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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時一握著帶有體溫的手機,點開林越當下發來的最新語音消息,在漫天煙火的哄亂聲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懶洋洋地曲著腿攤在沙發上,對麵的大屏電視自顧自地播放歡慶喜氣的跨年晚會,客廳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嫻熟的“唰唰唰”洗牌聲伴著交雜在一塊聽不真切誰和誰說什麽的閑談。

    時一錯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響都沒緩過神來,隻是幹巴巴的盯著那個因為點開而早已消失了未聽語音消息的提示紅點的語音框。

    “我想你了。”這四個字簡短,時長七秒,是前三秒的猶豫沉默,中間三秒的溫聲輕語和最後一秒的靜默無聲。

    時一再次點開,握著手機的右手趕忙將出聲口緊貼著右耳,左手緊捂著左耳以隔絕外界雜音,這次她聽得更清楚了,四個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確定她沒聽錯。

    媽媽和阿姨們從男人們的牌桌旁撤離,手裏握著一捧磕完的瓜子殼,張手,撒進了茶幾邊的垃圾桶內,又各自重新從袋子裏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時一,往邊上坐點,給阿姨留點位置。”媽媽指著沙發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時一懂事地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離大人們遠了些。

    她們相談甚歡,接連不斷的是一個又一個用牙齒咬開瓜子殼的哢嚓聲。

    她思緒萬千雜糅成一團,不知道如何回話,又正好她爸喊她燒壺水,重新沏茶端給牌桌上的大人們。

    她擺弄著茶具,往一個個空杯裏添茶水,身旁突來的手機鈴聲,震得沙發墊嗡嗡作響,嚇了她一跳,險些被手裏剛燒好的熱水燙到。

    她暫且擱下手裏的東西,遲疑了兩秒,接起。

    “時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穩的氣息從手機裏傳來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打電話還是頭一回,就算平時學習的交流、問作業,也隻是輸入對話框。其實林越不用自報家門,她也能從音色中辨別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幾年的男孩,有著不同於他人的會令她下意識緊張到不自覺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輕輕應一聲表示在聽,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來電提示出現在時一手機顯示屏裏的並不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而是她存入手機很久卻不敢撥出的準確無誤的聯係人名。

    她早已把他歸檔保存,他不知,她便佯裝得對細微處粗心而大意。

    然後是無言的通話。

    林越想問時一,你就不好奇我怎麽知道你手機號?前十幾分鍾發給你的語音消息你聽了嗎?

    他想當然的認為時一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許更在意他這通電話的目的與接下來所要說的內容。

    所以他選擇過濾掉他單方麵的好奇。

    他的尷尬與無措卡在喉間,正準備說出口一個“你”字,就聽到手機裏傳來許是時一她爸喊她的聲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後續的話。

    時一她爸催促了一聲,她趕忙轉頭朝牌桌看了眼,接話道,來了,又對著林越說:“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機擱在桌上,就起身端著幾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對著無人應答的遙遠而嘈雜的環境,任憑通話時間遞增,他隻顧整理著合適的措辭,想著近日有趣的話題。

    林越打這通電話其實並沒帶著某種明確的目的性,該怎麽開場又該說些什麽,甚至於在撥通之前他都沒想好,又擔心顯得過分刻意與拘束,又不願顧慮太多最後反倒不敢按下撥通鍵,他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人,這不像他,而他隻是很自然想著,他們很久沒聯係了,多久呢,其實好像也不長,放寒假到現在也就兩周多吧,他想和時一聊聊新鮮的事與生活的樂趣還有……間接的想念。

    時一竟有點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心揪揪的,她寧願自欺欺人,是因為衣服穿薄了,客廳漏風,手腳受涼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麵對林越,用尤翹楚的詞匯來表達就是其實內心是個慫逼。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畏首畏尾的在進退間徘徊不決。

    諸如當下的這句回話:“你還在嗎?”

    客廳太吵,室外的煙火聲太雜,她拿起手機捂緊聽聲口就往臥室裏鑽。

    “媽,我先回被窩裏了,外麵太冷了。”

    “讓你多穿點吧,你非不聽。”免不了被嘮叨一句。

    “還是被窩裏暖和。”時一笑嘻嘻回答。

    “再過半小時就跨年了,你爸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會兒零點一起放煙花,你可別睡著了。”媽媽在門外嚷著,時一已經把房門帶上,又提大音量問了句,“聽到沒?”

    時一隔著厚重的門板,悶悶沉沉的一句話:“你們放吧,我一會就睡了。”

    “恩,在,我在聽。”林越的語氣裏透著極力證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時一不知道要聊些什麽,林越又想跟他談些什麽,兩秒的無言後是林越尷尬的兩聲傻笑:“今晚煙花挺美的。”

    時一覺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著林越對著空氣難為情地撓著後頸的模樣,她抬頭看了看窗外漫天煙火炸開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卻很煞風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點吵。”帶著刻意的小小的不悅。

    時一光是想著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聽著林越勉強的附和,那帶著漸漸微弱而不自信的語調:“是有點……”以至於當下的她,太過沉浸於此,因無線電波而成為彼此有聲牽掛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話裏明顯的破綻——她在老家的小鎮裏,自是有接二連三的煙花觀賞,年年如此,大同小異,沒什麽可驚豔的,可林越身在市區,是明令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嗎?”

