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密謀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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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之後,杜玉清還是決定按計劃行事,至於扳倒劉瑾以後會怎麽樣她不能想太多,對她來說眼下救人是第一要務,飲鴆止渴就飲鴆止渴,起碼還能爭取一點時間能救下幾個人,並為後麵做好準備。
杜玉清收攝住精神,不再顧慮,進入全心全意的策略思考階段。她把問題都攤開來談征詢兩位的意見,眼前的兩位是她可以全然相信的人,毋庸諱言。朋友的內涵很豐富,也很複雜,按原來的定義是同學為朋,同誌為友。照這樣說法,姚先生和範斯遠,一個是她同誌的師長,一個就是她同誌之友了,而郭誠宇之類隻能算是同盟,和他們之間固然可以講感情,但更多的時候雙方也是因為利益而捆綁在了一起,至於四哥、耿家輝他們,因為見識問題,目前還無法進入決策層。他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在朝廷中尋找更多的朋友來結成聯盟,以圖反戈相擊。
杜玉清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無奈之舉,她原來信奉的是父親一貫的平衡主張,講究和諧相處,即使雙方起了衝突也盡量通過談判等和平方式來解決,即孫子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直接對敵是最不得已的選擇。強敵有時候就是被自己人給製造出來的,即許多的所謂的忠臣也是社會動蕩的始作俑者。比如北宋時期的新黨舊黨之爭,不論舊黨人還是新黨人,隻論派係,不論觀點,不論對方政策觀點正確與否,對國家百姓是否有利,凡是對方的主張的我們就要反對,凡是對方陣營的人就是敵人,就要打倒,政治變成江湖幫派似的勢力較量,一會兒東風壓倒西風,一會兒又西風壓倒東風,各領風騷三五年,把朝廷淪為了一個缺乏彈性的黨爭戰場,然後兩敗俱傷,把好好的一個國家給弄得頹廢了。
比如現在的八虎和劉瑾,他們是仗著皇上的寵幸飛揚跋扈結黨營私,但後來他們變本加厲陷害忠良,乃至慫恿皇上廢除朝綱,卻和這些所謂的忠臣清流之類一味地趕盡殺絕也有很大的關係,這些大太監本就是不陰不陽的缺陷人,唯一依靠的隻有皇上,你們卻總在皇上麵前說要殺他們,而且是無一例外,任誰都得同仇敵愾拚死抵抗,進而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擇手段了。
很多文官都奉行中庸之道,而實際上真正的中庸卻是:“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世界是一個統一體,各種動物、各種植物,各樣的人都應當有其的位置,能夠發揮其適當的作用,同時他們之間又是彼此製約,相生相克的,大家共同形成和諧共生的有機體。
從這個方麵理解,杜玉清很敬佩首輔李東陽,他是深諳中庸之道的。他曆經三代皇帝卻一直能獲得皇帝信任,甚至能和劉瑾交好,看似圓滑世故,擅長明哲保身,但其中也起到了很多緩和作用,世人都稱道餘得賢是忠良,罵李東陽不作為,甚至罵他是奸臣,殊不知在國家穩定和發展上李東陽這樣的人的作用應該是遠遠大於餘得賢之流的。所以,杜玉清準備匯聚各方力量和劉瑾一戰時,這首輔李東陽的支持,最起碼是不反對,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杜玉清聽說義父楊一清曾和李東陽交好,原來想通過義父搭上這層關係,但不知為什麽到現在義父都沒有回音。所以隻能另辟蹊徑,李兆先這條線是範斯遠找到的,而張勇的消息是郭誠宇透露的,但他們目前沒有可靠的關係能和張勇接近,他一個天子近臣,能和劉瑾這樣的“立皇帝”抗衡,除了他能夠深謀遠慮之外,他應該還是一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要和這樣的人建立起親密的關係來,沒有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布局是沒有辦法達到目的,所以他們暫時隻能觀察和等待。
杜玉清問範斯遠:“你看那個李貞伯先為人如何?”
