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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時一握著帶有體溫的手機,點開林越當下發來的最新語音消息,在漫天煙火的哄亂聲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懶洋洋地曲著腿攤在沙發上,對麵的大屏電視自顧自地播放歡慶喜氣的跨年晚會,客廳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嫻熟的“唰唰唰”洗牌聲伴著交雜在一塊聽不真切誰和誰說什麽的閑談。

    時一錯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響都沒緩過神來,隻是幹巴巴的盯著那個因為點開而早已消失了未聽語音消息的提示紅點的語音框。

    “我想你了。”這四個字簡短,時長七秒,是前三秒的猶豫沉默,中間三秒的溫聲輕語和最後一秒的靜默無聲。

    時一再次點開,握著手機的右手趕忙將出聲口緊貼著右耳,左手緊捂著左耳以隔絕外界雜音,這次她聽得更清楚了,四個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確定她沒聽錯。

    媽媽和阿姨們從男人們的牌桌旁撤離,手裏握著一捧磕完的瓜子殼,張手,撒進了茶幾邊的垃圾桶內,又各自重新從袋子裏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時一,往邊上坐點,給阿姨留點位置。”媽媽指著沙發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時一懂事地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離大人們遠了些。

    她們相談甚歡,接連不斷的是一個又一個用牙齒咬開瓜子殼的哢嚓聲。

    她思緒萬千雜糅成一團,不知道如何回話,又正好她爸喊她燒壺水,重新沏茶端給牌桌上的大人們。

    她擺弄著茶具,往一個個空杯裏添茶水,身旁突來的手機鈴聲,震得沙發墊嗡嗡作響,嚇了她一跳,險些被手裏剛燒好的熱水燙到。

    她暫且擱下手裏的東西,遲疑了兩秒,接起。

    “時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穩的氣息從手機裏傳來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打電話還是頭一回,就算平時學習的交流、問作業,也隻是輸入對話框。其實林越不用自報家門,她也能從音色中辨別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幾年的男孩,有著不同於他人的會令她下意識緊張到不自覺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輕輕應一聲表示在聽,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來電提示出現在時一手機顯示屏裏的並不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而是她存入手機很久卻不敢撥出的準確無誤的聯係人名。

    她早已把他歸檔保存,他不知,她便佯裝得對細微處粗心而大意。

    然後是無言的通話。

    林越想問時一,你就不好奇我怎麽知道你手機號?前十幾分鍾發給你的語音消息你聽了嗎?

    他想當然的認為時一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許更在意他這通電話的目的與接下來所要說的內容。

    所以他選擇過濾掉他單方麵的好奇。

    他的尷尬與無措卡在喉間,正準備說出口一個“你”字,就聽到手機裏傳來許是時一她爸喊她的聲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後續的話。

    時一她爸催促了一聲,她趕忙轉頭朝牌桌看了眼,接話道,來了,又對著林越說:“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機擱在桌上,就起身端著幾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對著無人應答的遙遠而嘈雜的環境,任憑通話時間遞增,他隻顧整理著合適的措辭,想著近日有趣的話題。

    林越打這通電話其實並沒帶著某種明確的目的性,該怎麽開場又該說些什麽,甚至於在撥通之前他都沒想好,又擔心顯得過分刻意與拘束,又不願顧慮太多最後反倒不敢按下撥通鍵,他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人,這不像他,而他隻是很自然想著,他們很久沒聯係了,多久呢,其實好像也不長,放寒假到現在也就兩周多吧,他想和時一聊聊新鮮的事與生活的樂趣還有……間接的想念。

    時一竟有點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心揪揪的,她寧願自欺欺人,是因為衣服穿薄了,客廳漏風,手腳受涼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麵對林越,用尤翹楚的詞匯來表達就是其實內心是個慫逼。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畏首畏尾的在進退間徘徊不決。

    諸如當下的這句回話:“你還在嗎?”

    客廳太吵,室外的煙火聲太雜,她拿起手機捂緊聽聲口就往臥室裏鑽。

    “媽,我先回被窩裏了,外麵太冷了。”

    “讓你多穿點吧,你非不聽。”免不了被嘮叨一句。

    “還是被窩裏暖和。”時一笑嘻嘻回答。

    “再過半小時就跨年了,你爸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會兒零點一起放煙花,你可別睡著了。”媽媽在門外嚷著,時一已經把房門帶上,又提大音量問了句,“聽到沒?”

    時一隔著厚重的門板,悶悶沉沉的一句話:“你們放吧,我一會就睡了。”

    “恩,在,我在聽。”林越的語氣裏透著極力證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時一不知道要聊些什麽,林越又想跟他談些什麽,兩秒的無言後是林越尷尬的兩聲傻笑:“今晚煙花挺美的。”

    時一覺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著林越對著空氣難為情地撓著後頸的模樣,她抬頭看了看窗外漫天煙火炸開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卻很煞風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點吵。”帶著刻意的小小的不悅。

    時一光是想著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聽著林越勉強的附和,那帶著漸漸微弱而不自信的語調:“是有點……”以至於當下的她,太過沉浸於此,因無線電波而成為彼此有聲牽掛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話裏明顯的破綻——她在老家的小鎮裏,自是有接二連三的煙花觀賞,年年如此,大同小異,沒什麽可驚豔的,可林越身在市區,是明令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嗎?”

