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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下午,年級組織了拔河比賽,以緩解枯燥無味的軍訓。高一年段共十個班,兩兩對決,五個班取勝後,再抽簽決定其一直接晉級,如此層層選拔直至判出前三名。
每班各取六男六女共十二人參賽,二班與四班比賽,同學們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彬哥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在大家的踴躍報名中,挑選了幾個看過去身形較突出的同學,林越、江則、宋因冉和勞動委員周安餘皆有上場。
時一接觸的人少,十二個人中暫且認識這麽點。彬哥在前麵講解如何排兵布陣,各個坐在地板上仰頭看著他。
待雙方上場後又在旁調整隊形,男女左右交叉站,腳抵著腳,身體往後仰。裁判哨聲吹響後,剩餘的同學應和著彬哥的口號“一二一二”的高聲喊,隊員們配合號聲隨著節奏往後拉。
結束時,判二班獲勝,引來的是四班不爽的哀嚎聲,口口聲稱說是裁判在開始前數錯人,從隊伍中退了一個人出來,雙方人數不均衡,事後反應過來才覺不對,這才導致二班取勝,堅決要求重新再來一場。
“分明就是你們事先多算了一個人,這才被裁判拉了下來,我們憑什麽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二班其中一個男生立馬表示不服,站了起來,表明立場,態度堅決,對著四班的方向毫不客氣的撂話,周圍的人也跟著擁護著。
對方也反唇相譏表示不服,說二班投機取巧,贏得不光明,這才不敢再應戰。
兩方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因這無從證實真偽的結果。
而裁判全當這是小孩子求勝心切的自尊心作祟,結果已如此判定無法更改,後麵還有別班的比賽,身外事者全當笑料,看看就罷。
後麵的幾場比賽,各班也更警惕些,以此為失敗案例的借鑒,裁判、各自班主任和圍觀者都實實在在的核實人數以防有所疏漏。
二班拔河隊員歸隊時,還是不時傳來四班的嚷嚷聲,一來一回吵了幾句,也是無果,班主任也都是明事理的大人,製止了本班同學的胡鬧,大家也就都隻得乖乖呆在本班碎碎幾句,隻把對方當作惹人厭的蚊呐聲,坐在隊列裏觀戰。
彬哥在比賽結束後,自己掏錢去學校裏的小賣部抱了箱礦泉水回來,放在班級前麵,有需要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上前去拿。
時一自己有水杯,在軍訓前就去過飲水機打滿了水。她坐在第二排,一個人拿著水杯仰頭喝著,不料竟被後頭再熟悉不過的音色一聲叫喚,那已含在口中正準備咽下卻還沒順著咽喉入肚的一口水噎了個正著,卻不好意思朝前對著別人的後背噴出,隻得用手捂著嘴硬生生的咽下,猛嗆了好幾口。
她也不知道在別扭啥,人家隻當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聲稱呼,可明明與他人口中別無二致的叫喚自己的名字,從林越嘴中說出入了她的耳,反倒讓她自己胡亂抹上了些別樣的滋味。
等她稍緩過來後,對著後頭的林越問了聲怎麽了,他略表關心的問了句沒事吧,而後道明本意,想讓她讓前麵的人拿瓶水好遞過去給他。
時一擰上手中水杯的瓶蓋放在身邊的水泥地上。拍了下坐在前頭辛琦琦的肩,讓她從前麵的紙箱裏拿瓶水,剛遞到她手裏,後頭又聽見江則趕忙順勢說出口的話。
“順便幫我也拿一瓶,謝謝。”
時一應了聲,表示知道了,辛琦琦又從紙箱裏掏出一瓶,時一兩瓶一塊遞過去。
