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惡貫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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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斯遠代表李賓之說了他們對於如何讓劉瑾下台的整個事件的計劃,張永臉上陰晴不定,心裏暗罵李賓之這個老狐狸這時候冒出來了,還把自己完全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讓他完全沒有退路了。弄得不好他真是要粉身碎骨了。楊應寧見張永臉上又有猶豫之色,便和氣地說:“德延公不用擔心,你是皇上信任的人,在皇上內心的地位並不下於劉瑾那個老賊,要不然在社稷危亡之際皇上為什麽會把討賊大任不委付別人而偏偏委付德延公你呢?這足以說明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現在你功成凱旋,皇上又正是高興的時候,你乘機揭發劉瑾的奸惡罪行,陳說地方因為對劉瑾的積怨而造成對百姓的影響,你說,皇上難道不會相信嗎?”
張永沉默不語,他承認楊應寧說的對,但劉瑾這幾年羽翼已經豐滿,要想扳倒他隻是靠他一個人力量顯然是不夠,不要到時候他把劉瑾給得罪狠了,這些文臣們卻在一旁坐山觀虎鬥,那他豈不是死得太冤了。
楊應寧和範斯遠對視了一下,對他的顧慮十分了解。於是範斯遠就把文臣這裏會如何具體配合的計劃步驟簡單地陳述了一遍,張永這才放下心來。既然要合作大家都應該拿出誠意來,而沒有什麽比把自己在這次行動中承擔的隱秘任務告訴對方更顯得誠意十足的了,因為彼此都有被對方出賣的風險了。張永心裏鬆了一口氣,對方現在把這麽秘密的事情說出來,說明是真心在籌謀這件事。他知道這次李賓之也是豁出去了,要知道他和劉瑾的關係可是很不錯的,有一件事情足以證明。正德元年文臣們向皇帝進諫要殺了他們八虎,那時候皇帝剛登基心中還在惶惑之中,就答應了大臣們的請求,要不是有人向劉瑾通風報信,劉瑾立刻帶著他們跑到皇帝麵前跪了一地哭訴自己的委屈,表示自己的衷心,哭得皇帝心軟了放過他們,他們現在早就屍骨無存了。而這個通風報信的人據說就是李賓之。如今他也參與了這次倒劉的行動,一個是說明劉瑾的民憤實在太大了,另外一個說明這次行動的把握很大,要不然那個老狐狸才不會敢跳出來呢。
楊應寧補充說:“你放心,如果這事成了,我們會力保你的功績,你不僅可以更受皇帝的信任,還能獲得百姓的稱讚,於國於民都是大大的好事。“這句話成為壓倒張永內心顧慮的最後一根稻草。張永立刻站了起來,激動地說:“幹了!為了社稷為了皇上,老奴肝膽塗地也在所不辭。”於是三人再反複探討具體的安排後,第二天張永就出發回京去,範斯遠與之同行。而楊應寧則仍留在寧夏總製三邊軍務。
正德五年八月上旬,張永押解安化王、何錦及丁廣等罪犯回到了京城,計劃在十三日舉行獻俘祭天儀式。十三日張永在早朝時獻上安化王和其他俘虜,皇帝非常高興,在處死安化王等人後在晚上賜宴犒賞張永,八虎全都到齊。席上君臣開懷暢飲,其樂融融。沒過一會劉瑾找了個借口退席,這是給他對頭的慶功宴,他才不願意在那裏久待呢。張永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立刻跪地向皇上奏陳劉瑾不法的種種惡行,隨即呈上安化王討伐劉瑾的檄文,還把他一路上所見的百姓對朝廷的怨懟都說了出來,力陳劉瑾不僅引起寧夏的激變,還讓社稷處於危險之中。已經半醉的皇帝最初並不相信張永的話,笑著搖搖頭,說:“不會,不會。這都是謠傳。我了解大伴伴,他對我可是忠心耿耿,你們不要說他的壞話。”張永已經預料到了皇帝會是這種態度,定了定神然後聲淚俱下地說:“皇上,您對劉瑾仁義,可他不配啊!他已是圖窮匕見要圖謀不軌啊,皇上!他已經安排好想暗殺萬歲您,立他自己的從孫為帝啊。必須立刻采取行動才來得及啊。”皇帝這才露出震驚之色,忙問:“怎麽回事?“
張永於是把事情原委述說了一遍。
