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給予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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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智知道三妹妹的本事,就連他也自歎弗如羨慕不已,母親卻一再要去得罪人家,即使三妹妹再好的人品,再念舊也不能保證她不會厭棄二房,杜文智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再說了,祖父現在對三妹妹也是越來越器重了,母親再鬧騰下去勢必會成為整個家族的棄子,他就不明白了,原來他還一直覺得母親很聰明很通情達理,在三位女性長輩中比大伯母溫柔體貼,比三嬸能幹,如今怎麽她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小雞肚腸,眼界還隻有針眼大,盡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計較,是三個妯娌中表現最差的。其實他沒有想透,不是他母親變了,是他的格局大了,眼光變得長遠了。
阿年和阿豐兩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麵跑著,這倆小子漸漸對周圍熟悉起來以後便露出孩子的天性來,雖天氣還冷,就是不願意在屋子裏呆著,鬥雞、抽陀螺、上樹,精力充沛的不得了。連帶著同伴的阿誌也變得活潑快樂起來。剛才他們奉祖父之命來請杜玉清商量事情,他們樂顛顛地就跑了來。
前幾天,阿年拿著竹竿爬上院子裏的棗樹,去打了掛著樹梢最高處殘餘的幾顆棗子,一不注意,把家裏穿來的新衣裳都給扯破了一個口子,阿年悔恨得掛起了淚珠兒。還是阿豐乖巧懂事,跑到杜玉清院子裏二話不說就拉著杜玉清跑,杜玉清嚇壞了,還以為是阿年從樹上掉下來,跑到跟前才知道是隻是扯破了衣裳。采薇撲哧一笑,說道:“至於嗎?不就破了衣裳,怎麽哭的跟淚人似的。”
阿年哭的更凶了,“是娘一針一線給縫的,給娘知道了要生氣,她生氣就會咳嗽。”
杜玉清對他的懂事很是心疼,拿了手帕給他擦去眼淚,“別哭了,姐姐給你縫補上,讓你娘看不出來,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阿年破涕為笑。
杜玉清讓采薇先去拿了阿誌已經穿小的棉襖來準備給他換上,阿年脫下衣服後,杜玉清才發現他隻有棉罩子是新的,裏衣竟然是舊的,領口袖口都給磨得油亮。一模上去,裏麵還是那種硬嘎嘎的不知穿了多少代人已經不保暖的舊棉絮。又翻開來阿豐的衣裳也莫不是如此。
杜玉清心疼得不得了,趕緊帶著丫鬟用了幾天時間給他們裏裏外外做了兩套新衣裳。兩個孩子洗完澡穿上新衣裳的時候,笑的合不攏嘴。走路時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又給扯破了。杜玉清再三向他們保證衣裳不拍破,他們才逐漸變得又開朗好動起來。
舊的衣裳杜玉清也給留著,拆開來仔仔細細地洗了,破的地方給縫好,折疊整齊給放進他們的箱子裏。
為了這個事情,杜玉清特地拿了二百兩銀子去交給姚先生,姚先生覺得莫名其妙堅決不肯收,杜玉清笑著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孝敬您的還不應該嘛。您把這銀子拿回去買田宅子都行啊,讓家裏人也能放心。”姚先生是傳統的讀書人做派,本來就是錦衣玉食中長大,從來隻管讀書不管生計的,他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他幾個兒子又孝順,想必不會讓他知道家裏生活的艱辛,姚先生這兩年在杜府被好吃好穿供著,更不會了解到自己家人已經艱難若此了。杜家給他的俸銀他從來都是傾囊買書去了。
“這些您先給家裏拿回去,我預備著再賺點錢給您建一個書院哪。”姚先生果然成功地被她轉移了視線,原來若有所思的神情轉而笑了起來,“行,我就等著你的書院建起來了。不過,你也別太勉強了,我看你現在真是掉進錢眼去了,開口閉口錢錢錢的。”
“知道了。”杜玉清笑著答應道,馬上又反悔說:“不過,怎麽辦呢,我已然掉進錢眼裏拔不出來了,誰讓它不僅能保障我們過好日子,還能給我的先生買書,還能給他換來個書院,我要更努力賺錢才行,不能讓他失望呢。”
“找打!”姚先生笑罵道,隨手把手邊的書扔了過來,杜玉清一俯身抄手把書接了,動作曼妙瀟灑,然後把書就放在旁邊的花幾上,邊退向門口,邊說道:“先生,您最近肝火有些旺了,春天來了,應該多出去走走,‘披發緩行,廣步於庭’,您說是吧?”
