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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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霜楓域的主城鏡城,主街道上熙熙攘攘,這番熱鬧的景象,想必也隻有在清晨的時候才會遇上。他站在街道旁,抬頭瞅著布告牌。那布告欄上零零散散地貼著些羊皮紙,被風刮起了邊角,在上邊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會被卷走,滯留的緣由,不過是那顆釘入木板的鏽鐵釘罷了。
他草草將牌上的內容掃了一遍,最終在中心的位置定格了目光。那張新釘上的通緝令,明明冠著的是他的名字,貼上的卻是張極為陌生的臉,不禁出口便笑,也不知魔王他們究竟打得怎樣的算盤。
大概是為了安撫安撫這些可憐的民心吧,畢竟這些年來,見過他的可不在少數。
身後的魔族來來往往,包括他自己在內,皆為過客。
果然還是有些在意啊。
他伸手觸上了那張通緝令,心裏想著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
這種困惑感,從跨進城門開始便產生了。
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城門上的徽章已經變了,原本的飾著薔薇的新月變成了纏著藤蔓的十字架,如同聖主手中的法典,立在高處叫囂著說要審判他的靈魂。
不止如此,甚至連黛西的氣息,也從整個霜楓域內消失得一幹二淨。
“怎麽,小哥對這通緝令有興趣?”
布告牌旁站著的衛兵盯著他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湊上前來問他。他被這張突然冒出的臉驚得愣了愣,甚至忘了自己身上披著的是隱袍,下意識便抬手將頭上的衣帽往下拉了兩下。
隱袍上的君主標記早在黛西給他之前便被除去,除了那遮蔽麵容與氣息的能力之外,與普通袍子沒什麽差別。
這衛兵看起來著實麵生,至少在他的記憶中,他確確實實不曾見過對方,不由得鬆了口氣,目光卻落在對方鎧甲側邊的徽章上。
十字架,又是十字架,看久了竟覺得有些刺眼。
他將目光錯開,有意無意地朝四周張望了片刻,隨後將臉朝衛兵湊近,對他說道:“實不相瞞,在下有個問題想請教閣下。”他頓了頓,將嗓音壓低:“這裏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何出此言?”那衛兵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滿,畢竟沒誰喜歡外人在自己麵前說道這些不吉利的東西。“我記得上次過來時,域徽可不是這樣的。”他懶得去關照這衛兵的情緒,繼續問道:“域主怎麽了?”
“域主?NO.2大人好著呢,沒傷沒病。”衛兵先是一愣,打著哈哈應付他,卻叫他越發困惑,心裏更是越發寒涼。“NO.2?”他將眉頭一蹙,“霜楓域的域主不是NO.7嗎?”
聽到這話,那衛兵頓時臉色大變,方才還擠在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全無。“什麽NO.7,這裏向來是NO.2大人的領域。”衛兵冷著張臉,低聲朝他嗬斥一句:“再亂說,當心我不客氣!”
“失禮,閣下贖罪。”他完全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番反應,隻好朝衛兵行禮道歉,還沒站直身子,那衛兵已然罵罵咧咧地走遠了,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
“嗬,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東西。”身後的來往的魔族間,竟傳出了議論聲。他回頭,正眼便撞上了街對麵花店的女傭,隻見那女傭白了他一眼,手中的小扇將口唇微著,生怕被別的魔族發現那話是她說的似的。
見他一直麵朝自己,那女傭身子冷不丁一顫,轉身提著裙角便竄回花店。
“這位小姐。”他快步穿過街道,開口將她叫住。確定了自己是被對方盯上了,那女傭一急,轉身便想將門鎖上,怎料對方腳步一快,趕在她之前將門抵住。
“我就問一個問題,就一個。”他出口向她解釋,另一隻手卻將頭上的衣帽拉下,一雙眸子,眉目如水波般柔和,直看著她的眼睛。
這種情況下,他自知該怎麽做——畢竟他對自己這張臉,還是蠻有自信的。
“我我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不出所料,那女傭瞬間變紅了臉,錯亂著語調拒絕,關門的力氣卻弱了許多。
“那我買花呢?”他自一旁的花籃中將才摘下的野雛菊取下,笑了一下:“你的花很漂亮呢。”