    “還沒,那是騙我媽的。”時一又往被窩深處陷了陷,整個人都被溫暖包裹著,語調也不自覺得變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明顯的沒話找話,說出一句:“快開學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過一周吧。”時一扳著手數著日子。

    “真希望快點開學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歎。

    “為什麽?”時一不由的好奇,沒忍住,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出,為句末暴露了他難得如孩童般真摯期待的感歎詞。

    “因為,”林越頓了頓,繼續說,“因為可以早點見到想見的人……比如你。”

    時一漸漸收攏了笑,窩在被窩裏的舒適身姿突然僵住,她該怎麽接話,她腦袋裏盤旋著那條她還未做回複的簡短語音。

    “林越,你真讓人心動。”她極力抑製內心的波瀾,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寵辱不驚的說出一句讚美。

    真的很難不讓人心動。時一又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帶著莫名的暗自神傷。自作主張地幫他補充著後續的話,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翹楚,比如江則……等等等等,都是別無二致的想念。而此刻,隻是因為林越與她通話,暫時省略了後麵的他們,單單說了個她,才會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動。

    “你什麽時候跟何佑禹學得這麽油腔滑調的?”時一帶著微微刻意的不悅反問道,她不想對這些沒由來的過於計較,她怕她太過認真,最後反道鬧了笑話不好收場。

    “我是說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辯。

    她竟開始覺得此時的他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我相信。”雖然略微牽強,但時一決定暫時先擱下這個話題不再展開,她趕緊轉移話題,生怕自己再與林越糾纏於此下去,會牽引出自己不合時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這三年多來的心思,“你……你作業都寫完了嗎?”硬生生的開啟另一個話題。

    “恩,昨天剛寫完的。”

    “哦。”時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也剛寫完。”

    林越很快意識到了場麵的一度尷尬。

    “家附近開了家手工自製冰淇淋店。”

    “冰淇淋?”時一聽著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澀,聽來頗有種“我們家”的意味。

    “恩,前幾天剛開業。”

    “這個季節開業?”不太合適吧,冬天的冰淇淋店,與夏季相比,正常來說生意大多慘淡。

    “恩,不過第一天挺多人光顧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點,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隻剩些寥寥無幾的客人。”

    林越細致的觀察與認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時一毫不掩飾的笑出聲:“大哥,你是去那蹲點了吧。”

    “沒有,就是沒事在附近轉悠轉悠。”

    “怎樣?好吃嗎?”

    “額,我還沒進去過。”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進去嚐嚐鮮嗎?”時一詫異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兩聲:“聽說挺好吃的,就是開得不合時宜了點,”然後問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再過三四天吧。”時一掐著日子數著天數,“怎麽了?”

    “沒。”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實想說,家附近的冰淇淋店開業了,我想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

    時一怔住了,半響說了個愉悅的“好”字。

    他們後來聊了很多瑣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對被大家尤為看好的兩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無互動的兩人畢業後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長和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快要結婚了……而當林越說到當年五班的孫小小時,時一不知道怎麽接茬了。

    孫小小中考成績不理想,畢業後進了所“尼姑庵”——幼兒教育職業學校。初中時,她一是以清純惹人愛的外貌而“聞名”,二則是以分分合合斬不斷的桃花運。提起孫小小這三個字,時一的第一反應是尤翹楚,因為尤翹楚是時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一個樣貌樣含蓄清新,一個張揚“風騷”。第二反應是——她喜歡林越。

    孫小小,一個一度出現在林越參與的球場上甘當後勤,遞毛巾送水跑腿,最後在男廁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應該是,前一天還興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學長的手出現在學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懷疑孫小小對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沒走心。

    “那你說她談了那麽多任,走心了幾任?”

    “鬼知道。”

    後麵這事就翻篇了。

    時一在尤翹楚麵前提起過她,就感情這事拿來比較,那會兒尤翹楚不高興地抗議:“什麽叫半斤八兩,簡直差遠了,孫小小那是來者不拒,我這是擇優錄取。況且啊,我還是很自愛的,談歸談,卻不亂來,當時全年段都傳她不知道跟多少個男生發生過關係,不過啊,我也沒談幾個吧,除去一些潛在關係的曖昧對象,正兒八經在一起的也就那麽三四個吧。她可比我厲害多了,隔兩周換一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談戀愛也就你們了解實況。”

    尤翹楚說的沒錯,她再怎麽玩也有底線與原則不僭越,時一玩笑性的帶著“哦?是這樣嗎?”的神色質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翹楚,毫不遮掩的“嫌棄”。

    “你這什麽眼神呢,說真的,如果說我是明裏犯賤,那她就是暗地發騷了。我那是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帶著虛偽的清純。”

    “我其實也很專情的好不好,就是運氣不太好,爛桃花紮堆,沒遇到合適的人。”

    尤翹楚在時一麵前辯解。

    時一第一次發現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麵。

    而這些她都知道,遠比他知道的早,畢業分手了的那對,她後來偶然在街邊的奶茶店碰見她與身邊的陌生男子舉止親昵,她好友列表裏那對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換了情頭,而空間裏也不斷刷屏著同屆生對老師的結婚祝福。

    但她沒戳穿,對於林越分享著過時的消息,依舊覺得新鮮而有趣,她耐心的聽著。

    “孫小小你知道嗎?”林越小心翼翼的試探。

    “五班的班花?”

    “恩。”

    “還是挺有名的。”

    “怎麽說?”

    “追求者挺多的。”

    “恩,這倒是。”

    “這答案你似乎不太滿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隨便聊聊。”

    “我還知道她跟你告白過。”時一本來沒打算提這事的,她怕顯得太過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應該說全年段沒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詫異的,我還以為你不太關心這些事的。”

    “略知一二。”對,她的確不太關心這些有的沒的,時時都可能更新的年段谘詢,但和林越所掛鉤上,她都忍不住側耳傾聽幾句。

    “你後來為什麽拒絕了?”既然都聊到這了,索性多滿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詫異時一在學習之餘也並非不是沒有關注過他。

    但其實不止如此,時一對林越的風吹草動在意得要死。

    “感覺……不太合適吧。”林越回想當時的場景。

    “那怎樣的算合適?”時一順勢提問,也滿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歡的就是最合適的。”

    “恩。”雖然毫無信息可循,但這答案令她也無從再追問下去。

    他們聊了很多沒營養的話題,時間一點點流失,房門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著堵牆,隱隱約約的傳來掛壁電視裏中央衛視的跨年晚會現場全民齊聲在台下倒計時的一致歡呼。

    “快到十二點了。”時一不由的在心裏跟著外頭的節奏一齊默默倒數。

    最後,當數到0時,他們竟不約而同的對彼此說出簡單而真摯的祝福:“新年快樂。”說完兩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點整,又是新的一天。

    時一禮貌性的道了聲晚安,林越回以同樣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在即將掛斷通話的前一秒:“等等。”

    “恩?”