    “還沒,那是騙我媽的。”時一又往被窩深處陷了陷,整個人都被溫暖包裹著,語調也不自覺得變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明顯的沒話找話,說出一句:“快開學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過一周吧。”時一扳著手數著日子。

    “真希望快點開學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歎。

    “為什麽?”時一不由的好奇,沒忍住,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出,為句末暴露了他難得如孩童般真摯期待的感歎詞。

    “因為,”林越頓了頓,繼續說,“因為可以早點見到想見的人……比如你。”

    時一漸漸收攏了笑,窩在被窩裏的舒適身姿突然僵住,她該怎麽接話,她腦袋裏盤旋著那條她還未做回複的簡短語音。

    “林越,你真讓人心動。”她極力抑製內心的波瀾,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寵辱不驚的說出一句讚美。

    真的很難不讓人心動。時一又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帶著莫名的暗自神傷。自作主張地幫他補充著後續的話,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翹楚,比如江則……等等等等,都是別無二致的想念。而此刻,隻是因為林越與她通話,暫時省略了後麵的他們,單單說了個她,才會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動。

    “你什麽時候跟何佑禹學得這麽油腔滑調的?”時一帶著微微刻意的不悅反問道,她不想對這些沒由來的過於計較,她怕她太過認真,最後反道鬧了笑話不好收場。

    “我是說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辯。

    她竟開始覺得此時的他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我相信。”雖然略微牽強,但時一決定暫時先擱下這個話題不再展開,她趕緊轉移話題,生怕自己再與林越糾纏於此下去,會牽引出自己不合時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這三年多來的心思,“你……你作業都寫完了嗎?”硬生生的開啟另一個話題。

    “恩,昨天剛寫完的。”

    “哦。”時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也剛寫完。”

    林越很快意識到了場麵的一度尷尬。

    “家附近開了家手工自製冰淇淋店。”

    “冰淇淋?”時一聽著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澀,聽來頗有種“我們家”的意味。

    “恩,前幾天剛開業。”

    “這個季節開業?”不太合適吧,冬天的冰淇淋店,與夏季相比,正常來說生意大多慘淡。

    “恩,不過第一天挺多人光顧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點,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隻剩些寥寥無幾的客人。”

    林越細致的觀察與認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時一毫不掩飾的笑出聲:“大哥,你是去那蹲點了吧。”

    “沒有,就是沒事在附近轉悠轉悠。”

    “怎樣?好吃嗎?”

    “額,我還沒進去過。”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進去嚐嚐鮮嗎?”時一詫異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兩聲:“聽說挺好吃的,就是開得不合時宜了點,”然後問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再過三四天吧。”時一掐著日子數著天數,“怎麽了?”

    “沒。”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實想說,家附近的冰淇淋店開業了,我想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

    時一怔住了,半響說了個愉悅的“好”字。

    他們後來聊了很多瑣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對被大家尤為看好的兩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無互動的兩人畢業後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長和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快要結婚了……而當林越說到當年五班的孫小小時,時一不知道怎麽接茬了。

    孫小小中考成績不理想,畢業後進了所“尼姑庵”——幼兒教育職業學校。初中時,她一是以清純惹人愛的外貌而“聞名”,二則是以分分合合斬不斷的桃花運。提起孫小小這三個字,時一的第一反應是尤翹楚,因為尤翹楚是時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一個樣貌樣含蓄清新,一個張揚“風騷”。第二反應是——她喜歡林越。

    孫小小,一個一度出現在林越參與的球場上甘當後勤,遞毛巾送水跑腿,最後在男廁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應該是,前一天還興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學長的手出現在學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懷疑孫小小對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沒走心。

    “那你說她談了那麽多任,走心了幾任?”

    “鬼知道。”

    後麵這事就翻篇了。

    時一在尤翹楚麵前提起過她,就感情這事拿來比較,那會兒尤翹楚不高興地抗議:“什麽叫半斤八兩,簡直差遠了,孫小小那是來者不拒,我這是擇優錄取。況且啊,我還是很自愛的,談歸談,卻不亂來,當時全年段都傳她不知道跟多少個男生發生過關係,不過啊,我也沒談幾個吧,除去一些潛在關係的曖昧對象,正兒八經在一起的也就那麽三四個吧。她可比我厲害多了,隔兩周換一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談戀愛也就你們了解實況。”

    尤翹楚說的沒錯,她再怎麽玩也有底線與原則不僭越,時一玩笑性的帶著“哦?是這樣嗎?”的神色質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翹楚,毫不遮掩的“嫌棄”。

    “你這什麽眼神呢,說真的,如果說我是明裏犯賤,那她就是暗地發騷了。我那是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帶著虛偽的清純。”

    “我其實也很專情的好不好,就是運氣不太好,爛桃花紮堆,沒遇到合適的人。”

    尤翹楚在時一麵前辯解。

    時一第一次發現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麵。

    而這些她都知道,遠比他知道的早,畢業分手了的那對,她後來偶然在街邊的奶茶店碰見她與身邊的陌生男子舉止親昵,她好友列表裏那對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換了情頭,而空間裏也不斷刷屏著同屆生對老師的結婚祝福。

    但她沒戳穿,對於林越分享著過時的消息,依舊覺得新鮮而有趣,她耐心的聽著。

    “孫小小你知道嗎?”林越小心翼翼的試探。

    “五班的班花?”

    “恩。”

    “還是挺有名的。”

    “怎麽說?”

    “追求者挺多的。”

    “恩,這倒是。”

    “這答案你似乎不太滿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隨便聊聊。”

    “我還知道她跟你告白過。”時一本來沒打算提這事的,她怕顯得太過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應該說全年段沒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詫異的,我還以為你不太關心這些事的。”

    “略知一二。”對,她的確不太關心這些有的沒的,時時都可能更新的年段谘詢,但和林越所掛鉤上,她都忍不住側耳傾聽幾句。

    “你後來為什麽拒絕了?”既然都聊到這了,索性多滿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詫異時一在學習之餘也並非不是沒有關注過他。

    但其實不止如此,時一對林越的風吹草動在意得要死。

    “感覺……不太合適吧。”林越回想當時的場景。

    “那怎樣的算合適?”時一順勢提問,也滿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歡的就是最合適的。”

    “恩。”雖然毫無信息可循,但這答案令她也無從再追問下去。

    他們聊了很多沒營養的話題,時間一點點流失,房門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著堵牆,隱隱約約的傳來掛壁電視裏中央衛視的跨年晚會現場全民齊聲在台下倒計時的一致歡呼。

    “快到十二點了。”時一不由的在心裏跟著外頭的節奏一齊默默倒數。

    最後,當數到0時,他們竟不約而同的對彼此說出簡單而真摯的祝福:“新年快樂。”說完兩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點整,又是新的一天。

    時一禮貌性的道了聲晚安,林越回以同樣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在即將掛斷通話的前一秒:“等等。”

    “恩?”

