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所謀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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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剛堯交代他們代替杜玉清去和程羲和接洽,看到杜文智和杜文勝十分興奮的神情,杜剛堯忍不住潑了些冷水,強調了保密的重要:除了他們之間,即使他們的父母和自己親近的兄弟都不能說。說到這裏屋裏一片寂靜,杜剛堯心裏頓時有些訕訕地,讓杜玉清他們到帳房那裏領二百兩銀子,揮揮手就準備讓他們下去。

    突然想起什麽,杜剛堯又叫住了杜玉清。杜文智和杜文勝回頭看了看,杜玉清示意他們在外邊等她。

    杜剛堯沉吟半晌,看著杜玉清問道:“為什麽這次的事情你沒有建議你大哥來做?”

    杜玉清想了一下說:“大哥有責任重義氣,若是其它的事情安排大哥去做最合適不過,不過眼下這件事非同尋常,最關鍵的是不能泄漏消息,故此需要細心謹慎的人。”

    杜剛堯皺了皺眉,“難道你是說你大哥會出去亂說嗎?”

    杜玉清搖搖頭,“當然不會,但大哥是性情中人,又沒有什麽心機,有時候難免說漏了嘴,他這裏說著無心,有時候旁邊的人未必聽著無意。”

    “會嗎?”杜剛堯對這個無論是性情還是外貌最肖像自己的長子寄予最多的期望,所以平時要求十分嚴格。杜文斌也不負他望格外努力,現在五城兵馬司裏也很受上峰賞識。

    “昨天大哥在飯桌上就問我父親的事情,我知道當時在場的都是家裏人,但保不齊有年紀小的兄弟不懂事不小心說漏了嘴,造成無心之失。”

    “嗯——你說的有道理,我疏忽了。”杜剛堯點點頭。

    杜玉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多嘴說了一句:“大伯父,請恕我多言,孔子主張因材施教,因而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大哥為人正直襟懷光明,卻不善體察人心。有機會應該讓他多鍛煉一下,見識社會的複雜性,否則一下麵臨大事恐剛猛易折。”

    “為人正直襟懷光明,卻不善體察人心。麵臨大事恐剛猛易折?”

    杜剛堯愣住了,坐在椅子中半天說不出話來。阿杏這是在暗示長子太意氣用事,容易衝動後照成不良後果。這不正也是他當年吃的虧嗎?他年輕時性格直率,又十分仗義,自恃武力高強,做了許多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事情,被救的人奉承他,送他一個光風霽月的義氣美名,他當時常為之沾沾自喜。後來才知道裏麵有太多的被歪曲的是非,太多的被利用。有時候即使是正確的事情也因為他的方法簡單粗暴而得罪了不少人。到現在不過混個京城指揮使的職位,而當年的夥伴程炫君早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了。如果當年有個明白人指點一下自己的行為,他不就少走了這麽多的彎路了嗎?文斌現在也是如此嗎?

    杜玉清走出屋子,看見二哥和四哥正在院子裏低聲交談,看見她走過來,都微笑地注視著她。文智心裏暗自讚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三妹妹還能這樣從容,處之泰然,真非一般人也,如果是自己可能都做不到這樣。

    安排好分工的事物,說好下午的出發時間,杜玉清返回自己屋裏,讓寧夏到了花廳,交代他以後要做的一些事宜。她在杭州可以占用父親的書房,現在回到京城就不能如此,否則肯定會被人詬病。大家庭人多眼多嘴雜,不得不讓人小心從事。所以她在花廳給自己整出一個簡單的書房,作為議事之地。

    吃過午飯,杜玉清想休息一會整理一下頭緒,腦子卻怎麽也無法平靜下來,想著很快就能見到程羲和,這讓她心裏十分興奮,七上八下的。才一天不見,仿佛已隔三秋。杜玉清一麵暗罵自己這樣不對,一麵心中又隱隱歡喜。

    和程羲和的見麵約在離詔獄不遠的一個茶樓,杜玉清他們到的時候,程羲和已經麵朝門口坐在最後麵的角落裏,看見他們便高興地揮了揮手,“清弟,這裏。”

