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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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吃的差不多該散了的時候,他們六人站在飯店門口做最後的“告別儀式”。

    尤翹楚胡吃海喝的敲詐了何佑禹一頓,結束時肚子撐得脹脹的,她不受控製的接連打了兩個飽嗝,趕忙用手捂著,還是沒逃過何佑禹機敏的耳朵。

    何佑禹毫不掩飾鄙夷的嘖嘖聲,連連搖頭感歎:“不行啊,這飽嗝敗壞社會風氣。”

    尤翹楚握拳作勢就要朝何佑禹那張嘲弄她的嘴臉揮去,讓他識趣地閉上那她光是看見他啟齒說話就鬧得人心煩意亂的嘴,這張嘴閉嘴的風涼話,燒得她心、肝、肺一燎一燎的,她氣大還火旺。

    但卻很不給力的又是一聲毫無遮攔的飽嗝,何佑禹剛本已做好了躲閃準備,這下更是徹底被尤翹楚逗笑了,還嘴欠的補刀一句:“清新脫俗。”

    “何佑禹!”尤翹楚在咆哮,她真的是又惱又氣,顧不上跟時一和廖韻之說聲再見,一跺腳,憤憤然的甩臉就走。

    “哎呦,瞧這暴脾氣。”何佑禹樂不思蜀,朝著憤慨的背影喊,“去哪啊?”

    “要你管!”尤翹楚不甘示弱地吼回來。

    “你倒是等等我啊!”

    何佑禹剛說完,尤翹楚明顯加快了速度,差點沒跑起來。

    “我先走了,明天學校見。”何佑禹對著另外手足無措的四個人,揮揮手再見,禮貌友好得與剛才那番簡直判若兩人,然後就趕緊往尤翹楚的方向追。

    時一站在原地,隻聽見她們吵吵嚷嚷的聲音。

    何佑禹從後頭小跑跟上,尤翹楚聽見腳步聲,厭煩地回頭看了眼,警告他:“別跟著我。”

    “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我閑著。”

    “閑著繞道走。”

    “順路。”

    “你摸著良心再說一遍,哪順了?”

    “哪哪都順。”

    尤翹楚不想講話,和他講不通,腳長他身上,隻能任由他跟著。

    “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何佑禹倒是一個人聊得起勁,話閘子一開啟,就停不下來,還把近期熱點新聞案例一一分析給尤翹楚聽。

    尤翹楚受不了了:“你丫負麵新聞看多了吧,能不能安靜點。”

    時一就遠遠見她捂著耳朵,擺著頭,逃命似的往前趕。

    他們走遠了,淹沒在人群中,後麵怎樣了,時一不得而知。

    她把廖韻之支到一旁,與兩個大男生隔離開。先入眼的是廖韻之耳垂上閃閃爍爍的耳釘,室內燈光璀璨,她沒仔細看也沒注意到,此時室外光線一下暗淡了許多,才越發覺得惹眼。

    廖韻之念念叨叨的人生規劃,正一條條的在葉承彥身上得以補充完善。

    她得多喜歡他啊,條條框框都想與他捆綁在一塊。

    時一不自覺的伸手撫上,拇指輕柔的貼在有棱有角的銀色金屬上,是冰冷硌手的觸覺。

    “不要委屈自己,勉強下肚的東西,也會反胃。”時一心疼她,咕嚕咕嚕不假思索的往下吞咽。

    “我們在一起的頭兩天,我就讓他陪我去店裏打的耳洞。”廖韻之巧妙的避開尖銳的話題。

    時一見她笑的開心,沒有繼續深究。

    “疼嗎?”她狀似玩笑的語露關心。

    “其實還好,沒起先想的那麽恐怖。”廖韻之自己也伸手摸了摸耳垂,這是踏踏實實握在手裏的溫暖,“改天你也去試試唄。”

    時一弱弱的說了句:“我怕疼。”

    不願搬上台麵說開的話在肚裏默不作聲地化開就好。

    廖韻之和葉承彥手牽著手離開,盡顯小女生的嬌羞。

    時一癡癡地看著他們依偎的背影入神。

    “羨慕了?”林越促狹道。

    “是啊,羨慕的要死。”時一大方地丟了一記白眼給他,拖著長音,不否認,反之特胸懷坦蕩的承認實則是在掩蓋她的心虛。

    卻又在心裏犯嘀咕,可不是嗎,羨慕的要死。

    時一和林越經過一段上坡路時,隻見一對與他們一般大小的情侶騎著自行車與之抗衡。

    更確切點說,是男生把控著車把,後頭的車座上載著單邊並腿坐著的女友,護著他的腰。

    “是不是我太重了?”腳踏車的行進速度緩慢,那個後座上的女生怪不好意思的小心問道。

    “不是,不是。”男生連連否定。

    時一徒步和他們往同一個方向走,心疼的覺得,明擺著是男生一根筋的極力在女友麵前充斥著表現欲,即便多個輔助工具也是累贅,還不如兩人一起下車推著走來的輕鬆自在。

    女生看著他賣力的蹬著踩踏板,渾身都在用勁,又問了一句:“要不我下來吧。”