她想起以前常看的瑪麗蘇偶像劇中屢見不鮮的劇情,男主大汗淋漓的從球場中央跑回到在看台上觀賽的女主身邊,一把奪過女主已經沾了口的水瓶毫無顧慮的仰頭喝盡,無論當下他們的關係如何,是暗流湧動還是早已表明心意,女主的呻怪,男主的無賴亦或是女主的嬌羞,男主的竊喜,都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情愫。
可現實是,輪到她這,也不過是個遞水的小角色,毫無二致。時一雙手圈腿,頭抵著膝蓋癡癡的想。
她向來不屑於不切實的幻想,到底是少女懷春,卻求而不得惹得思慮重重。又厭煩的覺得自己真是矯情,驅趕著盤旋在腦中懷揣著南瓜馬車少女夢的另一個自己。
在後來的比賽中,二班發揮欠佳,最終沒能獲得前三名,惹得四班一臉也不過如此的冷嘲熱諷。
雖氣不過,卻也不屑一顧,但與四班的梁子算是因此結下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都乏味無趣的很,整日在這一小塊場地內反反複複的訓練著。
林越也沒再主動向時一搭過話,哪怕如今日這樣舉手之勞的一個尋常請求也不再有,這也難免令她覺得此前忽然而至的熱情也不過是三分熱度的錯覺。
軍訓即將結束的最後一晚,年級組織在教學樓一樓的多媒體大廳看電影。熒幕拉下,全場熄燈後,隻留有投影儀投射在大幕上的光與影,是《舉起手來》,這部在時一從小到大的數次軍訓中命中率極高的搞笑影片。她坐在階梯大廳的座椅上看著前麵每一幀都再熟悉不過的畫麵,接下來的劇情如何,哪個片段最令人捧腹大笑,播放進度到哪都了然於心。她初看時便覺得有趣,往後不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笑點有所提升還是因為此片在她的學生時代出鏡率過高進而已逐漸索然無味,也許都有。
大家在重點情節處毫不掩飾的笑得張揚,她坐在其中隻覺得木訥,猶如異類。
陳慕姿笑得不能自己,卻也不忘關心她:“挺搞笑的。”
“恩,的確。”可她話出口卻沒有與之相應的表情,全程靜默,令人難辨真假。她見陳慕姿一臉的不可置信,見狀,補充說明緣由,“我之前的幾次軍訓挺經常放這片看的,看多了就覺得還好了,但我是真的覺得搞笑。”
陳慕姿會心一笑。
“彬哥不在我出去透口氣。”時一指在讓陳慕姿幫忙打掩護,“如果他來了問起你就說我上廁所了。”
大廳內密密麻麻的人頭,此起彼伏的笑聲,門窗禁閉,諾大空間內的氣流已與室外阻隔,幾架立式空調呼呼吹著冷氣,卻也隻是將眾人的二氧化碳周旋其中。時一幹坐著無聊,又覺得憋悶,彬哥等眾班主任聚集在大廳一側的座位上,她借機從後門溜出,鋪麵而來的是股夾雜著清新空氣的熱浪。
陳慕姿無暇顧及其他,滿口隨意的應了聲,時一也不知她聽進了多少。
校內一角有一處小花園,平日裏學校既有安排職工修剪枝丫、打理草坪,也屬於學生勞動包幹區的一部分,每周定期分配給各班輪流撿拾落葉與垃圾,暑假期間,學校空蕩許多,小花園疏於打理,植被肆意生長。
時一在紅花綠葉的掩映中坐在蘑菇亭下,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教學樓、學生宿舍、食堂燈光早已熄滅,但安裝在教學樓頂的幾盞明燈仍舊恪盡職守的為操場和過道照明。
相比之下小花園的燈光稀疏,外麵的人要想窺探裏頭的動靜隻能隱約可見晃動的陰影,但也是看不清晰的。她隨意打量著視線可及之處,正好眼尖的發見林越獨自一人在小賣部處逗留的身影,挺直而修長的身板,倚靠著玻璃櫃,對著店內背後陳列著的東西指指點點,結賬後手裏拎著一聽汽水,背光而行,不知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時一躲在暗處,明目張膽的循著林越的軌跡調換視線方向,直到他離自己所處的位置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這才慌了神。
