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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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檀回過神, 訕訕住了口,耳根不禁微紅。
沈提穿回衣衫,抬手在他頭頂撫了撫,才笑道:“阿月, 有朝一日, 問道宗終究要物歸原主。隻是有一件事。”
沈月檀愣了片刻,往四周掃了一眼, 殿中空闊寂寥,與世隔絕,他也察覺不到降魔聖印有任何異動,便坦然道:“堂兄請講。”
沈提闔眼, 緩緩道:“血親相殘, 到底是重罪。若——仍有轉圜餘地之時, 還請手下留情。”他忽而一笑, “我為他求這一次情,也算是仁至義盡。阿月你更不必同我應允何事。”
然而那幾位長老謀害兄長、戕害親侄時何曾念過半分手足之情?
沈月檀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沈提卻道:“三位叔父出此下策, 固然其罪難恕、其惡極深, 然則卻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沈月檀聽他言下有為三位長老開脫之意,不由升起幾分反感,然而不等他開口,沈提又續道:“青宗主夫婦胸襟開闊、高瞻遠矚, 世人難以企及, 是以在宗門大刀闊斧改革、摒棄世家門第偏見, 是真正成就大智慧、未來可證大道的人物。隻是……竟將宗主之位也交予毫無血緣的外人繼承,這卻動搖了沈氏的根基……”
沈月檀越聽越是心驚,隻覺沁涼寒氣自腳底而生,彌漫到頭頂,隻咬著牙不說話。
沈提卻緩緩笑開,將衣襟整理得不留分毫褶皺,依然是端整俊雅、風儀無雙的姿態,柔聲道:“兄弟鬩牆也罷、手足相殘也罷……不過是細枝末節的勾當,唯有大統不可動搖。”
沈月檀卻顧不得聽他嘲諷,隻低聲道:“既然如此——青宗主相中的繼承人是何方神聖?”
沈提道:“自然是沈雁州。”
話音才落,頭頂暗沉天幕突然轉亮,二人齊齊抬頭,竟見第九關原本空無一物的空中,又次第落下兩盞燈籠。連上葉鳳持的那一盞,合計三盞燈籠並列懸浮。
沈月檀眉頭一挑,便顧不上追究陳年往事,隻沉聲道:“六十年不見有人進第九關,如今一次就有三人闖關,竟有這等巧合?”
沈提沉吟,若有所思略略頷首,轉過身去,目光所及處便亮起一道光柱,三思樓的執事在光中現身,神色難掩倉惶,拱手道:“少宗主,卑職慚愧。”
沈提問道:“這三人如何?”
那執事頓了頓,方才緩緩道:“少宗主容稟,如今第九關之中並非隻有三人,而是……七人。”
沈月檀二人聞言再度凝視頭頂,才見幽暗如夜色的天幕竟隱隱泛紅,飄飄忽忽再度落下四盞燈籠,卻與先前瑩白的三盞略有不同,光芒透著抹薄紅,宛如照過了一層幾不可見的薄紗。
沈提語調不見如何起伏,仍是平靜如常問道:“是什麽人?”
那執事麵上有豆大汗珠滾落,險些連雙手也顫抖,低聲道:“卑職、卑職……不知。憑空而現、無從追查。”
那四盞燈籠依然如其餘三盞一般映出泛著紅光的景象,然而其中人物卻隻有稀薄輪廓,宛若一層血色的人形薄霧,連男女也分不出來。
二人凝目細看,沈提抬起手,默默摩挲左手食指上的銀白方戒,眉頭終於略略一皺,“作弊進去的?到底何方神聖,有這等通天的本事?”
沈月檀隱約記起幼時曾聽娘親提起過,便沉吟道:“逆天道闖關,非同尋常,實力必定與阿修羅王匹敵。若有這能耐,一口氣闖過十關也不在話下,何必吃力不討好,壞了規矩隻會引來殺身之禍……除非是魔種。”
沈提聞言也略略頷首,若是魔種,自然不能闖關,是以瞞天過海、暗度陳倉也必然有其用意。
那執事愈發臉色青黑,顫聲道:“卑……卑職監管不力,竟令魔種混入!卑職這就去著人鏟除後患!”
沈月檀卻驟然發現其中有異,忙道:“執事大人且慢。”他指向其中一條模糊人影,又道,“這人頂輪偶然有黑氣外泄,其色若獄力,倘使換作尋常修羅眾,不死也是重傷,如何能如他這般闖艱險之地?”
