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傻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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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小雨,站在屋簷下可以看到灰色的天空中垂下一條條細密的微斜的雨線,天井中飄蕩著白色的水汽。範斯遠跨過門檻,從院子的甬道上一步步信步走來,杜玉清就那麽看著,他就好像灰色天地間一點亮色,慢慢暈染擴大,帶動整個畫麵都生動活潑起來。隻見他身上穿著杜玉清前段時間送給他的新衣,隱竹紋圖案的湖藍色綾綢,內襯繡著連綿不斷萬字紋的雪白衣襟,腰束玉帶,頭戴士巾帽,就這麽自信雍容地走了過來,真是個謝家寶樹,青驄俊騎的俊才人物!杜玉清感覺眼前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麵龐、身姿是熟悉的,但那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的少年風采又是陌生的,佛語有雲:“相由心生,境由心轉”,自己則是情隨心生了,之前總是看他不順眼,現在情動了又處處看到他的好,心裏混雜著又是愧疚又是甜蜜的複雜情感。

    昨天晚上,麵對著範斯遠那熱淚盈眶的眼睛,杜玉清心裏驟然絞成一團,有惶恐有釋然,酸澀無比。這個人,她差點就天人永訣再也見不到了。想到這裏,她的腳步就再也邁不動了,站在那裏癡癡看著對方,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的話,又不知應該從何說起。那個時候她才突然發現她的人生如果沒有他可真是無法想象。

    範斯遠越走越近,誰都可以看出他眼睛明亮精神抖擻,顯然是睡了一個好覺。杜玉清覺得滿是歡喜,那種滿足都快要溢出來了。

    “來啦?”杜玉清說。

    “來了。”範斯遠目不轉睛地看著杜玉清,傻嗬嗬地答道,情不自禁的笑容從嘴角溢了出來。

    寧夏和采苓不由得對視了一下,發出了一絲苦笑,他們發現自從昨晚以後杜玉清和範斯遠隻要在一起兩人似乎都變得傻乎乎的,回來的路上如此,吃飯的時候如此,今天見麵怎麽還是如此。兩人也沒有說什麽話,就是相互看著傻笑,尤其是範斯遠一直盯著杜玉清,杜玉清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最後還是杜玉清理智一些,一邊讓範斯遠去洗漱,一邊吩咐廚房為他煮了一些稀爛的麵條,讓他吃了以後回去好好地睡一覺,以便用飽滿的精神應對明天的考試。

    “給。”杜玉清遞給他一個籃子,裏麵裝著為三天考試預備的食物和簡單的生活用具。食物多是饅頭、熟肉、幹肉和鹹菜,比較經飽耐放的東西。

    “噢,你辛苦了。”範斯遠看著杜玉清布滿血絲的眼睛,心裏滿是感動。他們昨天回到杜府時已經很晚了,阿杏顯然為了準備這些東西又忙活了很久才去睡的,今天又一大早起來為他安排早餐。

    “你考試時悠著點,不要太累了,晚上早點休息,不要挑燈夜戰壞了眼睛。”杜玉清遞給他一件長棉袍,讓他晚上當被子蓋。

    “你放心吧,我隻要能進二甲就行,不會太使勁的。”範斯遠笑著說,旁人聽了也許會覺得他太驕傲了,仿佛這會試的二甲對他來說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杜玉清因為了解他的學問倒沒有在意,她把理解的重心放在他話裏另一層含義裏了。因為現在對他來說是非常時期,他不會全部發揮自己的才學,以免過度張揚引起劉瑾等人的注意,反而不美。時移世易,範斯遠也學會了審時度勢,這讓杜玉清覺得既心酸又欣慰。人的成長往往是因為受到挫折打擊後的領悟和學習。

    杜玉清好像把話都說完了,看著範斯遠好像言有未盡地盯著她,忍不住臉一紅說了一句:“你安心考試,一切等你回來再說。”

    “好,那你等著我。”範斯遠眼睛一亮,這下滿足了。

    “我知道了。”

    “那你等著我。”

    “嗯。”

    “那我走了。”

    “你走吧。”