她連忙將目光錯開,也沒理再拒絕他,隻得將他邀入屋。“想問什麽。”那女傭依舊低著頭,臉上卻紅得誘人,隻見她擺弄著裙上的圍裙邊角,說:“我知道的不多。”
“NO.7去哪了?”他也不多說,直入主題。“NO.7?”和那衛兵一樣,女傭的臉色瞬間涼了,“我……這……”她猶猶豫豫,遲遲不開口,顯然是知道什麽,卻又有所顧忌。
“算了。”即便如此,她還是把牙一咬,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再向其他外域魔族提起。”她的表情極為凝重,就像是在說著什麽天大的秘聞。
“NO.7不會再回來了,這裏已經歸屬NO.2了。”
“怎麽說?”他眉頭鎖起,竟有些擔憂。“NO.7要被處死了。”她頓了頓,“聽說她包庇了叛黨,還和魔王打了一架,被魔王判了死刑,早就被關起來了。”
“什麽時候的事?!”他不由得緊張起來,連聲音都抬高了不少。“八九天了吧。”女傭把眉頭一蹙,隻覺得他著反應有些奇怪。
“你怎麽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的臉,卻兀地臉頰一紅,連忙再將目光挪開。“沒事。”他緩住了神情,朝她微笑。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他扯了扯嘴角,上前捉起她的手,將手中的花和備好的錢幣放入她的掌心。“這些給你。”他凝視著她的眸子,眸光開始下沉,顯得越發深邃,叫她移不開目光。
“這花開得漂亮,很適合你這樣的姑娘。”他的語調越發低緩,如同魔咒般傳入她的耳裏。“後會有期。”他猛地轉身,單留那女傭呆滯著張臉站在原地發呆。
方才的對視,他已然將她剛才對他的所有記憶抹去,畢竟自己這張臉,若是被他們記了下來,指不定會鬧出什麽麻煩。
“黛西伯芮塔……”走出花店,他即刻將衣帽拉上,卻不自覺地拽緊了拳頭,還沒走上兩步便瞬間消失在原地。
要被……處死了。
“這麽快就適應了?”
維裏亞卡安總是提前進入夜晚,魔王依舊會親自來到牢裏看她,不過每次過來都不會有什麽好事罷了。
她雙手環膝靠牆而坐,將臉埋入雙膝之上,也不抬臉看他,對打在自己身上的月光也沒了什麽反應。
“還是打算什麽都不說嗎?黛西伯芮塔。”他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麽嗎?”
“你在包庇叛黨!你這是棄我族人百姓的安樂於不義!”時間拖得越久,他越發沒耐心。
“我在保護我的使魔。”良久,她幽幽開口,聲音極為輕渺,他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使魔,好,使魔。”他冷笑一聲,被她氣得來回走了兩圈緩神,“所以呢,你就這麽喜歡他?”他繼續問她,語調之間怒意橫生。“他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過,根本就沒信任過你,你何必呢?”
見她不說話,他頓了頓,繼續道:“你知道月影潭下邊是什麽嗎?是地下河!直通他們的老巢的地下河!”
她身子猛地一顫,依舊沒什麽反應。
“我知道。”許久之後,她這才開口,語調有些發顫。“這些都不幹他的事,他不過是摻了一腳。”她將膝蓋抱緊,“他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他算是徹底被她激怒,幾乎是在咆哮著喊話。
“使魔沒了可以再找,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你殺了我吧。”她將話鋒移開:“他有罪,我也有罪,我該死,我也認命。”
“況且,用他的命換來的命,我寧可不要!”
“黛西伯芮塔!”他眉頭緊鎖,“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那你還想怎樣?!”她抬起臉,情緒有些失控地朝他大喊。
“戴維則已經死了,你還想怎樣?!”
“當初你害死戴維則,如今還想殺死我的使魔,我做錯了什麽要你將我身邊的魔族趕盡殺絕?!”
她眼睛有些發紅,還是將那些眼淚強忍在眼眶裏,情緒越發不穩定。“你要我好好學,我做到了,你要我給你當匕首,我也照做了,你要我把自己推朝斷頭台,我不都照做了嗎?你還想怎樣?!”她朝他吼得歇斯底裏,一口氣沒跟上,弓下身子咳嗽了半天。
他低著眼看她,遲遲沒說話。
“你冷靜點,當心傷口又裂開。”他終是歎了口氣,走近,手還沒伸出一半,動作卻停住了。他猶豫了下,還是將手收回,拂袖而去。
她聽見大門上鎖的聲音,透紅的眼睛望朝窗外,隻覺得那圓月離地麵的距離愈發近,憋了幾天的眼淚終還是沒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該死。”她胡亂擦了眼角,低頭將臉埋入膝蓋。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