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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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玉清到了楊府時,義父他們已經整裝待發了,杜玉清第一次見到身穿盔甲的義父不由得一愣,真是人要衣裳,佛要金裝。原來就臉色上無須顯得十分年輕的義父如今穿上這厚重硬挺的甲胄更顯得威風凜凜。
見到杜玉清來楊應寧隻來得及匆匆忙忙說了幾句話,便在一群侍衛和屬下的簇擁下出發去了西門,拜杜玉清所賜,原來準備三天後才出發的他們必須在今天出發,而且還要在西城門進行隆重的告別儀式。義父雖然沒有說,但杜玉清看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這是沒日沒夜地加急戰備的後遺症。杜玉清心裏充滿了內疚。她讓老梁駕著馬車跟在隊伍後麵,她想為義父送行盡盡心意。
送行儀式充滿了繁文縟節,朝廷這裏來送行的是由首輔李賓之率領的眾多官員,楊應寧率領部將舉著旗幟,在一陣陣金鼓聲中排著隊列而來,圍觀的百姓頓時歡呼雀躍掌聲雷動。一般的百姓很多時候都是被隔絕在事實之外,他們大都容易被表麵的熱鬧打動,用樸素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重頭戲是祭祀禮,所有人屏聲靜氣聽著禮部官員文縐縐地吟誦了一大篇的賦文,祈求天地神靈保佑這次出征勝利,眾人跪拜行禮,禮部官員把酒撒向天、地和人群,眾人再跪拜行禮,祭祀才算結束。
杜玉清注意到在義父身邊時有一個人和他並身而立,看他的衣著顯然是位太監,他差不多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目光銳利,臉上又總是保持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見到他,杜玉清就看出此人的不簡單。她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是誰了。他就是這次的監軍,和劉瑾、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穀大用一起被稱為“八虎”的張永。他們八人在皇帝還是東宮時就開始伺候太子,到皇帝登基後更是格外受到信任和寵幸,因而勢力龐大。
為了救父親,杜玉清暗中調查過這八虎的情況,其中除了劉瑾,最讓她感興趣的就是這張永了。不僅因為他深受皇帝信任,在皇帝登基伊始就受命督管十二團營兼總神機營,還在宮內掌管乾清宮、禦用監諸事,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設、內官諸監,整容、禮儀、甜食諸房及豹房、浣衣局、混堂司、南海子事,等等一堆的官職,是兼職最多的內臣,比劉瑾還多。皇帝因為寵信張永,還賜給他蟒衣、玉帶,準許他在宮中騎馬、乘轎。更重要的是,他與劉瑾素有嫌隙,劉瑾曾經打算將其罷黜發往南京,於是就在皇帝麵前告了張永的狀,張永氣憤不過竟然當場動手痛毆了劉瑾,兩人更是結下了仇怨。聽到此事,杜玉清就覺得張永此人不簡單,他不僅敢作敢為,而且在他看似魯莽的行為下實質有著很深的心機和謀略,不然,八虎之中不會隻有他能和劉瑾分庭抗禮。還有一點,這個人雖然是八虎之一,名聲不好。但杜玉清看他臉上多少有些正氣,在行為上也是進退有度。他雖然是監軍,對義父這個總督官卻客客氣氣,沒有表現出倨傲的神態,反而顯得有些彬彬有禮,這顛覆了一般人對太監不良印象。
杜玉清覺得這個人值得深入交往,說不定以後還能發揮出很大的作用。就在她陷入沉思時,咚咚咚咚,士兵在奏樂聲中排著隊列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百官依次作揖送別,人群久久才散去。
