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幹戈玉帛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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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下來的這些人並不聚攏在一起,其餘人三三兩兩地散開,好奇地打量著地裏的莊稼和牲口,隻有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人朝人群中央走來,他穿著誇大的深衣,手搖折扇,聲如洪鍾,落拓不羈。“是啊,歙縣自古人才輩出和這裏的鍾靈毓秀是分不開的,我看這裏的小天地也不錯,背後有靠,前有明堂活水,”他突然左右打量了一下,仿佛看見了什麽,皺了皺眉頭,搖頭說道:“可惜,可惜!”
村長不由得心裏一緊,和舉人對視了一眼,馬上追問道:“可惜什麽?”
中年人抬頭看看黑壓壓的人群,淡笑不語。村長一下反應過來,這麽泄露天機的事情如何可以當眾說呢?荊舉人小聲建議說:“把人先散了吧。”
村長搖了搖頭,心裏想道:別看你讀書讀得多,這做事卻太呆氣。我把人散了,我怎麽和人談判討價還價?誒,對了,如今就借著這些人好好說道說道,也可以為自己村裏爭取一些條件。
於是做出愁眉苦臉狀的村長就上前拉著兩位冒出來的客人就訴起苦來,“唉!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我們願意的。兩位客官,您給評評理……”最後說道:“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但凡他們態度好些,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可他們偏偏不知悔改,還口口聲聲說:他們是縣令的人要把我們都抓起來,鄉下人頭腦簡單就當真了,當然就要和他們理論。你看,他們的人把我們的人給打成什麽樣!”村長骨子裏充滿了農民的狡黠,懂得為自己拉同情,把自己這方說得好無辜好無奈。
吳貴顯的肺都快氣炸了,這老頭分明說謊!他氣憤地大聲嚷嚷起來。剛才師妹是縱馬飛馳踏死了一隻雞不假,但那才值幾個錢?對方就要他們賠二兩銀子,他氣憤不過和對方理論,那些婦孺可不是吃素的,上來就和他們對罵,推搡之間他沒有留意後麵,就波及到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流血受傷的孩子痛得哇哇大哭起來,村民就說是他們故意弄的,還叫來一大幫的村民把他們給攔了下來,要他們賠一百兩銀子才能放他們走。
耿其峰暗罵這個侄徒弟吳貴顯真是榆木腦袋,這時候爭論誰是誰非重要,還有解決問題重要?原來一二兩銀子能解決的事情,偏要弄成刀光血影才罷休嗎?況且是他們不對在先,陪個笑臉,道個歉也就過去了。人哪,有時候就為了咽不下憤憤不平的一口氣而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他真想狠狠地堵上這個魯莽的侄徒弟的這張臭嘴,但沒等他上前,就見之前打過照麵的管家上前一下就扭住吳貴顯的胳膊,下了他的刀,把他單腿跪地壓在地上。管家轉頭對目瞪口呆圍觀的村民說:“去找根繩子,把他給捆起來。”
“好嘞!”一個村民飛快地跑開,不一會兒就拿了一根麻繩把吳貴顯捆得結結實實地。其間吳貴顯幾次掙紮著想站起身來都毫無辦法,不由地罵罵咧咧起來,那管家伸手用胳膊夾住他的脖子,吳貴顯立刻就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管家把吳貴顯交給村民,“堵上他的嘴,把他關起來。”村民高興起來,樂顛顛地照著管家說的做。他們剛才幾人雖然圍著這個大漢,卻顧忌他武藝高強,又手持大刀揮舞如風,怎麽也不敢近身,這下好了,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們一邊推搡一邊譏笑著把吳貴顯押走。
鏢隊其他護衛見勢不妙要湧上前去攔截,耿其峰反而上前製止了他們。村民更高興了,神情放鬆,放下了鋤頭扁擔,三三兩兩說笑起來,有的婦女趕緊往家裏趕,天快黑了,家裏的豬食還沒準備呢,人可以餓著遲會兒吃飯,豬卻不行。他們現在有貴人相助,原來這些凶神惡煞的人翻不起什麽浪來。
對這一切,儒雅男子恍若未聞,他一直認真地聽村長講話,一邊聽一邊點頭,眼裏露出同情的神情。村長訴完苦,心裏暢快了許多。儒雅男子看看天色,笑道:“哎呦,不知不覺天快黑了,看樣子今天要在貴村叨擾一晚了。”
村長正愁要如何留下他們,馬上熱切地說道:“不叨擾不叨擾。遠來是客,歡迎歡迎!”
