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意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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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徒楊邃庵。”

    這真是意外的驚喜。杜玉清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義父楊應寧。

    她知道義父實際的祖籍是雲南安寧,丹徒隻是他現在常住的地方,邃庵是他的號,應寧才是他的字。他這樣說應該是有所顧忌,不想讓人一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果然,在座的幾位官員對他並不甚在意。他雖然容貌端正,氣質雍容,但打扮上不過是個退職官員,並且在記憶中也沒有對的上號的聲名顯赫的人物,所以對楊應寧並不熱情,還是自顧自的聊天。實際上這些人沒有認出楊應寧的身份和他已經致仕三年有關,還因為楊一清一直擔任的是西北封疆大吏,比如陝西巡撫,以及後來的陝甘總督,這些人之前都沒有見過他。

    楊應寧和其他人都見過禮後,把目光對準了杜玉清,她知道躲不過了隻能上前深施一禮,口稱:“見過楊公。”楊應寧瞪了她一眼,杜玉清立刻涎著臉賠笑。郭誠宇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看的出來他們兩人原來是熟悉的,還想繼續打聽這位楊公的來曆,被杜玉清勸去招待其他客人。自己卻把義父請到了另一個房間說話。

    “又調皮了!”門一關上,楊應寧便給杜玉清額頭上來了一個爆栗。這是他第三次看到杜玉清穿男裝了,第一見到時還是兩年前在王安石故居,那時他真以為她是個男孩,因為喜歡她的才情,還一直勉勵她要努力將來成為社稷的柱石。夫人心細提出懷疑時,他還不信,後來上門去杜府拜訪時方揭開了謎底。

    杜玉清努著嘴撒嬌道:“人家這也是沒有辦法嘛。誰讓義父不來幫我,我隻能勉為其難自己上陣了。”楊應定夫婦一直沒有子嗣,他們和杜淵之夫婦很投緣,又很喜歡杜玉清,於是就認了她做了義女。

    楊應寧歎了口氣:事情剛好湊在了一起。原來春節時他回雲南安寧老家了,一個為了回去祭祖,他已經多年沒有回去了,再不回去就說不過去了;另外一個就是要在宗族中挑選一個子侄過繼到自己門下承繼香火,他已經這把年紀了,對親生子嗣沒辦法再抱希望了。

    杜玉清給他的兩封信他是回到丹徒時才看到的,同時收到的還有一個老朋友加急送來的快信,讓他盡快進京有要事相商。他在第二天就快馬加鞭地上了路,他還想過一兩天再通知杜玉清等人他來京城的消息,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上了。

    他聽了杜玉清簡略地說了“侍郎上書案”的近況,安慰道:“不著急,照這樣的情形看,你父親暫無性命之憂,待我再向幾個老朋友了解一下詳情再和你說。”官員被下詔獄最可怕的還不是判罪,而是案子僵持著久無進展,甚至被人遺忘了,要等某個契機出現方才能翻案。有時候幾個月,有時是幾年,有時甚至會是一輩子。在那又潮又冷的地方待上幾年,身體基本就廢了。這些話楊應寧可不敢和杜玉清說。兩人人又簡單交流了幾句就回到了房間。

    杜玉清在楊應寧的下首坐下,欠身恭敬地為楊應寧斟起茶來,老實地做起晚輩角色。剛才義父說:他那老朋友約他在這裏見的麵,並沒有具體說老朋友是誰,她也不好多問,隻能靜待答案出現。楊應寧搖著折扇笑吟吟地享受著杜玉清的服侍。

    “最近字寫的如何了?”楊應寧對杜玉清的字還是比較認可的,一直鼓勵她要多練習。

    杜玉清回答:“自然有聽您老人家的話經常在練習的。”

    “不能經常,是要每天筆耕不輟!我手寫我心,字不僅是一個人的顏麵,更是我們內心的修養。”

    “是,知道了。”杜玉清嬉皮笑臉地答應道。義父這是老生常談了,幾乎每次見麵都要強調一下。她趕緊問:“

    義母這次是否一起進京了?”楊應寧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搖了搖頭說:“這次事出緊急,我怕一路上會車馬勞頓,沒有讓她跟來。“

