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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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因冉作為學習委員自是經常出入年級辦公室,更何況她現在又是李女士欽定的語文科代表,但凡有點可以表現的機會,都事事爭先,語文課上踴躍發言已是不用說,課後又纏著老師刨根問底更是如此,所以李女士喜歡這個隨時隨地都對她所教授的科目滿是求知欲的好學生。

    當李女士托人傳話讓宋因冉去年級辦公室,從她辦公桌上把隨堂練習冊抱到班級並發下去時,宋因冉一臉討好地拜托她的後桌林越。

    “林越,你現在有空嗎?”宋因冉轉了個身子靠著椅背,麵對著林越。

    “恩,有事嗎?”林越收起了上一堂課的教材,從書桌抽屜內取出語文書,下一節課就是他最頭疼的李女士的課了。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年級辦公室,幫我把我們班的練習冊一起抱到班上?”

    林越有點為難,自從上次被抽點到,此後的語文課他真可謂是謹言慎行,活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真怕她一時想不開又在課堂上拿他開刷,以起到殺雞儆猴的示範作用,更別說在李女士的火眼金睛下偏移半毫非分之想。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惹不起還怕躲不起不成。自那後,他見李女士都繞道走,盡可能避免相互照麵的機會。

    “你不用進辦公室的,你隻要在門口等我出來就好。”宋因冉似是看穿了林越的猶豫不決。

    此舉真可算是令人無從拒絕。

    “好吧。”林越勉強答應。

    不管怎樣他們都算是同班同學,更何況如果不出大的變動,今後一年都有份前後桌的情誼在,互幫互助自是不可免,況且宋因冉眼巴巴的等他同意。

    “其實語文老師人很好的,你隻要認真對待她布置的作業,好好聽課記筆記,她也就不會難為你了。”

    其實林越很想告訴宋因冉,自己對李女士的畏懼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年年歲歲間接性的積累,他對語文這門學科不感冒也就順其自然的易招惹語文老師的偏見,他對事不對人,但偏偏事與人存在某種擺不脫的聯係。

    “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或者是比較為難的地方,我也能酌情處理。”宋因冉笑嘻嘻的說,“上次語文老師點你起來念的那題是時一的答案吧,我後來檢查作業的時候看到你們兩的答案一模一樣。”

    林越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不否認。

    時一在講台上擦著上節課黑板上留下的板書筆記。白色粉塵撲撲的迎麵飄,身後是宋因冉跳躍的音調和不時回應一兩聲的林越,一齊走出班級前門。

    時一進年級辦公室歸還上一堂課老師遺漏在班級電腦上的U盤時,看到的是林越仍耐心地站在門口等著宋因冉把作業抱出來,百無聊賴的模樣,惹來由此進進出出的同學不時多看兩眼。

    林越看見了她,與她眼神交匯了一兩秒,她便進去了。

    時一進去的時候,宋因冉已經和李女士交談的差不多了,任課老師不在辦公桌前,時一把U盤放在了桌上,準備撤離時,宋因冉正對著那摞得極高的練習冊無從下手,她好心上前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宋因冉有一秒的躊躇,後點頭答應說謝謝。

    時一知道她在考慮什麽,可宋因冉現在又不能直接叫來門口等她的林越,但又擔心時一太過熱心幫到底,好不容易叫來林越也就無處施展了,可這一大疊練習冊又總該先抱出辦公室再說。

    時一有時候真該感謝父母給了她一副睹微知著的女兒身,省去了許多彎彎繞繞的不必要。

    “我就幫你抱到門口。”離開了李女士的辦公桌,時一抱著半疊的練習冊,對宋因冉說。

    “好。”

    林越背靠在門口的牆麵上已有一小會,宋因冉終於從裏頭出來,時一在他麵前停下,他趕忙從她手裏接過,說了聲謝謝,時一回了句不用。

    時一本想先行一步回班,林越叫住了她。

    “這本是你的吧。”林越從自己抱著的那疊練習冊中,抽出了壓在中間的一本以樸素簡約的包裝紙作為外殼書皮的練習冊,遞給她。

    “恩。”時一伸手從林越手裏接過,反正一會也是要發的,就先拿回了屬於自己的那本。

    “還有包書皮的習慣?”