他該不會也來這吧?她暗想。
她驚得脊背瞬間發涼,又不知道該挪到何處,隻能順勢掏出手機,屏幕亮度盡可能調暗些,低頭假意在翻閱著什麽。
她知道他來了,正向她靠近,他踏著草坪與枯枝,行走時褲縫間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的稀疏聲都入了時一機敏的耳中。
“你也跑出來了?怎麽躲到這偷玩手機了。”林越毫不避諱的在時一身邊坐下,慵懶的靠著木製椅背。
“裏麵太悶了。”她假意露出一臉你竟然也來了的驚奇,把頭從手機屏幕前抬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的近距離仔細打量起林越那握住易拉罐骨節分明的右手,單手操控著鐵罐,駕輕就熟,食指輕巧的在罐環上一翹,“呲”的一聲是打開易拉罐環後氣體迸裂的聲音,吱吱作響,氣泡爭先恐後的往開口處冒。林越漫不經心的單手打開易拉罐環,動作順暢而撩人,換作別人,時一定會覺得耍帥且裝逼。
她自是吃他的這一套,管他如何渾然天成的做作。將無意間從他身上發現的細微之處,收入囊中,暗自欣喜。
私心也不過如此。隻要主語是他,她都覺得新鮮而有趣。
“要嗎?我再去買一瓶。”林越把親手開啟的汽水遞到時一麵前,欲起身。
“不用了,我不渴。”她內心雖很想立馬接過,肢體卻伸手阻攔,將已遞到麵前的冰汽水重新推往林越的方向。好沁涼的觸感,“謝謝。”還不忘十分禮貌的道了聲謝。
林越微微仰頭喝了一口,瞄了一眼時一還拿在手中散著微光的手機,看到停在QQ列表處的屏幕後,難掩曖昧:“等誰的消息呢,遠處走來就見你一直盯著手機看。”
“沒有,挺無聊的。”林越話一說完,時一就機警的把手機鎖屏,最為微弱的光線也徹底沒了,夜色又暗了幾分。
他應該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她剛才打開卻忘關閉他獨屬一欄的分組。
“《舉起手來》這片從初中軍訓時就開始放,哎,真沒勁,操場四周亮堂堂的,就這隱秘些,敢情副班長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也許目前就這一觀點他們算是達成了共識。
時一沒回話,林越口中的“副班長”三個字飄蕩在空中、聽在耳裏尤為刺耳。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他見時一沒打算回他,沉默反倒覺得尷尬,不如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興許還能聊些什麽打發時間。
“前不久,在你去小賣部之後。”她對他一直有求必應,話剛出口,就覺得說多了,她這麽說不就擺明了林越到這來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你看見了?”
“還需要看見嗎?手裏拿著不就是了,難不成你要說你這剛從冰櫃裏取出的汽水,是從家裏帶來的,易拉罐上還一直往外冒著‘汗’?”她鎮定自若的自圓其說。
“也是,剛還說準備再給你買一聽呢。”又仰頭喝了一口。
時一嘴角微翹,卻沒為自己的隨機應變笑出聲。
林越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會填報附中的,那時你說挺多人報附中,我以為你口中的‘很多人’便是在說你自己,沒想到這麽巧,我們竟然還在一個班。”
時一有時候巴不得林越宛如自己肚中的蛔蟲,一股腦的把所有心事都告訴他,剖白內心,對著他大聲高喊,天底下哪來那麽多的巧合,他們能上同一所學校一點都不巧!
人們總說“無巧不成書”,可最為諷刺的是,書中人們所樂見其成的巧合與水到渠成的緣分都是憑一人之力主觀捏造。
可她做不到,也寧願自欺欺人的把一切都歸咎於彼此命運本該如此,況且能在一個班不就足以佐證嗎?