    “不用,不用。”男生又急忙出聲製止,安慰她,“快到了,坡陡不好騎,過了這段路,一會路就平坦了,你隻管坐在我後麵就好。”

    時一就這麽目不斜視的觀察,津津有味的細品情侶間話語裏所暗含的相互理解的心意。頭一次見般的新穎,同一件小事,不同的男女演繹出的感覺也千差萬別。她直勾勾地看著那個男生艱難的一腳一腳往前蹬,整個人都快從自行車座上撐起,硬是咬牙堅持挺住,但胸口忽上忽下的起伏和努力削弱的喘息聲卻不留餘地地敗露了自己。明明知道是上坡路段,還非要逞強不舍得讓女生下車走幾步,硬是靠著自己雙腿的勁死撐,吃力地行進。

    通俗的道理是講不通的,明知不可取,還執意而為之,是道不明的喜歡。

    時一笑而不語。

    林越問她:“你這麽直接的看著他們好嗎?”

    時一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可還是老實的回答:“不好。”

    他們一路晃蕩,卻誰也沒主動提議去搭公交,沒了冬季寒風中緊裹的厚外套,時一的手別扭得不知道往哪放,隻能搭著斜挎包上的肩帶拽在手裏。

    他們後來經過江邊,觀光遊輪駛過江麵帶動層層漣漪,七彩斑斕的霓虹燈一串又一串接連循著欄杆等邊沿處垂掛,她任由披散的頭發打在臉上隨風飄來蕩去,一次又一次把吃進嘴裏的發絲撩開。江邊的風大得令人舒暢,她舍不得回家,任憑它怎麽吹,她賴在步行道旁的休閑椅上不願走。

    她媽剛才發來消息說是今晚她和她爸怕是趕不回來了,老家的親友聊得投機,參加完熟人的婚禮又轉場多喝了幾杯,硬是讓他們多待一天,明天再回去。她媽叮囑她別在外麵玩的太晚,好早點回家休息,明天還有課。

    她懂事的回複,知道了。

    時一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徹底放鬆神經,耳邊刮過的是剛從她們身後的那段江麵開過的遊輪上,某對情侶惡俗直白的告白呐喊。

    “某某某,我喜歡你。”

    “某某某,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呼喊的誓言聲不大不小,正好鑽入她的耳朵。

    又是一對熱戀期的情侶。

    時一一反常態,開始無端地享受這些被她不經意間撞見的溫情片刻,冠以莫名的見證者的身份,本無從關聯的一對又一對巧妙地撞進了她的生活。

    “你先走吧,我在這呆一會。”時一閉眼假寐,身心放鬆。

    她沒有聽到林越的答複,卻能感覺到有人占據身邊的空位,落坐時的重量感和椅子承受下的細微嘎吱聲。

    她知道,林越就在她身邊,一臂的距離,他沒走。

    時一又慢慢睜開眼,歪過頭去看他。

    她被風吹得心神蕩漾,大膽的想法在此時此地湧上心頭,夜晚的江邊真適合告白。

    單一晚上,就足以令她蛻變成一位赤裸裸嫉妒的旁觀者。

    但她沒有這麽做,情緒高漲地掙脫起來,說了聲走吧,語意輕快,又繼續沿著江邊往家走。

    她要早早回家,進她的“溫柔鄉”,做她的“白日夢”。

    他們在小區門口道的別,然後各自轉入自家的樓道。

    時一陪著尤翹楚強撐著精神逛了一天街,走走停停,回到家才八點半就已經昏昏欲睡,又強打著最後那一點微弱的清醒意識,洗了個澡,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困極了,累了一天,很好入眠。

    時一半夜醒來起身上廁所,才糊塗地發現睡前忘把自己臥室內的燈關了,重新躺回床上時,已經沒了回來時那鼓無法逃脫的昏昏沉沉的睡意,不由自主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她這才注意到七分鍾前林越發來的QQ消息。

    “睡沒?你知道附近有哪家24小時營業的店嗎?”

    時一先是腦中快速地篩選了一遍附近的店麵,回複,後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他怎麽還沒睡。

    “除了樓下的KFC應該是沒有了。”

    “你還沒睡?”林越回的很快,時一才確定他是真的還清醒著。

    “剛醒。”

    時一猜測林越是半夜饑餓難耐,想點些外賣上門。

    “出來嗎?請你喝咖啡。”

    結果卻截然相反,她也隻能說他精力充沛。

    “你是想讓我一整晚都別睡是嗎?”時一對著手機屏幕啼笑道。

    他是怎麽想的,這麽晚了還想著喝咖啡,即使是補作業也不至於忙到現在這個點啊,更何況這周末作業並不多,再拖拉都不至於,又不是熬夜趕工的職員,加班加點。

    “跟你一樣剛睡醒,可悲的是醒來就睡不著了。”

    時一後來還是出來了,淩晨的夜有點涼,換下睡衣,草草的披了件薄外套。

    除了提供夜宵的大排檔,街市上的店麵基本都打烊了,路燈昏黃打在水泥路上,照得人形單影隻,顯得特別寂寥。

    大排檔支起的圍帳內,酒桌上豪邁的劃拳聲和叮叮哐哐的玻璃碰杯音,不絕於耳,她走在淩晨一點多的夜裏推開了KFC的玻璃門。

    林越對著值班營業員不帶遲疑地張口點了兩杯咖啡。

    對方程序性的確認一次:“兩杯咖啡是嗎?”