姚先生看著杜玉清就這樣一溜煙跑得沒影了,不禁哭笑不得,感歎道:“這孩子。”拿起那包銀子掂了掂,若有所思了。
“大姐,快點呀。”阿豐停下腳步,朝著杜玉清喊道。這個孩子特別心細敏感,讓人不能不疼惜,因為杜玉清上課時屢次給他獎勵糖果,後來又是給他做衣服又是給他洗臉洗腳的,他就跟杜玉清越發親近起來。杜玉清有時在院子裏走著,阿豐冷不防就會跑過來把自己的小手塞到杜玉清的手裏讓她給牽著,還揚起臉來望著杜玉清笑,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小臉上滿是孺慕之情。這讓杜玉清十分感動,實際上阿豐的身體十分瘦弱,一雙小手也總是冰涼涼的,但因為他全心的信賴他給杜玉清的感覺是滿滿的溫暖,讓她切實地體會到覺明師父所說的“給與即獲得”的道理。
阿年、阿豐還都是篤實自覺的好孩子,姚先生吩咐他們要和阿誌一起參加鍛煉,他們就風雨無阻地每天來。冬天的早上冷,杜玉清想讓他們多睡一會就跟他們說可以遲一點來,兩個孩子卻硬是每天準時出席,迷蒙著眼睛一起參加晨練,這讓杜玉清更是感動,心裏溫柔得不行。
進了先生的書房,看見範斯遠正在和先生交談。旁邊爐子上的銅壺正開著,氤氳地冒著熱氣。範斯遠穿著藍色窄袖綾襖,頭戴文士方巾,腳蹬布靴,整個人的氣質已然從鋒芒畢露變得溫和沉靜。杜玉清甚至覺得範斯遠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平和了許多,這讓她欣慰,心裏又多少有些失落。所以,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理喻,最捉弄人的。杜玉清心裏苦笑道:你孜孜以求的往往得不到,你覺得理所當然的可能會失去。因為失去你才會認識到它的珍貴。
因此,沒有什麽理所當然的情感,更沒有永恒的愛情。蘇軾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古往今來的文人都認為自然才是人們可以安適的地方,因為清風、明月是可靠的,他們雖然是在變化中,但是在有規律地運行的,是死物,是人的感情的單向付出。而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雙向的,它本身就是活的,會隨著機遇的變化而變化。而兩個變化運動中的感情要撞在一起,並且要永遠粘合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
所以,因為珍貴,因為不可能,曆史和現實才有那麽多對於愛情的謳歌。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許多最富盛名的愛情佳句卻往往出於薄情人之手,比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比如“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所以,杜玉清不敢奢望愛情,她把愛埋在心裏,她準備“遇見”的是婚姻,就像她準備聽從命運的安排,隨波逐流,順勢而為一樣。
三人討論了一下最近的教學,先生發現了範斯遠最近心性很大的變化,其中一個突出表現就是他對孩子們充滿了耐心。範斯遠笑道:“如果我對孩子們都沒有耐心,那我成什麽了?!”