    時一深吸一口氣,咬字清晰的平緩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對麵給出任何反應,就急匆匆的趕忙掛斷。

    時一身軀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在毫不消停的煙花聲中,帶著微熱體溫的手機被她緊捂在胸口,胸腔內“砰砰砰”的心髒律動打亂了她的一切思維。

    她利落地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拉開窗簾,趴在窗台上,撐著腦袋隔著玻璃窗看絢爛的煙花。

    “今晚的煙火真的很美。”她癡癡地想。

    把她拉回現實的是尤翹楚不合時宜的消息提示音外加振動。

    “親愛的,你啥時候回來?”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翹楚輸入消息時一臉有求於人的賤兮兮表情。

    “再等個三四天吧。”

    “到時作業借我。”直接說明意圖。

    “哪科?”

    “恩……全拿來吧。”尤翹楚毫不客氣。

    “天呐,你都沒做嗎?再過一周就開學了,三四天時間補得完嗎?”

    “不至於不至於,之前也有向其他人東抄抄西寫寫的,但還是沒寫完,這不現在準備重新查缺補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來啦。”

    “‘查缺補漏’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來呦,”末了還補充一句油膩的告白,“愛你。”

    “是啦是啦。”時一隻得由著尤翹楚。

    退出和尤翹楚的聊天框,她這才看到江則零時零分發給她的祝福:“時一,新年快樂。”

    “謝謝,新年快樂。”她客套的回複。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時一剛發送完成,江則立馬回複了她。

    “沒,但是已經準備睡了。”她不知道該聊些什麽,也不好交代剛和林越掛完電話不久,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她選擇以此為由結束尷尬的聊天,“你也早點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時一從江則的“有空聊”中隱隱覺察出些許失望。

    “晚安。”

    雖說是打字,但時一能明顯的感知到自己麵對不同的人,其對於她的特殊性,隻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體現的語氣與情感都不盡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說出口的那句話。

    她在心裏又友善的說了一句晚安,繼續抬頭欣賞煙火。

    19

    上午第二節課是化學課,時一翻遍了書包和抽屜都沒找到化學課本,翻來倒去焦急了很久才回想起昨天剛把書借給尤翹楚,她還沒還給時一,時一也忘了提醒她,自己今天有課要用。她上樓走到尤翹楚班級門口,探頭往裏看了眼哄鬧的班級課間,托靠近門口座位的同學幫忙傳話叫尤翹楚出來。

    “尤翹楚,有人找。”那人隨意朝裏大喊了一聲。

    尤翹楚本還在和後頭的男生打鬧,聽到喊話先是條件反射性地應了聲,然後才轉回頭看向站在門口找她的人,發現是時一,才有所反應,立馬從書桌抽屜裏拿出時一的化學課本走到門口給她。

    “你也知道我找你是來拿課本的啊。”時一沒好氣地說。

    尤翹楚兀自尷尬地傻笑了兩聲,然後解釋道:“我這不是忘了嘛,不然一早就給你送過去了,你一會化學課?”

    “對啊,我剛還找了會,以為被我丟哪去了,這才記起來,就衝上來找你了。”時一歪頭略過尤翹楚朝裏大致搜尋了一遍,“怎麽沒見韻之。”

    “她啊,剛上廁所了。”

    何佑禹下樓路過尤翹楚的班級時,看到站在她班級門口的時一抱著本書正跟她交談什麽,他也不假思索地順勢走近插上話來套近乎:“呀,時一這麽巧啊,你也在這。”

    何佑禹還沒徹底走到她們身邊,尤翹楚正好麵對著走廊的方向就先看見了他,忍不住白了眼:“你幹嘛!”

    他隻是挑眉裝酷,笑意不明。

    時一轉身看到來人,先是一時語塞,卻也友好的回應了句:“學長。”當是盡上下級關係的禮貌。

    她所處的位置其實挺尷尬的,時一所自認為的關係中,她和何佑禹並不算多麽親近,中間的關聯多半靠總是和他相互拌嘴的尤翹楚維係著,才能還算不錯的隔三差五的照麵、互動。尤翹楚總是一口一個何佑禹的叫,直諱他的全名,但給時一的感覺是雖表麵不融洽的隔閡,但底子裏的關係是相互無所顧忌的好。可時一不一樣,她和何佑禹相較尤翹楚和他還是隔著層不捅破的膜,在學校,何佑禹大她一級,彼此也沒好到她可以自如的稱呼,除了一句學長,她想不出其他比較適中的叫法。

    何佑禹讓她別見外,她卻怕是別扭,他也就無所謂一個稱呼方式了。

    時一知道,若是尤翹楚聽了她的心裏話,頓是立馬跳腳三尺高,急於撇清而嚷嚷著:“我呸!鬼才跟他關係好!”

    “打招呼啊!”何佑禹純然無害的討好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

    “我說你怎麽在這?”尤翹楚一聲綿長的歎息,“何佑禹,我發現跟你說話是真累。”滿是喪氣的不耐。

    “上廁所唄,正好路過,看見時一在你班門口,就順道打聲招呼以示友好。”

    尤翹楚顯然不信他的說辭:“神經病吧你,你那層樓又不是沒男廁,還特意跑到樓下,竟在時一麵前裝熱情,圖謀不軌什麽啊!”說罷還加了個白眼。

    “騙你幹嘛,你是不知道,我那層樓的男廁不知道誰吃壞了肚子,在坑裏釋放毒氣,熏得我剛走到門口就退出來了。”何佑禹一副我話擱這了,信不信由你的無賴。

    尤翹楚半信半疑的端倪,就算真像何佑禹說的這樣,但她總覺還暗含著令一層別有深意。

    廖韻之從廁所回來,他們三人擋著門口,基本占據了一半的通道口,廖韻之要進去,裏麵的同學要出來,隻留給他們半個身形的寬度,邁開半個步子,怎麽側身偏進去都不對,猶豫著怎麽開口。

    “你們三個讓讓,擋道了。”廖韻之先開口,實在是無可奈何。

    尤翹楚跟何佑禹說起話來還來勁了,旁若無人。

    廖韻之本來想直接從他們身邊走過,回到位置上補課堂筆記的:“翹楚,你筆記借我下。”

    “嗯,拿去吧,就在桌上。”尤翹楚對廖韻之揮了下手表示隨意,他們識趣的往旁邊退了退,不再據著門口說事,尤翹楚顯然並不準備放過何佑禹,餘光輕蔑的上下掃視了一遍,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別以為我不知道,三天兩頭在我班級附近晃悠,我見你從我教室窗邊路過的次數可不少。誒!韻之,你先別走,你說是不是?何佑禹自以為不經意的從我們班窗前走過。”

    廖韻之剛走兩步聽到這又好奇地折了回來,正巧尤翹楚又拉她來做人證:“還有這事?”可顯然是她並沒太注意過。

    “你沒見過?上次我還提醒你看窗外有個傻缺路過來著,你不記得了?”尤翹楚一臉不可置信,自己的人證竟然失憶了!