    “怕是改不掉了,也不全包,常用的幾本練習冊和課本而已。”時一盡量讓這對她來說稀鬆平常的事也傳達給林越以同樣的感覺,但這解釋看樣子是白費勁了。

    “而已?”林越抓著字眼,並不能很好的明白時一某些生活細節中的執著。

    “我可不想讓我的書裸奔。”時一聳聳肩,料是林越不懂她的無奈。

    時一難得的幽默配以嚴肅認真的表情,在林越看來有種少見的反差可愛。

    她從小就有包書皮的習慣,最開始是上小學時,老師有嚴格要求哪幾本書是必須在外皮上加個封套的,有些老師要求更甚,還必須是白色書皮,她不喜歡市麵上賣的透明封皮上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規格還不統一。她覺得這就是老師對學生最早的行為規範,跟小學生上課雙手疊放在桌麵上,端端正正的聽課是一個道理。因此時一上小學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剛拿到新書,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讓媽媽用紙質較厚的掛曆紙幫她包書皮,掛曆紙的正麵是當月日期和各式各樣的圖,她會翻過來選擇背後白淨的那麵當書的封麵,然後又讓媽媽在正中間寫上科目名,右下角寫上她的名字和班級,這才完成。時一那時字體還沒成型,她怕自認為歪七扭八不夠嚴肅的字毀了“精心包裝”的新書,等到後來字體定型下來後,她也慢慢學會了自己包書皮,每一本都選擇別樣的包裝紙,不再在上麵添字,久而久之,哪種封皮是哪本書的,她一眼就能區分。但那時已是初中生,老師不再拘泥於這些形式,同學們也多半嫌麻煩覺得沒必要,已沒了包書皮的習慣,就算真有些人在意書麵是否褶皺,書角是否會卷翹,也會選擇去文具店裏買全透明的塑料封皮。高中更是沒有人如此,所以她在這方麵就稍顯得與眾不同,這成為她保留至今外化於形的習慣。

    每每老師總誇她卷麵整潔,字跡端正,猶如打印出來的黑色鉛字,批改她的作業都賞心悅目。

    她後來想過,這都歸功於她自小對不成型時歪七扭八的字體的自我嫌棄。

    “那也幫我把我的語文課本包一下吧。”

    “你確定?”時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練習冊的封麵,淡雅簡潔的顏色,雖不是花裏花俏的明豔色調,但到底不是適合男生的款式。

    “包裝紙背麵沒圖案吧,就反過來那一麵朝外用。”林越毫不見外,還為時一支招。

    “也行,你要是喜歡。”包書這事不麻煩,一本語文書也就三兩下的事,時一答應了。

    時一離開後,宋因冉按耐不住好奇心,反問林越一句:“你喜歡這樣的?”

    “我看時一包的挺好的,就想換上自己的書試試感覺,不然我每次看她那麽不厭其煩的精心嗬護每一本教材,總給人種她的書跟我們的不一樣錯覺,更具吸引力。”林越不以為意。

    “哦。”宋因冉黯然失色了些,無言以對,她其實想說,她日日收發作業,次次接觸過時一帶封皮的書時自己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林越是真沒客氣,語文課一結束,他就拿著語文書走到時一桌前:“拜托了。”又轉念一想,“順便幫我寫上字。”

    “封麵寫字嗎?”時一確定林越的要求。

    “語文兩個字就算了,我想著給它換了個皮囊,境況會不會有所改善,就當新的麵貌,新的開始吧。”

    “好。”時一低笑,想到的是他昄依佛門,改邪歸正,可這不過是他眼不見為淨的另一套說辭。

    “你就幫我寫名字吧。”

    “還有嗎?”

