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執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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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斯遠已經把自己臭罵了無數次,笨蛋,笨蛋,笨蛋!上午他興衝衝地要出門去找杜玉清,還劃了一張路線圖,把幾個校武場從大到小,從北到南都標誌了出來,力圖用最快的方式找到杜玉清他們,出門的時候他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上壽平跟著,想想還是算了,自從回到京城以後壽平就不在狀態,範斯遠凡事就懶得叫他。父親的入獄讓他充分地體會到人性的善變和複雜,盡管很多人見到時口口聲聲誇讚範書陽如何有氣節,是錚錚忠臣,但私下呢,除了父親最知己的兩個朋友暗地接濟了一點米糧,誰又真正向他們提供過幫助了?所以壽平這個狗才便坐不住了,行為對他也沒有那麽恭敬了,雖然還不敢在他麵前變臉怠慢,但做事總是心不在焉的,成天哭喪著一張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往常那些個討好奉承的話早就不知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讓範斯遠很不滿,也讓他慶幸,通過父親入獄之事他體會到太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看清了許多人的真麵目。他畢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優越的家庭環境,一帆風順的成長經曆造成了他驕傲的心態,哪怕先落迫了也容不得別人對他有半點的異心,何況還是一個下人。所以範斯遠就一個人出了門去,根本沒有去看那輛停在杜家門口的拉活的馬車什麽樣,就吩咐車夫去北校武場,杜家的馬今天都被杜玉清等人騎光了。結果馬車停下來,他發現不對時,就太遲了,被人在頭上敲了一記悶棍給帶到了這裏。
他不知道這是哪裏,他手腳都被綁住了,看不到窗外,隻知道現在已經是黑夜了,他相信綁匪已經把信送到了杜府,就不知道阿杏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抓他的一共有三人人,有一個長著絡腮胡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一個瘦下的漢子,還有一個車夫似乎隻是跑腿的角色。他們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叫什麽,在杜家排行老幾?”
範斯遠立刻反應出來,對方是在找杜家的麻煩,他裝作害怕的樣子說:“杜文清,在家行五……”
“行五?”絡腮胡有些疑惑了,問那個瘦下的漢子,“金爺,上次我們見過的那小子是不是叫杜五?”
“沒錯。”金爺肯定地點點頭。
絡腮胡立刻瞪起眼睛揚起手臂就要扇他,範斯遠立刻裝出害怕的樣子說,“我,我知道你們說的是誰,他不是我們本家的,是我家遠房的親戚,我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怎麽會讓子弟在外麵名正言順地經商呢?豈不是辱沒了我們家的門楣?”幸虧他們對阿杏所知有限,連阿杏的化名都不知道,不然就穿幫了。
兩人似乎被他說服了,就問他了一些杜文斌的情況,範斯遠裝作害怕的樣子,老實地說出杜文斌在五城兵馬司當差的情況,其它的就一問三不知了。那幾個看他還沒有自己知道的多就把他綁起來蒙上眼睛帶到了這裏。
範斯遠已經在這裏坐了有兩個時辰了,屁股都坐疼了,他能感覺這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院子裏靜悄悄的,但他能聽到隔壁院子人們模糊的說話聲,樹上的大尾巴喜鵲發出的喀喀喀叫聲。很快地他的忐忑不安,憤懣焦慮慢慢沉澱下來,變成了理智的思考,他知道杜文斌調到兵部並到楊應寧身邊做副使的事情,他和杜玉清還一同拜訪過楊應寧,因而對這些人的身份他自然很快地就能想明白了。他現在擔憂的是萬一阿杏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他是誰,或者來不及救他,他就被這些人給弄死了那才是最冤枉的。想到這裏範斯遠痛徹肺腑,自己怎麽那麽傻,那麽強呢,為什麽沒有早點對阿杏表白,告訴他自己喜歡她,心慕於她?他還沒有對阿杏解釋清楚,那劉小姐什麽的純粹是誤會,他根本不會把那些人放在眼裏,他的心中隻有阿杏你啊。可是現在這些話他都沒有來得及和阿杏說,萬一他現在死了,豈不是就要帶著阿杏對他的誤會離開?不行,絕對不行,即使死了,也要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這個時候後天能否參加科舉考試的擔憂造就被他忘得幹幹淨淨,千頭萬緒想的都是如果自己明兒死了會留下的遺撼。他想起了那首詩《擊鼓》,想起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想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中不由地發出了共鳴。
為什麽人總是要在失意時才想起愛人的溫柔,為什麽人總是在絕望時才會發出愛的呼喊?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範斯遠不相信那“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寫的是戰士們在上戰場之前立下的誓約,既然怨懟打仗何來的同甘共苦生死與共?他相信那是一個士兵受傷躺在荒郊野林,麵臨死亡危險時對昔日生活的回憶和祈禱,他後悔從來沒有對心愛的姑娘進行表白,他後悔沒有及時抓住她的手為她許下山盟海誓!如果我能平安回去,我希望今生今世和你永遠相伴,白首不相離!