    程羲和今天是一身便服,頭戴平定巾,身穿素緞墨綠圓領袍衫,大襟、寬袖,整個人幹淨整潔散發著儒雅之氣,杜玉清心裏砰砰地跳動,臉上不由自主現出了欣喜的笑容。

    “程大哥你到啦?對不住,我們遲到了。”

    程羲和看到那個清俊的少年從容優雅地走進來,原本心裏的空虛好像一下被填滿了,整個人一下變得充實而溫暖。他笑容可掬地站起來,帶著熟稔自然的親切,“沒有,是我早到了。”

    “這位就是程大哥,表字羲和,這是我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勝,”杜玉清為他們做著介紹,雙方作揖行禮。

    杜文智和杜文勝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的程羲和心裏暗自吃驚,這次他們被家裏選中來幫忙救助三叔事宜,心裏很是自豪,又有些擔憂,自豪是因為自己能夠被長輩們看中擔負起這麽大的責任,擔憂是怕這些錦衣衛素來蠻橫霸道不好打交道,自己受些委屈倒沒有關係,就怕辦事不利辜負了家裏的重托。倒沒想到三妹妹能和程羲和這麽親熱,心裏的不安一下放下了大半。雖然來之前這個程羲和的背景杜玉清都向他們做了交代,但那是曆來讓人聞虎變色的錦衣衛欸,沒有人不膽寒的。

    “三叔的案子有什麽新的消息嗎?”杜玉清在寒暄後直接進入正題。杜文智和杜文勝對視了一眼,看樣子這個程羲和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不必繞彎子說話。

    “我昨天把材料交到了鎮撫司,今天特地去打聽了一下,”程羲和掃了沒有幾個人的茶館,看著眼前的三位低聲說:“馬上就到年節封印了,我打算把先生的提審往後拖,先拖過年節再說。這樣不僅會少受一些苦,也方便我們同時找人想辦法呢。”

    三人都點頭,覺得這個辦法好,“拜托大哥了。”杜玉清示意杜文智把一包銀子放在桌上,推到程羲和麵前,“知道你需要打點,這裏是一千兩銀子,先拿去用著,不夠了再和我們說。”

    程羲和有些不高興,看著杜玉清說:“這也是我份內的事,清弟你這也太見外了。”

    “大哥,再怎麽說我們也不能讓你往你們墊錢去,”杜玉清堅決地搖搖頭說,“還不知道後麵會怎麽樣呢,大哥就收下吧。”

    程羲和想了想說:“我就拿著一半吧,我在裏麵多少還有些交情,可以賣些麵子。”

    杜文智插嘴說道:“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再大的麵子還是要有些利益維持。羲和,你還是都拿著吧,萬一有什麽事放在你那裏也方便。”

    程羲和這才作罷。杜玉清看了看杜文智,二哥果然是世事洞明的聰明人。他這樣的人優點是善於體察人心,缺點是有時就是太精明了。

    他們又談了每天送飯的事情,杜玉清原來打算從家裏做好了送來,程羲和建議在他平時常吃飯的小飯館裏定好,每天安排固定的人送到詔獄就行,“這樣先生也可以吃口熱飯熱菜。”程羲和這樣的安排無疑是更周到,杜玉清想想也就答應了。

    “待會讓寧夏他們跟我到詔獄門口,認識認識看守的獄卒,有了我的交代,你們平時再時不時地打點一二,他們就不會太為難你們了。”程羲和苦笑了一下,這次因為事關先生的安危,他很謹慎地向王虎彪等老錦衣衛請教了曆來的慣例,問出了許多內幕和私下的手段。正如杜文智所說,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即使自己頭銜高,下麵的獄卒還是要經常打點才行,否則他們陽奉陰違,吃虧的還是先生。而且,這些事情他還要裝作不知道,所以隻有寧夏這些下人直接對應最合適了。經過了這一事,程羲和自己也成熟了不少,處理事情變得更謹慎了。

    “太好了,還是程大哥想的周到。”杜文智和杜文勝稱讚道,沒有想到這個程羲和能處處為他們著想,真當他們像自家人一樣,心裏的不安徹底放下了。

    “程大哥,”杜玉清盡量輕鬆地說:“明天我要去杭州接三嬸,以後的事情就由我二哥和四哥來和你接洽了。”杜玉清知道這個理由很勉強,但一時還真找不到其它什麽借口。

    程羲和有些吃驚,“不能過些日子再走嗎?明天就是小年了。”