    “沒了,簡單點,這樣就好了。”

    “那我今晚弄完明天給你吧。”時一把林越的語文書收入包中,又停止了動作,“今晚的複習作業需要用課本吧。”

    林越遲疑了一下,難為情的開口:“也是,要不……把你的語文書借我。”

    時一頓了頓,直視進他的眼中,以求其真實性。

    “我會小心點不弄皺的。”

    時一莫名覺得搞笑,她沒在擔心這個,這簡直是他不必要的多慮,但她也沒解釋什麽,隻是拿出自己的書給他。

    “你告訴我吧,怎麽把字寫的這麽方正,橫豎撇捺都像那麽回事的。”林越把時一的課本拿在手裏翻閱,找到今晚要複習的篇目,掠過她一筆一劃詳盡的筆記,麵對時一確認,“是這篇吧。”

    時一點頭。

    “難不成你的字還是盜版不成?什麽叫像那麽回事?哪回事?”

    “高仿的那種。”林越嬉皮笑臉,不著調的開著玩笑,又正經的補充一句,“字跡端正,卷……”

    “打住。”時一立馬出手製止,“別說了。”

    “怎麽了?”

    “怕驕傲。”時一一本正經的說。

    林越被她的話一時噎著。

    她想起初中那次林越從球場回來,坐在她身邊,隨意從一疊作業堆裏抽出了一本認真的抄寫,說的是同此時相差無幾的話意。

    她聽膩了,顛來倒去都是毫無二致的詞。

    但凡能從別人口中聽到半點關於誇讚她的話大多也不過就這麽一句,他們口中所驚歎的,她那猶如打印出來的鉛字字體,卻連好看都算不上,方方正正,一板一眼,毫無筆鋒可言,一點藝術特色都沒有。人人都這麽誇她,這儼然已成為了一張甩不掉的標簽,直至她開始懷疑真如他們說的那麽誇張嗎?卻沒人重新定義對她的印象,除此以外呢?她還有些什麽足以令人驚歎。沒人會誇她長的好看,身材好,皮膚白等種種,外貌上的優越感從不屬於她,就仿佛她所有的閃光點都在“字跡端正,卷麵工整”這句話下不值一提,遜了色,一層層漆染在外的是她聽過無數次以致不痛不癢的變換語調。那內在學識修養和氣質呢,也不一定,她此前盡過的努力所得最大的回報就是實現了十六歲的生日願望。

    她現在最不希望的是在林越口中重複聽到類似的誇讚,起初是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而高興,但相近的話聽多了,便有種變樣的不入心,往後她開始沮喪,除初次之外似是沒有什麽能令林越記住她的地方,她希望林越能發現些她別樣的好,除此以外的好。

    林越雖暫住在外婆家,和時一同一小區,但時一並沒刻意重新調整日常作息時間以順理成章的求得一份“巧合”,還是按照以往,該幹嘛幹嘛,而這恰巧是她不自知的最為刻意的舉措。

    假裝自然實則不然。

    她到班的時候,林越還沒來,她先將他的書放好在他的書桌抽屜裏。

    宋因冉來的早,已經開始準備早讀的教材。

    “時一,你喜歡林越嗎?”宋因冉認真地凝視著她,一目了然的是她臉上寫著的所期望從她嘴裏聽到的否定答案,她在等她搖頭說個不字。

    今天輪到時一值日,她來得早,班上除了她倆暫時沒別人。時一看了看她,回視她的灼灼目光,她沒有一下子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而是反問一句:“你喜歡林越嗎?”

    “恩。”宋因冉一愣,重重的點了下頭。

    她當然知道她喜歡林越。

    “如果我也喜歡他,你就不喜歡了嗎?”

    “怎麽可能?”

    宋因冉是驚歎就目前的表麵情況而得出的結論與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前半句是時一怎麽可能喜歡林越,後半句是她怎麽可能會因此不喜歡林越。

    “他人喜歡與否,並不妨礙你繼續喜歡她,不是嗎?”

    時一沒說出實話,但她說確是實話。

    “時一,我喜歡林越。”宋因冉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場。

    所以她不能喜歡嗎?