看到隊伍走遠了,杜玉清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不知道到義父這次平叛的勝算會如何,大哥又為什麽會提早出發,這些軍事上的事情是禁忌,她不敢問,也不會問。因而對這兩位親人充滿的擔憂。她既然出來了就不想馬上回去,想起壽平今天開始會去衣錦坊做夥計,她剛好也好久沒有去了,就吩咐老梁駕車過去看看。
下馬壋在“文錦坊”和“燕然居”生意興隆的帶動下,人氣可謂越來越旺,因為人群的擁擠,杜玉清他們的馬車隻能緩慢地行進。有段時間沒來,杜玉清覺得這裏快認不得了。很大商鋪的門楣都換了,周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大商戶。杜玉清聽說這裏的商鋪價格已經是她當初買下價格的三四倍了,一下漲這麽多,她知道這不僅是因為“文錦坊”和“燕然居”人氣的帶動,還得益於她首先對周圍環境的改造,現在走在路上,人們不僅在橋下、河邊看到繁花似錦,在有些大商鋪的門口也能看到幾盆嬌豔盛開的芍藥和月季。除了“文錦坊”和“燕然居”,在這條街上杜玉清其實還有四個鋪麵,都是她趁著價格還低的時候買的。對這些鋪麵她一律采取了先修繕改造再出租的方式,而且對租客多有挑剔,非有實力有口碑的商鋪不租,哪怕給他們的價格略低於其他人的價格,這讓很多人不解。杜玉清這是為了這條街長遠的發展,原來她還可以說在門口擺著花卉的商鋪多是她的鋪子,那花卉是她當時送給租客開張時的禮物,沒想到後來其他商鋪也有樣學樣,現在幾乎每個商鋪門口都擺著花卉了。
正如孔子所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一樣,杜玉清覺得人的行為很容易受他人影響因而盲目跟風。就如一片葉子飄落江河就會不由自主地被裹挾、被帶動滾滾向前,能夠保持清醒的人總是少數。杜玉清預計這裏商鋪的價格還會再漲,直到接近內城價格為止。
杜玉清來到“文錦坊”,這裏人來人往人流如織。隨著天氣轉溫,文錦坊的名聲越來越響,來自江南最時興的綾羅綢緞,優雅大方的男女款式,得體的裁剪的,精細的做工,不僅吸引了周邊富裕人家的關顧,還因為對麵的“燕然居”的影響吸引了越來越多官宦人家的到訪。女客愛它的含蓄華貴,男客喜歡他的內斂優雅。還有的人喜歡裏麵夥計殷勤周到,不論客人男女老少都能以善待人。坊間還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這“文錦坊”的東家和李首輔家關係好,連李首輔公子的衣裳都是在這買的。原來有的嫌棄他們家東西貴的人也趨之若鶩了。
有的人咬咬牙買下一件衣裳後心裏跟刀剜似的肉疼,後來卻覺得值了,因為他們接受了“文錦坊”夥計的說法:一件衣裳貴不貴是看你能夠穿多少回,以及穿出去的效果。如果一件衣裳布料好做工好,你穿個三年還是很喜歡;另一件衣裳雖然便宜,但做工和布料都強差人意,穿上幾水你就不願意穿了。你說前麵的衣裳貴還是後麵的衣裳貴?而且出門做客,夫人們的眼睛誰不跟明燈似的雪亮啊,你如果穿得太寒酸了,夫人們嘴上雖然不會說,但實際上在心裏就對你的實力有了衡量,把你歸在了是否可以來往的類型裏了。這衣裳就是一個人的門麵,你想給人什麽樣的印象就應該配套相應的衣裳。這也是家庭實力的體現。
杜玉清下了車,門口便迎上來一位少婦,秀氣明麗,富貴體麵,看打扮像大戶人家當家少奶奶,梳著油光水滑的圓髻,穿著上短下長的襦裙,窄袖背子,袖口及領子都繡著淡雅的乳白色花紋。裙幅為六幅,即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看見杜玉清,她欣喜地叫道:“啊,您來啦。”連忙上前屈身福禮。杜玉清虛扶了一下。此人是杜玉清原來的丫鬟采蘭,是現在“衣錦坊”的店前管事。
“最近好嗎?”杜玉清笑咪咪地問道。采蘭比她年長,原來對她一直像姐姐一樣愛護,杜玉清從她身上學了許多為人處事的東西。
采蘭以為她問的是店裏的生意,立刻喜滋滋地回答:“您看,現在生意越來越好了,每天剛到巳時店裏麵就已經擠滿了客人。可是,”她又充滿了苦惱地說:“隔壁街上也開了兩家成衣鋪,衣裳的式樣都是學我們的,夥計也是一半都是姑娘家,您說氣人不氣人?”