    “不了,兩杯熱牛奶,謝謝。”時一糾正道,又轉頭對林越不客氣地說,“你是真不想睡了是吧。”

    林越隻是看著她,默默地笑著付了錢。

    “我還以為你睡了。”

    他們坐在臨街的高腳凳,林越心甘情願地喝著手裏的熱牛奶。

    “那你還想著問我,你是料想到我一點還能醒來回你消息是嗎?”時一隨意地開著玩笑。時一與林越一來一往地接觸,漫無目的的聊,連帶著她整個人也變得活絡,不知不覺彼此間的說話用詞與語氣也越加的不客氣。

    “我沒多想。”他頓了頓,“可萬一呢?”

    時一驚恐地發覺她越來越不理智了,林越三兩句話就能把她打發得妥妥貼貼,恨不得舉手投降招供一切,他說的都對,她都聽。

    有那麽一刻她錯以為,他們真像熟識多年的老友,熟悉到林越隨意的一個邀約她就二話不說的跟出來。

    她對他不與外人道的喜歡是步步為營的籌碼,她的糾結、矜持和驕傲則是與之權衡持平的秤砣。

    時一不知道說什麽,他們踩著高腳凳鄰座而坐,隔著一整麵的透明玻璃,肆無忌憚地窺探著這座城市淩晨寂靜的夜,它隱秘的呼吸著,飼養著一批久不能寐的人。

    今天她真的和他相處的時間太多了,多到她渾然不覺已延續至第二天,甚至不顧自己是位要上學的普通學生。

    “說點什麽吧。”林越引誘時一開口,她認真喝牛奶的樣子真的太安靜了。

    “說什麽?你不是來請我喝東西的嗎?”時一假裝與她無關。

    “什麽都好。”林越無欲無求,他是被黑夜拋棄的失眠者,靜等時一的慷慨“救贖”。

    時一想了很久,要說什麽呢,該說些什麽應景有趣的話題才好打發這迷迷糊糊的夜。她從沒覺得牛奶這麽好喝,稠稠膩膩的融在嘴裏。

    林越耐心等她,久到他還以為她不太想理自己,正準備自己隨便說些什麽開場,時一開口了。

    “你知道《媽媽再愛我一次》這部老電影吧。”

    街對麵是家最近新開的影院,她還沒去過,門口的大熒屏上正滾動播放著最近剛上映的幾部新電影的預告片,即使張貼的新片海報不少,但先入時一眼的,尤為恐怖片最醒目。

    “恩,小學時看過。”林越做好準備聽時一講些什麽,表示很有興趣聽下去。

    時一想到很久以前,小學五年級時學校免費發放電影票,組織五、六年級的學生集體去電影院觀影,影片名就叫做《媽媽再愛我一次》。

    那時的影院廳設施不如現在高檔,每間觀影室安排的座位數適當、適度距離的可調節軟椅、扶手上提供放置飲料和爆米花的凹槽,處處盡善盡美的貼心,甚至按照個人需求分類提供多項服務,正如私人影室和情侶影室的出現。

    那時候條件設施不完善,也許這麽說不對,太過於以偏概全了,但時一成為中學生之前,她隻去過這麽一次意義上的正規影院看電影,所以那個時代的影院留給她的印象就是如此。

    長長的一排一排連著的木製靠背椅,類似於現今的階梯教室,但空間遠比階梯教室大得多。

    那場觀影安排了不少學校,即便這樣,前排還是空出了很多座位。學校為他們安排的座位挺正好的,不前不後、不偏不倚的中間地帶,各班有組織有紀律的聽從帶隊老師的安排,在影院廳裏較中間的那塊位置集中坐下。

    觀影前一天老師還特意提醒他們,記得準備一包紙巾隨身攜帶,起先她還不是很明白老師的用意,後來她懂了,這是部以親情為主題的催淚影片。

    “真的,這部影片真的很感人,當時在場的人基本都感動哭了。”時一著急向林越解釋,較真得就像在為自己辯解,而後話鋒一轉,底氣弱了下去,“除了我。”

    林越聽得饒有興致。

    一整排的座位太長,如果本班同學一個接一個連下去坐,便不易於老師管理學生,所以各個學校的老師都不約而同的采取方塊式排座,即本校學生集中在一起,平均拆分成幾排。那次時一正好坐在本校其中某一排的最邊上,旁邊緊臨著別校的某個男孩。

    她看的入迷,越看到後頭越覺得感人,特別是高潮處,隱約聽見周圍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拆紙巾塑料袋、吸鼻子和微弱哭腔的聲音。

    她被劇情牽引著濕漉漉的情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正欲奪眶而出,旁邊的小男孩突然湊近她,一張放大的陌生人的臉就這麽完完全全覆蓋了她的全部視線。

    小男孩凝視著她臉,一臉天真無邪的好奇:“你哭了嗎?”