    時一深吸一口氣,咬字清晰的平緩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對麵給出任何反應,就急匆匆的趕忙掛斷。

    時一身軀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在毫不消停的煙花聲中,帶著微熱體溫的手機被她緊捂在胸口,胸腔內“砰砰砰”的心髒律動打亂了她的一切思維。

    她利落地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拉開窗簾,趴在窗台上,撐著腦袋隔著玻璃窗看絢爛的煙花。

    “今晚的煙火真的很美。”她癡癡地想。

    把她拉回現實的是尤翹楚不合時宜的消息提示音外加振動。

    “親愛的,你啥時候回來?”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翹楚輸入消息時一臉有求於人的賤兮兮表情。

    “再等個三四天吧。”

    “到時作業借我。”直接說明意圖。

    “哪科?”

    “恩……全拿來吧。”尤翹楚毫不客氣。

    “天呐,你都沒做嗎?再過一周就開學了,三四天時間補得完嗎?”

    “不至於不至於,之前也有向其他人東抄抄西寫寫的,但還是沒寫完,這不現在準備重新查缺補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來啦。”

    “‘查缺補漏’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來呦,”末了還補充一句油膩的告白,“愛你。”

    “是啦是啦。”時一隻得由著尤翹楚。

    退出和尤翹楚的聊天框,她這才看到江則零時零分發給她的祝福:“時一,新年快樂。”

    “謝謝,新年快樂。”她客套的回複。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時一剛發送完成,江則立馬回複了她。

    “沒,但是已經準備睡了。”她不知道該聊些什麽,也不好交代剛和林越掛完電話不久,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她選擇以此為由結束尷尬的聊天,“你也早點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時一從江則的“有空聊”中隱隱覺察出些許失望。

    “晚安。”

    雖說是打字,但時一能明顯的感知到自己麵對不同的人,其對於她的特殊性,隻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體現的語氣與情感都不盡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說出口的那句話。

    她在心裏又友善的說了一句晚安,繼續抬頭欣賞煙火。

    18

    當六點半的鬧鍾響起,時一拖拖拉拉的起床,無精打采地做著一係列與往常無異的出門準備,睡眼惺忪的她就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怕是熬不過今早的課了。

    爸媽還沒回來,沒有人為她準備早餐,整理好一切,空腹出門。

    時一準備去學校附近的早餐店解決早飯問題。此前一直聽說有家由一對老夫妻經營的備受好評的老店,可她一直沒去過。

    她簡單點了一碗現磨豆漿、一顆茶葉蛋、一個油條和一個饅頭。她來的早,空位較多,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麵朝店門口。

    江則進來的時候,她正用手裏的勺子攪動著那碗剛煮好的熱豆漿為它散熱,江則一進門就驚奇的發現了她,自然地走過去,坐到她的對麵。

    她舀起一勺豆漿,放嘴邊吹了兩下,小心謹慎的喝著,深怕被燙到,正好對上了江則的視線。

    “你今天怎麽也來這吃早餐了?”江則有種久逢知己的喜出望外。

    “我爸媽有事回老家了一趟,今天中午才回來,沒人給我煮早飯。”時一左手握著那塊饅頭,右手一條條撕下塞入嘴裏咀嚼。

    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奶奶端來了江則剛點的一籠蒸餃和小煎包。

    時一其實一大早不太喜歡吃肉包類油膩膩的東西,膩的流油,還擔心一不小心沾得滿嘴都是。但是此刻她看到擺在江則麵前剛出爐的金燦燦的煎包,不自覺的吸引了去。

    “要吃嗎?”江則倒是顯得十分熱情,似是看穿了她,把那盤煎包往時一這推過來了點。

    “好吃嗎?”時一猶豫了一下該不該接受江則的好意,但光是看著就已垂簾欲滴,形式性的裝腔作勢一句。

    “這家煎包不錯,你試試吧。”再加上江則的勸誘。

    “謝謝。”時一動筷夾起一個細嚼慢咽,是真的好吃,好吃到無以言狀,說不出話來,眼前一亮得直稱讚,“很好吃,你早上經常點這個當早餐嗎?”

    “沒有,這家店的各式早點我輪換著吃才不膩。”

    江則大方地想繼續與她分享那一籠的蒸餃和煎包,她擺手拒絕了,指了指被她拋棄一旁的那半塊沒啃完的饅頭。時一吃完一個煎包的時候就已經很滿足了,美食點到為止即可,她自以為還沒和江則好到隨時隨地都毫不客氣的地步。

    “期中考複習的怎樣了。”江則端著豆漿大口喝。

    “暫時還沒,不過這周也要開始著手準備了。”時一把油條沾著豆漿吃,泡軟後夾起,這是從她爸那影響來的習慣。

    她又拿起那顆套在透明塑料袋裏的茶葉蛋,在桌上滾了一下,外殼變得更碎些,她把它放在桌上,隔著塑料袋,左手指尖小麵積的摁著蛋,右手再一點一點把碎殼剝下來,剛接觸蛋的指腹沒多久又燙得縮回,一來二去不過才剝了三分之一的殼。

    江則看不下去,主動幫忙,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個光溜溜的蛋展示在她麵前。

    時一說著謝謝,又不由自主的試探道:“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她對自我的設定遠比這個高,最起碼在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上不足以淪落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江則好笑道:“宋因冉次次纏著讓林越幫忙抱作業,我隻是順手幫你剝個茶葉蛋而已,怎麽就矯情了。”

    她怎麽就矯情了,她在感情上的扭捏作態和斤斤計較遠比這來得猛烈。

    時一不好回話,更無從反駁。

    她被一整顆蛋黃噎著,猛灌了兩口豆漿,對宋因冉的情況不予置評。

    “學校圖書館裏的自習室中午人多嗎?”時一還是選擇換個話題講,關注眼下的事比較實際。

    學校期中考時間安排在下下周三到周五,九門學科。時一打算把中午的時間利用起來,泡在自習室裏抓緊複習,高中學習是真的緊張,她已深有體會,半個學期過去,數學必修一已經徹底教完了,老唐還刻不容緩的往下教第二本。從上周開始他就洋洋灑灑的發了好幾套練習卷,意在學生自主,他如此吝嗇時間的一個人能暫停課程進度,挪出兩三節課為學生集中講解習題裏大家的通病算是最大的仁慈。老唐按著課程進度,一板一眼的照著教材授課,不時穿插些經典例題解析。他自是什麽苦口婆心的話都不用說,一下課就被同學裏裏外外團團圍住,一個個拿著練習卷請教他,周圍的人不管自己起初是否要問同一道題,也都認認真真的拿筆記。

