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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一到班時,人基本已經就位,各個小團體簇擁一團,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時一她們從後門進的班級,所以一下子便看到了林越所在的位置,她故意沒往那個方向看,也刻意盡量繞道躲遠些,選擇一個相對保守的距離坐著,不過也還好他當時正在和江則聊天,沒太注意周圍的動靜。她有點難為情,為傍晚的一時衝昏頭,事後她其實開始後悔了,現在麵對他隻覺得羞愧至死,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就算時一有心避而遠之,但宋因冉並不理解她的苦楚。眼尖的發現林越周圍所剩無幾的空位,嚷嚷著:“時一,那有空位。”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那走。
時一隻得緊咬下唇,以表達自己的抗拒,但卻拗不過宋因冉的執著。
她怎會不知道宋因冉赤裸裸的訴求,明裏暗裏都匯成了“她喜歡他”。
時一能怎樣,她隻能默不作聲的遷就著宋因冉,被她推搡著一步步步入延伸向林越的光明大道。
剛坐定,班主任正好從前門走上講台,宋因冉沒來得及與林越打招呼,就聽見彬哥在前麵做自我介紹,大家也就都安靜了下來,端正坐好,緊接著就讓同學們去班級門口的走廊按身高從矮到高排隊,然後男男女女交叉著往裏走,同學們從左至右,從前往後的順序坐。
在這個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老師為防早戀,選擇同性做同桌,又為相互督促,以保證學習效率,選擇男女交替排位,所以最後安排完座位,縱觀全班的局麵便是,每張同性課桌旁皆是異性。
在排隊時,宋因冉數著旁邊男生隊列裏林越的序號,又暗自參照班級排位規律,比對自己所身處的位置,虛心拜托周圍同學,對換隊列站位,終於如願換了個林越前桌的位置。時一都看在眼裏,而她順其自然,與陳椏楠為一桌,排在了宋因冉的斜前方第二組第三桌,較班級中心的位置。
“現在你們所坐的就是今後班級的固定座位,如果往後有某些特殊情況,個別同學的座位會稍加調整。如果有同學因視力問題,需要往前排調的現在可以舉手示意下。”彬哥巡視了一圈,全班鴉雀無聲,
“那就這樣確定下來了,為大家的視力考慮,以後每兩周自覺換一次組。”
大家都齊聲回答是。
“那接下來就是這次班會的主題,競選班幹部。”彬哥轉身麵向黑板拿起白色粉筆寫下這次競選的職務,有正副班長,學習委員,文藝委員,宣傳委員,勞動委員和各組組長。
本想讓同學們逐個走上講台進行自我介紹,若有中意的職位想參與競選,也可補充自身的競選優勢拉票。可因為時間有限,最後變成了省去自我介紹環節,直接由參與競選者的上台陳述。
時一認真聽著彬哥講話,心裏想著傍晚她對林越的承諾。
奈何放在抽屜裏的手機來了消息,震動了整張鐵質桌子,發出嘟嘟的聲響,她一個激靈,立馬拿起手機,尷尬的看了眼仍在講台上振振有詞的講解班規的班主任,還好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彬哥剛還講到教學樓內嚴禁私自使用手機,她為躲過一劫暗自舒了口氣,又對陳椏楠說了聲抱歉,最後才將手機解鎖。
“QQ:你收到了一條新消息。”來自“他”。
