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幹戈玉帛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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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樣,”村長大喜,可找到自己的根了,“我聽老人一輩輩傳下的話來說,我們就是從冀州遷徙過來的。”
“哦,那北宋有名將荊罕儒、荊嗣祖孫應該是你們的同宗了,尤其是荊嗣可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因屢次與契丹作戰建立奇功,最後官至大統帥。”
“真的,這個打敗契丹的英雄是我們的同宗?”
杜淵之笑著頷首說:“嗯,我想是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桌上的人皆是喜出望外,興奮得滿麵紅光,眼睛發亮,在桌上就商量起要如何補登族譜的事情,到底荊舉人有文化反應快,轉頭向杜淵之請求,“不知能否請杜先生幫忙題寫碑銘以作憑證。”
“在下榮幸之至。”
荊家村人似乎唯恐他反悔,趁熱打鐵趕緊捧來筆墨紙硯就要杜淵之當場書寫。杜淵之也不推辭,沉吟片刻就揮毫下筆。
荊舉人作為一般的農家子弟,之所以能夠中舉全賴著他勤奮,能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真正說有見解,有大學問,那是沒有的。他習慣的是館閣體的書寫,他見杜淵之的字風流灑脫,文章錦繡,比他中舉時在州府拜見過的恩師竟然還要高妙,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住地發出讚歎,帶動著村長他們的情緒也越發高漲起來,簇擁在杜淵之周圍聽著荊舉人大聲吟誦,與有榮焉,有的老人激動得熱淚盈眶。
範斯遠看著杜淵之在一旁嘿嘿笑著,坦然接受著大家的讚譽,不禁哭笑不得,別人都說自己狂妄不羈,原來真正不羈的是這位溫文爾雅的杜世叔。事關姓氏族譜的大事都可以這樣對人信口開河,還言之鑿鑿訴諸於筆端,也不怕被人詬病。
看著他搖頭輕笑,姚先生傾過身體深表同情地說:“是不是顛覆了你對淵之原來的看法?他這人就是這樣,守規矩時最守規矩,一絲一毫都不願意逾越;不嚴謹時又最是任意妄為,讓人牙癢癢又哭笑不得。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如果是以前我就會說他:文獻不足證,何以信口開河?豈不是違背聖人之道?後來和他相處久了也就慢慢理解了,這言行妥當與否,主要還是要看他初心。初心正,讀書可以活,做人更可以活。蘇軾在科考中杜撰堯和皋陶的對話而獲得歐陽修和梅聖俞兩位前輩宿儒的激賞,我們為什麽不能為了勸人向善而給他們攀附上一個英雄的同宗?況且,”他朝範斯遠促狹地眨了眨眼。“你沒有辦法證明他說的說法不對,是不是?此等幾方得益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範斯遠一時怔愣,陷入了深思。
杜玉清她們回房休息的時候,父親他們的酒席還正熱鬧著。杜玉清寫完日誌後,男子酒宴上的歡笑還高高低低地傳來,看樣子賓主的興致和情緒都很高昂,一時半會還不會散席。
杜玉清躺在床上,農家條件有限,盡管已經為他們騰出了最好房子,但她仍然聞到了房間裏些許的黴味和被子裏塵垢的味道。房間小,有些煩悶,又睡著三個人,更增加了汙濁的氣息。走了一天的路,采苓采薇兩人很快遁入了沉睡,杜玉清剛才在筵席上也被勸著喝了一些米酒,讓她覺得身體燥熱,頭腦亢奮,索性起床,換身練功服衣服,走到了室外。
月光瑩白如水,照得村中的屋舍樹木虛浮若夢,讓她一下聯想到蘇軾在《記承天寺夜遊》中的句子,“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一句“庭下如積水空明”絕妙地描繪出當下的情景。杜玉清看過幾種解讀,都說這是蘇軾被貶黃州後在隱隱抒發被貶謫後的悲涼心境和賢才無用武之地的感傷。杜玉清對此並不能苟同,看人要看其基本性情,以蘇軾灑脫豪放的性格來說,他不會時時刻刻把自己的境遇放在心上,而是會隨遇而安地享受生活。拿這篇短文來說,杜玉清就讀到了蘇軾覺知的體驗,是他心靈的計時記錄。
如同父親所說,每個人看事物的角度會受到自己心靈寬度的製約,好比看一盆花,有的人習慣平視,有的人習慣仰視,有的人習慣俯視,唯有退後幾步,放大自己的人才能看清全貌。
杜玉清來到村口池塘邊的空地上,人聲漸消,蟲鳴悠然。
她徐徐邁開步子,揮出右拳,起勢。
在月光下她的身影如鶴飛舞,舒緩飄逸,優雅翩躚。
突然,杜玉清停下了動作,“誰?誰在哪裏?”她厲聲問道,雖然沒有看見但她感覺到有人在窺視著她,汗毛豎立了起來。
從樹影後走出一個人來,“對不住,姑娘。我無意窺探,隻是剛好走到這裏。”雖然窺探對武林人來說是大忌,但耿其峰覺得自己光明磊落,不需要藏著掖著。
是今天鏢隊的領頭大叔。杜玉清看清了來人,精神放鬆了下來。她在他身上沒有感受到歹意,而且因為他白天的行為對他印象不錯,在那緊急的時刻還能保持冷靜,是難得有頭腦的人。加上對方襟懷坦白,她也就沒有什麽好計較的。
“哦,不打緊,我就是活動一下。您隨意。”
耿其峰沒有認出杜玉清,白天的時候她戴著帷帽,還以為她就是村裏的人。他是因為心裏焦躁不安出來散步的,他原來以為晚上能和村長他們開始相商賠償事宜,好明天一早走人,就一直等在房間裏。沒想到酒筵一直開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聽著那裏一浪高過一浪的喧鬧,心裏更是煩悶,索性出來走走。看到杜玉清在這裏練功,一時好奇就停下來看了一會,剛開始不以為然,但越看越驚奇,不由地又上前了十幾步,結果被杜玉清發現。
好靈敏的知覺!他暗歎道,真是一個練功的好苗子。而且性情平穩,被自己打擾了還能保持態度的謙和,比自己那些戾氣重動輒上火打架的徒弟侄兒實在是通情達理,這也是練武之人通常的毛病,於是頓生好感。
“姑娘,你這練的可是長拳?”
“正是。”
“不介意的話,老夫和姑娘練練手如何?”耿其峰一時技癢,他覺得以杜玉清的武功可打不了人,想好心教她幾招。
“那多謝大叔指教了。”杜玉清十分高興,有技藝的人都有個毛病,總想找機會試試自己的身手,尤其對杜玉清來說因為身份的限製,很難得有和外人交手的機會,她自然不願意放棄。
“請!”杜玉清拱手施晚輩之禮。
“請!”耿其峰拱手回江湖之禮,心裏暗自點頭。雖然是長在鄉野的姑娘家,但禮節俱全,足見教養深厚。
杜玉清也不客氣率先出手,一個弓步衝拳就衝到耿其峰麵前,耿其峰沒想到看她剛才練習時動作慢慢悠悠的,也能變得這麽迅疾,於是不慌不忙地左手一檔,右手便向她肩膀揮來。杜玉清左手格開耿其峰的右臂,右手順勢一捋,反手襲擊耿其峰胸前。耿其峰收回右手,雙手交叉架住杜玉清的右手,同時腳尖踢向杜玉清的小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