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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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月檀身形驟然落空, 隻覺耳旁風聲凜冽,強風刮得他睜不開眼。

    不等他想出應對之策,身下便撞上硬物,大力衝撞得他險些氣血逆轉,一口血堵在咽喉, 猩紅海水則從四麵八方包抄而來,將他團團包圍。

    沈月檀視野沁了滿目血紅, 波濤洶湧之中, 森冷殺氣急促逼近, 刺得肌膚生疼。變生肘腋, 他倉促間隻來得及取出一枚玉符發力捏碎, 頓時一道溫暖符力擴散到了身周寸許之處,散發起極為淡薄柔和的溫潤白光。

    密密麻麻的怪魚群集結而來, 仿佛凝結於血水中數不盡的深紅血塊匯聚成雲,眨眼就近在眼前,沈月檀連那怪魚滿口發黃的利齒也看的清清楚楚, 個頭雖然不過大則尺餘長、小則不足一個巴掌,然而數量數以萬計、行動迅捷如蜂群,若是群起發難,仍是令人難以招架。

    沈月檀不免心中一陣發寒,然而那怪魚群卻對眼前的鮮美人肉視而不見,隻焦慮梭遊, 尋找先前落入海中之物。靠近沈月檀時, 便自發轉個彎繞開去, 自身卻渾然不覺。

    沈月檀先前捏碎的玉符是沈雁州往日所贈,名為摩利支天隱形印,摩利支天乃雲神,又是隱匿行蹤之神,傳聞其神力發動時,“日天月天不見彼,彼可見日月。”

    這符印自然功力大打折扣,難以連日月天神也蒙蔽,然而要蒙騙這些低等水妖卻不在話下。除非黃金魔獸親臨,無人能看破其行蹤。

    沈月檀略略鬆口氣,卻仍是不敢大意,稍稍動了動手腳,任憑先前落海的墜力扯著身子持續下沉。那淨味盤連氣味也能隔絕,如今自然形成保護層包裹周身,故而連衣衫也半點未曾濕透。他屏住呼吸,運轉道力,隻覺臍輪處隱隱生熱,隱約進入修煉入定的靜謐之中。

    如此沉了片刻,他自下方擺脫包圍,便仰頭看了看那群兀自不肯死心,盤旋如烏雲的怪魚群,一時間心中生出怪異又興奮之感來。

    他自幼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百般嗬護,連沈氏弟子幼年必經的曆練,也有下屬全程追隨跟從,未曾經曆過波折起伏。

    如今險象環生、步步危機,稍有不測就要落入絕地,雖然恐懼戰栗如影隨形,卻反倒令他生出了兩世都極其稀少的激揚戰意。

    二者孰是孰非、孰優孰劣,連沈月檀自己也無從分辨。他索性收斂繁雜思緒,隻仰頭打量。

    魚群在頭頂猩紅血水中,如鳥雀盤旋,仍是不死心搜尋獵物痕跡,沈月檀卻無聲無息、漸漸遠離,海底原就黯淡的光芒便愈發光影稀薄,摩利支天隱形印的隱約白光反倒成了照明的光源。

    沈月檀道力均勻和緩運轉,閉氣憋悶感也隨之消散,四周沉靜無聲,唯有頭頂傳來水波層層輕響。魚群依賴水流搜捕獵物,是以沈月檀不敢輕舉妄動,隻舒展四肢,在水底愈沉愈深。

    中途隻覺身形被水流一卷,改下沉為橫移,沈月檀稍稍一愣,隨即醒悟過來,應當是遇到了海底潛流。這卻是個意外之喜,隻需順著水流漂移,便能不驚擾魚群而順利脫身。

    他修煉根基紮實,道力綿長平穩,能在水下屏住呼吸數日,兼之摩利支天印妥善可靠,一時倒並無性命之憂。那劉氏兄弟不見了蹤影,也隻得待他脫離眼下困境之後再做打算。

    沈月檀主意一定,靜下心來,神智也分外清明,旋即便發現了異常。

    潛流無聲無息奔湧,離怪魚群愈發遠,然而寒氣卻也愈來愈重,宛如正在流向極寒之地。且這一股潛流顏色也愈往前流愈轉淡薄,漸漸澄澈清瑩,與尋常水流無異。

    沈月檀隱約記得這景象似曾相識,心中微微一動,然則事關重大,還需確證,便動了動手腳,往前加速遊去。

    又遊了小半日,果然見四周紅水中隱隱泛著晶瑩光澤,又有更多匯聚成流的清澈水體,與沈月檀所在的這一條流往同一個方向。仿佛數根水晶蛛絲自深紅霧霾中露出端倪,或是交錯、或是並行,卻俱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奔湧。

    沈月檀隻覺胸口猛然一陣狂跳,時間之橋斷裂,茫茫血海、要尋葉鳳持便當真是大海撈針,然則若他所料不錯——若是他能抓住眼前這機遇,不僅尋到葉鳳持易如反掌、即使要擊敗那六脈輪的頂尖強者也不在話下。