杜玉清不以為然,戲謔地把剛認識範斯遠時他那種高傲的、睥睨地看人的神態學了一遍,把姚先生逗得哈哈大笑,把範斯遠也給臊得臉色通紅。他站起來一個勁地給杜玉清賠不是,連聲說:“罪過,罪過。”
先生笑著說:“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嘉善,阿杏雖然是在玩笑,卻是用心良苦,你應該能夠體會。”
範斯遠連忙站起來躬身施禮道:“這個自然。‘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先生,請原諒學生之前的自大無知,經過這次的事情,學生終於明白了一些道理。”
先生點點頭,說:“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你能在挫折苦難中成熟、成長了,這個苦難你就算沒有白受了。”
範斯遠恭敬地答應道:“是,學生謹遵教誨。”接著,他動手泡起茶來,他把開水衝進紫砂壺裏,然後靈活地來回轉動茶壺,讓茶葉充分浸潤,最後斟茶倒進杯裏,雙手遞給先生一杯後又做出恭敬的模樣,雙手把另一杯茶端到杜玉清麵前,笑著說:“學生給杜先生敬茶。”把杜玉清弄得羞紅了臉。
先生笑得很開心,他指著範斯遠說:“嘉善,能夠這樣做就對了,佛學印證有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我看你們倆這段時間都有進步,阿杏變活潑了,嘉善也沉靜了,說明你們經曆此事後都放下了一些東西,這很好。如果以後能拋開更多的我執、進一步達到無我的認識就是你們的造化了,必然會終生獲益。”
“是!”兩人站起,躬身應道。
他們然後進入了主題,談論起“侍郎上書案”。因為這個案子是由吏部侍郎範書陽的一封上書引起的,現在官場已經把這起案子稱為“侍郎上書案”。目前他們得到的消息,錦衣衛並沒有得到什麽新的有利的佐證,而劉瑾那裏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好像整個朝廷都把這個案子忘記似的,顯得格外平靜。這讓杜玉清很不安,她原來布置的幾條線也都遇到了障礙,這讓她有些焦急。
二伯曾經提出一個主意,能讓杜淵之既不孤立於同黨,又能從此案中脫身。他記得三弟當年中進士時先皇曾經對身邊的人誇獎說杜家老三是杜家這棵榆樹上長出的梧桐枝;是紅馬群生出了白馬駒,是青年才俊後生可畏。二伯建議祖父找人在皇上麵前不經意地提提這個說法,說不定皇上就能過問三弟的事情,從而從輕發落。
杜淩聞之有理,已經安排人去說項了,但對於這事杜玉清並不看好,一是皇帝還是個頑劣的少年,根本無心朝堂正事,未必會因為一句話就對什麽人會重視起來,二是,劉瑾現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又常在皇帝身邊,他這個坎是繞不過去,弄得太露痕跡了反而會驚擾到劉瑾的注意,對父親反而不利。杜玉清和範斯遠反複商量過,要救他們的父親,唯一的辦法是扳倒劉瑾,但要扳倒劉瑾,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談何容易。
杜玉清給範斯遠使了個眼色,範斯遠會意了,對先生道:“我和阿杏商量過了,我們準備扳倒劉瑾,而要扳倒他,我們準備在兩條途徑上下手,一是團結朝廷大臣,尤其是從內閣這幾位大學士中選擇最有利的支持者,目前我已經開始接觸首輔李東陽的兒子李兆先,另外一個是想從八虎中尋找突破口。這劉瑾雖然受皇上偏信,是個‘站皇帝’,朝廷上無人可以製衡,但我們考慮可以閹治閹。別看八虎表麵上沆瀣一氣,私下裏鬥的厲害者呢,我們已經打聽到八虎中和他最不對付的是張勇。劉瑾從小跟著皇上,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大伴伴,平時在宮裏也是飛揚跋扈的,其他大太監都要仰鼻而息。而張勇是禦用監太監,也是打皇上小時候就開始伺候的,對劉瑾早就不服氣了。我們想得找個法子讓他們鬥起來。”
姚先生倒沒有笑話他兩個沒權沒勢的學生要如何扳倒一個權傾朝野的大宦官,而是提醒道:“且不說你們要如何和張勇合作了,就是以後你們真的能把劉瑾趕下台了,上來的張勇要是更擅權專營,陷害忠良怎麽辦?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你們這樣做會不會飲鴆止渴,給後麵帶來更大的禍患?”
杜玉清和範斯遠陷入了沉思。(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