原來欽天監最初算的獻俘吉日是八月十日,結果劉瑾的兄長最近剛好死了,經過高人測算他的葬禮最好是選擇在八月十日大吉大利的那一天,那他的後代便有可能當上皇帝。劉瑾於是便篡改欽天監定下的日子,把獻俘日才推遲到今天舉行。皇帝聽了臉上變得鐵青,立刻找到欽天監的人過來問,事情果然如此。皇帝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這一下其他太監也紛紛開始揭露劉瑾的種種犯上作亂的行為。皇帝越聽越生氣,終於命令侍衛逮捕劉瑾,次日交給大臣們議罪。於是四個高大的侍衛立刻衝到劉瑾在宮內的寓所裏把他給逮住,任由他漫罵威脅,就是不肯為他通風報信,也不讓他去見皇上。
第二天皇帝酒醒後,又覺得劉瑾不可能背叛他,張永等人說劉瑾的不是不過是嫉妒自己對劉瑾的重用,他們兩個掐架又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已經放話抓人了,而且人已經交給大臣們議罪了,現在又下令馬上釋放劉瑾會讓大臣們覺得他朝令夕改太過隨意了。不如將錯就錯輕罰了事。於是在早朝時皇帝命令內閣大學士們起草一道詔令,敘述劉瑾的罪行,把他發配到南京。他心裏還想著等過了幾年風平浪靜後再把他招回來,對於這個大伴伴他還是很有感情的,對方總能投其所好讓他覺得用起來非常稱心。他現在對張永等人有些顧忌了,就想假手這些大臣們來做。
內閣大學士們聽到這個消息臉色各異,有的顯露出激動的神情立刻諫言應該處死劉瑾,有的則沉默不語。皇帝聽了幾個人的老生常談後非常不耐煩,說道:“你們顛來倒去都是說大伴伴不好,我已經處罰他了。還要怎麽樣?你們是不是一定要他死才甘心啊。”眾人無奈,隻得把目光都轉向一直沉默的首輔李賓之。
李賓之沉吟片刻說:“劉公公的罪有多重,是否要治罪,我們不能空口無憑做出判斷,或者隻聽一家之言,我建議還是再細致地調查一下。如果劉公公有罪,皇上處罰他可以體現皇上的公正無私,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如果他沒罪,或者罪不至死,可以即可釋放了劉公公或者輕罰一下,也能讓大家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眾人點頭稱是。皇帝對他的話也很滿意,他知道李賓之和劉瑾的關係不錯,以為他這樣做是為了救劉瑾。心裏暗自讚道:到底是李賓之,總是能周全地照顧各方。這樣一來不僅保全了皇帝的麵子,體現皇帝的公正無私,還能保住劉瑾的性命。而且李賓之說話總能說得很漂亮,這讓皇帝很欣慰,不像原來內閣大學士劉健和謝遷那些人似的,老是衝撞他,甚至把他這個皇帝逼得沒有了退路。
然而,調查一旦開始,事情的發展就非常迅疾而且結果出乎意料,根本無法按照皇帝預計的軌道行駛。到第三天皇帝聽說在劉瑾家查抄到巨額的財產數目時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劉瑾家裏居然有二十四萬錠的黃金和五百萬錠的銀子,這是什麽概念?是現在國庫的四十倍,比他的內庫也多了二十倍多。皇帝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最後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原來張永他們說的竟然都是真的,劉瑾他不過一個奴才竟然敢侵占他的財富。他竟然還一直相信他的忠誠,為了救他煞費苦心。笑罷,皇帝一揮手,說:“走,我倒要看看那麽多的錢是怎樣的一個景象。”
於是皇帝親自到劉瑾府上查看,見到那一箱箱的碼得整整齊齊的金錠銀錠,還有那成山的珠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完全是一種恥辱。李賓之也麵色很難看,做出一副自己信錯人痛心疾首的樣子,後來還是鼓足勇氣對皇帝說:“皇上,還不止呢。”於是帶他去了後院的倉庫,裏麵密密麻麻擺著盔甲、弓弩,還有袞衣、玉帶等物,士兵們甚至還找到一條通往宮內的密道,密道很新,泥土還是濕的。士兵們在劉瑾的臥室裏還找到一柄藏在扇子裏的匕首——除了用來行刺皇帝還能用來做什麽?!皇帝頓時大怒,叫道:“這狗奴才果然要造反!給我嚴懲法辦!”原來隻想把劉瑾謫降到南京的打算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立刻下令把劉瑾下獄嚴審。被沒收的財產即可充到皇帝私庫中去。