    大家的求知欲如餓狼撲食,這就是老唐如此心安理得的馬不停蹄的往下教授新的知識點的主要原因。

    “換作平時的話找個位子坐不難,但是最近期中考,大家都一致的選擇呆在自習室裏複習,我也不敢保證能有空位,如果吃完午飯早點去占位的話,還是能捷足先登的。”江則一本正經地替時一分析道。

    時一不吱聲,思考對策,江則說的對,跟她有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除了爭分奪秒,別無選擇。

    突然一聲怪裏怪氣的男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呦,這麽巧啊,正副班長在這一塊兒吃早飯呢。”

    江則回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同班一個好事的男生。

    江則先是問了時一一句:“吃完了嗎?”

    “恩,走吧。”時一抽了兩張紙巾擦擦嘴,背起書包和江則一起走出去。

    “說吧,什麽時候的事。”那名男生用手肘捅了捅江則胸口,笑得奸詐,眉眼輕佻的暗笑道。

    “你小子腦袋裏裝什麽呢!”江則拍了下他的後背,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時一,嘴角抑製不住勾著笑。

    那個男生疑神疑鬼的在時一和江則之間來回比劃:“少忽悠人了。”後微微湊上前去用鼻子有樣學樣的嗅了兩下,“我聞到了一股奸情。”

    時一不發一語的站在旁邊,胸懷坦蕩。

    江則張張嘴還未吐出一個字,又被那個男生堵了回去:“別急著狡辯。”一把勾住了江則的脖子,嘴巴湊近江則的耳朵,耳語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但其實並沒刻意掩蓋音量,時一就站在那聽著他一個人自編自導一整出戲,像是馬上要完成什麽大事,拍著胸脯向江則保證。

    情緒豐沛,情感飽滿,那人曖昧的眼神周旋在他們之間,時一從中讀取到的信息是,你不用說,我都懂。自以為特仗義的保守著何種驚天大秘密。

    她全當是與她無關的玩笑話。

    她其實很想說一句,你真的想多了。

    但又怕越是極力為自己辯解,那人越是緊揪著不放,沒完沒了的從字眼中曲解她的本意。

    在索然無味的學習中探求點同學間的八卦消遣,她不是不懂得這種人的存在趣味。

    不出所料,早上的四節課,時一都是渾渾噩噩的熬過,眼皮困的直打架,意念根本戰勝不了睡意,困到她時時擔心自己上課中途隨時都可能沒有把控住度就一股腦的趴到桌子上昏睡過去。

    她之前看過其他同學在課堂上昏昏欲睡的模樣,千奇百怪,敵不過睡意,又強撐著自己看黑板,眼皮一睜一合的翻著白眼,頭一點一點的窘態,然後驚醒,老師沒發現,又自我放任,她就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垂下去的頭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終於繳械投降,貼向了桌麵。

    尤翹楚就是個例子,她在初中英語課上就沒少睡過,得益於她當時的位子正好靠著麵牆,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時常在課堂上擺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然後幾乎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倚靠著那麵牆,稍有點精神就在那轉筆,一晃神就半睜半眯著眼,右手無力的握著筆杆。時一永遠也忘不掉初三那會的英語課堂對於尤翹楚來說格外難熬,她實屬慣犯,miss  huang經常會上課中途停下很認真的盯著她,用憤怒無比的音調喊著她的英文名,她以被驚醒的狀態躊躇了一會後才慢悠悠的站起來。據她的經驗之談,為了表現自己沒有偷偷睡覺,不能被驚嚇的太明顯立馬站起,緩慢的起來是為了體現自己有在思考miss  huang的問題,這樣才顯得正常一點,可事實是她所有的自以為是的掩飾都是無用功。當然時一和廖韻之一直無法理解她的思考境界,一直都是,直到現在。而很長一段時間大家耳邊揮之不去的是miss  huang叫著尤翹楚英文名那極具震撼力的嗓音。

    不過她所有的欲蓋彌彰在旁人眼中都是漏洞百出。

    為了防止此類太過張揚的情況發生而引起老師注意,時一單手撐著沉重的頭,一來生怕脖子一歪,手都托不住,二是頭枕著手微低,假意看書狀,製造認真聽課的假象。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淪落到和尤翹楚一樣的處境。

    她知道在氣氛緊張的課堂上所有的遮掩都太假,但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她記筆記的手寫寫停停,課堂筆記也斷斷續續,落在紙麵上的筆尖,很久才提起,在紙麵上留下了不少深深淺淺暈開的黑點,甚至一個不注意筆尖就不客氣的在卷麵上劃了條痕跡。

    陳椏楠中途用手肘碰了碰她支著的手臂兩三次,示意她清醒點,注意些老師飄忽不定的視線,時一感激陳椏楠為她打掩護,讓她有驚無險的平安度過一節又一節的課。

    老師一說下課,她的意誌力徹底土崩瓦解,不管不顧的倒頭就貼向桌麵。

    陳椏楠不忍好奇問她:“你昨晚幹嘛去了,難得見你困成這樣,複習太晚?”