    就算論及先來後到,話語權也掌控在時一手中。

    時一不再多說。

    宋因冉是來時一這求心安的,她希望她們能是同一戰線上鼎力相助的隊友,但其實她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都緊繃繃的拴在林越這跟難以掙脫的繩上自我束縛,相互拉扯,甚至擠兌。

    昨天傍晚時,值日生已經把教室衛生掃得很幹淨了,今早她隻需簡單檢查下是否有遺漏的角落,以免早讀課有檢查部的學生來扣分。

    時一把打掃工具放在衛生角,林越從後門進來,走向她:“何佑禹想把尤翹楚約出來吃個飯,讓我拜托你。”

    “他要為上次的戲弄道歉?”

    “完整點說應該是為上次在她生日當天戲弄她而道歉。”

    時一狐疑地看了林越一眼,林越當時不在場,卻和何佑禹同屬足球部。

    “他應該自己去說的。”

    “他說尤翹楚一定會很不給麵子的拒絕他的,她已經一周不來足球部了。”

    這下算是徹底鬧掰了。尤翹楚的脾性她還是知道的,說一不二,火氣雖大但來得快去的也快。

    “讓我跟她說?”時一指了指自己,“也未必就能赴約,她還氣著呢。”

    “說是把她騙出來,就當是你約她的。”

    時一雖然內心嘀咕著,覺得這事處理的不太妥帖,尤翹楚若知道自己出賣她,準又得炸,但何佑禹派林越來拉攏自己,他和尤翹楚這麽幹耗著也不是辦法,她沒有理由拒絕。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林越攤手連連搖頭,表示作為中介傳話人的自己也是被逼的。

    課間操結束後,時一在人群裏搜索著尤翹楚和廖韻之的身影,費力地擠開人群拉住她們。

    廖韻之還不知情,暫時無人幫腔,時一又不好意思一下子直入主題,怕這樣反倒顯得突兀得不真誠,尤翹楚起了疑心。

    她們彎彎繞繞的說了些其它的事,時一獨自一人絞盡腦汁準備隨時支出一條話題水到渠成的引向何佑禹的事。

    何佑禹跟在操場的另一頭,尤翹楚看見時甩開臉,扯著時一和廖韻之的胳膊就大步走,全當沒看見這麽個大活人,時一轉頭向後看了眼,和泄氣的何佑禹有那麽一秒心照不宣的會意,他的眼裏寫著“拜托你了”的哀求。

    時一哀怨的歎著氣,被一旁的尤翹楚聽進去了。

    尤翹楚對何佑禹的不爽體現在硬生生的把時一的頭擺正,讓她別理他:“別管那隻瘋起來亂咬人的野狗。”

    時一哭笑不得,“野狗”這詞安在尤翹楚身上竟也有種半斤八兩的意味,尤翹楚抓狂起來也沒什麽人樣。

    更何況,何佑禹已“淪落”到需搖尾乞憐、嗚咽求關懷的境地,尤翹楚仍是擺著一張臭臉在那端著。

    她是該心疼他,還是該說他活該。

    時一憋了半天,終於開口:“這周日出去玩嗎?”

    她說完,心虛的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

    “好啊,好啊,去哪?吃飯逛街嗎?”尤翹楚瞬間陰轉晴,立馬歡快地點著頭,就怕她反應不及時時一反悔,過了這話的實效性,“難得你這麽主動,真是不多見。”

    “隨你定。”時一勉強扯了下嘴角,不忍戳破真相。

    16

    晚些時候,廖韻之打來電話,說是周日那天怕是不能跟她們一起出門逛街了,她早已和葉承彥約好見麵,她深感歉意的同時是帶著蜜意的甜。

    時一表示理解。

    廖韻之沒能和葉承彥考到同一所學校,是她一直惋惜的事。

    得之不易的愛情令人小心翼翼。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倒計時逐日遞減,廖韻之便會哀歎連連,那是還沒撕破那層紙的那段朦朧日子,廖韻之一麵對時間緊張兮兮一麵自我感性道:“我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日子拖得長些。”