    範斯遠的小廝壽安是個老實人,他這幾天沒有跟在少爺身邊,更不知道少爺被綁架的事情,昨天晚上是奉家裏範夫人的命令來給少爺送東西的,結果卻發現少爺根本不在杜府,問壽平時他又支支吾吾的什麽也不肯說。後來晚上少爺終於回來了,麵色青白卻精神飽滿的,壽安急忙把範母交代的話說給他聽,他顯然心不在焉的,一直在那裏嗬嗬傻樂。現在壽安又發現了原來不止少爺一個人傻,杜小姐也變傻了。他們倆好囉嗦哦,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地說。

    寧夏著急了,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他們兩人怎麽還沒黏糊完,一轉身,麵對小姐清冷的目光他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一下醒悟過來:小姐對範公子傻,對其他人可還是一如既往地精明哪。

    “你們路上務必小心,好好地把範公子安全送到。”

    “是。”

    正說著,杜文智一幫兄弟湧了進來,一個個叫道:“嘉善,原來你在這。害得我們好找。”或者和杜玉清打招呼的。清晨寧靜的氣氛瞬間被打破,三哥杜文錦甕聲甕氣地嚷嚷道:“我說嘉善準在這兒你們還不信。”

    杜文智笑著朝杜玉清眨了眨眼,說:“是,是你料事如神。”然後就把目標對準了範斯遠,誇讚他精神飽滿這次考試定能正常發揮蟾宮折桂。於是眾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地都給範斯遠鼓起勁來,還非要一起把他送到考場去給他壯行,範斯遠心裏暖洋洋的。

    “那我走了啊。”範斯遠對杜玉清說,他們兩人的目光越過眾人在空中交匯。

    “好,一切順利。”杜玉清說。

    “嗯,你也是。”

    杜文智、杜文勝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睛的玩味不言而喻。然後杜文錦不動聲色地對杜玉清說:“那三妹妹,我們把嘉善送到考場就回來,待會晨練會遲到一會兒,你幫我們給祖父他們說一下。”杜玉清點頭答應了。

    杜文勝走了幾步就調皮地回過頭來,學著範斯遠的樣子,衝著杜玉清張嘴發出了無聲的告別:“那我走了啊。”走了幾步又回頭,再一次做出無聲的告別:“那我走了啊。”把杜玉清羞得臉色通紅,牙根癢癢。作勢要追過去,杜文勝拔腿就跑,把杜玉清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卻是無可奈何。

    “走嘍!”範斯遠和杜家弟兄們浩浩蕩蕩地出發了。杜玉清一直目送他們遠去後才轉身去了練武場。

    她向祖父說了二哥他們去送範斯遠的事情,杜淩沒有說話,隻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昨天營救範斯遠的事情他都聽身邊的侍衛回來詳細地匯報了,他也覺得範斯遠人不錯,會讀書,腦子靈活,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阿杏能夠拿住他,是很理想的孫女婿人選。所以阿杏一請他幫忙出人救範斯遠,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希望這次範斯遠能夠高中,這樣不論對他們個人,還是雙方的家長都是一件好事。想到這裏,不由想起自己的老三,不知他現在身體如何,是否能夠經得住那牢裏陰冷潮濕的環境,想到這裏他心裏不由地歎了口氣。

    吃過飯,杜玉清來到花廳,義父他們今天要出發去平叛了,待會她要去他府上為他送行。前天正是因為有了義父的幫忙,她才能及時地救出範斯遠。昨天回來已經太遲了,她就沒有親自上門致謝,而隻是派了寧夏去給義父報信說已經順利救出了範斯遠,讓他放心。但在出發前她受範斯遠委托還要處理一件事。

    壽平正直挺挺地跪在廳當中,範斯遠被綁架,壽平雖然沒有直接責任起碼也有間接責任。杜玉清問過範斯遠為什麽會一個人出門,範斯遠告訴她壽平最近做事太懈怠了,他懶得叫他。這讓杜玉清很生氣,範斯遠被綁架時就在杜府門口,但凡他身邊有跟著一個人,隻要隨便叫一下,杜府就會有人出來看一下,範斯遠就不那麽容易被綁走了。壽平這樣的行為往嚴重裏說就是玩忽職守了。這樣的人已經不適合留在範斯遠身邊了。如果在嚴苛的家庭,他也許就會被打個半死,然後被賣掉。