她有些矛盾。
蓄意實則是在誓死與命運作抗衡,待得逞又一臉與我無關和聽天由命的抵賴。
“我估分不太準,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弘毅保守點。”她無奈的謙虛著,“而我當時是真以為你會報附中的。”她如實的誠懇道。
“我爸媽離婚了。”林越話出口,是毫無波動的語調。
時一有些錯愕,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林越竟會對自己如此坦白,不亞於讓傷疤重見天日,還真誠的叮囑她,傷口很疼。
也許是氣氛使然,四周陰暗無比,撕開、縫合也都是悄無聲息的事,無關痛癢。
暑假那次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信息為餌約她出去,說的便是此事,當時知道的人不多,畢了業,同學間的消息也就時斷時續,沒人會八卦著刨根問底,大家對此知之甚少。
她靜靜坐在一旁聽他說,不插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初三下學期,我總覺得家裏氣氛有點不太對勁,跟以前相比凝重了許多,我當時隻當他們太注重我的學業,怕我分了心,不敢弄出太大動靜,難免壓抑。我爸媽都有各自的事業,雖沒有對我時時噓寒問暖,但最起碼從未怠慢過父母的職責所在。他們忙於為生計拚搏事業、忙於為我奔波學業,卻忘了為自己經營愛情。在那個死板、庸俗而迂腐年代,兩情相悅本就不易,他們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可到底是沒熬到最後,婚姻狀況岌岌可危,僅有的聯係便是身為獨子的我,而我應當早該知道他們既然可以因情而起,自是可以無愛而分。”
冰汽水早已沒了剛才氣泡不斷湧現時的聲響,隻留有順著鐵皮罐光滑的曲麵滑至木椅上那一圈還未蒸發幹透的水漬證明它的存在。
“他們為了我行走於變幻莫測的職場中,也為了我選擇暫時的隱忍,百密必有一疏,他們怎麽可能做到事事俱全。中考前我發現了離婚協議,沒說破。終於我考完了,自我解放了,也解放了他們。”林越仰頭喝下最後一口,甘暢淋漓。
“所以,這便是你沒以最理想的狀態發揮實力的根本原因?”
既然林越已能敞開心緒話昨日,她更是不用裝出一臉不必要的緊張來可憐他。
“怎樣算我最理想的狀態?考個如江則一樣的矚目成績?”他嗤笑。
時一沒說話,不知道該怎麽接。如果現實真如他所言,她也覺得理所當然。
“說到底還不就是我心裏素質差,他們要離婚也是他們的事,不會因為我的成績波動有所改變,我可不想把這當作借口成為情有可原的惋惜,臨場發揮也屬於實力的一部分。”
學生總喜歡在考試結果公布後懊惱,對著試卷上的鉤叉對錯指指點點。諸如一開始我本來寫對了,如果當時沒有猶豫再三的一再塗改就好了;早知道就認真審題了,我把題目要求“正確的”看成“錯誤的”等等。
時一想起那晚班會上台競選發言時,看到教室後麵那塊黑板上的箴言“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隻知在考場上栽了跟頭,一味的歸咎於“本來”和“早知道”,卻不肯檢討自身,承認知識漏洞。在誤打誤撞後,又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理所應當的架勢。
“少自信了,我可沒準備這麽安慰你。”林越說的頭頭是道,她再為他留有餘地也是多此一舉,還不如逆鱗而上,擺出一副“你想錯了”的麵孔,“你心裏素質差已經無需否認了,如今能說的這麽寵辱不驚,也都是後話,當時還不就是一個因此緊張兮兮的看不開的男生。”
林越釋然,不置可否:“副班長端起架子來果然不一樣,說話也一套一套的。”竟有心思開起了時一的玩笑。
“你別惡心我了,也不是我想當的,用不著時時刻刻張嘴閉嘴的用這身份提醒我。”時一彎腰拔了根草,用指甲掐斷,反複如此,直到變得細碎,手一鬆,又散入草地裏,底氣不如剛才。
“我沒那意思。”林越開始緊張的解釋,努力調整說話語氣,盡可能的讓時一從中明白他話裏的無心之意。
“鬼知道你哪個意思。”而她又故作鑽牛角尖,死扣字眼,然後大度的作罷,“算了,是我自己心裏素質差,怕擔不起這個責任,不怪你。”
她情緒的快速轉換如期惹來林越爽朗的笑聲。