    彼時的廖韻之對葉承彥是不能自已的喜歡。

    “中考還是快點來吧。”她急迫地催促時間,是葉承彥的拒絕。

    急不可耐的擺脫和妄加累贅的束縛都是她。

    度日如年的煎熬難耐和分秒必爭的濃情蜜意也是她。

    她活脫脫的把自己獨留一人的情感過成了跌宕起伏的劇情。

    時一把此次出門的真正目的告訴廖韻之,廖韻之又帶有三分猶豫不決。

    “其實你和葉承彥一起來也挺好的,人多點也不尷尬,東窗事發你也能幫我擋著些。”時一轉著筆杆,勸說廖韻之,她知道占用他們情侶倆的獨處時間不厚道,可總是兩人膩在一塊挺沒勁的,她不知道她這麽想算不算對,她一個單身人士可能還無法參透其中,但她又真誠的認為這是個機會,“我和翹楚都沒怎麽接觸過葉承彥,你就當帶他出來,見見‘娘家人’,彼此聯絡下。”

    “我問問他。”廖韻之鬆口,她也認為時一的話在理,此前每每和她們談論起葉承彥都隻是紙上談兵,現在既然在一起了,總歸是要正式照麵下的。

    所有的課程中時一最喜歡的是物理課,因為它需要隔三差五的實驗操作和數據統計來輔助教學。所以物理課跟其它課程不同,老師不在本班授課而是在物理實驗室,真正令她歡喜的原因在於,物理老師要求一男一女組隊搭檔坐同桌,說是協調發展。

    每周三和周五都有物理課,所以這成了時一一周中最期待的課時。

    第一周的時候新生見麵,物理老師也同樣是說了些她的課程要求和相關紀律性的問題。教材開篇是以以理論性的東西為主,一方麵暫時不急著搭檔做實驗,另一方麵總不可能拿寶貴的四十五分鍾課堂時間給同學們調換座位,所以第一周先按固定班級裏的座位坐。物理老師通人情的地方在於同學們可以課後自己組隊協商,她不要求硬性規定排座位。

    那天的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夏季白晝長,夜色來得晚,天幕慢悠悠的一點點沉下來,下課鈴響時時一也沒要走的意思。校門口的路窄而長,接送小孩的大人坐在電動車車座上排在小道兩旁,不時與旁邊的人閑聊三兩句等著孩子出來。

    作業寫得差不多了,時一不急著走,索性把手頭上的最後一點題做完,她完全可以想象校門口毫無秩序地擁擠成一片的景象,大家收拾書包走人,教室一下子空蕩了許多,當天值日生打掃完走後,勞動委員周安餘還來提醒她一聲:“要清校了,剛開學學習的勁可以先緩一緩,也不急著一開始就這麽賣力。”

    “你先走吧,班級門窗燈一會我來關。”時一不急著解釋。在人人絞盡腦汁往上爬的環境裏,所有的想當然似乎都顯得那麽情有可原。

    時一不知道傍晚放學時林越還溜去足球場踢球,她沒去在意那麽多,時時留意他,卻在林越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內拿書包,站在教室的後頭朝前對背對著他奮筆疾書的時一招呼道:“走嗎?”

    時一不緊不慢地合上作業本,幾近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走。”

    時一暗暗地想這簡直就像是她的刻意所為。

    林越也不催促,悠哉地站在從窗**進來的夕陽餘暉中,成為他毛茸茸的金黃邊框,罩得整個人越發柔軟。

    他們沿著小道慢慢的踱回去,三兩小車從旁開過,她踩著人形道上的小格子走得規矩。

    她看得出林越在努力調試自己的步調,配合著她做著無聊的蠢事,甚至令她於心不忍,後來也就作罷,不再拘泥於人行道上鋪的小格,按照正常的步幅邁。

    林越率先打破沉默,開口:“搭檔找好了嗎?”

    “還沒。”時一搖了搖頭。

    “有傾向的人選了嗎?”