此時此刻,範斯遠真切地感受到那個男子的掙紮和無奈,他望著窗外無邊的黑夜,發出絕望的呼喊:“阿杏!”然而他感覺是聲嘶力竭的呐喊,實際上從被塞住布條的嘴裏隻是化作一聲低低的嗚咽,他的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
第二天一早楊應寧去皇宮覲見了皇帝,向他辭行,準備率隊第二天出發,於是立刻所有的酒樓瓦市都在津津樂道明天皇帝會在宣武門為這次出征的官兵送行的消息。好家夥十萬大軍呢,都是精兵強將,更有甚者許多人還悄悄地說,要不是大臣們苦勸,皇上這個自封的“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還想親自挽袖子上陣呢,說明什麽?說明這次計劃周詳,又有這麽多精銳部隊鐵定能把安化王打得個落花流水,要不皇上豈會冒這個風險?
胡四急忙忙地回到安家的客棧,還沒進門就嚷嚷開了,“金爺,金爺。”金爺有些惱火,罵道:“叫什麽叫,不怕人知道,你就嚷嚷得再大聲一行。”
胡四仿佛沒有聽明白金爺說話的意思,要是平時他此時已經矮了三分了,他瞪大眼睛叫嚷道:“都火燒眉毛了,你這麽謹小慎微有個屁用!平叛軍明天就出發了,我們現在還一點消息都沒有,你說怎麽辦?”
“什麽?”金爺不相信,“他們明天就出發,不是糧草還沒籌齊嗎?”
“誰知道啊,說是明天那鬼皇帝要給楊應寧他們送行呢。你說,怎麽吧!”說罷把在酒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金爺,他們來京城半年了,一直落腳在這作為聯絡點的客棧,他們的任務就負責收集京城各方的消息送回安化。金爺是他們的負責人,金爺後來發現說這客棧住的都是來往西北的客商,層次太低,打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要開個高級酒樓才有用。胡四頓時深以為然。高級酒樓好啊,不僅可以打聽各路消息,還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豈不痛快!結果,寫信回去申請,到最後批準送來銀子都過去了好幾個月了。真是黃花菜都已經涼了,這幫人真是,又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
金爺陷入了沉思,這皇帝都驚動了應該消息是不假了,那隻剩下半天時間了,如何能拿到這平叛軍的計劃方案?晚上去楊應寧府上偷竊?不太現實,不要說楊府現在肯定是戒備森嚴了,而且他手頭也沒有幾個可用於此道的人手,這些人中除了他和胡四外其他人都武藝平平,根本難當大任。為今之計,隻有逼迫杜家這條路了。他就不相信他們會舍得用自己兒子的命來換那什麽計劃。
“這樣,”金爺對著眼巴巴望著他的胡四說,“我們兵分兩路,我會再寫封信,限定他們今天傍晚前一定要把計劃送到關帝廟裏,否則就等著給杜文清收屍吧,你去從那個杜五身上找一個信物來,一起送到杜府去。記著,千萬不要砍他的手指,這時候最好不要節外生枝。我呢,就去關帝廟裏守著,一有人送信就馬上取回來,到時候我們在那個小院裏會合,然後直接就從那裏出發回甘肅,務必在楊應寧他們之前到達安化。”
“好嘞。”胡四這下重拾信心,先去收拾好包袱,又從範斯遠腰上拽下一塊玉佩,要不是金爺叮囑,他真會砍下這個杜公子的一根手指和信一起送到杜家。他做事向來喜歡幹脆,喜歡用血腥殘暴震懾住對方。不過,既然金爺交代了,他也不敢違背,臨走還是不甘願地踢了範斯遠一腳,才在對方痛得蜷縮成一團中罵罵咧咧得意洋洋地去找金爺,然後拿走信出門去。
杜玉清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昨晚義父一聽這個消息也替範斯遠著急,又牽涉到安化王密探的事情就很支持他的計劃,今天一早進宮麵聖告知此事,皇帝本來就是個愛玩的人,聽說這是個釣魚的遊戲覺得非常有意思,恨不得能親自來抓那些密探。所以也立刻同意了這個計劃。事情都照著她的計謀在實施了,她還派人在各個酒樓傳播這消息推波助瀾,但她不知道這些密探是否能及時獲知這消息,又是否能迅速地做出反應,心裏七上八下的。