恍然間,時一覺得,在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有那麽片刻他們像極了小打小鬧的小情侶。
08
廖韻之喜歡葉承彥已是不爭的事實。
她的這段早戀始於初三上學期,她將心事掩藏的極好,旁人看不出半點端倪,而時一和尤翹楚更是後知後覺。廖韻之毫無一點兒特立獨行的舉措,按照穩定的作息和熟悉的習慣生活著,皆屬日常百態,所以即便是在親密無間的時一和尤翹楚的日日相伴下也並未從中察覺出一絲一毫令人不對勁的地方好心生懷疑。
初三時,班主任根據班級各位同學的學習情況擬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座位調動,但她們三個的座位卻沒一次是相鄰的,隔著同班同學,分散在教室的各個方位上。
時一因為是學習委員的關係,課間總免不了收交作業、登記名單、匯總成績等工作。應屆畢業生在學校領導的“精心嗬護”下,其所在班級的樓層也是最高的,按其意便是遠離“外界紛擾,專心備考”。時一曾想過向班主任辭去學習委員一職,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才更為妥當。大戰前的自覺性與約束性,使得初三年段較低年級相比安靜了許多,課間偶爾會傳來一小部分同學在班級過道或者樓層走道裏喧嘩打鬧的聲響,但總歸不敢肆意妄為。歸咎其原因不外乎於此,一則是樓層太高,課間時間太短,在諾大的操場和教學樓的樓梯間來回跑動時間已過去大半,此舉簡直吃力不討好,二便是多數人選擇坐在座位上埋頭與習題奮鬥,一人如此,眾人如此,稍懶散些便顯得格格不入,再加之醒目的倒計時,更顯得人心惶惶。哪怕你稍安分些呆在教室裏與同學探討錯題,即便是裝裝樣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無效率的隨意翻看著知識點都能聊以**。
但她的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的事,事後就被丟棄了,往大些說臨時辭去職務未免過於自私,往小處講繼續下去也全憑“萬一呢”的私心。
不用說,林越是她所有僥幸念想的起源。
她們三個就是在如此的狀態下,忙裏偷閑的在教室後方的窗口旁湊在一塊調整著因學習壓力而紊亂的氣息,大口大口的透著氣,呼吸著在開敞的窗口處灌進滿懷的清新,搓揉著幹澀的眼睛和酸疼的脖子。
那天像無數個晴空萬裏的日子一樣。
開端起自廖韻之狀似無意的一句:“你們覺得葉承彥怎麽樣?”
廖韻之這麽無端的一句問話,是後續她們所知曉的一切故事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地轉為順理成章的端倪。
如若當事人沒有開口半句,她們定不可能妄自從蛛絲馬跡裏窺探些什麽。
而要到很久以後她們才領悟出話外音不過是一句無聲的隔空喊話“不管怎麽樣,我就是喜歡他啊!”帶著抵死不屈的倔強。
時一的第一反映是一臉茫然:“什麽?”她是沒聽懂這個陌生的名字。
“葉承彥?”尤翹楚扭曲著臉,帶著一臉與我無關的審視。
“誰啊?”可想而知,時一定是不認識這名同級生,她交際圈窄,整日局限於班級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緣淺,除了班級內熟識的同學和經常出現在年級光榮榜上略有耳聞的名字,其他人算是一概不知。所以廖韻之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隻覺得生疏,時一轉向尤翹楚。
她們隻是麵麵相覷。
隨後尤翹楚一副恍然大悟的感慨:“啊!他啊!”時一本以為她知道些什麽,緊接著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我不熟。”
看來也不過如此。
時一隻是掃興的白了她一眼:“真是高估你了,還以為你知道些什麽詳情。”枉費了她的一番期待。
“不就是我們樓上那個班的嘛,好像是一個熱愛籃球的男生,午飯過後從學校食堂走出來回班的路上就挺經常看到他在籃球場上的,不然便是傍晚放學時,就這麽兩個時段。這些我還是知道的,至於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隻是聽過這個名字,沒興趣,就沒去多加了解。”尤翹楚搖搖頭又癟癟嘴,剛一臉不屑一顧的說完,就瞪大了眼睛,張嘴吃驚道,帶著猙獰,“你不會吧!”