    時一前額枕著手臂,趴在桌麵,悶聲悶氣的回了句:“周末時間太緊,出去玩了趟,晚上回家才趕的作業,又正好失眠。”

    期中複習的那段時間裏,時一中午基本上算是都和江則一塊呆在學校自習室。

    大致流程是中午放學鈴響,江則到她座位旁等她,一塊去學校附近某家店草草吃完午飯,再一道去自習室複習。

    時一其實並沒約江則讓他陪著自己,可期中考充當彼此暫時的學習伴侶也不失為一種良策,江則主動走上前,她也沒拒絕,換作平時時一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以便全神貫注的投入,複習這類事,三五成群的結伴難免會演變成另一種消遣,她又考慮到萬一自己有些難題還可以請教江則,況且江則也自有複習計劃,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他自有分寸,他懂得克製與專注,學習上的事,她自是放心他的。

    一男一女頻繁成雙行動,再稀疏平常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眼中變了味,但平心而論,他們並沒支開人群,如此又反倒引來無關人士接二連三的別有深意。

    但凡他們兩人一湊一塊被熟人撞見,那些人就會暗戳戳旁邊人,或扯著對方的衣袖口,一齊用曖昧不清的笑意以示招呼。

    時一自知那段時間裏她和江則走得近些,空餘的時間裏他們都呆在一塊探討學習,她自問問心無愧,可也抵擋不住他人的流言蜚語。她本想對這些有的沒的置之不理,可和他們同樣在自習室裏複習的本班同學也不少,各種別樣的想法一時之間在好事者那傳開了,她擾得她做不到心無旁騖地學習,她一邊告訴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一邊耳朵又不聽使喚的湊上去瓜分一羹他們的談話內容,學習效率也算不上多高。

    江則置若罔聞,她也無心搭理別人,任憑天花亂墜的措辭。

    最後越演越烈,成為了班內不為人道卻心知肚明的某種暗語。

    隻要提到時一和江則兩者中的某一方,大家就會不約而同的自動牽扯到另一方。

    生物課上老師提問時一,趕巧前一秒她神遊被逮了個正著,沒注意聽講而致使答案零碎,尷尬得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江則適時主動舉手救場,引來全班一陣嘩然和唏噓,老師不解其意,扳著臉敲桌讓他們安靜點這才好聽清同學的發言,他們才暫時閉了嘴,但時一的眼角餘光中滿是他們不合時宜的偷笑,甚至於還留有綿延不絕的拖著尾音的一聲“哦~”。

    後來更誇張,不論是數學老師找一男一女上台板書解題思路,還是語文老師偶爾要求的現場課文朗讀,此類種種本應均等的“表現機會”硬生生的把她和江則捆綁成似是超市陳列在貨架上的某種套裝組合亦或是促銷日的優惠贈送小樣般強扯為一塊兜售。

    這種歡脫熱鬧的課堂氛圍,他們屢試不爽,隻要老師一準備點名,他們就異口同聲的“舉薦”時一和江則,老師不明所以的順應群眾呼聲,他們隻得服從指令,此舉既間接性保全了他們被抽中的可能性而暫且幸免於難,又滿足了他們拉幫結派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十六七歲的青春,滿是不究其因的附和,時一告訴自己,她不能表現的比他們還在意,這是她所能自我捍衛的最堅定立場。

    考前的那周三晚林越發消息來問她:“你最近中午沒回家?”。

    “恩,在學校自習室複習。”她隱約的不安。

    她可以說算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怎麽和林越說過話,如果時間界定在初中,那是再習以為常不過的狀況,不值得她深究,但自他們機緣巧合又成為同班同學再加之又因某種特殊原因同住一小區,或多或少的交流時斷時續,但好在還有隔三差五的三言兩語成為時一沒由來的安慰——他們其實關係還是不錯的。可自從她一頭紮進到期中複習後,時一偶爾從題海中掙脫扳著手指細數他們有多少天沒說過話了,確切點應該就是從淩晨的kfc後算起至此刻。

    她會在上學途中想林越到底出門沒,然後放慢腳步等他跟上來;她會在麵對無果的解題思路時想如果換作是林越應該很快就能計算出結果,然後等著他發來手機消息問她今晚作業;她會在入睡前一次次刷新動態和列表欄想他這個點到底睡沒,然後手機提示音調大放置枕邊入睡……

    這些似是每日的必修課,都容她反複斟酌。

    後來,這些日子裏,他們沒怎麽交流接觸過的日子裏,她又為自己增添了一項,她想,林越是怎麽想她和江則的,在班級沸沸揚揚的起哄聲裏。

    林越發了個“哦”,然後很久沒回話,久到她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話題,她靜靜地等著對話框裏重新跳出一條他的消息,像班上其他同學那般八卦的來問上一句你和江則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甚至為此設想過,如果林越真來問自己,她要怎樣字斟句酌的整理合適的措辭,不著痕跡的使其信服她和江則沒什麽,如何拿捏出一副置身事外般輕描淡寫的語氣。

    可林越什麽都沒問,隻是一句普通的鼓勵:“好好複習吧。”

    “恩。”

    她是真沒什麽特別到容自己較真的。時一想。

    林越後麵是真的沒再回話。

    時一當時在書桌前複習物理,看著習題冊裏的接二連三的題目無從下手,來回翻看答案解析也毫無頭緒,她撓著垂散的頭發稍顯不耐。這麽久以來,她終於嚐到了即使密密麻麻的答案攤在你的麵前,無從駕馭的虛弱感襲來,又不得不麵對,一題題耐著性子硬逼著自己專注其中。

    初中時,班上有三兩個不學好的男生,整日吊兒郎當混日子,門門學科不及格,即便中考倒計時的步步緊逼,他們滿臉是聽天由命任人宰割的不在意。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積極履行本職工作,他們自然成了她收交作業的重點監督對象,老師又秉著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的信念,帶動他們的學習熱情可想而知落在了她的頭上,但這其實對於她來說是個難題。

    縱使她有心助他們一臂之力,可對方自甘墮落,她也無計可施。

    她印象中最深是一個叫唐林的男生,他雖時常和另外兩個不學無術的同學廝混在一塊,可相比較之下,他算是一個蠻有上進心的男生,就是空有一腔好好學習的熱枕,成績卻仍舊毫無起色的那種上進。

    唐林是那些次次考試,次次掛科的同學裏唯一緊張過分數的,在倒計時從三位數掉到兩位數的時候。

    有次老師把數學測試卷發下來講評,課後時一本要向他收交前一晚的英語作業,他扭曲著一張臉把卷子攤在時一麵前問她:“你聽懂了嗎?”