杜玉清的眼前一會兒浮現出範斯遠的音容笑貌,一會兒又仿佛看見他鮮血淋漓倒在地上,心裏如刀割般難受。她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麽會對範斯遠那麽苛刻,常把他氣得扭頭就走,當時她覺得自己是理直氣壯的,現在想來也未必盡然,而且其中很多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杜玉清此時後悔不迭,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對他好一點,寬容一點呢?與之相反,範斯遠對她可謂太寬容了,每次兩個人吵架,差不多都是他先來找她的,雖然不會道歉,但若無其事的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想到這裏杜玉清羞愧萬分,杜玉清啊杜玉清,你不就仗著他對你的喜歡而得寸進尺耀武揚威嘛,不然,除了他誰還會對你這樣寬容呢?因為他喜歡你才會縱容你耀武揚威?杜玉清不由的嚇了一跳。他真的喜歡自己到如此地步?
範斯遠喜歡自己,杜玉清是知道的,隻不過她對他沒有男女之情的感覺,更願意以朋友,甚至知己的關係相處,所以一直裝聾作啞采取回避的態度。她覺得婚姻生活是過日子,心心相印是奢望,但伴侶起碼應該是個沉穩踏實,可以信賴依靠的人。像程羲和那樣襟懷光明心胸坦蕩的男子漢是她理想的對象,他們之間有那麽多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愛好,在一起時心靈無比契合,何況他還救過她的命,她曾以為有他為伴就是今生的幸福了。無奈造化弄人。他們的生命就像兩條交叉線,交匯在一點後卻身不由己越離越遠。
而範斯遠,杜玉清總得他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總是恣意妄為恃才傲物,如果作為伴侶和他在一起生活會活的太累,有操不完的心。因而,她總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她把他當成朋友,當成兄弟,當成知己,卻從來沒有當成可以托付終生的伴侶。她忘了他這一年的改變,她忽視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修行,她還習慣用老眼光來看待他。想到她可能會失去範斯遠,失去那個總是微笑著注視著自己,欣賞著自己的那個人;失去那個總是懂她,理解她,支持她的那個人,杜玉清頓時心如刀絞。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範斯遠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此時此刻,她才看清楚了自己對他的真正心意。不!她在心裏喊道,老天,你不能這樣,我已經失去了程羲和了,不能再失去範斯遠了!你告訴我怎麽做,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換他的生命。你告訴我怎麽做!你告訴我怎麽做。不知不覺,杜玉清的熱淚滾滾而下。
“大小姐,”寧夏興衝衝地在門口報告,“門口又有一封信送來了,還有範公子的身上的信物。”
“什麽?!”杜玉清立刻跳了起來,她擦幹眼淚,極力恢複冷靜的狀態,一把拿過那玉佩,是範斯遠常帶在身上的。“快,快,打開,看上麵怎麽說的?”
寧夏掃了一眼,說:“上麵說限定我們戊時前要把計劃送到關帝廟裏,否則範公子的命就不保,太好了,小姐,我們的計劃奏效了。”
“是啊,奏效了,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杜玉清喃喃自語道,“你一定好好要活著,我們這就來救你。”
“好,你馬上出發去通知耿五哥他們一切照計劃進行,”杜玉清整個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起來,“我和春生隨後就到,一定要抓住那個來取消息的人。”
杜玉清把玉佩揣進懷裏,回屋一邊換衣服一邊祈禱,嘉善哥哥,你務必要堅持住,等著我們來救你啊!(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