時一給所有的QQ好友都備注上了他們的本名,放置在對應的分組裏,關係親近些的則除去他們的姓氏,另創建一個組別,放在所有組別的最前頭,以方便尋找。但唯獨林越不同,他既沒被署上自己的全名,也沒放在本該的“初中同學”分組裏,更不是親近的人。林越的特殊性使她不願將他與其他人對等,又不想生硬的備注上他的姓氏,最後索性選擇重新創建一個獨屬於林越的分組,放在最後一欄,以試圖斬斷自己躁動不安的心,並一再的暗示自己別無事獻殷勤。她曾無數次將分組欄劃到最底層,點開,看他在線或者離線,然後又關閉。她的這個習慣就這麽反反複複延續至今,隻是為了確認他的確實實在在的存在於她的好友中,或明或暗的QQ狀態,似是證實彼此的某種聯係,就像她特意為他在心中清了一塊地。
她也曾給林越換過無數個備注,簡單些時單字“林”,如果你要問她為什麽不是“越”,她會覺得過於親昵曝露了心意。矯情時也曾備注過“別找他”,天真的以為對自己決絕些便可“相安無事”,卻始終受困於“喜歡他”的魔咒中,不得脫身。但這份緊緊守護的小心思卻熬不過漫漫長夜,她蜷縮在被窩中,周身緊靠著實物的踏實感,之外便是被一份虛無的黑暗籠罩,大膽將他的備注改為“我喜歡你”,就好像真的將這份隱藏的愛意在對話框中編輯發送了出去。她就這麽靠著僅存的臆測與幻想聊以**。
三年卻從未聯係過,空白的聊天記錄足以驗證。
尤翹楚說她,追不上,卻停不下。
而如今,打破這份空白的是他發送過來的一個帶著墨鏡,嘴角閃著光的得意表情。
時一朝他所在的方向往後看去,他一臉得逞的邪魅笑。她自是知道他意有所指。宋因冉以為時一在看她,滿臉疑惑。
時一看了眼彬哥視線所及之處,確定安全後,微微低頭,在書桌抽屜的掩護下,快速的在手機按鍵上打下幾個字“我沒忘”,然後調至靜音,放回課桌抽屜裏,楞神了幾秒後,考慮到林越萬一再有消息來,又很挫敗的把手機調成震動,揣進兜裏。
她暗罵自己沒誌氣。林越卻不再回話。
林越在後頭將時一連貫的手足無措看得一清二楚,對著她的背景抿嘴偷笑。
令時一吃驚的是,競選者一個接一個的上台發言,占據了班級三分之二的人數,看似與世無爭,實則懷揣著各自的心思。不過也合情合理,以多年的學生經驗來看,但凡往後參評獎狀亦或是期末等級評定為優的皆是平日任勞任怨的班幹部,大家自是蜂擁著想謀求一席之地。
而真真正正對此不屑一顧的則是靜坐在時一旁的陳椏楠。
“你不想去競選些什麽職務嗎?”時一很好奇。
“這些瑣碎,隻會幹擾我學習,高考憑的是一紙成績,這些也不過是為自己的人生履曆添色,再多的榮譽與獎狀也敵不過最終實打實的分數。”
時一默然不再多說什麽。
江則最後以絕對的票數優勢成為班長,已是時一料想之中的事。楚妤獲得了文藝委員以一票之差取勝。而最為意想不到的是宋因冉竟也同她一樣競選學習委員,且兩人以相同票數並列第一。
如果是別人她當然不會多慮,但一天的表現,令時一很難不把她的踴躍與林越聯係在一起。
班主任本想以舉手表決來定最後學習委員的歸處,江則卻突然起身,站在靠後的位置上,麵對全班,向班主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師,剛才您漏選副班長,不如由宋因冉擔任學習委員,時一擔任副班長的職位,也省去了一道競選項目的程序,一舉兩得。”
引來的是全班一片唏噓。
時一很尷尬的坐在原位,看著黑板上,黑底白色的寫著與宋因冉一樣筆畫數的正字。
大家都在猜忌種種原因。
而林越隻是坐在位置上,麵無表情,身邊是江則倏地起立與坐下椅子摩擦地板的尖銳聲。
班主任讚同江則的提議。在右邊那塊顯示結果的黑板上,正班長江則的下麵,一筆一劃寫下“副班長:時一”。
宋因冉心滿意足的得到了學習委員的職位。
她隻是覺得江則為何沒把她與宋因冉的職位對調,全憑偶然。