    “哪題?”時一看著他填滿整張卷子空白處的紅筆字。

    “就是課上講的那些。”

    “馬馬虎虎吧。”時一這麽說隻是為自己留有一定餘地,她也不敢保證課上聽懂的習題,課後自己掩上答案筆記重新演算一遍還能像聽講時一樣順暢。

    “這題老師是怎樣簡便運算的?”唐林指著其中一題。

    時一暫時擱下手上收到一半的作業本,打開他的數學書,翻到與本題所考察的知識點有關的那一頁,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相互結合著講著解題思路。

    “聽懂了嗎?”末了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唐林靜靜的注視著那道題,把課上的板書筆記和時一草稿上的解題步驟對照著來回看,是真的在認真思考。時一看穿了他許是沒聽懂,委婉的說,“我可能講太快了,我自己也不確定算不算簡便,可能我理解起來還是和老師講的方法有點出路的。”

    這時旁邊路過一個平時成績中等偏上的男生,探頭往唐林卷子看了一眼,自我感覺甚是良好的說:“這題不是很簡單嗎?套用下那個公式,再轉換下,結果不就出來了。”

    唐林隻是尷尬的笑笑,讓時一先去忙,如果改天有不懂的題目再去問她。

    後來的那段時間,大家各自忙碌學習,無暇顧及其他,就算被別人請教也是如這般草草總結性的說下大致思路,根本無法耐著性子一步一步隨著對方的理解程度解析那繁瑣的過程,在信手拈來的題型前胸有成竹,轉眼又狼狽的緊摳那一兩分看似不起眼卻攸關命運的小細節。

    那時的她還不懂,她跟正巧路過,隨意瞟了一眼別人那滿滿當當紅筆痕跡卷麵的男生的區別就在於,她沒把心中那句不負責任的話——“這題不是挺簡單的嗎?”脫口而出。

    現在是晚上近十一點,她次次卡在各類習題上,毫無進展,做不完一套完整的練習卷,這和初中時駕輕就熟的在各科題海裏暢遊的她不一樣。

    這次換作是她對自己說,這題不是挺簡單的嗎?可怎麽就不會呢?

    是啊,怎麽就不會呢?她苦惱著。

    時一終於切身體會到唐林的處境,感同身受。

    那次之後,唐林再也沒問過她任一題的解題思路,而是獨自麵對著各式各樣層出不窮的習題鑽著牛角尖。她有時上課不經意間偏頭就能看到教室一角專心致誌記板書的唐林,偶爾老師交代的例行檢查的錯題修正情況,無一例外的都能看到唐林清一色的紅字。可唐林的上進心並沒為他帶來良好的收益,中考前的市質檢並無多少起色,漏洞太多,磕磕絆絆需要填補的坑比比皆是,中考成績也並沒出現什麽所謂的奇跡。

    那刺目的大片紅留給她的是揮之不去的陌路人。

    13

    時一後來跟她爸媽說,自第二周起每周六都將會去“新狀元”補習她較薄弱的科目——數學和物理,她爸媽同意了。

    臨出門前江則還發來短信。

    “出門了嗎?”

    “差不多了。”時一已經走到玄關處換鞋,現在是下午兩點五分,她又不放心的發了一條短信,“是兩點半的課吧。”

    “恩,我等你。”

    時一沒再回複。

    她從家附近的車站過去,十分鍾的車程,算上等車時間,到站時差點兩點二十。

    她沒想到江則說的等她是指車站。她一下公交就聽到江則喊她的名字,她原以為他是指在補習班等她來。

    她後來沒有再跟林越提起這事,林越也沒來問她。

    她懷疑那天林越的“在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她和江則一同走進容納二十個人的小班教室時,基本已經坐定,她隨著江則選了個靠前的位子,林越進來的時候也就順其自然的坐到江則旁邊。

    林越一點都不驚奇,就如意料之內般。

    “你們之前也坐這嗎?”時一環顧了一下教室。

    “恩,不過其實都是隨意的,在一個位子坐久了,長此以往也就成了各自固定的座位,不會有太大變動。”江則拿出補習班教材。

    “你沒教材吧。”林越突然開口,看向時一幹淨的桌麵。

    “沒,一會發嗎?”時一順勢問江則,明明是林越問的話,她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把疑惑拋給江則解答。

    “應該會。”江則答。

    老師正巧走了進來,這個班除時一外,其他人都是很早之前就在這補的習,所以老師一眼就認出了新來的時一,走過來抱歉的說:“打印機壞了,教材下次補給你,你先和旁邊的同學一起看一下吧。”

    “恩。”時一點頭。

    “我的先給你用吧。”林越主動遞了過來,是厚厚的一整冊打印紙,與市麵售賣的教材無異,獨特之處在於裏麵所歸納的知識點和習題都出自一三附教師之手。

    “你不做筆記嗎?”時一猶豫著接過。

    “你幫我寫吧,就直接寫在書上好了,我另外再拿筆記本記,也就這麽一次課而已。”

    “還是算了吧,我和江則先湊合著看,不麻煩你了。”時一還是覺得不妥,還了回去,每個人的學習程度不同,筆記方式也不盡相同,她無法心安理得的在林越的教材上勾勾畫畫,說完後又覺得過於自作主張,征求江則意見,“可以吧?”