    “額......好像是有這麽個事吧。”廖韻之尷尬的試圖挽回點什麽好強撐著尤翹楚的氣勢,似是有這麽一回事,最起碼表麵上得幫尤翹楚打圓場。

    “小樣,你還挺關注我。”何佑禹先是一陣紅,後硬著頭皮忽視掉被人抓包指出的難為情,反倒一臉嘚瑟樣。

    “我呸!別自恃清高了。”尤翹楚不屑地說,又一轉語調,扮演起一位苦口婆心的點化者開導何佑禹,立著實打實的好人牌,“真的,你要是看上我班裏的哪個姑娘就直說,直接追不就好了,成天從我班的窗前飄來飄去我看著煩。”到底最後才是重點。

    “我高興,你管我!”何佑禹瞪著眼。

    “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的!”

    “我要真追了,你可得幫我罩著點。”何佑禹轉念一想,又服軟了下來。

    “好說,好說。”尤翹楚闊氣的擺擺手,語意停頓,“不過……讓我幫你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何佑禹靠著牆,有的是閑情逸致和尤翹楚談條件。

    尤翹楚想了一會,打了個響指說:“這樣吧,你每天變著樣給我送零食,就學校小賣部裏的,怎樣?不難吧。”尤翹楚一點都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她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何佑禹給她送吃的,就是間接性給他光明正大的理由,得不償失。

    “你高興就好。”何佑禹隻是笑。

    時一和廖韻之基本插不上話,可怎麽聽怎麽覺得奇怪,她們覺得劇情的走向並不應該如此。

    尤翹楚是真傻,而何佑禹則是順水推舟。

    她怎麽就沒想過其它可能性呢?

    上課鈴正好打響,各自散去回班上課。

    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林越從小賣部買了兩包薯片回班,剛打開就被附近同學接連不斷伸上前的手瓜分幹淨,稍遠點的,但凡能聽到零食拆袋的聲音也就都如狼似虎的撲上前去。

    時一目睹了江則和林越的座位被包圍的慘狀,她沒想去分一羹,起身準備下樓去飲水機打水喝。

    林越從中艱難的抽離出來,把兩大包薯片留給他們,緊接著自己也拿著空水瓶下樓盛水。

    他們前後腳,相距十來步的步幅,時一走在前麵沒注意到後麵跟著林越,以至於當她拿著打開的空水瓶等水流把它裝滿的時候,林越來到她的身邊,一塊站在飲水機前靜靜的舉著水杯對著出水口時,時一下意識地緊張了下。

    出水口水流小而慢,她緊張得不知道作為同班同學該不該說些什麽總好過無視,兩個認識的人無聲的並排接著水,這氣氛很怪異,但她作罷了,就這樣保持著接水的動作靜默無言,時間滲進水流,一點一滴填滿空瓶子。

    時一先裝滿水杯,正擰著蓋準備先離開一步,林越叫住了她:“時一。”他從兜裏掏出兩小包的尖角脆,放在掌心,伸向時一,攤開,“留給你的。”

    時一對當下意料之外的情況有些措手不及,她看看林越,又看看他掌心的零食,再看看他,幾秒內腦中自問了無數遍下一步該幹嘛,伸手接過,還是婉言謝絕。

    “那些人太瘋狂了,太顯眼的零食在班上是保不住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零食,我自己突然嘴饞去小賣部買了點,但我想著留給你一些。”林越的手並沒收回去,零食還攤在掌心對著她的方向,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時一猶豫了兩秒,接了過來,揣進兜裏,說了聲謝謝。

    她突然有種私藏著林越的好的竊喜感,收入囊中,誰也奪不走的滿足感。

    “你玩遊戲嗎?”林越試探性地問一句。

    “什麽遊戲?”

    “英雄聯盟……差不多這類的。”

    “我很早以前還會玩些小遊戲打發時間,但英雄聯盟這類對我來說的大型遊戲,沒接觸過,不過我知道你們男生基本都有在玩這款遊戲,略有耳聞。”

    “恩,算是吧。”林越說,“你如果哪天想玩的話,跟我說,我帶你。”

    “等期中考結束後吧,有空了,你再教我。”時一點頭答應了,她何嚐不想順著林越的喜好慢慢摸索其中的樂趣進而轉為某種共同的話題而了解。

    林越無端的問話並非憑空產生,上次中午在足球部裏蹭空調冷氣休息的時候,尤翹楚和何佑禹已經在裏頭呆了有一會,他們分別坐在桌子的兩側,火熱地討論著這款遊戲,雖中間尤翹楚會調侃何佑禹幾句,但總體上卻是相較平日裏前所未有的和諧與平靜。

    玩英雄聯盟的女性玩家也不少,但林越所認識的女生中真正對其感興趣的寥寥無幾。他見過為追求某個男生而刻意接觸這款遊戲以拉近距離為目的的女生,一段時間內兢兢業業的一局接一局的遊戲,鍛煉熟練度、提高等級,卻以玩不上手退了場另辟蹊徑。他也碰到過遊戲白癡女友被遊戲大神男友萬般保護,秀滿全場。