    “沒辦法,三嬸身子弱,弟妹年紀小,哥哥們都有事情,隻有我最合適了。”

    程羲和掩飾不住臉上的失落,“我還想著回到京城能多和你聚聚呢,想不到你又要走了。”杜玉清何嚐不是想如此,但她什麽都不能說,什麽也都不能做。

    和杜玉清告別的時候,程羲和反複叮囑她一定要早些回來,回來後要及時通知他,惹得杜文智和杜文勝的目光頻頻看過來,帶著言意未明的探究。

    後來他們又去了英國公府。因為接到了杜玉清送來的帖子,郭誠宇已經等在了家裏。雙方見麵後自然又是一陣寒暄,但因為彼此太相熟了,這寒暄就帶著格外的親熱和熱情,加上郭誠宇這愛玩笑的性子,氣氛就十分輕鬆愉快。但一旦進入正題,氣氛就為之一變,杜家兄弟發現不僅郭誠宇和三妹妹的臉色都變得嚴肅正經,他們談論的話題也非常深入,而他們根本插不上話,隻能作為安靜的旁聽者。他們沒想到素來嬉笑玩樂的郭誠宇有這樣完全不同的另一麵,而更讓他們驚愕的是三妹妹內在竟有如此乾坤,所謀甚大。

    他們倆先是交流了一下杜淵之案的情況,雙方得到的消息大體一致。

    然後,杜玉清就單刀直入向郭誠宇詢問現在內閣大臣的情況,他們的立場主張和派係。郭誠宇看了看瞠目結舌盯著著他們對話的杜家兄弟,便娓娓道來。

    目前內閣的首輔是被稱為“伴食宰相”李東陽。因為劉瑾擅權,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都屢次上疏請求致仕,皇帝同意劉健、謝遷二人離開,惟獨留下了李東陽,甚至還把他升為首輔。世人俱傳他和劉瑾關係密切,懷疑上次朝廷要抓捕宦官八虎就是他泄的密。國子監監生趁著天黑還在他家門口題詩曰:“才名應與鬥山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綠,鷓鴣啼罷子規啼。”這是用鷓鴣和子規的啼聲嘲諷他不作為,不如“行不得也,早點歸去”。

    內閣另一個比較有實力的次輔是文淵閣大學士餘得賢了,他是範書陽的座師,以耿介正直出名,很受國子監書生和一般文臣擁護。

    在郭誠宇的敘述中,杜玉清一般都在靜靜地聽著,偶爾會插一兩句話,都是關於細節的探究。郭誠宇也是有問必答,顯得誠意十足。許多事情經過杜玉清一問,他也覺得並不像他聽到的那樣可信了,兩人一來一往談得更加深入。他們甚至還談到八虎,他們的相同和差別。談話持續了兩個時辰,到天色完全黑了,杜家三人才告辭回家。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聲,杜玉清是在消化剛才得到的信息,而杜文智兄弟倆是因為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愕中清醒過來,今天他們的認知一再被顛覆,他們沒想到他們原來認為隻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郭誠宇背後竟然是有著這樣對世事的洞明和深刻的認識。再就是三妹妹了,她什麽時候與郭誠宇有了這麽深厚的交情,又是如何讓他能平等交流的呢?要知道郭誠宇已經是而立之人,又非常世故圓滑,要打動他顯然不容易,這背後的交情和利益關係肯定是非比尋常。

    郭誠宇也沒有閑著,吃過飯後就去見了父親,這範書陽的案子可大可小,他不敢因為杜淵之而讓家族收到牽連,所以必須請示父親。就個人來說,對杜家三房的事情他是非常願意幫忙的,不說對杜淵之人品和才學的敬佩,就是對杜玉清這個合作夥伴他也是很想繼續結交下去。在杭州,梅花小築不僅讓他賺得不少錢,還讓他在浙江獲得了許多人脈,讓他在哪裏混得如魚得水。杜玉清這個人雖然是個女子卻心胸寬闊十分大氣,從來不小心計較,讓他們的合作十分愉快。更重要的是,他聽說杜家現在有蔗糖的來源,他想和他們進一步合作,而現在就是關鍵時候。(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