    “當然。”江則笑笑,已經把書攤開到正確的頁數,一半的頁麵移向時一。

    “那你怎麽就舍得麻煩江則?”林越麵無表情的也把教材翻到同樣的頁麵,話不知不覺間透著一股勁兒。

    時一看了看江則,垂下了眼,盯著麵前共享的教材答不上來。

    她真自私,自私到與其拒絕林越也不願麻煩他,但她沒敢說實話。

    “沒事啦,我和時一一起看比較方便點。”江則緩解氣氛的尷尬,雖說一起看,可又把教材往時一這推了推,基本三分之二的頁麵偏向她這。

    這樣她反倒更不好意思,假裝調整教材卻不動聲色的又往江則那微挪了點。

    林越看在眼裏是兩位相互間客氣的推讓。

    “好吧,隨你們。”林越不想繼續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你們”這個詞由林越對著時一和江則說,時一硌得慌。

    其實這樣對江則挺不公平的,課上江則顧著時一,就算記筆記也隻是在教材上簡單標注下,若要詳細的記下定要一會時間,江則寫字的手臂也就會擋住頁麵。

    時一麵露難色,小聲和他說:“你可以把教材先挪過去記,寫完再一起看。”

    “沒事,我回去再整理一遍也是一樣的。”江則不聽勸。

    “好吧。”時一也沒辦法。

    她一邊順著江則的教材跟進老師上課進度,一邊認真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重點。

    一個半小時的數學課結束時,離下一堂物理課中間有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時一起身去上廁所時經過林越身後,她留心看了一眼,他在做李女士昨天布置的周末作業——一份練習卷,林越極認真的根據題目要求在文中各段間尋找答案依據,時一的目光隨著林越拿在手中的黑色水筆筆尖在各行間來回穿梭以判斷他的閱讀速度。

    她從廁所回來時林越已經開始下筆。

    “這個作業不急的,下周三才講評。”時一好心提醒。

    時一驚訝於林越竟會把語文作業攜帶在身,這份優待此前隻屬於數理化,據時一對他的了解程度,林越可是會把語文作業壓到最後才動筆的人,畢竟他一直遵循著數理化最先,其他各科次之,語文最後的順序寫作業,所以類似那晚語文作業趕得匆忙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我怕到時候又光顧著做理科題,還是先解決掉比較安心,不麻煩你了。”林越沒有停筆。

    林越是在氣不過剛才她拒絕他時說的那句話,所以現在原話奉還給她。

    時一重新品味了一遍這幾個字,懊悔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夠婉轉,沒能傳達給林越她確切的意思。

    現在聽來,果然不好受。

    “上次謝謝你了。”林越頓筆。

    “哦,沒事。”時一客氣的擺擺手。

    林越是在感謝她的臨場發揮,不然因他自身原因而殃及到她,他過意不去。

    時一想到陳椏楠也在這個班,轉頭朝後看了看,她的位置靠後倒數的幾排,低頭做題。

    時一每每注意到她時,她總是這副狀態,生人勿近免打擾。

    她轉回頭,隔著中間的幾排人,也就不準備突兀的去驚擾她。

    回去的時候,時一和林越上了同一路公交車,江則還在站點等著,時一握著車窗旁的把杆,江則在窗外對她說小心點,時一回以微微一笑,後又對林越揮手再見。

    時一的身子隨著公交車搖搖晃晃的前進,窗外熟悉的街景不斷變換,她想起那次升旗時她看著升旗台上明晃晃的江則,林越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問她,你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她沒有回答。

    江則的視線不斷尾隨著時一所在的公交車,直至公交遠去,沒了影,時一望著他,彼此都不再是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江則於她,與那個暑假她在公交行進的漸行漸遠中模糊了視線的“新狀元”無異,閃著光,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他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呢?她也想知道。

    她看了看站在附近的林越,莫名有股盡在咫尺的踏實感。

    兩人一路上靜默無言,到站下車後,林越才開口:“明天下午有空嗎?”

    “恩。”時一與他四目相對,不問原因。她原以為他們會一直保持著這份不言不語到家,然後連句再見的招呼都不打,轉進各自的樓房裏。

    “那兩點小區門口見?”林越已沒了從補習班延續至公交車上的悶悶不樂,眼裏是除卻烏雲的晴朗。

    時一一口應答:“好。”

    很多時候,她對林越是不求原因的,且她一直對他有空。

    昨晚放學到家後,時一一直沒打開過書包,作業更是隻字未寫,她本也就打算補完習,晚飯後再合理安排好時間,好好的寫那些多到光是想想就手軟的練習題。但區別在於,因為她答應了林越明天下午一起出門,那周日的下午算是已經沒了,也就表示她所能支配用於寫作業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她一吃完晚飯,就心無旁騖的坐在書桌前,不留喘息的馬不停蹄寫作業。

    時一從樓底出來的時候,林越已經站在小區門口等她,她遠遠的看見,小跑過去。

    臨出門前她還在敞開的衣櫃前挑挑揀揀,最後一咬牙選擇了一條及膝的淺藍色連衣裙。自初中起在校一直都是穿統一著裝,節假日裏她也沒單獨跟男生出過門,更別說如此“心機”的穿著裙子出現在林越麵前。但穿裙子到底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剛才的小跑,她還要顧著掩著裙擺。

    “我很喜歡藍色。”時一剛在林越麵前站定,林越就直白的上下打量她今天的裝扮,看似在分享自己的喜好實則是毫不吝嗇的讚揚。

    “我就當你誇我了。”時一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大膽的給林越的話強印上單方麵的理解,以掩蓋緊張。

    “走吧。”林越不客氣的笑出聲。

    時一很放心的跟著林越上了公交,不問目的地,林越朝公交後車廂的座位走去,時一自然的跟著他,躊躇了一秒,坐在他身旁。

    林越的位置靠窗,伸手在時一麵前試風向,然後微微起身,調整他頭頂上冷氣口的轉輪,把它偏向了自己,吹到時一那的冷風一下子弱了許多,他才坐下。

    時一為他的體貼入微說了聲謝謝,又換位思考道:“風往你那吹,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一會就到站了。”

    林越總是這樣,微小處見柔情,令人心醉。

    “你就不問問我去哪嗎?不好奇下,就這麽答應跟我走?”林越看著今天別樣的時一,眼裏是化開的蜜意。

    “到了就知道。”時一淡然處之,她就是如此,如此不爭氣,林越稍給點好處,走向她,她就如搖尾乞憐的小狗眼巴巴的跟著人家走。

    跟他走。

    女人應有所保留,保留份神秘感,再加之欲擒故縱的伎倆,她也不過如此,卻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對話本應時一按耐不住好奇問林越,然後林越賣著關子忽悠她,結果時一反客為主。

    因為不知道目的地,所以到站的時候是林越提醒她下的車。

    “你要買手機?”時一看著眼前的建築物——手機城。

    “不是,把手機拿來刷機而已。”林越雙手插兜走在前頭。

    他們搭乘扶梯上了二樓,進了一家就近的手機店,出來招呼的是一男一女的營業員,林越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們,時一乖乖的站在旁邊。

    “手機是不是設置過多次密碼?”女營業員擺弄著手機,查看狀況,說著話時眼神不時往時一這瞟。

    時一不解,狀況外的看著林越。

    “應該沒有吧。”林越答的不是很肯定,也回看了一眼時一。

    她不是很懂這跟刷機有關係嗎?