從此開始朝廷的風向立刻發生了轉變,第二天彈劾劉瑾的奏折雪片似的飛來。最後,都察院給劉瑾定下三十六條的罪名,皇上看過後毫不猶豫即下令處以磔刑。
八月二十九日是在紫禁城午門對劉瑾行刑的日子。照理,刑期可以拖延到秋天霜降以後執行。這叫順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天時。但劉瑾屬於謀反的第一重罪,所以不用等到秋後就可以問斬了。劉瑾被帶到時,朝廷大臣們基本都在現場了。這時候他們看到的劉瑾哪裏還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司禮監大太監,他一下變得非常蒼老,就是一個佝僂著背的普通老頭。但劉瑾還是極力保持自己的威嚴,他氣急敗壞地大聲質問道:“你們當中有誰沒受過我的恩惠?一個個竟然如此忘恩負義,我死後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在他凶戾的目光注視下,好幾個人都瑟縮了,紛紛後退。
一個督察禦史厲聲責問他:“皇上待你恩重如山,你為什麽還要造反?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麽?“
”誰要造反,你別血口噴人!”
“那你家裏有那麽多盔甲該如何解釋?”
劉瑾冷笑了,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一個奴才又沒有後代,現在又享受著天下最大的榮華富貴,我怎麽會造反?分明是誣陷。”眾人被他說的啞口無言。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奴才,為什麽剛才口口聲聲說什麽你的恩惠?就憑著你的這句話就是犯上作亂的大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一個伺候皇上的太監既然對大臣說什麽你的恩惠,這不是罪該萬死是什麽?”
劉瑾啞口無言,頹然倒地,最後被帶上刑架處以淩遲之刑,就是從他身上把肉一片片地割下來,整個行刑時間要持續三天時間。劊子手先從其胸脯割十刀,然後對著他大聲吆喝,不讓他昏過去,即使昏過去也要把他弄醒過來,然後再割十刀,如此反複。身嬌肉嫩的劉瑾第二天就熬不住了氣絕身亡。但第三天劊子手還是繼續在他的屍體上割肉,直到割足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行刑完畢後,劉瑾身上割下的肉片被受過其害的人家搶著買下來吃掉,因為大家爭相購買,最後都賣到一文錢一塊肉。
劉瑾死後他的罪行在各地張榜公布,朝野無不稱快。一個月內,他的改革措施都被廢除了,到了十月,劉瑾的黨羽大部分不是被處死就是被撤職。吏部尚書張彩被逮,死於獄中。劉宇、焦芳等人已致仕,也削籍為民。劉瑾的親信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等被處斬。尚書、侍郎以下依附劉瑾的官員多人陸續被罷黜。而之前因為彈劾劉瑾而被下獄的大臣都官複原職,比如“侍郎上書案”中所有的官員。
仇鉞因為平亂有功,給晉升獎勵為征西將軍,封鹹寧伯,署都督僉事,鎮守寧夏。楊應寧進爵為太子少保。張永進歲祿,兄弟均被封為伯爵。穀大用請辭西廠。內行廠與西廠俱罷廢,隻存東廠,由太監張銳統領。曾被劉瑾降調的吏部尚書劉忠及南京吏部尚書梁儲並為文淵閣大學士,與李賓之、楊廷等和共參機務。次年春,劉忠致仕,吏部侍郎範書陽上位成為尚書,入內閣成為文淵閣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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