    那一刻,時一為他的直接感到不可思議,她醞釀好的情感被徹底中斷,而她那股天生的小倔強還得硬生生的把欲要顆顆滾落的淚珠強忍住,才能保留沒由來的好勝心:“沒有。”不耐地推開他的頭,沒好氣的說,“你擋住我視線了。”

    那場電影後來看的特沒勁,時一根本已無心把自己帶入劇情,男孩頻頻轉頭觀察她的臉部變化,她被弄得興致全無,攪得心煩意亂,一次次的回應他:“我真的沒在哭。”

    她真想問他,他是想把自己逼出眼淚才甘心嗎?真的不用再看她了,她是不會哭的。

    後來放映結束,老師帶隊離開,但凡目之所及之處一個個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的人,皆是紅著眼眶和未幹的淚痕,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

    他們湊成一堆,分享著煽情劇的心得體會,而就她落單,臉上全無任何情緒,甚至於有點氣憤,沒有哭過的淚痕、紅腫的眼眶、止不住的啜泣和揉皺的紙巾,就連幾近結尾處最引人入勝的劇情都無法完整串聯起來跟大家分享,她很傷心,因為就她一個人沒哭。

    同學問她:“你沒哭嗎?明明很感人啊。”

    她不希望讓別人覺得她跟其他人的感官淚點不同,誤解她是一個無知無覺的人,但又不知道怎麽解釋。

    她乖乖聽話帶好的那包紙巾還原封未動的放在背包裏帶回了家。

    “如果換作現在的我,就會揪住旁邊的那個小男孩一頓暴揍,然後告訴他,別這麽愛管閑事地關心別人的眼淚。”時一現在想來真的又可氣又可笑,因為一個沒由來的插曲,無關緊要的人,成為她惦記至今的“恨”。

    林越在一邊哈哈大笑,一口剛喝下的牛奶險些噴出,好不容易吞下後還嗆了兩口,絲毫沒有要同情當事人的打算。

    “真的?”林越狐疑地看她。

    “假的。”時一皮笑肉不笑,“我就事後想想而已,當時影廳裏那麽黑,我都不確定他到底長什麽樣,小孩子成長發育變化大,就算現在真站在我麵前,十有八九也認不出來。”

    “看恐怖片嗎?”林越終於知道時一的話題靈感起自哪裏,他指了指那家影院的大幅海報。

    時一退退縮縮的推手求他放過:“別,我不看的。”

    “不是總聽人說人比鬼更可怕嗎?虛實難辨的東西你還當真。”

    “可是……”時一不情願的委屈樣,“就算這樣,我還是怕鬼啊!”

    林越發自肺腑地笑,他想不到時一也有軟肋,她不似表麵那般雲淡風輕,同多數女生無異,有著令其怯弱的事物,一觸就可激起心底的驚濤駭浪。

    時一又由此聯想到另一則囧事。

    小學四年級時,學校組織過一次春遊活動,他們當時去的是一個類似基地園的地方。其中有一個娛樂環節是走迷宮,是真的用水泥砌起的高牆,層層疊疊的三維實物,跟圖書上的迷宮遊戲不同,這次是實戰遊戲。她那時小又是女生,不夠高,水泥牆自然給作為小學生的她一種高不可攀的壓迫感,她站在門口卻步了,眼看著同學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往裏跑,大呼小叫的驚叫聲,玩得不亦樂乎,獨留她一人站在門口猶豫不前。可她就是不敢,不敢邁出那一步,她怕被甩在死胡同裏,到不了迷宮的中心。迷宮的中心是個看台,可以以上帝視角縱觀全局,後來她看到不少同學成功“登頂”,開心的朝她招手,好心的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的同學指路,她是羨慕的,但是她又開始過分擔心,一會出不來怎麽辦,小小年紀的她就這麽陷入了自我假象的受困景象中不能自拔。其間即使老師在一旁鼓勵她進去試試,她還是怕跟丟了大部隊,往後縮了腳,寧願在門口等著小夥伴出來。

    現在想來不值一提的小事,在當時的那個環境下對幼小的她來說,是望而生畏的大事。

    就算後來的闖鬼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一次,也是寸步不離地緊貼著其他人走,當時正好還有六年級的學生也想進去玩,他們就幾個人湊一夥,一刻不離的緊抓著高年級的衣角,抱著人家的胳膊,全程不敢睜眼,嗷嗷直叫,隻有耳朵還時時警惕地接收訊息,以聽取前方別人的尖叫聲來判斷路況,她沒有撐到最後,中途見到出口外的亮光,逃也似的往那跑。