範斯遠搖了搖頭,“他就是一個紈絝子弟,眼高手低的,怕是難堪大任。”
李兆先是李東陽的獨子,他字貞伯,據說他自幼穎敏過人,不僅能一目十行,並能文章下筆立就,文名甚高。但很奇怪,這李貞伯平時文章不凡,但一到入場考試人便會生病,至今年近三十了連個舉人還都不是,被世人嘲笑。他在社會上的名聲也不好,經常尋花問柳醉生夢死,完全沒有君子自強不息的精神。範斯遠還說了一個關於他們父子的笑話。傳說,有一天李東陽經過兒子書房,看到兒子宿醉未醒,便在書桌上寫道:“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繼晷,秀才秀才!”(“焚膏繼晷”出自唐韓愈的《進學解》:“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膏,油脂之類的東西,這裏指燈燭。晷,日光。後以“焚膏繼晷”來形容夜以繼日地勤奮學習工作。)李東陽想以此來規勸兒子努力。
李貞伯醒來後看到了此條,便來到李東陽的書房,在門上寫道:“今日黃風,明日黑風。燮理陰陽,相公相公!”(燮理陰陽出自《尚書·周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燮:意為調和。理:治理。燮理陰陽是指大臣輔佐天子治理國事。)他是借此諷刺父親見風使舵,一時傳為笑談。
杜玉清心裏一動,問範斯遠:“那李賓之對兒子的對子是怎麽反應的?”賓之是李東陽的字,讀書人對長輩和平輩都隻能稱呼他的字,直呼其名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行為。
“還能怎麽樣?”範斯遠聳聳肩,不在意地說:“隻能苦笑唄。聽說李賓之對這個兒子也是無可奈何了,為了維護麵子還誇他是‘慧識巨眼出唐人之上‘,對人解釋說他兒子是因為身體不好才無法作為的,真是可笑之極!”
“哦,這樣啊。”杜玉清沉吟道。
“你想到了什麽?”範斯遠了解杜玉清,一下聽出她後麵的未盡之意。
“如果令尊聽到你這樣放浪形骸會怎麽做?”杜玉清反問道。
“肯定會臭罵一頓,甚至暴打一頓,還能怎麽樣?”範斯遠的眼睛一下紅了,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對自己頑劣時的嚴厲懲處,想起在祖母不問青紅皂白袒護後父親的無可奈何和擔憂,他現在已經能體會到父親對自己深深的厚愛,他情願父親對他更嚴厲些,也好過父親現在生死未仆。
杜玉清看到範斯遠痛苦的表情,一下就有些歉疚,不該這樣直言不諱戳中他的痛處,好在範斯遠恢複很快,說道:‘我沒事,你繼續說。“
“如果是一般的人家的兒子誰敢和父親這樣說話?何況這個父親還是首輔。一般父親誰能做到看到兒子這樣不爭氣,不但還不生氣,反而盡力維護兒子?”
範斯遠馬上反應過來,“你是說,李賓之對這個兒子非常寵愛,卻拿他沒有辦法?”
姚先生也恍然了,“你是覺得這個李貞伯就是李賓之的軟肋?他對他這個兒子寄予很高的期望,卻也無可奈何?”