班會結束後,大家都收拾著準備離開教學樓往宿舍走去。時一走到後門時,江則叫住了她,將一張表格遞到她麵前:“這是剛從班主任那拿的表格,你就負責女生宿舍,讓她們把QQ和聯係電話等資料都填好,每個人都要加入新建的班群。”
同學們一個個的往外走,時一自覺的退到邊上,以免擋著門口,一時之間還沒進入作為副班長的工作狀態,但還是認真聽江則交待事項,舍友們見狀和她打了聲招呼,先走一步。
林越經過身旁時,在時一的餘光中,他的視線並未朝她這偏移分毫。卻拍了下江則的肩,特慷慨的說了句:“我先走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把時一拱手相讓,拜托江則照顧好她,否則吃不了兜著走的既視感。
而這全是時一的錯覺。
江則隻是笑笑,應了聲:“嗯。”
結果出來了,她誤打誤撞的成為了副班長,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麽,最後反倒是她過分在意。
“我先存一下你的QQ和聯係方式吧,班委工作上的事也好交流,不了解的地方也可以問我。”江則掏出手機,隨時待命。
時一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清晰的從嘴裏蹦出,看著江則在手機顯示屏上記下一串數字,然後又重新核實,確認無誤後,收起手機。
班級裏的人已寥寥無幾,最後的幾個同學見勞動委員已經開始檢查班級衛生,準備關閉門窗燈,做最後的收尾工作,也就急匆匆的走了。
反正已經留到最後,也不差這麽幾分鍾,時一和江則便一塊幫忙核實在地板上是否還留有碎紙屑。勞動委員道了聲謝後,時一和江則先行一步,也就順理成章的一道走回宿舍,勞動委員則負責鎖門。
時一其實覺得有點不知所措,她不認識江則,她所得到的信息也不過是來自“新狀元”的宣傳單和下午軍訓時從同學談話中偷聽的一二。
卻也沒主動打破這份沉默。
“中午林越幫你打湯的時候,我還以為他隻是順手助人為樂,直到看到傍晚你們並肩自然的聊著天。後來林越和我說你是他初中時的學習委員,曾經待他不薄,就是少言寡語些。他還讓我幫你拉拉票。”江則不鹹不淡的談起她和林越,就好像談論日常瑣事一般稀鬆平常。
“我們的確沒怎麽說過話。”時一接話,實話實說,又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你看見他中午幫我打湯了?”
其實也許,林越真的隻是順手舀了一勺,無論站在那桶空蕩蕩的湯桶前的是誰,不會因為對象的改變而顯現出不一樣的結果。
“該說你是注意力全在那碗湯呢,還是全在……”江則覺得好笑,看了看身旁拘謹的人。
時一為他故意拖著不說完的話,而怔了一下。
“那碗湯呢。”江則笑得狡黠,就像班會上時一轉回頭看到林越後,與對話框中的表情如出一轍,“我當時就站在你後麵,跟你搭話的那個。”
還好還好,他什麽都不知道。
卻吃驚的看向他:“啊!是你啊。”
江則默認了。
“我當時沒太注意其他,人太擠了,我擔心灑了。”這倒是實話,“不過我知道你的,你不僅是中考狀元,而且你……”她越是極力彌補當下的窘況,越是言多必失。
“我媽的確是弘毅的校長,她今年在高三理科重點班教數學。中午那些女生的話,多少我還是有聽到的。”
江則對這類話題並不敏感,反倒是時一的支支吾吾顯得多此一舉。
“你說林越讓你幫我拉票,可為什麽我反倒成了副班長?”她選擇換一個相對輕鬆點的話題,與當事人談論從別人那偷聽來的谘詢,著實不應該。
“我原先的確投了你一票,後來一時口快,鬼使神差的就變成你了。”江則說的輕快而毋庸置疑。
而時一隻看見一個身影由遠及近踩著一個個照明燈打在水泥地板上的光圈迎麵緩緩走來,開口就是一句不明所以的責備:“走的真慢。”
“怎麽了?東西落教室了?”