    杜玉清不禁更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位老朋友會這麽急地招義父進京。

    房間裏漸漸坐滿了人,但主賓的位置上還是空的,大家倒也不著急。最後郭誠宇引著一位幹瘦的老頭進來時,所有的人都起身迎接,紛紛招呼他為“西涯公”。杜玉清一下就意識到此人就是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被人戲稱為“伴食宰相”的李東陽,李賓之了。李貞伯和他在容貌上有幾分相像,但氣質則是大相徑庭。李賓之謙和,李貞伯倨傲,李賓之八麵玲瓏,李貞伯鋒芒畢露。

    李賓之連連拱手致歉,“對不住,老夫遲到了,耽誤大家了。”

    大家連忙回禮,說:不敢當。這個說:“大人客氣,大人日理萬機乃我輩楷模。”那個道:“政事固然要緊,大人也要保重身體。朝廷可指望您啊。”那露骨的阿諛奉承讓杜玉清十分汗顏。

    李賓之大人接過侍從遞過來的熱帕子一邊擦臉擦手,一邊同眾人開著玩笑,沒有絲毫的不喜,也沒有任何架子。杜玉清真是佩服他的圓滑。他最後在主賓的位置上坐下時,才看見對麵坐著的楊應寧,頓時露出欣喜神色,站起來拱手道:“啊,應寧,你已經到了,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楊應寧微笑地站起來拱手回禮,杜玉清也趕緊陪著站了起來。李賓之掃了她一眼,以為是楊應寧帶來的晚輩,還客氣地衝著她笑了笑。

    其他官員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此人到底是誰,為什麽獲得李賓之這樣的尊重?李賓之這才意識道其他人對楊應寧的疏離。笑道:“你們不會都不認識他吧?”

    眾人臉上出現惶恐之色,李賓之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一看這情景就明白了幾分,又看到楊應寧坐在最末的位置上,臉上雖然沒有露出不忿之意,口氣卻有些不好了,他說:“難怪大家不認得他,應寧當年是總製三鎮軍務的陝甘總督時,在座各位應該都還在地方,或者還隻是五六品的官職。正德二年數萬蒙古軍入侵固原,總兵官曹雄拒絕派兵援助,是應寧親率騎兵自平涼晝夜行軍,抵禦住了入侵的蒙古大軍。應寧文德武衛都可堪大任,是我等的楷模。”

    一席話把楊應寧說得不好意思,連忙站起來對著李賓之拱手連說不敢當。也把其他官員說得十分尷尬,大家都趕忙站起來請讓他上座,楊應寧婉言謝絕。雙方三番五次拉鋸,最後是李賓之說:就這樣吧。眾人才作罷。

    杜玉清心裏一動,看樣子義父和李賓之關係匪淺,她聽父親說過義父當年被劉瑾誣陷下獄後,正是李賓之等人的多方營救義父方才才脫險出獄。那義父今天要見的老朋友應該就是李賓之了,可到底是什麽緊急而隱秘的事情讓李賓之連半天都不能耽誤就約在這裏見麵?

    杜玉清一直在觀察著李賓之,這位少年時的天才,曆經了五個皇帝的朝廷大臣,他比杜玉清想象的更圓滑世故。他記得在座每位官員的情況,席間談笑風生,親切地會問候這位的父母身體情況,關心那位的子侄考學,讓每個人都如沐春風非常舒服。聽楊應寧說杜玉清是他的義子後,便問了杜玉清的功課情況,說了很多鼓勵的話。這樣的人,能為劉瑾在朝陽門外造的玄真觀題寫碑文,對這位大宦官極其稱頌;也能把國子監學生趁黑題詩於他門上的嘲諷詩坦然塗去,然後若無其事地去上朝。但這樣的人,在曆史上的評價往往並不高,不是泯滅於無聲,就是被批評為沒有作為的人。

    隔著曆史的迷霧,杜玉清也許也會有如此認識,但身處期間,杜玉清如今有了不同的認識。《論語》裏記述了孔子對國家政治昏暗時應該采取的兩種態度,一種是“隱”:“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另一種是“遜”:“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遜。”實際上像孔子這樣的人,不會去“隱”,又有什麽地方可以“隱”?所以一個真正的智者是順勢而為,因勢利導。“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李賓之應該可以說就是這樣的“大智若愚”者。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了上來,樣樣都是淮揚菜係的著名菜品,有三套鴨、水晶肴肉、鬆鼠鱖魚、梁溪脆鱔、紅燒獅子頭、軟兜長魚、平橋豆腐和開洋蒲菜,滋味醇和鮮美。還有一些精致的開胃小菜:鮮筍、春蓴、薑芽等新香清鮮,鮮嫩可口,令眾人大加讚賞,連稱味道地道。這時候是郭誠宇最好的表現機會,他自然不會落下,於是一一給大家介紹,廚師是什麽來曆,每樣食蔬又是怎樣運到京城的,為保證新鮮花了怎樣的代價,總之,一切為了食客是挖空心思了。