    她真的很膽小,膽小得都不像長大後的自己。

    林越聽得津津有味,牛奶見了底,時一的故事也講完了。

    他真摯地發表了一句見解:“時一,沒有人比你更適合講故事了。”是那種娓娓道來的生動鮮活。

    她挖掘自己的往事,博得林越對自己又一好評。

    “好了好了,故事講完了,你也聽夠了,牛奶也喝完了,該回去睡覺了。”她看了眼時間,淩晨兩點十四分。

    七點半的早讀,換算平時作息時間六點半起床,現在回家躺床上立刻入睡,大概還有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還有後續嗎?”林越睡意全無,有所期待和留戀,他想繼續聽下去,不願結束話題。

    “有。”時一說,“公平起見,下次換你講。”

    18

    當六點半的鬧鍾響起,時一拖拖拉拉的起床,無精打采地做著一係列與往常無異的出門準備,睡眼惺忪的她就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怕是熬不過今早的課了。

    爸媽還沒回來,沒有人為她準備早餐,整理好一切,空腹出門。

    時一準備去學校附近的早餐店解決早飯問題。此前一直聽說有家由一對老夫妻經營的備受好評的老店,可她一直沒去過。

    她簡單點了一碗現磨豆漿、一顆茶葉蛋、一個油條和一個饅頭。她來的早,空位較多,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麵朝店門口。

    江則進來的時候,她正用手裏的勺子攪動著那碗剛煮好的熱豆漿為它散熱,江則一進門就驚奇的發現了她,自然地走過去,坐到她的對麵。

    她舀起一勺豆漿,放嘴邊吹了兩下,小心謹慎的喝著,深怕被燙到,正好對上了江則的視線。

    “你今天怎麽也來這吃早餐了?”江則有種久逢知己的喜出望外。

    “我爸媽有事回老家了一趟,今天中午才回來,沒人給我煮早飯。”時一左手握著那塊饅頭,右手一條條撕下塞入嘴裏咀嚼。

    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奶奶端來了江則剛點的一籠蒸餃和小煎包。

    時一其實一大早不太喜歡吃肉包類油膩膩的東西,膩的流油,還擔心一不小心沾得滿嘴都是。但是此刻她看到擺在江則麵前剛出爐的金燦燦的煎包,不自覺的吸引了去。

    “要吃嗎?”江則倒是顯得十分熱情,似是看穿了她,把那盤煎包往時一這推過來了點。

    “好吃嗎?”時一猶豫了一下該不該接受江則的好意,但光是看著就已垂簾欲滴,形式性的裝腔作勢一句。

    “這家煎包不錯,你試試吧。”再加上江則的勸誘。

    “謝謝。”時一動筷夾起一個細嚼慢咽,是真的好吃,好吃到無以言狀,說不出話來,眼前一亮得直稱讚,“很好吃,你早上經常點這個當早餐嗎?”

    “沒有,這家店的各式早點我輪換著吃才不膩。”

    江則大方地想繼續與她分享那一籠的蒸餃和煎包,她擺手拒絕了,指了指被她拋棄一旁的那半塊沒啃完的饅頭。時一吃完一個煎包的時候就已經很滿足了,美食點到為止即可,她自以為還沒和江則好到隨時隨地都毫不客氣的地步。

    “期中考複習的怎樣了。”江則端著豆漿大口喝。

    “暫時還沒,不過這周也要開始著手準備了。”時一把油條沾著豆漿吃,泡軟後夾起,這是從她爸那影響來的習慣。

    她又拿起那顆套在透明塑料袋裏的茶葉蛋,在桌上滾了一下,外殼變得更碎些,她把它放在桌上,隔著塑料袋,左手指尖小麵積的摁著蛋,右手再一點一點把碎殼剝下來,剛接觸蛋的指腹沒多久又燙得縮回,一來二去不過才剝了三分之一的殼。

    江則看不下去,主動幫忙,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個光溜溜的蛋展示在她麵前。

    時一說著謝謝,又不由自主的試探道:“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她對自我的設定遠比這個高,最起碼在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上不足以淪落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江則好笑道:“宋因冉次次纏著讓林越幫忙抱作業,我隻是順手幫你剝個茶葉蛋而已,怎麽就矯情了。”

    她怎麽就矯情了,她在感情上的扭捏作態和斤斤計較遠比這來得猛烈。

    時一不好回話,更無從反駁。

    她被一整顆蛋黃噎著,猛灌了兩口豆漿,對宋因冉的情況不予置評。

    “學校圖書館裏的自習室中午人多嗎?”時一還是選擇換個話題講,關注眼下的事比較實際。

    學校期中考時間安排在下下周三到周五,九門學科。時一打算把中午的時間利用起來,泡在自習室裏抓緊複習,高中學習是真的緊張,她已深有體會,半個學期過去,數學必修一已經徹底教完了,老唐還刻不容緩的往下教第二本。從上周開始他就洋洋灑灑的發了好幾套練習卷,意在學生自主,他如此吝嗇時間的一個人能暫停課程進度,挪出兩三節課為學生集中講解習題裏大家的通病算是最大的仁慈。老唐按著課程進度,一板一眼的照著教材授課,不時穿插些經典例題解析。他自是什麽苦口婆心的話都不用說,一下課就被同學裏裏外外團團圍住,一個個拿著練習卷請教他,周圍的人不管自己起初是否要問同一道題,也都認認真真的拿筆記。