    “都可以吧。”時一真沒想那麽多,甚至於課後就把這事給忘了,她其實沒什麽所謂,隻要處的來,沒所謂一定要指名道姓是誰。

    林越沉默了,時一想著他興許在思考什麽,她不得而知,也不打斷他思緒。

    “我也還沒。”林越良久才開口,後突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再往前走。

    時一不解地回看了一眼。林越好端端地走著卻停住不動,隻見他對著時一滿是期待的指著自己,那無端的獻媚樣就像路邊隨處可見又避之不及的不良賣家,硬是攔著你的去路不讓走還極力推銷自己的某樣產品,“那你覺得我怎樣?”

    時一假意認真思考了兩秒,有樣學樣地摸索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他倒也配合的站得筆直,時一險些沒管控住麵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句:“還行。”

    “我們一起吧。”林越不再嬉皮笑臉,說得認真,認真到時一動容地想,他怎麽能把這麽平常的一句簡單話說得如此深情。

    撥撩得她的心一顫一顫的,心滿意足得恨不得連連點頭答應,可還是很是矜持的說:“好。”

    林越屁顛屁顛的跟上她,時一不免想,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誰又得了逞。

    就算是不良賣家又如何,林越這個大活人站在她麵前向她推銷自己,麵不改色,她沒有理由拒絕,她怎麽可能拒絕。

    她想錯了,其實有所謂的,隻要是林越,任何事情都是有所謂的。

    她又繼續踩著小格,執著的一格一格往前走,林越又甘於陪她做著看似沒勁的幼稚舉動。

    她愉悅的想,真有意思。

    時一享受不約而同的默契。

    “下次如果自習課後你還留在班上寫作業,順便等等我,等我踢球回來一起走吧。”

    時一輕聲答應:“好。”

    她從今往回想想,那天他們其實沒聊幾句,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偶有的一問一答都是約定與承諾。她多好啊,好得她自己都要先自戀的感動一番,又好得時時為林越傾倒,滿心都是迫不及待的應允。

    物理課上的實驗,林越主導操作,時一負責搭手,做些細微處的調整,他報實驗數值,她低頭拿紙筆統計,再一起演算、推導。

    物理老師在小組間來回走動巡視,他們率先完成舉手示意,老師走過來核實,點頭表示滿意。

    周圍個別組的同學在一些注意事項上沒處理好,導致結果與理想值不符,叫走了林越幫忙看看問題所在,時一一個人幹巴巴的在原地坐著,又拿起麵前的器材親自操作一遍,卻卡在了其中的某項步驟上,怎麽看都覺得不對。林越在操作時,她處於旁觀狀,私以為都熟記於心,可真正重新擺弄起來又不像那麽回事了。

    林越幫完其他同學回位,看到時一一個人毫無進展的搗騰,主動糾正,重新示範了一次,時一尷尬得默默銘記在心。

    “我聽葉承彥說這周末他也有去。”林越把重組的器材拆掉,整理好,放回原位。

    時一也跟著一起弄:“恩,我拜托韻之的,讓學長一個男的陪著我們挺別扭的,多個男的也有商有量的,即使遭女生冷落怠慢了,好歹還有個同性安慰下。”

    “所以何佑禹也叫上了我。”林越有點哭笑不得。

    時一不淡定了:“你也一起?”

    林越坐在座位上,手肘落在桌麵單手撐著頭,麵對著她,認真地點下去。

    江則來收實驗報告單的時候,時一還怔在那與林越麵麵相覷,一時半會沒緩過來,江則提醒了下,她才趕忙把壓在書下的實驗報告單遞給他,仍舊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裏。

    “他是認真的?”時一確認道,可想而知何佑禹已經和林越打成一片,這事都能捎上林越。

    但其實也不全因如此,林越跟她們是同學,她又和尤翹楚關係密切,何佑禹叫上林越無可厚非。

    “應該吧。”林越倒是一副無關緊要。

    那她也就不能顯得很在意,淡淡然的回了句:“人多點也好。”

