩咐便是。”
    石敬瑭肅然道:“重貴所領之驍騎軍,乃是本帥親軍,分量如何毋庸多言,然重貴今日之言,本帥頗為不喜,為防他有不該有的心思,本帥之意,請兄長代其統領親軍,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李彝殷心頭震驚,隨即喜不自禁,驍騎軍既然是石敬瑭親軍,不僅戰力獨步定難軍,更是常在石敬瑭左右,若是他能統領這支軍隊,加以滲透控製,日後若要反戈一擊對付石敬瑭,那就方便多了。退一步說,即便日後不謀求對付石敬瑭,但能滲透這支軍隊,也是好處多多,可備不時之需。
    當下,李彝殷按捺住心頭喜悅,躬身執禮道:“大帥有命,不敢不從。”
    “如此,便有勞兄長了。”石敬瑭高興的說道,隨即,又臉色一黯,不禁長歎一聲。
    “大帥何故歎息?”李彝殷不解。
    石敬瑭惆悵道:“重貴久在軍中,頗有功勳,也得將士信任,此番臨陣換將,平白無故奪了他的職位,隻怕他心中不平,而將士頗自驚疑......說到底,重貴並無甚麽過錯。”
    “這倒是。”李彝殷也沉吟下來,半響,問石敬瑭,“不知大帥打算如何安置少帥?”
    石敬瑭看向李彝殷,眼中露出信任與期待之色,“今,兄長已經代為統領驍騎軍,大戰之際難免軍務繁忙,不如讓重貴暫代兄長掌管黨項兵馬。重貴對黨項部曲並不熟悉,也不用擔心他真有甚麽心思,而又免了他忿忿不平和將士猜疑。”
    李彝殷愣住,張了張嘴,半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石敬瑭繼續懇切道:“眼下大軍征戰不利,軍中黨項部曲與唐人部曲,正該合舟共濟才是,不能有半分嫌隙,否則不等禁軍敗我,而我便自亂了。如今,若是能有兄長統帶驍騎軍、重貴統帶黨項兵馬,正是兩者親密無間、親如一家的體現,三軍將士見此,勢必同心同德。如是一來,即便此戰不勝,我等也可自保無虞,安然退回夏州!”
    李彝殷如同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石敬瑭把驍騎軍都交給了他,自然是對他“無比信任”的體現,他掌握驍騎軍擴大權柄得好處時,沒有半分遲疑,而今石敬瑭要石重貴“暫時”“代為”執掌黨項部曲,他又如何能夠反對?
    況且石敬瑭的話可謂入情入理、滴水不漏,讓人沒有反駁餘地。
    石敬瑭將李彝殷的神色納在眼底,表麵上誠懇迫切,實則心頭冷笑不已。
    平心而論,石敬瑭信任石重貴,絕對超過信任李彝殷,就像他信任唐人將士,勝過信任黨項部曲,雖然在內心深處,他對誰都未必完全信任。
    眼下大軍征戰不利,石敬瑭難免擔心麾下將士有異樣心思,為了在困局中徹底掌控軍隊,免得大軍生亂,他不得不有所作為。
    換將,令兵將互不熟悉,便是極好的手段。
    實際上,石敬瑭要李彝殷統帶驍騎軍,並不是將驍騎軍交給他。驍騎軍既為他的親軍,自然是他心腹親信最多的部曲,李彝殷空降而來,不過有名無實而已,石敬瑭隻需稍用手腕,就能讓李彝殷成為光杆司令。
    而讓石重貴掌握黨項兵馬則不同,一方麵,石敬瑭是定難軍節度使,黨項兵馬受他節製,行事名正言順,在石重貴過去的時候,他再安插心腹義子隨行,就能加深對黨項部曲的控製,另一方麵,讓石重貴遠離唐人將士,也避免了石重貴真有甚麽異樣舉動。
    唐人部曲中沒了石重貴,黨項部曲中沒了李彝殷,都不能各自作亂,最終軍權都集中在石敬瑭手裏。
    一石數鳥。
    當然,在這個計策中,李彝殷受損最大,這也說明,石敬瑭對黨項部曲並不如何信任。
    “兄長放心,重貴隻是暫時代為統帶黨項部曲,待得回到夏州,一切還照原樣。”石敬瑭循循善誘,以打消李彝殷的顧慮。
    李彝殷無奈,隻得抱拳道:“一切但憑大帥做主。”
    他心裏卻想著,就算我不在黨項軍中,黨項軍那些將領們,也都還會聽我的,我也不怕石重貴真能如何。
    “如此,吾心安矣!”石敬瑭露出笑容,“事不宜遲,本帥這就傳令重貴前來,與你交接軍務。”
    叫來親兵,石敬瑭吩咐了兩句,讓他去傳石重貴來。
    親兵得了令,立即出帳去。然而,隻是轉瞬之間,親兵又回到了帳中。
    “稟報大帥,少帥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