“沒,全宿舍就你帶了鑰匙,我回去時看他們幾個在宿舍門口蹲著等你回來,隔壁宿舍看著覺得太可憐,收留我們,鬼知道你還得磨蹭多久,還不如我舍己為人,自己多走點路。”林越一臉義憤填膺。
“那我先走了,拜拜。”時一說完就大踏步的往前走,隻留兩人原地幹巴巴的目送她朝女生宿舍走去。
“江則,你覺得時一人怎麽樣?”
“挺好的。”
“嗯,我也覺得挺好的。”
然後默契的保持沉默。
“走吧,不是等急了嗎?”江則拉了拉林越,提醒他。
尤翹楚後來跟她說,班上個別女生不買賬,最後沒當成班長,卻也湊合著得了個副班長的職務,但還是氣不過跑票的那幾個女生。
廖韻之隻能安慰她,本來就不是所有女生都附和著她,分明是她自說自話的自以為是。
“班會後,我和韻之下樓看見一個男的和你站在班級後門,誰啊?”尤翹楚隱隱的八卦心。
“班長江則,就是中考狀元那個,你知道的。當時我們在談論事情。”
“哦!那不就是今天食堂排隊站你後麵的那個,我說怎麽有點眼熟。”
“你看見了?”時一十分吃驚,覺得不應該啊,隔著裏裏外外的人。
“你不知道?”
“我後來知道了。”
“傻子眼力全是林越。”尤翹楚對時一的遲鈍表示無奈。
就像她平日總勸誘她,傻子才在一棵樹上吊死一樣。
“我們的餐桌就在附近不遠處。”廖韻之說。
“開學後各個社團納新,有什麽想法嗎?”如今尤翹楚也已很少念叨時一,她自是知道就算她費勁唇舌,也擰不回這匹倔強的驢。
一腔孤勇撞南牆,一片癡心難回頭。
“暫時沒這打算。”她總覺得攬了一個副班長的職位,今後必定有一堆的事需要做,學習和工作,她做不到一心多用,豐富課餘生活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暫時擱置一旁。
“我準備加入足球部。”
“為了何佑禹?”廖韻之隔著屏幕嗤嗤的笑。
“算不上。”
“但也脫不了關係。”時一戲謔的篤定。
得到的是尤翹楚滿屏的汗顏。
“真不是。”連辯解都顯得無力。
時一回到宿舍後就立馬一間間的跑班級女生宿舍讓她們一個個在表格上填寫詳細資料,事情忙完後洗漱上床,已經接近十點的熄燈時間。
大家累了一下午,沒有所謂的深夜臥談。
她手機裏的群消息已經炸開了鍋,時一把它設置為接收但不提醒。她把空調被罩過頭頂,屏幕亮度調成夜間模式,以掩蓋墨色中刺眼的光線,她對著手機望眼欲穿,是在等林越的消息。
她劃動著群消息,一條一條認真的看著,以旁觀者的姿態揣摩著林越夾雜在其中活躍的消息內容,像過去三年那樣。
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直至他不再在群消息中出現。頹然的把手機放在枕邊。
屏幕再次閃現,有消息進入。
卻等來了江則的好友請求。
07
“如今想來我從小到大所擔任過的職位總是來的有些莫名其妙。”時一微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雙腿上把玩著衣角,既然話題至此,又何必扭捏作態,不等林越開口,旁若無人的繼續說,“我讀小學時,曾當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小隊長,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學校方麵一直都很注重安全教育,每當放學鈴響時,大家各自收拾完書包後就按照自己所屬的回家路線站隊,一列一列的排在過道上,當時我家是我屬小組成員裏頭最遠的一個,老師就讓我當小隊長排在隊伍的最前頭,確保這個隊列裏的每一個同學都安全回家,並做好登記工作實時向老師匯報,後來我也因此光榮的成為少先隊員。”