    周末逛街,整一流程下來尤翹楚都是蹦噠的,直到落座飯桌見到迎麵走來的何佑禹本喜笑顏開的臉立馬板起,掐著時一的手問她怎麽回事。

    時一不好解釋,何佑禹毫無顧忌的往尤翹楚對麵一坐,手動拆起了自己麵前消毒碗筷的塑料套,尤翹楚見他這自來熟的架勢,再傻也該心知肚明。不經由尤翹楚同意,何佑禹就準備伸手拿起她剛擺好的餐具往一大盆剛端上來的熱水裏燙一燙,好再次消毒,尤翹楚立馬擋在前,義正言辭的擺明立場:“用不著你來,我自己有手。”然後兩指捏著邊角處,熟練的把一個個碗碟伸進熱水裏過一遍。

    何佑禹也不爭不搶,都依著尤翹楚,安安分分的擺弄自己的餐具。

    就連服務員把菜單拿到何佑禹的麵前,他也是一臉討好的把它推向尤翹楚,盡顯紳士。

    尤翹楚哪是那麽容易打發的人,何佑禹百依百順的模樣,真叫人欠揍。

    她不客氣的接過,假模假樣地翻看了幾頁。

    “你請客?”

    “補償你的。”何佑禹鎮定自若的大氣。

    “就這樣?”

    “慢慢還,不急。”

    “那我不客氣了。”尤翹楚也不推脫。

    何佑禹乖巧點頭。

    時一和林越一連幾口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插話。

    何佑禹逆來順受,尤翹楚時時備著的尖刺在兀自唱著沒勁的獨角戲後卸下了防禦,倘若過分針鋒相對就是她的不知趣和無理取鬧。換作平時,兩人愣是你一言我一語,擰巴著一個點僵持不下,她還能把錯都歸咎於何佑禹不懂得憐香惜玉,髒水胡亂往他身上潑,然後強調自己作為女生的弱勢。

    她漸漸習慣了的相處模式,一下子變了調,渾身不自在。

    何佑禹不論尤翹楚怎麽說,都不反駁與她對幹。她但凡提出什麽要求,他都默許,她剛想燃起點戰火紛爭,就被他的唯命是從澆滅了那點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她也不自討沒趣,端著茶水喝,一條條的刷著微博,看看有沒什麽新更新的博人眼球的熱門話題。

    一條QQ消息在手機屏幕頂端跳了出來,尤翹楚看了一眼,來自何佑禹。

    “加入足球部吧,別退了。”

    尤翹楚沒好氣地劃掉。

    視若無睹,繼續往下刷,看到搞笑處湊過去遞給時一一起看,然後自己不合時宜的笑得開懷。

    時一看到了何佑禹發來的第二條消息。

    “求你。”

    尤翹楚再次狠心劃掉,眉眼都不皺一下,全當對麵的那位是空氣。

    時一抬眼看到的是何佑禹滿是哀求和無奈的懇求。

    “你回一句吧。”時一看不下去,小聲在尤翹楚耳邊說。

    她此行來的目的,就在於幫忙打圓場,她能發揮的這麽一點作用也僅限於此。

    “你腦子沒病吧,隔著一張桌發什麽消息。”尤翹楚不客氣開腔,公共場合又不好意思怒吼,強壓製著自己的音調。

    “那你親口答應我不退部了。”何佑禹不理尤翹楚的“犬吠”,直入主題,好聲好氣的勸說。

    “神經病!”尤翹楚隔了許久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其實她態度沒有強硬到一定要退部的地步,她無視了何佑禹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太把那事放心頭上,她就喜歡何佑禹悔不當初的千不該萬不該,然後使盡渾身解數來換她的一個點頭答應。多好啊,被人處處供著。

    廖韻之和葉承彥來的時候,正好上菜,時一讓他們在這頓大餐前可以隨處走走逛逛,沒必要浪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間一定跟她們呆一塊,時間差不多了,她再發個地址通知廖韻之他們來,這算是時一的愧疚感那一點微小的良心彌補,但其實重頭戲就在於這頓飯,她怕自己一個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來的時間節點其實挺尷尬的,大家相互間還沒打招呼,先是聽著何佑禹放低姿態的一句:“大小姐,求你了。”