杜玉清笑了,打量著店裏除了穿著幹淨白色衣襟藍布長袍的男夥計,還有一些穿著精致坎肩的俏麗女夥計,她們像蝴蝶一樣或輕盈地跑進跑出為客人拿東西,或輕聲細語為客人介紹講解,店裏因為她們增加了許多靚麗的色彩和鮮活的生氣。身處其間,客人們會感受到一種溫暖的刺激,讓人禁不住想買下這些漂亮的衣裳;想像這些年輕的姑娘們一樣青春活力,充滿朝氣。
“沒關係,就讓他們學去吧,他們這樣對我們未嚐不是一種促進。”武功是要在一次次對戰中不斷提高和精進,經商也是要在競爭中趟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有人的對方就是社會,有社會就會有對戰,會有競爭,這是永遠避免不了的。不丟不頂,曲中求直是顛覆不破的生存法則。
正在這時,一個夥計來找采蘭求救,有個客人問了她一個關於布料的問題,她回答不了,於是采蘭向杜玉清告罪,便去接待那位客人去了。杜玉清在店裏走來走去查看,店裏不僅增加了許多她沒有見過的新款式,在裁剪上也別出心裁,巧妙而匠心獨運。她看得出來,即使沒有她在,阿眉她們已經把這裏經營得很好了,這讓她既欣慰又有些悵然若失。這時她看見一件白地撒朱紅小碎花的長身褙子,?覺得挺新穎的,正要拿過來看看,前麵已經有人搶先拿在了手裏。她把衣裳在身前比劃了一下,問:“夫君,你看我穿這件好不好看?”
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響起,“好看!你穿紅色特別好看。”這聲音在杜玉清耳邊不啻像驚雷一般,她耳鳴心跳,頭皮發麻,渾身無力。她想立刻走開,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她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對夫婦溫柔融洽水乳交融,杜玉清心如刀絞。
程夫人是那種賢良淑德的女子,生活中處處以丈夫為重,她剛好看見對麵有件男子的常服很合心意便快步走了過去,程羲和也要跟上去,突然,他仿佛有種感應似的回過頭來,他看見了杜玉清,看見了他穿著女裝的清弟,他呆住了,然後,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們就那麽無言以對,彼此相望,這一刻,所有人,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存在,都離他們而去,仿佛這喧鬧的熙熙攘攘的世間,隻有他們這兩個人存在,他們之間是那麽遙遠,永遠不可能再進一步;他們之間又是那麽的接近,彼此的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抵過千言萬語。杜玉清的眼睛濕潤了,她的心好痛,她又幸福得想笑。她知道他懂了,這就已經夠了。
“夫君,你看這件罩甲如何,剛好可以穿在你那件藍色窄袖戎衣的外邊。”程曦和一下被夫人拉著回到了現實,他呆呆地回頭看了一眼,“嗯,什麽?噢,不錯。”他再回頭時,那個人已經不在那裏,他突然感覺他心裏缺了一塊,失去了他一生最珍貴的東西,不由得大為悲慟。昔人杳杳山水隔,回首已是百年身。
杜玉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程羲和與他夫人之間默契關愛的神情,她用這種痛來刺激自己,讓自己接受現實。好吧,夢已經醒了,也許用這種方式是最好的了。他有他的良伴了,我也應該去追尋我自己的幸福。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人生無奈,時光無情,唯有在殘酷的現實中更努力更曠達,才能活的更安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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