“所以事件的開端在於你家最遠?”林越遲疑了幾秒,側身問道。
“是啊,想不到吧,紅領巾少先隊員的稱號來得如此輕而易舉。”時一再次想來,仍覺得無奈,不無慶幸,“初中時,我擔任學習委員你是知道的。”
“恩。”林越輕聲應了下,表示肯定。
“但你不知道由來,開學注冊報到時,新生都要填寫一堆的個人資料,班主任見我字跡端正,卷麵書寫工整,後來找我談話,說是在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由我暫時擔任,而這一當就是三年。”
“可事實證明,你的確能勝任。”林越毫不猶豫的回答,以板正時一的“光輝形象”。
他又怎知“責任”二字對時一意味著什麽。
“班主任隻知以字如其人來推測我做事條理清楚,毫無根據,我卻因為這無端降臨的職務,費盡心思的在學習的各方麵體現卓越成績,以不枉這頭銜和他對我這毫無倚仗的信任。”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我做不到拔尖,但也足以令我沾沾自喜,每次大考完後看著年級光榮榜,我都宛如劫後餘生。”
時一比任何一個人都注重自身形象,她既是老師眼裏勤懇的好學生,又是長輩口中貼心的好孩子。
時一心思細膩,所有不言於色的喜悅皆因她享受學有所成帶來的快感,學習是她唯一得以自傲的籌碼,努力與回報成正比是現階段最劃算的交易,但凡從中嚐點甜頭,便足以鞭策著她在學海無涯中力爭上遊。
她不想白擔這職位毫無作為,遭人“不過如此”的鄙夷。
但如今不同了,她處在人生的令一個階段,高中的課業繁重,她自是有所心理準備,她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九門學科一股腦的堆在同一個時段,將她的生活填的滿滿當當,俗話總說“笨鳥先飛”,她偏偏因怕“笨鳥插翅難飛”而憂心忡忡。
副班長的職位必要有優異的成績加以輔助才可熠熠生輝。她想。
“學習是學生的天職”她信這句話。
林越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任何職位可不隻是一個稱呼如此簡單。”時一總結陳詞,她這是在委婉的告訴林越,她避之不及的一切種種都可因他無心的一句提議,扭轉局勢,而所有縈繞在她心中經久不散的想法豈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帶過的,“其實也挺好的,我也因此更加賣力的讀書。”
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
不論如何,豁然開朗並無壞處。
林越定定的看著她,目不轉睛,他開始重新認真的審視麵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女生,以求填補過去三年的欠缺,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時一,此刻她一字一句傾吐展露內心的想法,樂此不疲的分享人生的某刻片段,自信而昂揚。同一張麵孔下判若兩人的她,好似兩個特別的靈魂在他麵前重疊,合二為一成此刻真實的她,時一周身竟籠罩著強大的磁場,他不願稍加偏移哪怕分毫視線角度,從中捕捉平衡的支點。
林越很久沒有回話,話末,時一疑惑的轉向林越,確認他是否在聽來推測自己還有沒說下去的必要,或者還是說是自己的話題太過幹澀無趣?