    這場麵一下子就令尤翹楚收不住了,何佑禹誠懇到她若不接受,就該是她的不對與任性。

    廖韻之還對內情略知一二,葉承彥明顯的一臉狀況外,時一招呼他們先坐下來。

    尤翹楚繃不住,還有外人在,著實該相互給個麵子把這事翻篇了,輕咳了兩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先說好,我不打掃足球部衛生。”

    “好。”

    “你也不能任意差遣我。”

    “好。”

    “不準隨意汙蔑、反駁我。”

    “好。”何佑禹細想,覺得不對勁,力圖洗刷自己莫須有的罪名,“我什麽時候汙蔑你了?”

    “就汽水那事!”尤翹楚說起來還來氣了。

    “還不就是你急著回家然後晃的。”何佑禹自我辯駁申冤,當時滋了他一身,黏黏膩膩的難受了他一路,他也沒說啥啊,尤翹楚咋咋呼呼的死活覺得他委屈了她。

    “你還說!”尤翹楚瞪眼回去,她才剛說完,何佑禹就反駁她。

    “行行行。”何佑禹放棄了,隨她怎麽舒坦怎麽想吧,“還有嗎?”

    尤翹楚冥思苦想了一會還有什麽要開的條件。

    “我想到了再補充。”

    “好。”

    何佑禹小媳婦那般唯唯諾諾,完全占了下風。

    飯桌上的其他人看傻了眼。

    那頓飯後來吃得很順暢,大家相互夾著菜,說說笑笑,葉承彥除去和何佑禹是第一次見麵以外,因為之前和他們同一所學校,所以也很快適應了他們的話題。

    葉承彥主動端著廖韻之空著的幹淨瓷碗盛著剛舀起的一大勺湯放到她的麵前。

    廖韻之那時在和時一說話,轉回頭看到身邊貼心的葉承彥,安心地說:“謝謝。”

    葉承彥默默催促她,別總顧著聊天,先專心把麵前的東西吃完再說。

    尤翹楚佯裝嫌棄,搓著手臂,說是雞皮疙瘩掉一地,禁止公共場合屠狗,不厚道。

    別人小情侶的撒狗糧,在她那不叫虐,簡直比虐還致命,那是惡狠狠的屠,不帶血的四濺。

    時一卻看見廖韻之背著葉承彥偷偷把碗中不多的香菜一點一點挑出。

    廖韻之不喜歡香菜的味道,嚴重到隻要自己所吃的某樣東西沾了一點香菜她都無法忍受,不敢動筷嚐試。

    那次她們在外頭的一家麵館吃拉麵,廖韻之事先提醒老板不加香菜,也許是忙昏了頭,等到看到端到麵前的麵湯時,裏麵竟洋洋灑灑的放了不少。

    廖韻之不知如何是好。

    尤翹楚替她問老板可不可以換一碗。

    廖韻之對著老板抱歉地說著不好意思。

    那碗拉麵被重新端回後廚,卻也隻是被端回去剔除麵上所能看見的香菜痕跡,然後同一碗又放在廖韻之的麵前。

    廖韻之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神色糾結,老板顯然沒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老板把香菜挑揀得幹幹淨淨,肉眼看不出一星半點,她隻要稍微嚐嚐湯水就會本能的皺眉,瑟下舌頭。

    尤翹楚把自己的那碗拉麵跟她換:“你吃我這碗吧,這種也挺好吃的。”

    尤翹楚跟她倆點的不一樣,但重要的是她那碗麵正好不加香菜。

    而現在,時一卻看見廖韻之強忍著腸胃對香菜的不適感,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肚裏咽。

    葉承彥不知道廖韻之為什麽盛湯的碗中空無一物,任由它白白放在一邊,也不急著往裏添。

    他知道廖韻之不喜歡香菜嗎?

    她知道廖韻之有多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