儒雅男子笑著指了指鏢隊的人問:“那他們怎麽辦?村長不會也招待他們在這裏吃飯吧?”
是啊,他們怎麽辦?他剛才已經說出口並不想為難他們,可現在馬上就把他們給放了,心裏這口氣到底難消,況且他答應了村民也不會答應。
儒雅男子朝耿其峰看了一眼,耿其峰知道自己該出場了,他連忙上前兩步,陪笑著對村長說:“我們晚輩無禮在先,你們該打該罵我絕不計較。”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現在打罵都失去了意義。“這……”村長為難了。荊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找那儒雅男子商量。村長還在猶豫,荊舉人卻不客氣了,直接對儒雅男子客氣地說道:“這位大人有什麽高見。”
儒雅男子聞歌而知雅意,立刻笑著說:“幾位如果信任我,我就為大家做個中人如何?這樣,這位鏢頭今天就留下來和村長商談一下怎麽道歉賠償的事情,兩位首犯也作為人質關押在村裏,其餘的人先放了,荊村長你們看如何?”
村長和荊舉人對視了一眼,隻要那兩個態度最惡劣的人還關在村裏,他們倒也放心。“那我們得商量一下。”說罷他們轉身和村裏的幾位老人走到旁邊嘀嘀咕咕商量去了。
耿其峰趕緊朝儒雅男子作揖致謝:“感謝大人今天出手相助。不敢請教大人高姓大名?請容我們犬馬相報。”
儒雅男子笑著擺擺手,說:“我可不單是為了你們,談不上犬馬相報。”
這點耿其峰自然知道,他是為了不想看到兩相爭鬥弄得你死我活,才趟了這趟渾水。但他們剛才明明無禮在前,對方卻能不計前嫌挺身而出,這個氣度就讓他感激。況且剛才他們處理的方式看似無意卻處處深藏玄機;神情放鬆,人畜無害,卻屢有布局,攻防兼備,讓他這個老江湖過後明白過來也不得不佩服,更有了結交的意思。作為在江湖闖蕩多年的老人,他深知江河裏最危險的地方是表麵平靜,地下卻漩渦不斷的暗流;江湖上最強的高手不是一看就讓人心生敬畏的人,而是看似親切溫和實則內有溝壑的人。這種人心性平穩,情緒不容易為外界所幹擾,再加上高強的武藝,往往就是深不可測能進退自如的高人。這儒雅男子他看不出來他身上是否有功夫,但他麵對危險仍能麵不改色,談笑間把一場即將爆發出的血腥械鬥化於無形,其智其勇就是一種高深的修為,更不用說他還有一幫能夠得心應手的手下,耿其峰深深地被折服了。
村長他們商量了一陣,回過來對儒雅男子說:“不知這位客官您貴姓?”
“小姓杜。”
“杜先生,”村長說,“不是我們不想放人,可是他們說他們是縣令的人,萬一他們真的讓縣令派人來抓我們怎麽辦?”
杜淵之和姚先生相視而笑,到底鄉民單純無知,自古皇權不下縣,朝廷的政令最多下達到縣一級,再往下就是地方鄉紳自治,縣令非有命案的大事不會興師動眾地去抓人。但他們也不會解釋這麽多,就安慰地說道:“無妨,我和你們縣令有舊,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過去說明此事。況且,晚上我們都在會為你們做主,不用擔心。”
村長不由得大喜,徹底放下心來,讓村民都散了,自己趕緊安排人做飯準備好酒好菜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