    大家的求知欲如餓狼撲食,這就是老唐如此心安理得的馬不停蹄的往下教授新的知識點的主要原因。

    “換作平時的話找個位子坐不難,但是最近期中考,大家都一致的選擇呆在自習室裏複習,我也不敢保證能有空位,如果吃完午飯早點去占位的話,還是能捷足先登的。”江則一本正經地替時一分析道。

    時一不吱聲,思考對策,江則說的對,跟她有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除了爭分奪秒,別無選擇。

    突然一聲怪裏怪氣的男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呦,這麽巧啊,正副班長在這一塊兒吃早飯呢。”

    江則回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同班一個好事的男生。

    江則先是問了時一一句:“吃完了嗎?”

    “恩,走吧。”時一抽了兩張紙巾擦擦嘴,背起書包和江則一起走出去。

    “說吧,什麽時候的事。”那名男生用手肘捅了捅江則胸口,笑得奸詐,眉眼輕佻的暗笑道。

    “你小子腦袋裏裝什麽呢!”江則拍了下他的後背,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時一,嘴角抑製不住勾著笑。

    那個男生疑神疑鬼的在時一和江則之間來回比劃:“少忽悠人了。”後微微湊上前去用鼻子有樣學樣的嗅了兩下,“我聞到了一股奸情。”

    時一不發一語的站在旁邊,胸懷坦蕩。

    江則張張嘴還未吐出一個字,又被那個男生堵了回去:“別急著狡辯。”一把勾住了江則的脖子,嘴巴湊近江則的耳朵,耳語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但其實並沒刻意掩蓋音量,時一就站在那聽著他一個人自編自導一整出戲,像是馬上要完成什麽大事,拍著胸脯向江則保證。

    情緒豐沛,情感飽滿,那人曖昧的眼神周旋在他們之間,時一從中讀取到的信息是,你不用說,我都懂。自以為特仗義的保守著何種驚天大秘密。

    她全當是與她無關的玩笑話。

    她其實很想說一句,你真的想多了。

    但又怕越是極力為自己辯解,那人越是緊揪著不放,沒完沒了的從字眼中曲解她的本意。

    在索然無味的學習中探求點同學間的八卦消遣,她不是不懂得這種人的存在趣味。

    不出所料,早上的四節課,時一都是渾渾噩噩的熬過,眼皮困的直打架,意念根本戰勝不了睡意,困到她時時擔心自己上課中途隨時都可能沒有把控住度就一股腦的趴到桌子上昏睡過去。

    她之前看過其他同學在課堂上昏昏欲睡的模樣,千奇百怪,敵不過睡意,又強撐著自己看黑板,眼皮一睜一合的翻著白眼,頭一點一點的窘態,然後驚醒,老師沒發現,又自我放任,她就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垂下去的頭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終於繳械投降,貼向了桌麵。

    尤翹楚就是個例子,她在初中英語課上就沒少睡過,得益於她當時的位子正好靠著麵牆,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時常在課堂上擺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然後幾乎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倚靠著那麵牆,稍有點精神就在那轉筆,一晃神就半睜半眯著眼,右手無力的握著筆杆。時一永遠也忘不掉初三那會的英語課堂對於尤翹楚來說格外難熬,她實屬慣犯,Miss Huang經常會上課中途停下很認真的盯著她,用憤怒無比的音調喊著她的英文名,她以被驚醒的狀態躊躇了一會後才慢悠悠的站起來。據她的經驗之談,為了表現自己沒有偷偷睡覺,不能被驚嚇的太明顯立馬站起,緩慢的起來是為了體現自己有在思考Miss Huang的問題,這樣才顯得正常一點,可事實是她所有的自以為是的掩飾都是無用功。當然時一和廖韻之一直無法理解她的思考境界,一直都是,直到現在。而很長一段時間大家耳邊揮之不去的是Miss Huang叫著尤翹楚英文名那極具震撼力的嗓音。

    不過她所有的欲蓋彌彰在旁人眼中都是漏洞百出。

    為了防止此類太過張揚的情況發生而引起老師注意,時一單手撐著沉重的頭,一來生怕脖子一歪,手都托不住,二是頭枕著手微低,假意看書狀,製造認真聽課的假象。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淪落到和尤翹楚一樣的處境。

    她知道在氣氛緊張的課堂上所有的遮掩都太假,但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她記筆記的手寫寫停停,課堂筆記也斷斷續續,落在紙麵上的筆尖,很久才提起,在紙麵上留下了不少深深淺淺暈開的黑點,甚至一個不注意筆尖就不客氣的在卷麵上劃了條痕跡。

    陳椏楠中途用手肘碰了碰她支著的手臂兩三次,示意她清醒點,注意些老師飄忽不定的視線,時一感激陳椏楠為她打掩護,讓她有驚無險的平安度過一節又一節的課。

    老師一說下課,她的意誌力徹底土崩瓦解,不管不顧的倒頭就貼向桌麵。

    陳椏楠不忍好奇問她:“你昨晚幹嘛去了,難得見你困成這樣,複習太晚?”