她不自覺微偏的著頭,眉頭微皺,張開伸出的手在林越呆滯的雙眼前揮了揮,以拉回他的注意力,把焦距定格在眼前的事物。
竟沒想到卻被林越一把抓住,厚實而溫暖的手掌緊貼著掌心包裹著她纖細的右手,因常年持筆生出些粗糙硌硬的繭,是最為真實的觸覺,時一有一秒的愕然也不形於色,表麵波瀾不驚,內心波濤洶湧,如此直接的舉動驚得她不敢動彈,然後又很知趣的慢慢從中抽離,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林越暖心的回答:“我在聽。”
“我是不是扯太多了。”她頓覺氣氛有點微妙,小心翼翼的重新擺正坐姿,眼神飄忽不定,思緒也連帶著有些遊離。額前垂了幾縷細碎的發絲,她習慣性的用剛才與林越觸碰過的右手順了順及肩的秀發,把幹擾著視線的發絲別在耳後。傍晚剛洗過的頭發,現在已經幹的差不多了,她盡量不露痕跡的深吸一口氣,用力嗅了嗅空氣,還隱約可以聞到清新的洗發水香味。
而她一係列的細微動作都在掩飾剛才的尷尬,最起碼她自認為如此。林越可以如此淡然處之,她定不能猶如驚弓之鳥。臉頰竟有點點逐漸升溫發熱,所有的跡象都是下意識的,她大可以管控住麵部表情,但不能修飾掩蓋的生理表現卻又真真實實。右手的每一個舉動都帶著遲疑,略感僵硬,似是已經抽離了自己,不受所控。
女生心思縝密細膩,內心搗著鼓,還努力把持著情緒,林越自是無法參透時一的局促為何。
“沒有。”林越覺得好笑,而他隻是單純的覺得她可愛。
然後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時一不知道怎麽開口,因為剛才林越毫無征兆的親昵舉動,隻聽得見在那一刻腦中嗡嗡作響,有如什麽東西突然之間炸裂了一般,思緒也跟著中斷,張了張嘴,又放棄的閉上了,無論什麽話題都銜接不上,隻能隨口胡謅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搪塞這段無聲的空白:“盛夏裏的蚊子真多,看來是選錯地方了,不該來這喂蚊子的。”
然後很配合的用手扇著腳邊,驅趕著什麽。
軍訓以來的這些日子白天裏總是穿著長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得已而為之。晚上相較白天,略有一絲涼意,時一洗完澡時自然舒暢許多,便沒多加顧慮的挑選了一件牛仔短褲,也沒噴灑什麽防蚊蟲叮咬的花露水塗抹,主要是一開始也沒想到會跑到花園這透口氣。
也不知道蚊子具體在哪個位置轉悠,她隨便揮了揮,又尷尬的笑了兩聲,隻覺得滑稽,便不再亂動,用拇指指甲在大腿上被蚊子咬得凸起的紅色小包上橫豎狠狠的掐了個“十”字。
“小賣部應該有賣花露水之類塗抹的膏藥,我去看看。”林越剛說完話,就作勢要起身。
“男生的細致入微的確很討女生歡心。”時一本隻是客觀的評價一句,可話出口,卻滿是不對勁的酸意,“你就是這麽撥撩女生的?”後半句她音量低了下來,說得及其小聲,眉眼低垂,看著腿上另一個紅包又掐了個“十”字。
“什麽?”林越反問了一句,指向不明,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想再確認一遍是否聽岔了。
“沒什麽。”沒聽到就算了,也好,一時腦熱,把內心疑惑說了出來到底是不好的,幸好他什麽都沒聽見,“我是覺得差不多該回班了,溜出來太久不太好,你也別買了。”
“我沒有。”
“恩?”時一為林越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雨露均沾的人,你別誤會我了。”
林越聽見了。
所以,林越目前的所作所為,言下之意是……他撇清時一對他的誤解,她不敢過早妄自斷定、想入非非,隻當是他的好心。
但這話對著時一說著實有些怪異,她努力不讓自己想偏,這與我無關的話不過是當下善意的謊言。
“哦。”她不知如何回應比較合適,隻能有些心虛的簡單應了下。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大廳吧,影片放映完是要點完名後才能回宿舍的。”時一好意提醒,她沒等林越回話,就二話不說的兀自往教學樓的方向走,還努力表現得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且穩當,卻不自主的加快了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不留結伴而行的機會,所以話開口也是不留餘地的婉拒。
“登記工作在你那吧!”林越對著急匆匆的背影喊道。
時一頓了頓步伐,微微一怔,沒有轉過身,惡狠狠的回了句:“別想賴掉。”
林越是個禍害,最起碼對她而言是這樣。時一咬牙切齒,恨自己的沒骨氣,亦柔亦剛隨意憑他拿捏的滋味好不自在。
林越到底是怎麽想她的,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林越是她望塵莫及的深切渴望。
等她回去的時候影片放映的也差不多接近尾聲了,原本隻打算隨便找個僻靜的地方透口氣,不知不覺時間竟也消無聲息的滑走。
時一弓著身子遁入黑暗裏,溜回到了座位。
她剛坐定,陳慕姿略有責備:“還以為你去去就回呢,也在外麵呆太久了吧!”