尤翹楚揣測出了廖韻之沒由來的意圖。
尤翹楚把一隻胳膊搭在窗框上放鬆,微調了站姿,兩腿交叉站立,更顯慵懶。時一站在她的身側,背靠著牆,靜靜地聽。
兩人嘴裏是不謀而合的“嘖嘖嘖”的咂嘴聲。
她們頭又往後靠了靠,讓與她們麵對麵站著的廖韻之後退幾步,然後從上到下重新審視揣摩了一遍,就好像無聲的應答:“你今天沒病吧!”
廖韻之被她們看的渾身不自在,泄氣的斜了下眼,以示抗議。可焦點全然不在時一和尤翹楚之間,自始至終都望著窗外,慢悠悠的說一句:“幹嘛啊!大驚小怪的。”
時一和尤翹楚靈光閃現,突然頓悟般的扭過頭,轉身趴在窗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不遠處的那片籃球場,熱切的搜尋。她們所在樓層較高,光線強烈而晃眼,從這看過去,隻能看到三兩體型相差無幾的男生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時一看不清楚,在好事者尤翹楚眯著眼伸長了脖子的指指點點下,算是看了個大概,隻是個身形的大概。
那是廖韻之第一次在她們麵前提起自己喜歡的人。時一知道,廖韻之開口的那句問話本就不是重點,她更不在意她們的答案如何,隻是略微通報好友一聲。
心事有人訴,就是莫大的幸福。
自此以後,時一和尤翹楚總在廖韻之的麵前以葉承彥的名義逗弄她,毫無關係的一句句再自然平常的對話,都能被尤翹楚扭曲歪解,生拉硬扯上葉承彥的名字,直到如願的引來廖韻之一臉“你們夠了啊!”的嬌羞,毫無對策的無可奈何,又好氣又好笑。
甚至廖韻之開始自我反省,當初告訴她們自己的心事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她們每調侃她一句,她就感歎一聲“誤交損友啊”,帶著滿腔的悔意。
但說實話,雖然她時時悔不當初告訴時一和尤翹楚這個秘密,卻也隻是嘴上逞強,而心裏泛著一股暖意,就好似她和葉承彥的關係真在她與好友的你一言我一語中聯係更為密切,仿佛一切美好的幻想下一刻就會成真。
甚至後來,為了更近一步探求真相,看清葉承彥的真容,也為了滿足時一的好奇心,她們三人約好在體育課後故意站在籃球場旁觀望遠處早已蓄謀已久的廖韻之在他的指導下打籃球。
籃球場由三塊完整的活動區域並列而成,課間人來人往,她們三個站在最外沿蹲點。可偏偏較近的兩塊場地被低年級的占了,導致葉承彥和他的夥伴們選了最靠裏麵的那塊場地。
“啊!怎麽離這麽遠。”尤翹楚憤恨完,就急匆匆的拉著時一想繞著球場外圈往前走,剛邁開兩步就被廖韻之截住了。
“別啊,站在這看就好了吧。”廖韻之阻止了她們,生拉硬扯的把興致高漲的兩人拉回原地。
尤翹楚甚是不滿的白了廖韻之一眼,扁扁嘴,隻得獨自咕噥,言聽計從的泄氣應了一句:“哦!”