    尤翹楚作為女性玩家,是不多見的癡迷,技能操作水平熟練,上手快,英雄角色涉獵麵廣,是個配合極佳的隊友。

    林越是在那時從尤翹楚和何佑禹的交談中才知道原來她也玩,竟玩的還不錯。

    尤翹楚的遊戲時段主要集中在周六晚上,而何佑禹的遊戲時段比較分散,看心情,有空了就約熟人上線打兩三盤,心情好也打遊戲,狀態差也打遊戲,這些都是不確定的因素,他也曾好長一頓時間擱置過遊戲沒上線,來來回回,可總也沒舍棄過它。

    何佑禹某次周六晚上線無意間發現尤翹楚竟也在線,就興高采烈地點開她的對話框,發去消息:“想不到你也號這口,怎麽早不和我說啊!”有種久逢同道中人的悲壯,竟還是個女的!手機按鍵上打字的手都透著鼓激動。

    “我玩不玩告訴你幹嘛,老娘現在沒空理你。”尤翹楚正在興頭上,雙手離不開鼠標和鍵盤,手機消息提示燈閃閃爍爍,她隔了好幾分鍾才回的何佑禹,原因是正在等二十多秒的重新複活,這才抽空回了句。

    “下盤一起啊!”何佑禹沒理她怎麽說。

    尤翹楚後麵也懶得搭理他,最起碼在這局結束前。

    何佑禹就靜靜的在線上等尤翹楚遊戲結束,卻等來的是尤翹楚的咆哮,她輸了,然後是劈裏啪啦的消息氣泡,抱怨隊友渣、送人頭、態度消極、還內部掐架互看不爽……

    “他丫的,總能碰到一兩個智障,明明說好等團還自己衝上去,說好撤退還回頭補一擊。很好!結果我方團滅,對方一路無阻地帶小兵推倒我們水晶。”

    何佑禹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尤翹楚的咬牙切齒,特別集中體現在“很好”二字上。

    “來來來,我帶飛,躺贏。”何佑禹意在收攏民心。

    收到的卻是尤翹楚的鄙夷:“你行不行啊,帶不帶得動啊!”

    尤翹楚最後還是鬆了嘴,答應和何佑禹組個隊試試水,探探實力。他們開著語音,相互配合倒也挺順風順水的,後麵接連玩的兩三把都贏了,何佑禹嘚瑟到起飛:“我的技術還不錯吧。”他等著尤翹楚誇他幾句。

    “還行吧,不坑就是了。”尤翹楚隻是平平的評價了這麽一句算是認可了他的遊戲水平。

    “尤翹楚,你誇我一句會死?”

    “你不嘚瑟會死?能不能成熟穩重點?”

    何佑禹氣不打一處來,不誇就算了,反而還討罵,他鼓著腮幫子,不計較。

    可他不能無視尤翹楚的話,說他不成熟?不穩重?

    後來何佑禹固定每周六晚上線同尤翹楚開語音打遊戲,尤翹楚平時對他的愛搭不理,在遊戲裏摒棄前嫌做一名合格的支援隊友。即使前一天相互還拌著嘴,何佑禹軟硬兼施都拿尤翹楚沒辦法,愣是連發十幾條的消息都不帶尤翹楚的一句理睬。起初的爭執尤翹楚嫌煩了還會回一個“滾”字打發他,後麵隔三差五的“事故”重演,尤翹楚這頭倔驢怎麽都拉不住的,但好在沒有什麽事是一場贏了的遊戲所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場。

    雖也不至於百戰百勝,但好歹勝率還算可觀。

    何佑禹契而不舍的連發好幾條變相求和的話都遭到尤翹楚的冷眼相待,最後是一句“玩不玩遊戲?”才破開了一條與冷戰事件本身根本不搭邊的突破口。

    “上線。”手機就在咫尺處,尤翹楚幸災樂禍的享受何佑禹“求饒”的姿態,端著“錯不在我”的架子,可總還是沒能在這句話前繃住,何佑禹在等著她的首肯,她得稍拉低點架子,體現在隔了好幾分鍾才回這麽一句認可的話。何佑禹後來總結過經驗,討好的話要說,還不能敷衍,得連發十幾條起底的消息才行,不然在尤翹楚那顯得不夠誠懇,最後再扯上遊戲來墊背,不出十分鍾,就能得到尤翹楚叫他上線的消息,他知道,尤翹楚明明刷著手機偷樂,還死命捍衛毫無用處的矜持,她裝,他陪。

    何佑禹有時候自己也不禁思考過這麽一個問題,他媽的,自己是不是有病?

    何佑禹一邊抱怨尤翹楚真難伺候,一邊卻又一次接一次的屢試不爽。

    但不是每次無緣無故的爭執,都能在當晚或隔天的一句“玩遊戲嗎?”打消了。作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對於尤翹楚來說首先得端正學習態度,她也並非打遊戲成癮不能自控,上學的天數裏,老師布置的課後作業並不少,過後再洗澡“淨化”身心,然後整些有的沒的,搗騰到差不多的時間後乖乖地按時上床睡覺,她惜時,對於睡眠這件事格外,她精力充沛了一整天,入睡後才算真正的消停下來。所以有時尤翹楚周一就和何佑禹懟上,要死皮賴臉和他抗爭一周才能在周六晚和解,憋屈的是何佑禹,巴巴求饒的是何佑禹,可次次挑釁尤翹楚的也是他。

    尤翹楚有一次忍不住了,當麵大聲質問他:“何佑禹,你沒病吧?”

    “怎麽了?”何佑禹饒有興致地聽她把話說完。

    “不惹我會死?”