    兩位營業員把手機拿走後,時一和林越百無聊賴,時一趴在玻璃櫃前看著一台台陳列在內的新款手機借此打發時間,林越倚靠在旁,享受的看著時一猶如站在琳琅滿目的櫥窗前,癡癡的望著裏頭裹著錫箔紙並折射出斑斕色彩的糖果的小女孩,眼裏是不動聲色的寵溺。

    看完了,時一發現店門口架著的大屏液晶電視正播放著周星馳主演的《大話西遊》吸引了不少駐足觀望的路人,她朝門口指了指,隻會了林越一聲,也隨著那些人一同站在不屏幕前投入其中。

    她很早之前就看過,再看還是忍不住動容了。

    時一走過去的時候影片已經播放到一半,她不顧左右,認真的看著裏頭的劇情,快結束時,人也一個個散去,時一看到了最後,隻剩她一個人站在店門口,也絲毫不覺得尷尬。

    男營業員拿來了兩把座椅放在林越旁邊:“叫你女朋友過來坐會吧。”

    林越沒有否認,說了聲謝謝,覺得時一看得差不多了,徑自走向她:“過去坐會吧。”

    “好了嗎?”

    “還沒,應該還有一會。”

    “哦。”時一覺得幹坐著也是等,總需找些事打發時間,商場內憋悶,呆久了反而不自在,“我去外麵透口氣,順便在附近轉轉,一會就回來。”

    時一沒叫上林越。

    林越同意後,時一搭乘電梯下樓,他一個人回去坐在其中一把剛拿來的座椅上,一隻手撐在空著的另一把。

    時一也不知道去哪逛,就隨意走走停停的亂逛,失望的是放眼看過去,附近是隨處可見的賣電子設備的攤販,不是手機貼膜、手機殼就是隨身聽,這類小物件,並不足以勾起她的興趣。

    沒走多久,她又折了回去,快到手機城商場門口的時候,竟被幾滴從天而降的小水珠砸在臉上,今天出門時她還暗自慶幸天氣不錯,無晴無雨,也用不著撐傘,所以她想當然的沒有備傘,現在想來,不過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她伸出手,水滴已有漸漸落下匯成雨的趨勢,時一趕忙往前跑,好在沒怎麽淋到,她剛安心的踏上瓷磚板,身後,門外是嘩啦啦落雨的聲響,暫且躲過的僥幸,可問題的關鍵是一會他們還要出去,而他們兩人都沒帶傘!

    時一走進店裏的時候,剛好營業員把刷完機的手機交還給林越,林越給了錢後,就見到急匆匆進來的時一。

    “外麵下雨了。”時一說話的語調都滿是焦慮。

    “你沒淋到吧。”他看了看時一,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濕的。

    “好險,差一點就要淋雨了,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聽見外麵的雨聲。”

    “先走到門口吧,一會去買把傘。”林越和時一邊走邊說,“你有看見外麵賣傘的嗎?”

    “額,我也沒太注意。”時一感到抱歉,自己剛才出去都在逛些什麽啊,需要的時候卻沒留心。

    “看看吧。”

    到門口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擠著一堆沒帶傘而不知所措的路人,堵在那,勉強留著一條小道供有傘的人過去。

    林越透過玻璃門看了看外麵的小攤小販:“那有賣傘的,你先等我會。”

    他還沒等時一開口阻攔,就奔進了雨簾裏。

    林越撐傘向她走來時,時一盯著傘麵的顏色嗤笑出聲:“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藍色。”

    “剛才隨手拿了一把,就挑了喜歡的顏色,結果是一把不算大的遮陽傘,看來比較適合你。”林越撐傘走到她麵前,伸向她,時一配合的鑽進傘下,踩著濕漉漉的地板,踏下去濺起的小水花,傘沿上順滑而落的水簾,圈中了雨中傘下彼此依靠的他們。

    時一置身其中,終於理解廖韻之歡呼雀躍著和她描述與葉承彥那一小段相互依存著同一把傘的心情,不亞於此。

    小小的滿足感先是自給自足,後又自娛自樂。

    “你靠近來點吧,傘太小了。”

    林越身上還有著未幹的水痕,幾滴晶瑩的水滴沾在他的發間,時一注意到他不斷調試傘把傾斜角度的手和不斷被雨水侵犯的右手臂。

    時一向裏靠了靠,挨得更近。

    “這附近有充值遊戲幣的地方嗎?”走了一段路後,林越看了看周圍,開口問。

    “剛才好像有路過一家。”時一搜尋著記憶。

    林越把傘遞給時一,走出傘下進入店內充值。

    時一安分地站在店外等著林越,她想著剛才出來的那趟可算沒白逛。

    店門口架著一台烤香腸的機子麵對著街道,老板不明狀況的對著撐傘等在外的時一說:“買熱狗嗎?”

    “她跟我是一起的。”林越抬頭對老板說明。

    老板看了她一眼意義不明的會心一笑。

    他們一塊撐傘走向車站的時候,林越說起手機店的營業員錯把她當成他女朋友,所以在問是否多次修改過手機密碼時不時與她進行空中眼神交流,錯以為是她掌控他的手機。

    “你手機密碼經常修改嗎?你自己不知道?”

    “那手機是我爸的,他換了新機,這部也才沒買多久,就給我了。”

    他說熱狗店的老板,在他解釋完後,咧著嘴笑。

    這些時一都沒注意到的細枝末節,林越看懂了其中的意味深長,她後知後覺的知曉了一言一句中的端倪都不過是旁人眼中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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