尤翹楚其實見過葉承彥的模樣,她純粹是湊份熱鬧,可相比之下反倒是尤翹楚更為激動。
時一是真沒見過,但也不一定,也許隻是樓梯口的擦肩而過,葉承彥留給她的印象並沒被她植入腦中,更何況她此前是沒聽說過他名字的,就算留心多看了一兩眼,沒有準確的名字等基礎信息與之匹配,也便過後就忘。
尤翹楚覺得不可思議:“不應該啊。”
但考慮到時一平日裏狀態,刻意嘲笑道:“算了,雖然不是很懂你走路時注意力都放在哪,但一想到就算迎麵走來一個熟人,也不見得你能立馬反應過來打聲招呼我也就不怪你了。”
就是因為這種狀況時有發生,她們才敢站在時一的立場考慮,是真的沒看到,不是故意佯裝的。
一開始尤翹楚不能理解她,一臉震驚的直視她的雙眼:“你今天有擦亮眼睛出門嗎?”
或者是“就是因為你老這樣,偶像劇裏男女主無意中的偶遇才沒在你身上發生,好姻緣都不觀顧你了!”
話末想到時一喜歡的是時常碰麵的同班生林越,這個假設站不住腳跟,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後懶得再搭理時一了,索性直接嚴肅的說上一句:“你是真瞎!”
“是不是那個?”時一剛說完就伸出手直直的朝著那群人裏指,問著一旁的廖韻之想確認下。話落還沒伸直的手不由分說的就被廖韻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廖韻之背對著籃球場,對著兩位急得在原地跳腳:“能不能低調一點,別這麽明目張膽的指來指去,被看到了怎麽辦。”她那過分焦急的模樣惹得時一和尤翹楚一陣陣的聳肩憋笑。
“拜托,離的夠遠了好嗎!”
就算眉飛色舞的往葉承彥的方向跑,屁顛屁顛的背影還帶著克製中的少女羞澀。
廖韻之與時一和尤翹楚分開前還不忘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囑咐:“別總是死盯著他看,很尷尬的好不好。”
她是真的很認真。
真的,即使過分直白的看著葉承彥也會令她尷尬到死的程度。
時一半模糊的評價了一句:“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顯然,即使她這次戴上眼鏡,也不見得能看的多清晰。
但放棄對於她們來說哪是件容易的事,越是有所進展越是想要歸根結底。
從此以後,她們總是在課間操結束後趁著混亂的人群亂入其中,在廖韻之的眼神示意下以適當的距離尾隨其後,廖韻之時時提醒要低調,擔心稍有差池便會鬧得“滿城風雨”。她們就這麽數次在樓梯間的拐角處的刹那間妄圖看清真麵目,卻屢次下來以跟不上他的步伐無疾而終,很是挫敗。
“是挺不錯的。”等到真正看清的時候已經是幾周後的事,依舊是樓梯間的拐角處,努力終有所獲。
不同桌的她們,密集的人群中,一分分的情感在陽光下蒸騰。
那段日子裏,廖韻之對時一分外殷勤,總是掐著適當的時機主動走到時一桌前問她:“作業多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抱到年級辦公室裏?”