    “不戲弄你我心裏癢癢,難受。”他委屈巴巴的樣子在尤翹楚那看來真他媽欠揍。

    “受虐找打?”尤翹楚恨他恨得牙癢癢,就光憑這一副不時在她麵前晃蕩的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真遭人厭。

    “是。”

    何佑禹後來是這麽勸慰自己的,無論尤翹楚怎麽惡語相向,隻有順著她的話回答,才有報複得逞的快感,他照單全收,她也拿他沒辦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反駁的無措,又是他變相的樂趣所在。

    “你神經病啊!”尤翹楚隻能想出這麽一句對於何佑禹來說司空見慣的話,打在他被尤翹楚日複一日磨礪得越發皮糙肉厚的臉上,不痛不癢。

    尤翹楚心裏得承認的是,和何佑禹開語音打遊戲,挺有意思的,最起碼不冷場。何佑禹總會扯些最近網上看到的搞笑段子或班裏、年段、學校的見聞趣事分享給她聽,她不一定會笑,也不一定心思都掛在他說了什麽內容上,但她喜歡這種隨時有人在她旁邊嘮嗑些沒有營養含量的話,何佑禹沒要求她句句都有回應,甚至在尤翹楚板著一張苦瓜臉,聽著他自以為搞笑的冷笑話並對著耳麥笑得誇張到直不起腰來時,也隻是得到她的一句“嗬嗬”,宛若跟自己連線通話的是個傻子,可何佑禹即使一心二用,也能顧好遊戲,一邊滔滔不絕的講連同著指揮,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遊戲界麵,雙手不停的控製技能按鍵。

    但有一點何佑禹就想不通了,尤翹楚從沒接過何佑禹的電話騷擾。她可以接受遊戲語音,但就是不想和他打電話聊,管他要說些什麽,他打來,她掛掉,他再打來,她再掛掉,他契而不舍的打,她契而不舍的拒接。

    “什麽事不能QQ聊?”尤翹楚不耐了。

    然而尤翹楚話雖如此,可實際情況是,何佑禹一條連一條沒完沒了的消息氣泡,她都不帶一句鳥他一下的,簡單回一兩句意思下,可謂是敷衍的十分明顯。

    所以何佑禹喜歡和她打遊戲,並肩作戰,無關輸贏。耳機裏傳來的聲息總好過對話框裏冷冰冰的字眼,所以何佑禹喜歡刻意惹怒她,尤翹楚才會觸底反彈,話裏帶著“生氣”。

    但即使這麽看似不友好的關係,卻能一直死磕著,尤翹楚也並沒真心和何佑禹鬧掰過。

    何佑禹遠比她好哄,難得有那麽一兩次尤翹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祈求原諒謝罪,隻要稍放軟些語氣,三言兩語,他就俯首稱臣、不計前嫌,被打發得服服帖帖。

    時一曾對於他們的關係疑惑過,明明兩人彼此也才認識半個學期,卻有向著一輩子方向發展的冤家架勢。

    尤翹楚抵死不承認,對於時一口中的“一輩子”三個字。

    她說“一輩子”太慎重了,安在他們身上不合適。

    時一也沒細究,一閃而過的念頭毫無章句細節可探究,可有時候這些不究其因的點,連成串,蛛絲馬跡都可循。

    時一當時沒想過喜歡,她隻是純粹的覺得他們小打小鬧,嘻嘻哈哈也挺好的,真的,就這樣也挺好的。

    林越問尤翹楚:“時一玩嗎?”

    尤翹楚說:“她啊,一般是拒絕遊戲的。”

    尤翹楚沒說出的後半句是,在時一的選項內,林越從沒被其列入一般情況。

    她是拒絕遊戲的,但她不善於拒絕喜歡的人。13

    時一後來跟她爸媽說,自第二周起每周六都將會去“新狀元”補習她較薄弱的科目——數學和物理,她爸媽同意了。

    臨出門前江則還發來短信。

    “出門了嗎?”

    “差不多了。”時一已經走到玄關處換鞋,現在是下午兩點五分,她又不放心的發了一條短信,“是兩點半的課吧。”

    “恩,我等你。”

    時一沒再回複。

    她從家附近的車站過去,十分鍾的車程,算上等車時間,到站時差點兩點二十。

    她沒想到江則說的等她是指車站。她一下公交就聽到江則喊她的名字,她原以為他是指在補習班等她來。

    她後來沒有再跟林越提起這事,林越也沒來問她。

    她懷疑那天林越的“在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她和江則一同走進容納二十個人的小班教室時,基本已經坐定,她隨著江則選了個靠前的位子,林越進來的時候也就順其自然的坐到江則旁邊。

    林越一點都不驚奇,就如意料之內般。

    “你們之前也坐這嗎?”時一環顧了一下教室。

    “恩,不過其實都是隨意的,在一個位子坐久了,長此以往也就成了各自固定的座位,不會有太大變動。”江則拿出補習班教材。

    “你沒教材吧。”林越突然開口,看向時一幹淨的桌麵。

    “沒,一會發嗎?”時一順勢問江則,明明是林越問的話,她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把疑惑拋給江則解答。

    “應該會。”江則答。

    老師正巧走了進來,這個班除時一外,其他人都是很早之前就在這補的習,所以老師一眼就認出了新來的時一,走過來抱歉的說:“打印機壞了,教材下次補給你,你先和旁邊的同學一起看一下吧。”

    “恩。”時一點頭。

    “我的先給你用吧。”林越主動遞了過來,是厚厚的一整冊打印紙,與市麵售賣的教材無異,獨特之處在於裏麵所歸納的知識點和習題都出自一三附教師之手。

    “你不做筆記嗎?”時一猶豫著接過。

    “你幫我寫吧,就直接寫在書上好了,我另外再拿筆記本記,也就這麽一次課而已。”

    “還是算了吧,我和江則先湊合著看,不麻煩你了。”時一還是覺得不妥,還了回去,每個人的學習程度不同,筆記方式也不盡相同,她無法心安理得的在林越的教材上勾勾畫畫,說完後又覺得過於自作主張,征求江則意見,“可以吧?”