    沈月檀忙加快道力運轉,身形如離弦之箭,順著水流飛馳向前。

    又行了許久,周遭的清澈水流條條貫通,與血紅海水涇渭分明,仿佛無數根須、又好似交錯縱橫聯結成一張通天徹地的巨大蛛網。而所有潛流的最終歸宿之地都是同一處。

    那處盡頭終究浮現在沈月檀眼前,白光瑩瑩,占據了深海中極為廣闊的一片區域,無數水流自四麵八方灌入其中,不見蹤影。

    沈月檀才看分明,便發覺包裹他的水流速度突然加快,風馳電掣般往終點處奔湧。難以抗拒的巨大壓力頓時自四麵八方擠壓而來,摩利支天隱形印本就是強弩之末,一經擠壓,頓時四分五裂,碎成了粉末。

    好在這終點附近魔獸極為極少,且水流激蕩,難以察覺,一頭足有小山大小的海蜇如罩頂烏雲般自他頭頂飄過,也不過稍稍停下來,擺了擺幾根觸手,尋不到那點異常水波的源頭,便遲遲疑疑地漂向了別處。

    沈月檀才鬆口氣,便覺周圍壓力一鬆,身形再度驟然墜落,摔進了一片溫香軟玉的織物之中。

    水流消失不見蹤影,他卻置身於大殿之中,這大殿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金漆頂、朱漆柱、各色寶石鑲嵌的壁畫七彩斑斕,摔倒之處綿軟熏香,都是上好的綢緞軟墊。

    沈月檀手忙腳亂自軟墊之中站起身來,往四周看去,殿中垂著及地的淺碧紗簾,隨著不知何處灌入的清風娉婷搖擺,令人有心曠神怡、翩然欲仙之感。且也遮擋了視線,令他無從判斷。

    然而紗簾擋得住視線,卻擋不住聲響,一聲聲壓抑過的低吟時有時無,自不遠處傳來,又似痛楚、又似歡愉,竟是分外撩人。

    沈月檀早就心神激蕩難抑,自然不將這點動靜的曖昧放在心上。蓋因他如今已全然確認,正如六道書中所記載一樣,此地是萬年難遇的界靈誕生之地。

    六道書雖然乍看滿篇胡言亂語,驚世駭俗,然則自當初召請食香神成功伊始,沈月檀便不再看輕其中所載之內容。

    譬如與沈月檀平日裏所學截然相反,六道書曾記載,萬物有靈,意即劍有劍靈、器有器靈,就連六界亦有界靈。

    界靈者,一界之意誌。是以掌界靈者,如掌一界,若掌控了修羅界界靈,便能淩駕於四位阿修羅王之上,說是權傾天下也不為過。而眼前這處,則應當是第九關獨立界域的界靈誕生地。

    界靈誕生之地,由界域無數光脈孕育。沈月檀先前所見的潛流,便是其中一類光脈。蓋因紅水關俱是海水,因此光脈入水,化為潛流,卻仍是保持了純粹清澈的本質,與猩紅血水區分開來,將一界之中的道力精粹源源不絕運送到誕生地之內。

    隻是先前沈月檀在水流中半點未曾察覺到有道力存在,竟與當初潛入地獄界類似,隻怕光脈所運送的充沛能量並非道力,而是轉換成了修羅眾無從察覺、無從運用的一類神秘之力。

    沈月檀一麵推斷前因後果,一麵放緩了步伐,輕輕撩起紗簾,往動靜傳來處靠近。

    那明顯是個男子聲音,時高時低,斷斷續續,喘息得令人平白生出燥熱不安來,然而響在這至關重要的場所,便愈發顯得詭異。

    沈月檀接連穿過幾層紗簾,便進入一道被紗簾隔出的空間,寬一仗、縱深兩丈有餘,一名男子靜默立在紗簾入口處,見沈月檀靠近,也隻是從容一笑,隻豎起食指,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這人沈月檀先前在十絕關中樞裏見過,是與葉鳳持一樣,光明正大連闖了八關的三人之一。看外貌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生得五官平平,尋常得近乎模糊不清,叫人一轉頭就能忘卻。

    沈月檀戒備之心不減,不過見他神態友善,並無惡意,自然也不為難人,便略略頷首,在距離此人極遠的另一個角落站了下來,往紗簾圍出的盡頭看去。

    盡頭處靠著紗簾擺放有桌椅軟榻,隱約有書房的模樣,此時正有個一身著靛藍袍服的人影,將另一人壓製在寬大軟榻之上狠命耕耘。

    這其間並無任何遮擋,沈月檀目力極好,待那人稍稍後撤,將同伴翻過身來時,便將二人相貌看得清楚,不禁倒抽口冷氣,後背驟然生出寒意。

    那二人極為年輕,清俊銳利的容貌如鏡裏鏡外倒影一般神似,正是與他一道意外墜落血海的劉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