起先時一不知情的時候隻當廖韻之是良心發現懂得心疼她,有時作業本厚、科目多、作業量大,一冊一冊的習題書堆疊在一起,分門別類的整理好,然後一趟又一趟的抱到各科老師那,一個人送去年級辦公室的確很吃力。年級辦公室在她們所在班級樓層的上一層,也就是葉承彥所屬的樓層。
一開始時一不懂內幕,隻是覺得奇怪,就算當天需要收交的作業量少,廖韻之也心甘情願且樂此不疲的跑腿。知道真相後,也就了然一笑,隨她去了,也算是替她自己省事。
廖韻之是在等時機,等經過葉承彥班級門口時一次相互打著照麵的巧合。
校運會持續了兩天,本班安排的座位正好緊臨著葉承彥所在的班級,低處前幾排方便走動的位置已占去大半,時一、廖韻之和尤翹楚不得已坐在眺望台的最高處,坐定後時一才發現葉承彥與她中間就隔著一位他的同班同學。時一輕輕用手肘碰了碰旁邊愁眉不展地擺弄手機的廖韻之。
“完了,我手機突然卡機了。”廖韻之一直反複敲擊著手機屏幕,死命按住開關鍵,想重啟手機,卻毫無半點起色。隻專注於手機屏幕的她,根本沒會意到時一的訊息。
時一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重重的用手肘捅了廖韻之一下。
廖韻之見手機仍舊毫無反應,索性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讓它自生自滅,想著一會應該就好了,這才有空閑回應時一。隻見時一朝著她右邊的方向努嘴、斜眼。她微微探頭看了下才領會到,掩飾不住的驚喜。
“翹楚,你手機借我一會。”
那會時一仍舊使用著諾基亞,自是不適合拍照,而尤翹楚在有換手機的打算起時,就已盯準了觸屏新機。
廖韻之高舉著尤翹楚的手機“不擇手段”的努力抓拍高清畫麵下的葉承彥,但由於位置角度的問題,就算時一有意為其讓道朝後仰著身子,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還有那名葉承彥的不知趣同班生,廖韻之擺弄著手機好一會卻找不到一個正好的取景點,關鍵是第一張的大膽偷拍還被當事人抓得正著。
由於看台位置布局不合理的問題,排班位置沒整頓好,後來沒多久他的班級換了場地休息,她們也坐到了較靠下的階梯上。
賽前點名的準備工作正好在本班前的那塊空地,廣播裏一遍遍通知提醒,體育老師拿著曠音器一次次催促講解。準備參賽的廖韻之離開前也不忘叮囑時一當葉承彥出現在本班前麵點名處亦或是比賽過程中經過前方跑道時定要記得捕捉下鏡頭裏的他,一聲聲鄭重的囑托,二話不說就把早已離席參賽的尤翹楚的手機強塞到她手裏。
時一應著廖韻之的話,全程不敢有一刻分神走心,循著葉承彥的運動軌跡,配合的拍下幾張出現在鏡頭中的葉承彥。
那麽努力的當一名好的拍攝者的廖韻之,除去模糊不清,毀得不行的照片,最後也僅收獲了兩張像樣的側臉照。
雖然時一不知道如今那兩張來之不易的照片被她怎麽處理了,些許已經刪了,但那一刻時一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認真記錄下了一個性格開朗陽光的女孩為滿足愛情的私欲而想在他麵前將心懷鬼胎的自己展現得更自然一些的笨拙模樣。
時一想起廖韻之曾用及其陶醉的神情形容著那天早晨上學途中忽逢大雨,躲在學校對麵的小賣部門口避雨,猶豫著該不該一鼓作氣衝向班上,而意料之外的是葉承彥正好撐著傘從另一條來校的路上看見了她,拍了下肩膀以示招呼,然後淋漓盡致的展現了主動邀請同撐一把傘的紳士風度。時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家夥內心的竊喜,以至於廖韻之後來跟她慢條斯理的描繪他們是如何穿過校園的林蔭道,她又是如何在行走中無意的碰撞著他的手臂,難掩嬌羞的少女心在雨天裏頓時已如豔陽高照,散發著光和熱。
廖韻之無論何時何地神采奕奕的朝向葉承彥所處方向,才是最為真摯、顯露於色的喜歡。
雨天那天當晚她就發了一條說說“一把傘,肩並肩”後麵還連帶著笑臉和掌聲的表情。
時一和尤翹楚一陣調侃:“就不怕他看見?”
後來廖韻之猶豫再三,覺得的確太露骨和矯情了,趁著當事人沒刷空間狀態前趕忙刪除。
但不論怎樣,存在與否,都是一塊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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