時一深感歉意,往眾班主任座位的那一側看了一眼,虛心的問了句:“彬哥來過嗎?”
“來過兩次。”
“兩次?”時一刻意壓低了音量,但因震驚而條件反射性的尖著嗓子,顯得格外滑稽。
“不過還好,第一次來的時候隻是交代周安餘一會散場後安排一些同學留下來檢查大廳衛生,光線挺暗的沒太注意你。”陳慕姿語調平靜,時一也略微緩了口氣。
如果被彬哥發現自己身為班幹部也不通報一聲就隨便離開,那真的是太說不過去了,以身作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那第二……”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一直站在旁邊有好一會,然後就發現你沒在,來問我。”陳慕姿沒等時一說完,就趕忙接話,“嚇死我了,我當然隻能說你去上廁所了,好在他第一次沒發現,不然兩次時隔這麽久,你還沒回來,謊話都要不攻自破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
“謝謝你了。”時一又不好意思道。
“對了,當時就你和林越不在座位上,雖然江則也說他是去上廁所了,但到現在還沒回來,應該也跟你一樣呆不住吧,聽說你們之前也是同班,看過的電影自然覺得沒趣了,情有可原。”然後又話鋒一轉,“你碰見他沒?”
“……”陳慕姿的突然問話,令時一始料不及,她沉默了一下,然後鎮定地回答說:“沒有。”
表情和語調都拿捏的十分真誠。
而剛才的那段敘述中,對於時一來說另一個側重點在於,陳慕姿聽說了她和林越曾是同班同學,也許不止她一個。
“哦。”她簡單應答,也沒再多問,她信了。
時一有點矛盾,她希望陳慕姿一臉曖昧的探過神來意味深長的笑笑說:“啊!少騙人了,是不是一起約好的?你倆是不是有一腿啊!相互喜歡的那種。”
隨後她掩蓋不住的嬌羞一笑:“怎麽可能啊,你想太多了。”
然後對方全然不買賬的一臉不捅破的心知肚明。如果陳慕姿真這麽說,她沒準還會在心裏反駁一句,其實她隻說對了一半,他們不約而同,且隻是她喜歡他。
而她知道嬌羞一笑不是她的作派,她隻會如剛才那樣不露聲色的撇清他人從她這探聽種種的可能。
但陳慕姿一臉漠不關心的一個哦字,難免令她黯然神傷了一下子。雖然隻是一下子。
看吧,在別人眼中都覺得自己跟林越是碰不到一塊去的人。時一暗想。初中同學又如何,緣分也隻局限於此。好像陳慕姿剛剛的那句問話隻為更進一步確認他們並沒太大能引人想入非非的關係。
電光火石之間是擦不出的花火。
陳慕姿信以為真。
但她又誠摯的希望,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隻要她自己了然於心就好。
林越姍姍來遲,正巧趕上了點名。散場後隻留下了幾名男生檢查衛生,女生先行一步回宿舍。
後來時一又想了想,林越自是那種不隨意給人添麻煩的人,即使他人如何威逼利誘,不可撼動的便是他的原則,與她副班長一職和是否會念在早已認識而幫忙開脫無關。
他憑什麽覺得她定會偏袒他?憑著這層紙糊的關係,既不牢固還隨時一戳就破,橫隔在兩者之間,模棱兩可,或明或暗的麵目。
時一睜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涼席之上,蚊帳包圍得嚴絲合縫,她盯著上麵的床板,睡不著。這一夜無眠,大家各自懷揣心思輾轉反側,雖然與前幾夜熄燈後的夜幕降臨的氛圍一樣,但到底還是能聽到偶爾翻身的床板咯吱聲和翻動被單的輕微聲。
身旁手機提示燈閃爍。
廖韻之說,他找我了。
對話框內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但她知道廖韻之的意有所指為誰,而這也不過是又一個難熬漫漫長夜的無眠姑娘。
斷不淨,舍不得,離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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