“還不僅如此,李貞伯既然自幼就聰穎過人,他應該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但他為什麽考試前就生病,至今連個舉人都不是,原因可能有兩個,一個是可能是壓力過大,導致他無法應對,就用生病來逃避,還有一個很可能就是他不在乎,甚至故意生病,用這種方式來反抗父親,讓父親喪失顏麵。李貞伯使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姚先生和範斯遠異口同聲地問。
“晏殊的兒子晏幾道,他們都是出自上大夫之家,從小受過良好教育,同樣的孤高自負,傲視權貴,同樣的‘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甚至他們父親的的風格也相似,李賓之和晏殊同樣是‘神童’出生,同樣在政治風格上溫和委婉。”這樣的人其實還有寫出“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的杜牧,他的祖父是宰相杜佑。
“你是說李貞伯這樣玩世不恭,不僅是因為他生性高傲,不願意受世俗約束,而且是故意給他父親難堪而有意為之?”範斯遠自己說完就信了,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他也是自幼潛心六藝,文才出眾,獲得眾人的交口稱讚。這養成了他同樣倨傲的性格,不同的是,他父親範書陽對他嚴厲得多了,也比較清醒,在家裏管不了他,便把他打發到杭州去讓杜淵之和姚先生來教他,不然他也會成為李貞伯那樣,一方麵享受父親的權勢,一方麵對官場黑暗深惡痛絕,甚至因此瞧不起父親的人。像晏幾道,他雖然文才具足,他卻不屑利用父親的權勢,更不願意借助其父門生故舊遍布天下的有利條件為自己謀取功名,因而一生仕途很不得意,隻做過穎昌府許田鎮監、開封府推官等小吏。範斯遠想到這裏,出了一身冷汗。
“我是這樣推斷的,未必完全正確的。”杜玉清說
“噢,我知道了。”範斯遠站了起來,如果是這樣,對李貞伯的策略就要完全不同了。“我現在回去另想辦法。”
杜玉清起身送他,兩人走出門口時,範斯遠突然回身說:“前幾天程羲和向我打聽你來著,說什麽杜家五公子杜文清。我一下猜到就是你,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和他說的,就沒敢多說,隨便搪塞了幾句。看樣子他會繼續追究下去,你要考慮清楚如何把話圓了。他是個不錯的人,值得真心托付。”
杜玉清的臉瞬間就漲得通紅,她感覺自己的秘密好像範斯遠給看破了,心裏緊張的砰砰直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能支支吾吾含糊說道:“他人很肝膽義氣,可以放心。”那種:“他馬上就要成親了,我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的話她是說不出口的。
回到房間,杜玉清愣愣地坐了一會,才提筆給程羲和簡短地寫了一封信,說自己回到祖家了,一切都好。他托四哥帶的口信收到了,很感謝他對自己一直以來的關照,以後他們就通過書信來聯絡吧。
程羲和的回信第二天就由杜文智交到了杜玉清手上,他在信中雖然抱怨清弟這麽久才給他寫信,表示了深深的遺憾地,但還是很豁達地表示理解,他很高興今後能在書信中繼續和清弟交流彼此對武功的體會和心得。他還說,他現在比杜玉清便利,可以每天聽到先生的教誨,他開玩笑說清弟不能鬆懈哦,不然就會被他給趕超了。信中滿滿的是掛念和鼓勵。就這樣,在同一個城裏的兩個人開始了魚雁傳書,杜玉清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打破咫尺天涯的思念。
杜家族學的教學質量很快就名聲在外了,沒過多久,有些杜家遠親就求到杜淩麵前想讓自己的子弟能到學堂讀書,這讓杜淩很高興,也有些猶豫,因為這樣一來先生就不夠,校舍也有些小了,他開始考慮是否能另辟地方建一所更有規模的學堂。對此,杜玉清並不知道,她和小學堂的孩子們相處愉快,一起玩得很開心,有時候範斯遠一不小心講得太深太快了,孩子們就會跑到杜玉清麵前告狀,弄得範斯遠很鬱悶,他在這個年紀時已經能把四書完整地背下來了,這些孩子卻還糾結他講得太深奧了。
杜玉清勸他:“你固然自小聰穎,但這麽大的時候還不一樣惦記著玩啊,教學還是要根據孩子們的天性循循善誘。不用想太多,你不是最擅長玩嗎?拿出來寓教於樂豈不是很好。”範斯遠恍然大悟,於是,他帶孩子們去市集上看人家的“馬牛羊,雞犬豕。”他還給孩子們一人做了一根笛子,叫孩子學習吹奏,認識五音,孩子們學的是興致勃勃,下午不上課時,院子裏也到處是咿咿嗚嗚的聲音。他還讓教孩子們扮成夫婦或者兄弟等各種角色,什麽人該如何行禮,該如何交談,明白“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的禮儀。這讓孩子們玩的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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