    眾人聽得十分動容,連李賓之都聽得頻頻點頭。杜玉清不得不佩服郭誠宇的口才和對人心的把握。實際上郭誠宇在吃喝玩樂上確實是個中高手,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能找來這麽好的廚師,還能從江南每天運來各種新鮮的食蔬。但更重要的是,很多事情不僅要做的好,還要能說。同樣是美人,就這樣直接走出來也許也會讓人驚豔,但必定沒有千呼萬喚始出來引人注目,讓人激動。好事情也要懂得渲染氣氛。

    李賓之見杜玉清自己吃的不多,卻把自己的義父照顧得很周到,她的手指還很靈巧,僅用一雙筷子就把魚骨剔除得幹幹淨淨,留下完好漂亮的整條魚,不禁十分羨慕。

    楊應寧得意地說:“我這個義子,不僅孝順,還能寫得一手好字。不輸於賓之兄當年噢,不信,你可以當場驗證。”杜玉清知道義父實際不是在誇她,而是在幫她牽線搭橋,也就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謙虛。

    李賓之喜歡書法,在字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的字擺脫台閣體的束縛,在篆、隸、楷、行、草書都有很高造詣,尤其擅長篆、隸。他對自己的字也自視甚高,常引為得意之事。再加上他有崇高的社會地位,他的字在社會上屬於千金難求的墨寶。

    李賓之聽老朋友這樣說,自然十分好奇,於是從善如流道:“哦,那就寫幾個字給我們看看吧。”

    郭誠宇早有準備,立刻吩咐人在旁邊桌子上備好文房四寶,又在案前點燃起兩個巨燭,使得光線更為亮堂。

    杜玉清一揮而就寫“開業誌禧”四個篆文,然後向李賓之躬身作揖:“晚輩不才,請大人多加指教。”

    李賓之一見之下,就不由地點頭讚道:“你義父倒是沒有誇張,就憑這入木三分的筆力已勝我當年了。不錯,不錯,後生可畏啊!”然後手撚胡須為杜玉清一一評點,說著說著一時技癢,便拿起毛筆為她示範起來,杜玉清便一邊為他磨墨一邊觀摩,眾人都被引發起興趣來,圍過來觀看,自然又是一片的誇讚。

    楊應寧暗讚杜玉清細心,在李賓之最擅長的篆體入手,也不怕班門弄斧了。不經意間眼睛瞟到杜玉清手上真在研磨的硯台,驚異地叫道:“你手上可是洮硯?”

    眾人這才注意到,杜玉清手上是一方隻剩下不足巴掌大的圓形硯台,黃綠顏色,光澤雅致。

    李賓之急切地揮手讓杜玉清趕緊停下動作,一疊聲叫道:“停下,停下,年輕人暴殄天物哪。”說著不管邊緣上的墨跡沾染,拿起硯台就仔細端詳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道:“不錯,膚理縝潤,色澤雅麗。是老坑洮硯。蘇東坡雲:‘洗之礪,發金鐵。琢而泓,堅密澤,郡洮岷,至中國。’果不其然也。”

    郭誠宇自知是個粗人,杜玉清拿來這些文房時他也沒有多問,聽到眾人的議論知道這不是凡品,可他聽說過端硯、歙硯,就沒有聽說過洮硯,這是什麽來曆?於是就拉著身邊的官員請教起來。這位官員說道:“史書上把洮河硯、端州硯、歙縣硯稱為古今三大名硯,其中這洮河硯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為無價之寶。誒?你的東西你竟然不知道?它可是萬金難求的寶物,你呀,真是暴殄天物了。”他連聲歎息,早知道先要來就好了。反正他不知道它的價值。

    這麽個不起眼的硯台竟然是萬金難求之寶?郭誠宇驚異了。(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