    “當然。”江則笑笑,已經把書攤開到正確的頁數,一半的頁麵移向時一。

    “那你怎麽就舍得麻煩江則?”林越麵無表情的也把教材翻到同樣的頁麵,話不知不覺間透著一股勁兒。

    時一看了看江則,垂下了眼,盯著麵前共享的教材答不上來。

    她真自私,自私到與其拒絕林越也不願麻煩他,但她沒敢說實話。

    “沒事啦,我和時一一起看比較方便點。”江則緩解氣氛的尷尬,雖說一起看,可又把教材往時一這推了推,基本三分之二的頁麵偏向她這。

    這樣她反倒更不好意思,假裝調整教材卻不動聲色的又往江則那微挪了點。

    林越看在眼裏是兩位相互間客氣的推讓。

    “好吧,隨你們。”林越不想繼續糾纏在這個問題上。

    “你們”這個詞由林越對著時一和江則說,時一硌得慌。

    其實這樣對江則挺不公平的,課上江則顧著時一,就算記筆記也隻是在教材上簡單標注下,若要詳細的記下定要一會時間,江則寫字的手臂也就會擋住頁麵。

    時一麵露難色,小聲和他說:“你可以把教材先挪過去記,寫完再一起看。”

    “沒事,我回去再整理一遍也是一樣的。”江則不聽勸。

    “好吧。”時一也沒辦法。

    她一邊順著江則的教材跟進老師上課進度,一邊認真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重點。

    一個半小時的數學課結束時,離下一堂物理課中間有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時一起身去上廁所時經過林越身後,她留心看了一眼,他在做李女士昨天布置的周末作業——一份練習卷,林越極認真的根據題目要求在文中各段間尋找答案依據,時一的目光隨著林越拿在手中的黑色水筆筆尖在各行間來回穿梭以判斷他的閱讀速度。

    她從廁所回來時林越已經開始下筆。

    “這個作業不急的,下周三才講評。”時一好心提醒。

    時一驚訝於林越竟會把語文作業攜帶在身,這份優待此前隻屬於數理化,據時一對他的了解程度,林越可是會把語文作業壓到最後才動筆的人,畢竟他一直遵循著數理化最先,其他各科次之,語文最後的順序寫作業,所以類似那晚語文作業趕得匆忙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我怕到時候又光顧著做理科題,還是先解決掉比較安心,不麻煩你了。”林越沒有停筆。

    林越是在氣不過剛才她拒絕他時說的那句話,所以現在原話奉還給她。

    時一重新品味了一遍這幾個字,懊悔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夠婉轉,沒能傳達給林越她確切的意思。

    現在聽來,果然不好受。

    “上次謝謝你了。”林越頓筆。

    “哦,沒事。”時一客氣的擺擺手。

    林越是在感謝她的臨場發揮,不然因他自身原因而殃及到她,他過意不去。

    時一想到陳椏楠也在這個班,轉頭朝後看了看,她的位置靠後倒數的幾排,低頭做題。

    時一每每注意到她時,她總是這副狀態,生人勿近免打擾。

    她轉回頭,隔著中間的幾排人,也就不準備突兀的去驚擾她。

    回去的時候,時一和林越上了同一路公交車,江則還在站點等著,時一握著車窗旁的把杆,江則在窗外對她說小心點,時一回以微微一笑,後又對林越揮手再見。

    時一的身子隨著公交車搖搖晃晃的前進,窗外熟悉的街景不斷變換,她想起那次升旗時她看著升旗台上明晃晃的江則,林越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問她,你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她沒有回答。

    江則的視線不斷尾隨著時一所在的公交車,直至公交遠去,沒了影,時一望著他,彼此都不再是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江則於她,與那個暑假她在公交行進的漸行漸遠中模糊了視線的“新狀元”無異,閃著光,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他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呢?她也想知道。

    她看了看站在附近的林越,莫名有股盡在咫尺的踏實感。

    兩人一路上靜默無言,到站下車後,林越才開口:“明天下午有空嗎?”

    “恩。”時一與他四目相對,不問原因。她原以為他們會一直保持著這份不言不語到家,然後連句再見的招呼都不打,轉進各自的樓房裏。

    “那兩點小區門口見?”林越已沒了從補習班延續至公交車上的悶悶不樂,眼裏是除卻烏雲的晴朗。

    時一一口應答:“好。”

    很多時候,她對林越是不求原因的,且她一直對他有空。

    昨晚放學到家後,時一一直沒打開過書包,作業更是隻字未寫,她本也就打算補完習,晚飯後再合理安排好時間,好好的寫那些多到光是想想就手軟的練習題。但區別在於,因為她答應了林越明天下午一起出門,那周日的下午算是已經沒了,也就表示她所能支配用於寫作業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她一吃完晚飯,就心無旁騖的坐在書桌前,不留喘息的馬不停蹄寫作業。

    時一從樓底出來的時候,林越已經站在小區門口等她,她遠遠的看見,小跑過去。

    臨出門前她還在敞開的衣櫃前挑挑揀揀,最後一咬牙選擇了一條及膝的淺藍色連衣裙。自初中起在校一直都是穿統一著裝,節假日裏她也沒單獨跟男生出過門,更別說如此“心機”的穿著裙子出現在林越麵前。但穿裙子到底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剛才的小跑,她還要顧著掩著裙擺。

    “我很喜歡藍色。”時一剛在林越麵前站定,林越就直白的上下打量她今天的裝扮,看似在分享自己的喜好實則是毫不吝嗇的讚揚。

    “我就當你誇我了。”時一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大膽的給林越的話強印上單方麵的理解,以掩蓋緊張。

    “走吧。”林越不客氣的笑出聲。

    時一很放心的跟著林越上了公交,不問目的地,林越朝公交後車廂的座位走去,時一自然的跟著他,躊躇了一秒,坐在他身旁。

    林越的位置靠窗,伸手在時一麵前試風向,然後微微起身,調整他頭頂上冷氣口的轉輪,把它偏向了自己,吹到時一那的冷風一下子弱了許多,他才坐下。

    時一為他的體貼入微說了聲謝謝,又換位思考道:“風往你那吹,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一會就到站了。”

    林越總是這樣,微小處見柔情,令人心醉。

    “你就不問問我去哪嗎?不好奇下,就這麽答應跟我走?”林越看著今天別樣的時一,眼裏是化開的蜜意。

    “到了就知道。”時一淡然處之,她就是如此,如此不爭氣,林越稍給點好處,走向她,她就如搖尾乞憐的小狗眼巴巴的跟著人家走。

    跟他走。

    女人應有所保留,保留份神秘感,再加之欲擒故縱的伎倆,她也不過如此,卻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對話本應時一按耐不住好奇問林越,然後林越賣著關子忽悠她,結果時一反客為主。

    因為不知道目的地,所以到站的時候是林越提醒她下的車。

    “你要買手機?”時一看著眼前的建築物——手機城。

    “不是,把手機拿來刷機而已。”林越雙手插兜走在前頭。

    他們搭乘扶梯上了二樓,進了一家就近的手機店,出來招呼的是一男一女的營業員,林越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們,時一乖乖的站在旁邊。

    “手機是不是設置過多次密碼?”女營業員擺弄著手機,查看狀況,說著話時眼神不時往時一這瞟。

    時一不解,狀況外的看著林越。

    “應該沒有吧。”林越答的不是很肯定,也回看了一眼時一。

    她不是很懂這跟刷機有關係嗎?