    壽平也知道自己這次問題大了,自從他知道少爺被綁架後,他寢食難安。所幸少爺平安歸來,不然他小命不保了。他麵色蒼白神情沮喪,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麽,看見杜玉清進來,連忙給杜玉清磕了一個頭,喃喃地說道:“見過大小姐。”他平時和采薇關係比較好,還打過如果杜小姐和少爺成婚,他就求娶采薇的主意。然而,現在對他來說這已經是妄念了。想到這裏,他心裏一陣抽痛。昨天少爺平安回來後,他真是又驚又喜,還想找采薇向杜小姐求情來著,後來想想采薇的性格他就打了退堂鼓。以采薇的忠貞性情,不知道這事可能還對他還有一絲情愫和懷念,一旦知道了,肯定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甚至再也不理他了。罷了,罷了,該怎樣就怎樣吧。所以,他一個晚上都在患得患失的猶豫中夙夜未眠。

    剛才,終於知道是怎麽回事的壽安連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連他這樣忠厚的人都是這樣的態度,他知道自己前景堪憂了。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他還能怎麽辦呢?

    壽平跪在地上等著杜玉清發話,頭低垂著不敢抬起來。

    杜玉清說:“壽平,我問你,你將來想成為怎麽樣的人?”

    壽平詫異地抬起頭來,不知道杜玉清問的是什麽意思。

    杜玉清指了指身邊的寧夏說:“像他,將來會是我杜家的棟梁,不僅因為他的能力,更因為他的忠誠,在我家遭逢大難時忠心耿耿,不離不棄。這樣的人值得我杜家一輩子對他負責。”寧夏站在一旁沒有想到大小姐突然提到他的名字,又給予他這麽高的讚譽,立時激動的熱淚盈眶,如果現在讓他馬上為大小姐付出生命的代價他都心甘情願。他眼含熱淚默默地退後兩步跪下給杜玉清磕了一個頭。杜玉清示意采苓上前虛扶攙起他來。

    壽平麵孔煞白,他知道杜玉清這就話的含義。

    “你將來想成為怎麽樣的人?以你之前的所作所為你以後肯定不能再跟著範公子,我杜家也不會要你這樣的人。你說,你怎麽辦?我們是不是把你給賣了?”

    壽平臉色更是蒼白,不住地給杜玉清磕頭,說:“杜小姐,請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以後一定洗心革麵好好做事。”一旦被賣出去,他的境遇就會越來越糟糕。一個是名聲不好,一個是以後很難遇到像少爺和杜小姐這樣通情達理的人,少爺雖然脾氣不好,心高氣傲的,但一旦摸準他的脾氣,他就是一個很好伺候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原來為什麽會被豬油蒙了心,對少爺那麽漫不經心結果惹他生氣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壽平悔恨交加,連聲求饒,“您別把我賣了,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杜玉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壽平慌忙低下頭來,嘴裏陣陣發苦,話也說不下去了。他想起小時候聽老人們說過的一句話:一粥一飯皆有前因,一舉一動皆有後果。因果報應,絲毫不爽;為惡得苦,行善得樂。為人要踏實,不能耍小聰明。他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才知道這話的道理。

    “但我看你還算有救,可以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壽平聞言立刻抬起頭來,心裏燃起了希望。

    “我讓你去我的文錦坊做夥計,從最基本的開始時學起,如果你能在那裏踏踏實實地做好工作,我們以後再說。如何你還是想耍小聰明,甚至玩忽職守,那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人。”

    壽平眼睛燃起了希望,恨不能詛咒發誓自己會痛改前非,但他哆哆嗦嗦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語言有時候太蒼白了,最後隻是虔誠地給杜玉清磕了一個頭說:“大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幹。您就看我的表現吧。”

    杜玉清不置可否,她留下壽平一個原因是看他本質不算太壞,就是巧言令色又愛抖機靈耍小聰明,這樣的人利用好了未必不是可造之才。另外一個,是她看出來他和采薇之間的感情,她是看在采薇的麵子上,再給他一次機會。(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