    時一前額枕著手臂,趴在桌麵,悶聲悶氣的回了句:“周末時間太緊,出去玩了趟,晚上回家才趕的作業,又正好失眠。”

    期中複習的那段時間裏,時一中午基本上算是都和江則一塊呆在學校自習室。

    大致流程是中午放學鈴響,江則到她座位旁等她,一塊去學校附近某家店草草吃完午飯,再一道去自習室複習。

    時一其實並沒約江則讓他陪著自己,可期中考充當彼此暫時的學習伴侶也不失為一種良策,江則主動走上前,她也沒拒絕,換作平時時一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以便全神貫注的投入,複習這類事,三五成群的結伴難免會演變成另一種消遣,她又考慮到萬一自己有些難題還可以請教江則,況且江則也自有複習計劃,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他自有分寸,他懂得克製與專注,學習上的事,她自是放心他的。

    一男一女頻繁成雙行動,再稀疏平常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眼中變了味,但平心而論,他們並沒支開人群,如此又反倒引來無關人士接二連三的別有深意。

    但凡他們兩人一湊一塊被熟人撞見,那些人就會暗戳戳旁邊人,或扯著對方的衣袖口,一齊用曖昧不清的笑意以示招呼。

    時一自知那段時間裏她和江則走得近些,空餘的時間裏他們都呆在一塊探討學習,她自問問心無愧,可也抵擋不住他人的流言蜚語。她本想對這些有的沒的置之不理,可和他們同樣在自習室裏複習的本班同學也不少,各種別樣的想法一時之間在好事者那傳開了,她擾得她做不到心無旁騖地學習,她一邊告訴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一邊耳朵又不聽使喚的湊上去瓜分一羹他們的談話內容,學習效率也算不上多高。

    江則置若罔聞,她也無心搭理別人,任憑天花亂墜的措辭。

    最後越演越烈,成為了班內不為人道卻心知肚明的某種暗語。

    隻要提到時一和江則兩者中的某一方,大家就會不約而同的自動牽扯到另一方。

    生物課上老師提問時一,趕巧前一秒她神遊被逮了個正著,沒注意聽講而致使答案零碎,尷尬得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江則適時主動舉手救場,引來全班一陣嘩然和唏噓,老師不解其意,扳著臉敲桌讓他們安靜點這才好聽清同學的發言,他們才暫時閉了嘴,但時一的眼角餘光中滿是他們不合時宜的偷笑,甚至於還留有綿延不絕的拖著尾音的一聲“哦~”。

    後來更誇張,不論是數學老師找一男一女上台板書解題思路,還是語文老師偶爾要求的現場課文朗讀,此類種種本應均等的“表現機會”硬生生的把她和江則捆綁成似是超市陳列在貨架上的某種套裝組合亦或是促銷日的優惠贈送小樣般強扯為一塊兜售。

    這種歡脫熱鬧的課堂氛圍,他們屢試不爽,隻要老師一準備點名,他們就異口同聲的“舉薦”時一和江則,老師不明所以的順應群眾呼聲,他們隻得服從指令,此舉既間接性保全了他們被抽中的可能性而暫且幸免於難,又滿足了他們拉幫結派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十六七歲的青春,滿是不究其因的附和,時一告訴自己,她不能表現的比他們還在意,這是她所能自我捍衛的最堅定立場。

    考前的那周三晚林越發消息來問她:“你最近中午沒回家?”。

    “恩,在學校自習室複習。”她隱約的不安。

    她可以說算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怎麽和林越說過話,如果時間界定在初中,那是再習以為常不過的狀況,不值得她深究,但自他們機緣巧合又成為同班同學再加之又因某種特殊原因同住一小區,或多或少的交流時斷時續,但好在還有隔三差五的三言兩語成為時一沒由來的安慰——他們其實關係還是不錯的。可自從她一頭紮進到期中複習後,時一偶爾從題海中掙脫扳著手指細數他們有多少天沒說過話了,確切點應該就是從淩晨的KFC後算起至此刻。

    她會在上學途中想林越到底出門沒,然後放慢腳步等他跟上來;她會在麵對無果的解題思路時想如果換作是林越應該很快就能計算出結果,然後等著他發來手機消息問她今晚作業;她會在入睡前一次次刷新動態和列表欄想他這個點到底睡沒,然後手機提示音調大放置枕邊入睡……