    兩位營業員把手機拿走後,時一和林越百無聊賴,時一趴在玻璃櫃前看著一台台陳列在內的新款手機借此打發時間,林越倚靠在旁,享受的看著時一猶如站在琳琅滿目的櫥窗前,癡癡的望著裏頭裹著錫箔紙並折射出斑斕色彩的糖果的小女孩,眼裏是不動聲色的寵溺。

    看完了,時一發現店門口架著的大屏液晶電視正播放著周星馳主演的《大話西遊》吸引了不少駐足觀望的路人,她朝門口指了指,隻會了林越一聲,也隨著那些人一同站在不屏幕前投入其中。

    她很早之前就看過,再看還是忍不住動容了。

    時一走過去的時候影片已經播放到一半,她不顧左右,認真的看著裏頭的劇情,快結束時,人也一個個散去,時一看到了最後,隻剩她一個人站在店門口,也絲毫不覺得尷尬。

    男營業員拿來了兩把座椅放在林越旁邊:“叫你女朋友過來坐會吧。”

    林越沒有否認,說了聲謝謝,覺得時一看得差不多了,徑自走向她:“過去坐會吧。”

    “好了嗎?”

    “還沒,應該還有一會。”

    “哦。”時一覺得幹坐著也是等,總需找些事打發時間,商場內憋悶,呆久了反而不自在,“我去外麵透口氣,順便在附近轉轉,一會就回來。”

    時一沒叫上林越。

    林越同意後,時一搭乘電梯下樓,他一個人回去坐在其中一把剛拿來的座椅上,一隻手撐在空著的另一把。

    時一也不知道去哪逛,就隨意走走停停的亂逛,失望的是放眼看過去,附近是隨處可見的賣電子設備的攤販,不是手機貼膜、手機殼就是隨身聽,這類小物件,並不足以勾起她的興趣。

    沒走多久,她又折了回去,快到手機城商場門口的時候,竟被幾滴從天而降的小水珠砸在臉上,今天出門時她還暗自慶幸天氣不錯,無晴無雨,也用不著撐傘,所以她想當然的沒有備傘,現在想來,不過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她伸出手,水滴已有漸漸落下匯成雨的趨勢,時一趕忙往前跑,好在沒怎麽淋到,她剛安心的踏上瓷磚板,身後,門外是嘩啦啦落雨的聲響,暫且躲過的僥幸,可問題的關鍵是一會他們還要出去,而他們兩人都沒帶傘!

    時一走進店裏的時候,剛好營業員把刷完機的手機交還給林越,林越給了錢後,就見到急匆匆進來的時一。

    “外麵下雨了。”時一說話的語調都滿是焦慮。

    “你沒淋到吧。”他看了看時一,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濕的。

    “好險,差一點就要淋雨了,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聽見外麵的雨聲。”

    “先走到門口吧,一會去買把傘。”林越和時一邊走邊說,“你有看見外麵賣傘的嗎?”

    “額,我也沒太注意。”時一感到抱歉,自己剛才出去都在逛些什麽啊,需要的時候卻沒留心。

    “看看吧。”

    到門口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擠著一堆沒帶傘而不知所措的路人,堵在那,勉強留著一條小道供有傘的人過去。

    林越透過玻璃門看了看外麵的小攤小販:“那有賣傘的,你先等我會。”

    他還沒等時一開口阻攔,就奔進了雨簾裏。

    林越撐傘向她走來時,時一盯著傘麵的顏色嗤笑出聲:“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藍色。”

    “剛才隨手拿了一把,就挑了喜歡的顏色,結果是一把不算大的遮陽傘,看來比較適合你。”林越撐傘走到她麵前,伸向她,時一配合的鑽進傘下,踩著濕漉漉的地板,踏下去濺起的小水花,傘沿上順滑而落的水簾,圈中了雨中傘下彼此依靠的他們。

    時一置身其中,終於理解廖韻之歡呼雀躍著和她描述與葉承彥那一小段相互依存著同一把傘的心情,不亞於此。

    小小的滿足感先是自給自足,後又自娛自樂。

    “你靠近來點吧,傘太小了。”

    林越身上還有著未幹的水痕,幾滴晶瑩的水滴沾在他的發間,時一注意到他不斷調試傘把傾斜角度的手和不斷被雨水侵犯的右手臂。

    時一向裏靠了靠,挨得更近。

    “這附近有充值遊戲幣的地方嗎?”走了一段路後,林越看了看周圍,開口問。

    “剛才好像有路過一家。”時一搜尋著記憶。

    林越把傘遞給時一,走出傘下進入店內充值。

    時一安分地站在店外等著林越,她想著剛才出來的那趟可算沒白逛。

    店門口架著一台烤香腸的機子麵對著街道,老板不明狀況的對著撐傘等在外的時一說:“買熱狗嗎?”

    “她跟我是一起的。”林越抬頭對老板說明。

    老板看了她一眼意義不明的會心一笑。

    他們一塊撐傘走向車站的時候,林越說起手機店的營業員錯把她當成他女朋友,所以在問是否多次修改過手機密碼時不時與她進行空中眼神交流,錯以為是她掌控他的手機。

    “你手機密碼經常修改嗎?你自己不知道?”

    “那手機是我爸的,他換了新機,這部也才沒買多久,就給我了。”

    他說熱狗店的老板,在他解釋完後,咧著嘴笑。

    這些時一都沒注意到的細枝末節,林越看懂了其中的意味深長,她後知後覺的知曉了一言一句中的端倪都不過是旁人眼中的錯覺。(m.101novel.com)