沈提同那執事凝神細看,先前被薄霧所擾未曾察覺,如今有心驗看,果然捕捉到那黑氣如一圈惡毒圓環繞在頂輪邊緣,稍縱即逝。
沈月檀道:“我聽娘親提過,此謂天魔蝕,唯有魔種與修羅眾所生的後代才有,隻是隱藏極深,難以察覺。若非在十絕關中,隻怕無從得見。”
那執事歎道:“原來這就是天魔蝕,少爺博聞廣識、洞若觀火,卑職受教了。”
沈月檀前世聽慣了阿諛奉承,如今也不過略略一揚眉,倒顯出些榮辱不驚的從容來,隻道:“執事大人謬讚,不敢當。”他再指向另一個人影,沉聲道:“然而,此人並非魔種,而是如假包換的修羅眾,且仔細看他脈輪。”
那執事收起了輕視之心,對沈月檀言聽計從,脈輪中道力運轉,再往那人影看去。
仍是若隱若現、稍縱即逝的脈輪痕跡,然而越看越是觸目驚心,非但那執事驚呼出聲,連沈提也嗯了一聲,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那人影五大脈輪中道種分明,是不比葉鳳持遜色的天才,然而行動之間,更有第六枚藏於海底輪的道種隱隱放出了微光。正是第六枚道種初成的跡象。
那執事早已語無倫次,隻反複顫聲道:“這究竟是……這究竟是……”
沈提臉色卻有些冷,低聲道:“此人道力運轉的根本法則,與葉鳳持一脈相承……是鐵城犁宗的弟子。”
沈月檀立時醒悟,驚道:“葉鳳持一代從未曾出過六道種的天才……若是有,不可能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泄露。除非此人是隱居極深的先代長輩,因緣際會,突破桎梏。”
沈提亦肅聲道:“比叡山堂。”
沈月檀亦是應答迅速,仿佛不假思索般,答案脫口而出:“理當如此!此人必定另有目的——”
二人旋即異口同聲道:“葉鳳持有難!”
那執事聽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如打機鋒,搶答般飛快推測出前因後果,一時間如墜五裏雲霧,一麵全心全意聽二人對白,一麵絞盡腦汁,這才理清了前因後果。
正如問道宗有精銳雲集的阿蘭若堂,鐵城犁宗亦有深不可測的比叡山堂,是為一宗實力之核心,自然有大能坐鎮其中。諸位先代精銳自然不會輕舉妄動,然而葉鳳持與鐵城犁宗的宗主千金結怨在先,十之五六成可能,是唐琪不知如何請動了長輩,前來刺殺葉鳳持。
剩餘十之三四成,則是鐵城犁宗不知為了什麽迫不得已的理由,非除去葉鳳持不可。
最後一成可能,才是這位大能闖陣另有理由,與葉鳳持並無幹係。
沈月檀摸了摸下顎,握緊拳頭又道:“隻怕不隻一成……六十年無人問津的紅水關,乍然間門庭若市,引來四個天才、一個魔種混血、還有兩人至今來路不明。若說是巧合,難以令人信服——然而無論何種可能,此人若要出關,必定同葉鳳持有一場惡鬥。大堂兄,我要去救他。”
沈提皺眉不語,沈月檀又道:“葉鳳持身在局中,對情勢一無所知。對方實力強橫,以有心算無心,恐怕他難逃此劫……葉鳳持於我有恩,落到如今地步也是為我所累,大堂兄——”他略略遲疑,仍是對著沈提行禮,肅容道,“小弟冒昧,請大堂兄祝我一臂之力。”
沈提又略略沉吟,方才道:“這四人擅闖禁關,自然饒不得……就以你為首,入關將其等驅逐。謹記以驅逐為首要任務,輕易不可起衝突。白桐,傳劉氏兄弟待命,再取光陰矢、五行舟來。”
沈月檀如今才知曉那中年胖執事姓白,竟與白桑是同族。
那執事應了,轉身匆匆離去,沈提趁著這間隙,將兩樣法寶的用法、入關之後的禁忌須知一一為沈月檀分說清楚,又道:“劉昶、劉崇是阿蘭若堂的頂尖高手,又是雙生子,一體同心,聯手之下從未曾遇過敵手。阿月,望你貴己在先,若是救人不成,速速撤離。否則我如何對得起——”
沈提不必說出口,沈月檀心領神會,隻將叮囑銘記在心,反過來安撫沈提幾句,說話間白桐已捧著托盤折返而來,身後跟著一對相貌極其相似的青年男子。
托盤中放置有一張銀色長弓並一支銀色箭矢,箭尾處一條銀線若隱若現,與長弓相連。另一件物事則是翠綠狹長、形如竹葉的小巧扁舟。沈月檀將兩件寶物謹慎收妥,又在沈提引薦下同兩名青年一一見過麵。這二人形貌神似、又同樣穿著阿蘭若堂的靛藍製服,幾如鏡裏鏡外映出的同一人。
沈提笑道:“倒也不必費神區分這二人,終歸當一人用便是。”
那兩名青年便一同行禮應道:“正是如此。”
沈月檀便點頭道:“有勞兩位與我走一遭。”
二人道:“沈少爺言重了,這是我等分內事。”
沈月檀又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沈提歎道:“你保重。”他與白桐二人朝後退去,留下沈月檀為首在原地、劉氏兄弟緊隨在後。沈月檀便張弓搭箭,倏然鬆手,一道奪目銀光發出尖嘯聲穿透葉鳳持所在的燈籠,消失在虛空中。
連接銀箭與長弓的細線無限延伸,化為一條筆直的銀色長橋,三人踏上銀橋,急速往盡頭飛馳而去。
沈月檀自然計劃得周全,道路盡頭能抵達葉鳳持所在之處,而後隻需隱於暗處,待鐵城犁宗的刺客現身時,祭出法寶五行舟,就能將這逆天道作弊入關的侵入者驅趕出去。
然而三人行到半途,那銀色長橋卻發出巨響,竟驟然碎裂成無數碎片,如同一陣星屑飄散開來。
沈月檀猝不及防,身形驟然往下跌落,朝著咆哮不休的猩紅血海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