    這些似是每日的必修課,都容她反複斟酌。

    後來,這些日子裏,他們沒怎麽交流接觸過的日子裏,她又為自己增添了一項,她想,林越是怎麽想她和江則的,在班級沸沸揚揚的起哄聲裏。

    林越發了個“哦”,然後很久沒回話,久到她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話題,她靜靜地等著對話框裏重新跳出一條他的消息,像班上其他同學那般八卦的來問上一句你和江則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甚至為此設想過,如果林越真來問自己,她要怎樣字斟句酌的整理合適的措辭,不著痕跡的使其信服她和江則沒什麽,如何拿捏出一副置身事外般輕描淡寫的語氣。

    可林越什麽都沒問,隻是一句普通的鼓勵:“好好複習吧。”

    “恩。”

    她是真沒什麽特別到容自己較真的。時一想。

    林越後麵是真的沒再回話。

    時一當時在書桌前複習物理,看著習題冊裏的接二連三的題目無從下手,來回翻看答案解析也毫無頭緒,她撓著垂散的頭發稍顯不耐。這麽久以來,她終於嚐到了即使密密麻麻的答案攤在你的麵前,無從駕馭的虛弱感襲來,又不得不麵對,一題題耐著性子硬逼著自己專注其中。

    初中時,班上有三兩個不學好的男生,整日吊兒郎當混日子,門門學科不及格,即便中考倒計時的步步緊逼,他們滿臉是聽天由命任人宰割的不在意。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積極履行本職工作,他們自然成了她收交作業的重點監督對象,老師又秉著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的信念,帶動他們的學習熱情可想而知落在了她的頭上,但這其實對於她來說是個難題。

    縱使她有心助他們一臂之力,可對方自甘墮落,她也無計可施。

    她印象中最深是一個叫唐林的男生,他雖時常和另外兩個不學無術的同學廝混在一塊,可相比較之下,他算是一個蠻有上進心的男生,就是空有一腔好好學習的熱枕,成績卻仍舊毫無起色的那種上進。

    唐林是那些次次考試,次次掛科的同學裏唯一緊張過分數的,在倒計時從三位數掉到兩位數的時候。

    有次老師把數學測試卷發下來講評,課後時一本要向他收交前一晚的英語作業,他扭曲著一張臉把卷子攤在時一麵前問她:“你聽懂了嗎?”

    “哪題?”時一看著他填滿整張卷子空白處的紅筆字。

    “就是課上講的那些。”

    “馬馬虎虎吧。”時一這麽說隻是為自己留有一定餘地,她也不敢保證課上聽懂的習題,課後自己掩上答案筆記重新演算一遍還能像聽講時一樣順暢。

    “這題老師是怎樣簡便運算的?”唐林指著其中一題。

    時一暫時擱下手上收到一半的作業本,打開他的數學書,翻到與本題所考察的知識點有關的那一頁,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相互結合著講著解題思路。

    “聽懂了嗎?”末了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唐林靜靜的注視著那道題,把課上的板書筆記和時一草稿上的解題步驟對照著來回看,是真的在認真思考。時一看穿了他許是沒聽懂,委婉的說,“我可能講太快了,我自己也不確定算不算簡便,可能我理解起來還是和老師講的方法有點出路的。”

    這時旁邊路過一個平時成績中等偏上的男生,探頭往唐林卷子看了一眼,自我感覺甚是良好的說:“這題不是很簡單嗎?套用下那個公式,再轉換下,結果不就出來了。”

    唐林隻是尷尬的笑笑,讓時一先去忙,如果改天有不懂的題目再去問她。

    後來的那段時間,大家各自忙碌學習,無暇顧及其他,就算被別人請教也是如這般草草總結性的說下大致思路,根本無法耐著性子一步一步隨著對方的理解程度解析那繁瑣的過程,在信手拈來的題型前胸有成竹,轉眼又狼狽的緊摳那一兩分看似不起眼卻攸關命運的小細節。

    那時的她還不懂,她跟正巧路過,隨意瞟了一眼別人那滿滿當當紅筆痕跡卷麵的男生的區別就在於,她沒把心中那句不負責任的話——“這題不是挺簡單的嗎?”脫口而出。

    現在是晚上近十一點,她次次卡在各類習題上,毫無進展,做不完一套完整的練習卷,這和初中時駕輕就熟的在各科題海裏暢遊的她不一樣。

    這次換作是她對自己說,這題不是挺簡單的嗎?可怎麽就不會呢?

    是啊,怎麽就不會呢?她苦惱著。

    時一終於切身體會到唐林的處境,感同身受。

    那次之後,唐林再也沒問過她任一題的解題思路,而是獨自麵對著各式各樣層出不窮的習題鑽著牛角尖。她有時上課不經意間偏頭就能看到教室一角專心致誌記板書的唐林,偶爾老師交代的例行檢查的錯題修正情況,無一例外的都能看到唐林清一色的紅字。可唐林的上進心並沒為他帶來良好的收益,中考前的市質檢並無多少起色,漏洞太多,磕磕絆絆需要填補的坑比比皆是,中考成績也並沒出現什麽所謂的奇跡。

    那刺目的大片紅留給她的是揮之不去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