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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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山居士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身量修長苗條,比同齡的女子高出許多,所以方才遠遠地一看,他才會誤以為對方已經及笄了;杏眼如水,桃腮緋紅,柳眉彎彎,五官細看來柔美嬌豔,然而長在一塊,卻無端生出一股子颯爽英姿來,放在女孩子堆裏,未必是最絕色的一個,卻讓人一眼就能夠認出啦。

    這些都不算什麽,最讓荔山居士吃驚的是眼前的女孩子身上那股子超出年齡的內斂和沉穩,恍若是一個曆經半世浮沉的中年人一般,就是站在曆經滅族之禍,肩負再起重責的蕭稷身邊,也毫不遜色。

    怪不得,蕭稷會對她另眼相看,嗬護有加。

    荔山居士想,即便是沒有武安侯的恩情在前,隻要兩人有緣得見,隻怕蕭稷也會被眼前的少女獨特的風姿神韻所吸引吧。

    荔山居士在那廂細細地打量馮淑嘉,馮淑嘉也悄悄地打量著他。

    三年未見,哦,不,應該說是一世未見了,眼前站著的大名鼎鼎的荔山居士,正是人們所以為的那樣風姿飄逸神情超然,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飛升而去一般。

    然而馮淑嘉很清楚,這不過是他裝出來騙世人的表象,真正的荔山居士,其實人後有些像老頑童。

    當然了,老頑童也不過是荔山居士刻意做出來的模樣,似乎唯有如此瘋瘋癲癲的,他才能在這個世間安存一般。

    馮淑嘉想,其實荔山居士和身邊的這位君公子還真是相似,一樣的神秘莫測,哪怕她前世得他庇佑多年,能夠有緣得見眾人見不到的一麵,可是也未曾真正走進荔山居士心底,看清楚他真正的模樣。

    一如現在的她。

    馮淑嘉憶起前世,慨歎今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然而一旁的蕭稷見這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個深情讚賞而探究,一個深情神往又神傷,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一般,頓時不樂意了。

    “居士不是要看馮姑娘仿作《荔枝圖》嗎,是在這院中,還是去書房裏描摹?”蕭稷出聲打斷二人的沉思。

    方才過來的路上,蕭稷就已經和馮淑嘉事先打過招呼,是以她此時聞言並不驚訝。

    當然了,蕭稷也不敢明說自己早就“偷窺”過她月下賞《荔枝圖》一事,隻說是從別人哪裏聽說來的,說是她前年給白氏祝壽的那幅《荔枝圖》和原作極為相似,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馮淑嘉當初作《荔枝圖》時,並未想過隱瞞別人,或許潛意識裏還有些盼望消息能散出去,被荔山居士得聞,能有機緣再見前世的恩人。

    所以此時聽蕭稷這麽說,馮淑嘉並沒有多想。

    “在居士麵前,小女子怎敢賣弄。”馮淑嘉照常理謙虛一二。

    雖然她記得荔山居士的深情厚恩,但荔山居士此生卻是第一次見她,她要是表現得太過於隨意親近,隻怕會惹人生疑。

    荔山居士爽然笑道:“馮姑娘謙虛了。裏麵請。”

    院子裏雖然有石桌石凳,然而本就是為了閑暇休憩而設,並不適合作畫。既然蕭稷說馮淑嘉畫技了得,那他倒真的想瞧一瞧對方真正的實力。

    進了門,撲麵而來的是熟悉的陳設,隻不過今生少了她的打理,顯得有些雜亂,灰撲撲的。

    馮淑嘉克製住自己下意識想要去清掃打理的衝動,裝作第一次上門拜訪的模樣,由著荔山居士介紹引路,又拿出筆墨紙硯。

    荔山居士本想招來書童磨墨,卻被蕭稷攔住了。

    “就不勞煩居士勞碌安排了。”蕭稷笑得坦然,“就由在下代為磨墨吧。能親自參與天下第一仿作《荔枝圖》的繪製,在下與有榮焉!”

    天下第一仿作?

    馮淑嘉訝然抬頭望向蕭稷,這誇得也太直白過分了一些吧。

    荔山居士是過來人,將蕭稷的這點親近佳人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當然不會從中搗亂。

    馮淑嘉不知蕭稷身份尊貴,又早就托他做過不少的要事,此時當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見荔山居士點頭應下,便凝神靜思,沉穩落筆。

    荔山居士在一旁閑坐喝茶等待,兩個人配合得宜,不由地笑著搖搖頭,少年兒女啊,青春少艾,柔情繾綣,真好!

    先時剛落筆時,想著有荔山居士這個前世的老師在,馮淑嘉一來緊張,二來就像是所有的學生都想在老師麵前證明自己一樣,落筆難免慎之又慎,然而畫著畫著,她就漸漸地忘了此生身在何處,完全沉浸在以往作畫的心境裏,筆隨心走,流暢自然,漸入化境。

    墨色漸漸地在宣紙上暈染開來。

    荔山居士也由一開始漫不經心地瞥上一眼,到漸漸地坐直了身子認真觀看,再到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書案前,不錯過一筆一畫。

    最後一筆收住,馮淑嘉輕舒一口氣,擱筆,從衣袖間拿出一枚印章,自己打開案上的印泥,蘸上,用印。

    畫作下方,一枚小巧的方印殷紅,上有篆書的“承春”二字。

    這是當初荔山居士給她起的號,意在開解她忘卻前塵,如那春起萬物一般重獲新生。

    既然今日特地入山來尋荔山居士,這些細節馮淑嘉當然早就準備好了。

    果然,荔山居士見馮淑嘉仿作竟然還當著原作者的麵用印,頓生好奇,待看清楚上頭的“承春”二字時,沉吟片刻,撚須點頭稱讚道:“‘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好,好,此號極妙!”

    馮淑嘉一怔,明明前世荔山居士給她取這個別號時,和芍藥牡丹什麽的半點關係都沒有,他隻是指著初春荔山上一派欣欣向榮的美景道:

    “你看看這世間的萬物,經冬凋零破敗之後,一遇春風,便又榮華再發,生氣無限。這就和我們人是一樣的。人生之路,難免挫折坎坷,偶爾荊棘遍布,但是,隻要邁過了那道坎兒,接下來的就是新生!”

    馮淑嘉嘴巴微張,驚訝又怔怔地看向荔山居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